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话音落下、不待旁人回应,白发老者当即接上:“颜师弟,这可是他自己承认的愿意受刑,你总不能还强拦着罢?!”
沧山一侧,听闻此语,年轻弟子面上纷纷惊愕。
江一碧顾不及了,更是直接大喊:“卫师兄,你怎么可以自暴自弃,我们都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中年道士一声冷哼,“......他暴起伤人,总归做不得假。”
江一碧闻言,怒目而视:“那天伤到旁人并非师兄本意,我们已经赔了丹药、送给受伤的弟子,李岛主,你不依不饶,还想要怎么样?”
“江一碧,不得无礼!”
她这一话出口,颜春和便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
先前虽然人声鼎沸,但还尚且有些门派并未曾开口,只是暗中看着,作壁上观罢了。
颜春和不求他们出声给卫枯雪求情,但求他们不要严加惩罚、落井下石便心满意足。此时江一碧这话一出,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
“如此说来,我徒儿身受重伤,反倒是她自己的过错了?”
高台右方,一灰衣道姑蓦然开口,面色如霜,眼眸森然。她目光自沧山一处斜掠而过,似有寒意笼罩。忽然间手臂一动,拂尘银丝流瀑般扫开。
刹那间,劲风涌动。
颜春和一时不查,被那劲风直袭身前。他心下一恼,挥手便要格开,未料那劲风陡的一转,竟是虚晃一枪,直奔他身后而去。
闷声响过,先前出声辩驳的翠衣少女噔噔噔连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慈惠师太!”颜春和又惊又怒,“......您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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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道姑根本不理,扬声道:“兰汀!”
她身后一身着绿萝裙的少女上前,手腕一掷,便见着一只瓷瓶远远地被抛来,一旁弟子下意识接住。
兰汀容颜秀美,声音亦如涓涓流水:“颜师叔,我师父心中担忧师姐,这才一怒出手。您大人有大量,连门下的弟子伤人也可一力回护,想必我师父一腔担忧之心,您定能理解的罢。”
语罢,转向江一碧,柔声劝慰:“......江师妹,这是上好的凝心丹,权当做是赔罪之礼。师妹既然性命无碍,想来并不会怪罪的罢。”
她轻声细语、不疾不徐,着实是柔和温婉,可内里的意思,险些没有将人给气出病来。
江一碧怒目而视。
颜春和尚未开口,先前那中年道士便笑道:“这女娃娃忒不识礼数,颜师弟,慈惠师太帮你教训了,你合该高兴才是。”
“正是如此。”白发老者亦点头称是,“不过小惩大诫一番,颜师弟何必动怒?今日是在燃犀台上,四周都是同道,这才宽和些许......若是日后面对魔修、这女娃娃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嘿,那时候,说不得性命也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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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嘈杂,颜春和环望四周。
栖霞山的老道姑以力压人,全欺负他修为不及,仗着自身境界更高,悍然出手偷袭。
而一旁,断刃山的老货装腔作势,蓬莱岛的贼道士接连帮腔,要将此茬儿掠过,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高处,戒律长老亦不言不语,冷眼旁观,分明是默许。
他身前。
卫枯雪遭铁索束缚,跪在燃犀台上,鬓发凌乱,满面脏污,狼狈不堪。
他身后。
江一碧被突兀打伤,靠在胞兄臂间,唇边几丝血迹,小脸煞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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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打了左脸把右脸也伸出来,各挨上一个耳光,方是对称。
最好是腆着脸还要赔笑,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最好是跌入泥淖再不得翻身。
当下声势嚣张,步步紧逼,不留半分余地。
不过是欺负他沧山此刻无人罢了......
可沧山哪里还找得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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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和心下雪亮般通透。
他原本就觉着,各大宗门齐聚,又是重启燃犀台,又是联合审议,只为了卫枯雪这区区一介妖族,实在是小题大做。
杀鸡焉用牛刀,与几位掌门商量了便是,归根究底,到底是没有闹出人命,转圜的空间便大了许多。最不济,将卫枯雪在望天涯上关一段时间、闭门思过也就罢了,何必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先时他疑惑不解,还以为是那些人发现了卫枯雪的隐秘,提心吊胆。
如今看来,分明是错的离谱!
是冲着卫枯雪,却又不是卫枯雪。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些人所虎视眈眈、步步紧逼、想要欺压折辱的......分明是他整个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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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沧山,天下剑修圣地,更是道门之首。
从前魔修作恶、天下大乱的时代,沧山有两位大宗师,一剑修,一灵修,横绝诸派。
其中那位剑尊,更是人人传言,或可飞升。
可惜前代剑尊与前代佛主论道之后,便已踪迹全无,渺无音信。他座下大弟子姚梦阖、那位灵修大宗师,又是长久闭关,数年不出。以至于时至今日,都有了些隐秘传言,说是姚梦阖不下山门一步,说不得便是走火入魔、出了差错。
或是陨落......也未可知。
十足十的居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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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尊座下五名弟子。
其中行三者,乃是医修。白端合空有境界,学的却是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之术,要他动武,无疑强人所难。
行四者正是颜春和本人。拜入沧山后,他于剑道无意,转修乐道。他能在青冥地牢里吹一首镇魂曲抚慰心魄,可要让他提剑厮杀......他连剑都没怎么碰过。
而行五者,昔年剑惊四座,可如今......
颜春和闭了闭眼。
昨夜里,千辛万苦,他好容易才从镜湖中捞出了小师弟。绛宫破碎,灵脉寸断,已是彻底崩塌之兆。如今沉疴病榻,能否醒来,都是未知之数。
而行二的那位......
一霎之间,若有电光划过,颜春和心中豁然开朗。
怪道前些日子、说是辽州、北境交界处的封印出了变故,定要他二师姐北上、一探究竟。
怪道小师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瞒着众人、悄悄下山,缀在他们身后。可笑他一直以为是楼宴星放不下卫枯雪,还揶揄了几句,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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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沧山前往镜湖,乃是他与二师姐叶风荷随行。小师弟身受鬼侵、魂体受损、常年静养,原本便不被允许下山。
而抵达镜湖后,这一月来,先是传来北境变故,又是突发凶兽突袭。
前一番催得青莲宴才将将开始,叶风荷便匆匆下山、直奔北境而去。
后一遭就逢惊变,卫枯雪妖相暴|露、仓促伤人。
原来是在此处等着。
好一遭连环密谋、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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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望眼,环顾四周,青冥宗、断刃山、栖霞山、蓬莱岛......
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早就瞒着他成了无间同盟,除却向来不理纷争的因明寺......却是没有一个向着他们的。
沧山,竟然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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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青莲宴前,没有谁会料到沧山又出了一名剑修,更没有谁想着,那剑修年轻若此、天赋亦惊艳若此。
而相同的剑法......当年,亦现于镜湖之畔。
十年之前楚星河一剑夺魁,十年之后卫枯雪一剑折桂。
同辈之中,但无一人可撄锋芒。
恐怕是这场面......与从前渐渐重合了吧。
所以人心浮动,鬼蜮暗生。自知不敢光明正大,便使出些奸诡伎俩。当年能坏了楚星河修为,如今自然也可废掉卫枯雪。
为的便是那点子阴诡心思:
——沧山不可再有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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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及此,心中雪亮。
颜春和一声冷笑:“诸位扪心自问,难道他今日当真该上燃犀台、当真应该受这不知所谓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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