大殿内歌舞已近尾声,皇后适时的提出献寿礼。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献寿礼,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各家姑娘在天家面前露个脸。
太子殿下已过及冠之年,太子妃的人选,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
先是帝后献礼,随后是皇亲贵胄,勋贵世家。
镇国公府献上一座用天山千年东阳木雕刻的八仙对弈图;荣国公府则寻了一对如意寿桃鹿山摆件,山子玉料青碧色,雕立错落有致,以桃、鹿、如意、老人之型呈现吉祥长寿。
其他勋贵自不必说,都费尽心思搜寻珍品。但看太常寺卿范奕,献上的可是当代大家陆渊的字画,可谓千金难求。
还有大学士陈相如的六十六枚金桃,件件都是珍品。
当然,除了献奇珍异宝的,还有一些有姑娘的人家,自然是献歌舞才艺。
一轮献礼之后,轮到了安贵妃。
她似有天赋,知道怎样才能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个身上,只见她涂抹着红艳蔻丹的手轻轻一拍,四名内侍合力抬着一座宽大的轿撵上来,上头高高蒙着一片红绸。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玉湖上前两步,轻拉红绸,露出一座惟妙惟肖的木雕殿堂,古色古香的飞檐碧琅,雕梁画栋的菱形小窗,似是等比例缩小的江南园林。
耳边冉冉升起琵琶拨弄声,接着,是江南女子温柔婉约的吴侬小调。
琵琶声声韵不减,春风小调迷人醉。
太后听着熟悉的曲调,愣愣出神,似掉进往昔的回忆里。
思乡的情愫悄然溢出,轻烟淡水的江南,有小桥流水的乌蓬船,有碧水萦绕着白墙,春日里桃花洒落于青瓦,或娴静优雅或玲珑飘逸,古色古香的琵琶叮咚作响,仿若母亲轻轻哄睡的声响,刻骨的相思和牵挂,至今仍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一曲奏毕,太后眼眶微微湿润。
“安贵妃有心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献礼只怕是安贵妃拔得了头筹。
只是还远远不够。
“太后,不止臣妾为了您的寿礼大费心思,宣平侯府也是尽心尽力。”安贵妃的目光落在宣平侯世子傅嗣年身上,“您要不要看看礼物?”
太后蹙了蹙眉,最终还是看她的面子,点了点头。
傅嗣年献上的是一串菩提。普通的菩提不甚稀奇,稀奇的是这一串是菩提中的精品,佛教圣物——千眼菩提,当然,仅此也不足以令太后动容。
据说傅嗣年手中的菩提,是前朝高僧随身佩戴的菩提子,成串数目一百零八颗。
那位高僧圆寂后尸身不腐,芳香四溢,众人都道他已修仙成佛。
菩提子是佛教里的圣物,通常串起来做念珠佛珠,高僧用其念珠念佛,自是蕴藏无数功德。
“此珠可以约束身心,消除妄念,更是极适合体弱多病者佩戴。”傅嗣年朗声道。
“太后。”安贵妃道,“明珠这丫头素来没个轻重,初见长宁郡主欢喜不已,一时便失了分寸。郡主旧疾发作,明珠愧疚难当,日夜祈祷,要求上天减去她的寿命去给长宁延寿。长宁痊愈那日,明珠做了个梦,梦到无际禅师指点,说是千里之外的佛陀寺有一串菩提子,戴上可保佑长宁郡主与湖山同永,松椿同寿。嗣年一听,即刻赶去,果然得到了这串菩提子。”
太后闻言,果然凤颜大悦,此物虽不是献给她,却更能讨得她的欢心。
因着长宁郡主落湖而动怒一事,此刻也是消了一大半。
眼见安贵妃凭寿礼就要一飞冲天,皇后心下难免浮躁起来。
“傅家丫头也是有心了。”太后点点头,转头对长宁道,“绵绵,你与傅丫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改明儿请她入宫,让她对你赔个不是,此事就此罢了。”
“……是。”长宁不情不愿的应了。
与安贵妃的江南木雕殿堂,与宣平侯府的千眼菩提相比,其他人的献礼虽贵重,倒也显得无甚新意了。
太后只扫几眼,便丢在脑后,毕竟她身居高位,又有什么稀世之宝未见过?
皇后眼角余光扫向沈棠,太子刚将傅明珠禁足,太后便因这两件寿礼轻饶了她。
如今,唯有棠棠的敦煌飞天舞或许能扳回一成。
皇后抿了一口酒,方要开口,忽听安贵妃出声道:“听闻沈姑娘特意为太后寿礼准备了敦煌飞天舞,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惊喜呢?”
见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皇后心中一凛,直觉此事并不简单。
“忠勇伯府献礼!”唱呵声再次响起。
大殿之上,数百双眼睛齐齐看向沈棠。
早在群臣献礼时,宋凝便一直半闭着眼养神,如今也随众人一般,视线落在沈棠身上。
但见沈棠抱着一盆草缓缓踏进大殿。
皇后皱了皱眉,目光瞥向安贵妃,她此时正单手支额,兴致勃勃的看一出好戏。
沈棠身着一袭缠枝茉莉暗纹襕裙,面色素净,盈盈如波,行走间环佩叮当腕间生香,步影摇曳起舞翩翩。
众人看怔,一时谁都未曾注意她手中之物。
沈棠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朝高位福身行礼,“臣女恭祝太后万寿无疆,福寿安康。”
太后微微颔首,待沈棠倒也算得上和颜悦色:“免礼。”
安贵妃忍着想笑出声的冲动,调侃道:“这敦煌飞天舞是历朝歌舞集成之大作,臣妾虽未瞧过,但也听闻蹁跹时腰缠长裙,云气飘流,沈姑娘怎得抱着这一盆草,莫不是在糊弄我们?”
沈棠起身站定后,才向安贵妃回道:“贵妃娘娘听错了罢,臣女资质平庸,不擅此道,只一管竹笛还算拿得出手,怎会献敦煌飞天舞?”
安贵妃脸上一僵,很快恢复如常,镇定自若道:“这么说来,沈姑娘是要为太后献上一曲竹笛了?”
皇后皱了皱眉,棠棠为今日寿宴苦练舞艺,怎得现下却说不准备献舞?
此等场合何其重要,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胡来。
她心下闪过疑惑,但本着对沈棠的信任,还是笑着开口道:“棠棠,你手里拿的是何物?”
安贵妃嗤笑一声,舞衣已毁,沈棠一时之间还能寻得怎样的寿礼?
只等着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出丑。
沈棠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女手中之物名唤万年青,是献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不但是太后,连皇帝的表情也阴沉下来。皇太后的寿辰,这忠勇伯府的姑娘竟不知轻重,献上一盆随处可见的草,这是不把皇太后放在眼里啊!
众人纷纷侧目,交谈之声四起。
安贵妃似乎是嫌事不够大,啧啧称奇:“这草长得是喜势可人,但宫中最是不缺奇花异草,沈姑娘拿一盆草献给太后,未免也太寒碜了点。”
宴下有人摇摇头,说道:“用一盆草糊弄太后,忠勇伯府是没落到这般地步,连一件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了吗?”
沈棠闭上眼睛,摒弃脑中的杂念,方要开口,便听到前头传来“嗤”的一声。
众人看向那道声音,只见宋凝神色如常,淡然倒了杯酒饮尽,随后抬起一双凤眸,盯着安贵妃的眼神似笑非笑,“安贵妃一直困于后宫,不通天家之礼也是情有可原。”
安贵妃一怔。
“此物阔叶丛生,冬夏不萎,故有万年长青的寓意。”
沈棠也是一怔。
她无暇思量宋凝为何会替她说话,福了福身接口,“宣平侯府世子既然抬了江南木雕殿堂献于太后,想必也是知晓太后娘娘生于江南水乡。此株名唤万年青,四季常绿,果实鲜红,江南民间素爱此物。盛衰占休咎,造屋移居,行聘治塘,小儿初生,一切喜事无不用之。臣女献上万年青,一来愿尽臣女绵薄之力,以解太后思乡愁绪。二来,寄寓大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盛世清平。”
大殿之内,赫然鸦雀无声。
沈棠心口咚咚作响,她已把平生所能想到溜须拍马之词,统统用了出来。
应当没人不愿意听好话罢?
良久,便见太后抚掌赞道:“好一个国泰民安,盛世清平。”
皇亲勋贵纷纷附和点头。
皇帝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好一个国泰民安,盛世清平!
他命人收下万年青,对沈棠道:“你献上这样的好礼,朕和太后都应当赏你。”
接着说道:“传旨内务府,将这万年青作为每年贡品进贡。”
昭帝回想起自己登基以来的种种过往,心中感慨不已:纵观历史长河,若想国泰民安,谈何容易?朕十岁登基,十六岁除佞臣,铲奸贼,三十二岁灭诸侯,所做的一切,皆为使江山社稷万年长青。”
这样不起眼的一盆草,却送到了昭帝的心坎上。
太后作为昭帝的母亲,自然知晓皇儿的心理,点头笑道:“今儿个这份礼,是送到了哀家的心坎里,来人,赏!”
安贵妃早已没了方才的得意,脸色阴沉的可怕,晨起时精心挑选戴上的玳瑁,被她生生折断。
她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盆草不仅在寿宴上得了头彩,将珍奇异宝都压了下去,还成为了年年进贡的贡草。
她毁去舞衣,反倒成全了这丫头,令其出尽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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