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她毕生的气力。
噬人的妖毒在她体内翻涌着,再加上大火的刺激,她无法自抑,大口大口地吐出浓血。
乌血染透了她和肖景云的衣襟,黑得死寂而绝望。
肖景云目光里第一次透出恐惧:“你,你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上次自己中了妖毒,体内的鲜血渐渐发黑,自己的伤口流出的汩汩乌血,便是这般。
他想起自己当时不知为何突然好转,而卿离,突然就一病不起,万分虚弱。
一个令他心生冷意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
“卿离……那日,是你救的我?”他轻轻为她擦拭掉脸上的血迹,突然哽咽。
他曾问过道士,如果要解妖毒,除非另一个人心甘情愿,把自己一半鲜活的血换给他。从此命运互换,由那个人替他去死。
只是他顾念无辜苍生,便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以为卿离也一样不会知道的。
他当时哪怕多问问,多问问就好。
而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他以为这是上苍眷顾他,他感念着沈姝,觉得渡过此劫多亏了她。
他残忍地拂开卿离苍白的手,未曾回头,连一时的陪伴也不曾给予。
千祈只觉意识渐渐离开她,她说话只能用气息声,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她说:“恨……重来……我,我决不……决不救你……”
我恨你。
如果能重来,我决不救你。
说完这句话,她纤弱的双手渐渐脱力,像枯萎的花一般缓缓垂了下去,宛若在风中凋零。
她无力地蜷缩在他怀里,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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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道士!统统都给本将军过来!”
整个齐国医术最高超的人全在皇宫。他抱着昏迷过去的卿离,罔顾君臣礼仪,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皇宫。
众人皆惊,看着他抱着南国公主在皇宫如此放肆,还以为他要谋反。
但是他手无寸铁,墨发飘摇,浊泪湿透了衣襟,满身血泪汹涌,倒是说不出的可怜。
千祈就这样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微弱。肖景云这时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竟瘦弱成了这样,好像轻轻一碰,她就碎了。
他是齐皇亲封的镇国大将军,陛下尚且敬他三分。众人虽惊惶,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齐皇面前。
齐皇叹了一口气,冷冷道:“肖景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肖景云目光执拗:“陛下,我只求你允许那些太医道士,来救救她。”
齐皇说:“当日你娶她,便应该知道会有今日。朕知你心里一直有她,朕没有让你亲手杀了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肖景云轻轻放下怀中的卿离,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齐皇目光沉沉:“你这是要做什么?”
肖景云声音里透着掩盖不住的颤抖:“臣,愿卸下镇国将军之职,换卿离一命。”
“荒唐!”齐皇拍案而起,“如今我齐国大军马上就要攻灭南国,无数将士还在前线作战,届时我齐国将军皆风光无限,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敌国公主,做出此等蠢事?!”
肖景云轻叹一声,说道:
“陛下,我不能再伤害她了。”
“攻打王京,弑其父母,臣,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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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他实在狼狈,齐皇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左右那南国将灭,便随他去吧。
肖景云把卿离抱到了一个温暖的宫殿内,小心翼翼地安置好她,随后立刻召来了王京中最强的道士。
那道士仔细地探察了她的气脉,突然冷汗涔涔。
肖景云声音冷硬:“说话。”
那道士摇了摇头,只好如实说道:“将军……若是毒血侵蚀一半,尚且可以用换血来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肖景云有些不耐。
“只是卿离公主本就体弱,常人换走一半毒血尚且可以撑个一两年,但现在妖毒几乎侵蚀了她的全部鲜血,已是……已是朝不保夕,无法可救……”
道士说着说着,许是畏惧,声音渐渐低下去。
朝不保夕,无法可救。
肖景云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词,只觉浑身都渐渐颤抖起来。
他多么想娶她为妻。当时在南国王京,策马同归,一眼惊鸿,从此沦陷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但是齐皇下令,要攻打南国。他命令肖景云让她做妾,用和亲来骗取南国的信任,筹划灭国的阴谋。
他以为自己压抑住内心的情感,之后便能够全身而退。他以为只要自己表面轻视她,便不会给她招来许多祸事。他以为奉命攻打南国,只要严禁侍女们开口,只要他能把她护在庭院深深的后院,自己好歹能给她一世无虞。
这时他看着床榻上,她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不停涌出的乌血,才终于承认。
他错了。
细数时光,他伤她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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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肖景云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为她掖好了被子。
许是失血过多,卿离的脸色甚至有些透明,好像风一吹,就消散了。
“将军,将军!”突然,一个侍卫走进了宫殿里,急切地叫着肖景云。
肖景云眉头紧皱,怒声呵斥道:“吵什么?!声音低些!”
侍卫赶忙稳住脚步,恭恭敬敬地说道:“前方军报急递,陛下请您过去。”
肖景云垂眸,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卿离,声音低缓:“知道了。”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踏进议政殿的那一刻,齐皇端坐在皇座上,面色凝重。
肖景云抱拳叩拜:“陛下深夜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齐皇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字说:
“肖景云,南国已灭。”
肖景云猛地抬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皇说:“肖景云,你是齐国将军,按理说,你当高兴才是。”
肖景云咬紧下唇,须臾后沉声开口:“可是臣,也是卿离的夫君。”
齐皇很沉得住气:“那又如何。卿离这伤势,最多撑不过三日。届时你风光磊落,也没了累赘。”
“磊落?”肖景云自嘲般地笑了笑,“可是臣……问心有愧。”
拿自己最爱之人一生的幸福与命数,换来他此后无限风光,他怎能无愧?
齐皇似是知道他会这般反应。他扶着龙椅,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肖景云面前。
他在肖景云面前,沉声开口:“肖景云,卿离的父皇母后,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就挂在南国王京城门上。
“攻打南国,身为齐国主力军将,你就是卿离最大的仇人。
“所以,你觉得,你与她,还有退路吗?”
肖景云盯着齐皇,只觉冷意横生。
“啊!”突然,窗外传来了一声惊呼。
“是谁!”肖景云赶忙横剑起身,追了过去,可是夜幕浓黑,那人很快便淫没于黑暗之中。
最后,他只瞥到了那人的一双泪眼。
是卿离。
肖景云感觉到,他心中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此刻分崩离析。
尽数碎掉了。
/
夜黑风高,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笼罩在深深的绝望中。可这浓重的黑暗好像远远没有结局,月光的皎洁背后,无处不是伤痕累累。
夜九渊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卿离,缓缓扯起嘴角,散漫地笑了笑。
“如今的亡国公主……怎么又来找本座了?”
千祈抬起一双冷冷的眸子,下定决心般开口:“我是来求你帮我的。”
夜九渊问:“何事?”
千祈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她用尽自己的力气,抬高声音说:
“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夜九渊轻轻笑出了声。他看着千祈的双眸,柔声问道:“好啊……那你,可否与本座做一场交易?”
千祈无奈地笑了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没有什么值得与你交易的。”
“不。”夜九渊不以为意。
他突然一步步向千祈走来,凑到她的耳边,慢条斯理说道:“我可以给你注入鬼界妖脉,你便不用死,还可以拥有无上妖力,手刃仇人。”
千祈疑惑:“那你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夜九渊在她耳边低低地笑着,温热的气息扑到千祈耳边,让她很不自然。
他从斗篷下伸出苍白的手,缓缓点落在她的胸口处,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你的心。”
他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一个凡人鲜活的生命是如此微不足道。
千祈问:“你要我的心做什么?”
“你说呢,我的小公主?”夜九渊离她是那样近,让她不自觉有些压迫感,“如果你的心中真的没有那个人,那么那个簪子,应当死死刺入他心脏才是。”
千祈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九渊缓缓后退了两步,拉长语调说:“无心无情,便不会这般痛苦。”
他像是在循循善诱,要一步一步,把她拉入无底深渊。
千祈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面对如此滔天仇恨,她知道,这条路,自己必须走。
她没有丝毫犹豫,猩红的眸子里渐渐透出疯狂: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能报仇,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所有伤害过南国的人,所有杀害过她父母的人,以及所有欺骗过她的人。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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