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繁华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炎炎夏日。
天气燥热,千祈也不想出门,干脆就坐在后院湖上的水亭里,想着给远在南国的父皇母后寄些书信。
她目光认真,一笔一画落下隽秀的字迹。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也如同她的性格,不争不抢,内敛蕴藉,却自有风度。
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她自是不愿写的。
她写府上众人爱戴她,生活融洽,无烦无忧。
她写肖景云珍爱她,二人在春日里携手踏春,他抬起温柔的眉眼,目光里全是自己。
她写自己常给肖景云做桂花糕,她一口一个夫君,而肖景云无奈地笑着,目光盛满了藏不住的宠溺。
原来只有在书信里,她才能过上真正想要的日子。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搁下了笔,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这些日子,她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纠结,好像自己终日耽游于繁华美景,就真的能忘掉烦忧。
可是肖景云已经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自己不去在意,那跟刺始终在那里,无时无刻不住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根刺已经长在了她心上,无论如何也拔不掉,除非剜心。
正要合封,她突然想到自己亲手雕刻的牙黎还放在偏房。那牙黎是自己做给父皇母后的,可不能弄丢了。
后院不常来人,她平时一个人习惯了,也没再收拾水亭桌案上的书信,便慌慌张张跑去了偏房。
少女渐渐远去,而原本明亮的桌案,突然覆上了一层阴影。
肖景云看着那纸书信,仔细摩挲那一字一句,突然觉得好讽刺。
他想冷笑一声,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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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将军府传来消息,圣上召肖将军入宫。
肖景云一身玄衣轻甲,高束马尾,别上金丝发扣,当得上是骁勇风流。
他正要旋身上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景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当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粉衣俏纱,衬得她更加清丽动人。双眸湿漉漉的,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肖景云看着她,似是微微怔忪,忽然只觉心烦意乱。
“不必了,你在后院等我就好。”
他的声音犹如昆仑寒冰。
千祈倒是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了一丝希望。毕竟……肖景云从没这样一般,与她好好说话。
她开口,竟是染上了一丝笑意:“好,我等你回来。”
“嗯。”肖景云全然不觉她的心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策马而去。
千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失落,倒是觉得没什么了。
她一向很听话,肖景云让她在后院等,她便乖乖地抱着小白,在后院水亭上坐了一天。
到了傍晚,府门外终于又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她像小鸟般雀跃地跑到了前院,笑着叫道:“景云,你终于回来了。”
肖景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疲惫。他没有说话,转身迈步走进了书房。
“这是怎么了……”千祈疑惑地自语着,但她想起了肖景云不让她踏入书房的命令,也不敢跟上去。
她撇了撇嘴,只好转身往回走。突然,她听到身旁的侍女们有些激动的讨论声。
“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天天见到那个卿离缠着咱们将军了。”
“是啊,二公主这月十七就嫁来府上,将军今后更不会管那个南国公主了。”
“啧啧,你看看,同样都是公主,二公主就能做将军夫人。你再看看那个卿离,真是落魄……”
“二公主与咱们将军本就门当户对呀,这才配称将军夫人好吗。那个卿离,真是个恶心人的东西……”
她们的话语无不恶毒,字字嘲讽。
千祈只觉晴天霹雳。
她顾不得自己的仪态,拉住旁边的一个侍女问道:“你说什么?景云要娶二公主?”
那侍女赶忙挣开,一见是卿离,嘴边冷笑更甚:“是啊,将军没有跟你说吗?啊,也对,将军才不管你是死是活,你不知道也正常。”
千祈怔在原地,连一句反驳也顾不上。
“真是莫名其妙。”侍女们嗤笑一声,也不行礼便走了。
千祈只觉荒唐,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滴入尘埃里。
就像是她的宿命。
她天真地等了一天,原来,等来的是他要娶别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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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盛夏。
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景苏举行。将军与公主,一个英俊桀骜,一个窈窕动人,自是引得满城空巷,热闹非凡。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帖,明媒正娶。肖景云给了二公主沈姝所有应有的风光,让她成为真正的将军夫人。
将军府彩槛雕楹,大红的帘帏毫不吝啬地铺满庭院。沈姝冠翠凤冠,衣金霞帔,由侍女小心搀着,娉婷袅娜地踏入新房。
千祈与前院的热闹格格不入。这般热闹的日子,没有人会想起她。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姝身上,因为她才是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
千祈就像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不知所从。
这般燥热的盛夏,夜间原来也可以这么清寒。
千祈怔怔地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任由泪流满面。
/
深夜,已近子时。
沈姝拖着一身红装,不管不顾地闯进了肖景云的书房,拍案问道:“肖景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肖景云坐在原地,平静地回答:“阿姝,我今日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
“公务繁忙?肖景云,这可是大婚之夜啊……”
沈姝原本是气恼,说着说着,倒是委屈地哭出了声。
肖景云叹了一口气,抬眸说:“阿姝,你放心,今后我会待你好的。”
就像是一种愧疚的补偿。
“你发誓?”沈姝问道。
肖景云不语。
他轻轻抬头,透过木窗向后院的方向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轻轻开口: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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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千祈过的更加凄苦。
她看着沈姝自由出入肖景云的书房,时不时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只能任由心中的酸涩泛滥。
只是沈姝好像对她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千祈自是疑惑的很,沈姝已经当上了夫人,而自己又不被所有人喜爱,这份敌意当真来的莫名其妙。
一日,她正在后院打理自己的花草,想着前院刚种下的几株花还没让人好好打理。左右自己闲来无事,她便去了前院。
正修剪着花木,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傲的声音。
“哟,这不是卿离妹妹吗?我对妹妹了解不多,原来妹妹是喜欢做这些下人的活呀。”
千祈双手微僵,转头看过去,果然是沈姝。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沈姝冷笑着,不依不饶地嘲讽着她:“妹妹原是懂些礼仪的。我看将军如此嫌恶妹妹你,还以为你是个粗鄙之妇呢。”
一旁的侍女们跟着应和,窃笑出了声。
千祈的脸涨得通红,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姝扶了扶发间的珠钗,虚情假意地笑着:“那妹妹就好好去做这些杂活吧。我刚做了些将军爱吃的甜点,这不,还得马上送过去呢。”
甜点?
千祈愣了愣,话语未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将军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沈姝扶袖,只觉好笑极了:“不喜甜食?你又是听谁说的?怕是南国穷山恶水,你那父母也是卑劣村夫,连甜点也不舍让你吃吧。”
千祈闻言,突然有些羞恼:“夫人何故羞辱我的国家,我的父母?”
沈姝的侍女走上前来,怒声呵斥:“大胆,竟敢对夫人无礼!”
“无礼?”千祈只觉讽刺至极,“那夫人所谓的有礼,就是随意编排挖苦他人吗?”
沈姝笑得明艳:“你算得上是什么东西?我就算想要弄死你,也没人敢奈何。”
千祈有些无法忍受:“夫人难道真的不分是非吗?”
“放肆!”
突然,身后传来肖景云冰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沈姝一改神色,哭得梨花带雨,拽住肖景云的衣角说:“我好意要指导卿离妹妹修剪花木,谁知她竟出言不逊,羞辱于我!”
“景云,我没有……”千祈见此形势,竟有些不知所措。
肖景云微微蹙眉,轻声对沈姝说道:“你先回屋休息,消消气。甜点也带去,一会我自会去陪你。”
沈姝满意地笑了笑,回头递给千祈一个得意的眼神,由侍女们搀扶着走进了肖景云的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千祈和肖景云。
他冷声开口:“将军府内吵闹,成何体统?”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却没有接他的话。
再次抬眸,她的眼眶早已湿润。
“肖景云,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肖景云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一时怔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绷住神色,又开口:“今后莫要招惹夫人。若有下次,我定会惩罚。”
可是千祈好像听不到他的话一般。她就那样执着地,一遍一遍地问道:
“肖景云,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小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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