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颍川局势愈发艰难。


    前些时日,天子下令解除党锢的同时,遣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南下讨颍川黄巾。


    周围地区的黄巾纷纷向颍川靠拢,俨然将这里作为了豫州的主战场,颍川渠帅波才手下黄巾逾十万之众。


    若是何仪没有倒霉的撞进颍阴县里被人抓着,他现在应该也带着部将与波才会合了。


    阳翟城内,


    微热的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荀攸匆匆从城楼上走过,一边和身边的小吏嘱咐着一些事宜。


    阳翟如今局势紧张,这几日遭到了好几次攻击,兼之城内太平道叛乱,好在反应及时,总算是据守了下来。


    “荀参军!”


    荀攸回头,见一年轻士兵匆匆赶来,面上带有惊慌之色。


    “何事惊慌?”


    “朱将军与贼波才交战,兵败!”


    荀攸神色未动,只微微皱眉,若是熟悉他的人还是可以发现他现下是有些心情不好的。


    他挥退了那名士卒,匆匆下了城楼,赶往太守府处。


    黄巾刚反的时候,府君急召郡内名士共同商讨叛乱之事,他本欲事后归家,却被府君强留了下来。


    当然他也不是特例,其余也有二三名士被府君强行挽留,给了个职位开始在阳翟打工。


    倏而他看到身前有一个熟悉的人匆匆而过。


    “元常!”


    被叫的男子回过头来,见是荀攸,放慢了脚步,面上不由挂上了一抹苦笑。


    “公达也得知了那消息?”


    荀攸颔首点头。


    钟繇摇着头叹气,他同样是被府君征召而来的士人,与荀攸相识多年,如今方一得知这消息也正欲赶往府君处商议。


    “官兵首战遭逢大败,恐怕民心难定啊。”


    他说道。


    荀攸道:“波才兵数倍于官兵,兵败乃情理之中。”


    虽然他说得平静,但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一抹阴郁。


    朝廷如今多路出兵,大量精兵交由卢植前往冀州讨伐张角,而皇甫嵩与朱儁手下兵合计不过四万,且皇甫嵩尚在路上未至,朱儁手下仅两万人。


    且听闻他们这一路兵马难凑,其中许多兵还是南下时一边前进一边招募来的。


    钟繇也知晓其中内情,但语气间仍不由带上了一些萧瑟。


    “如今只能盼望卢子干能在冀州大破张角,随后派兵支援颍川了。”


    踏进太守府大门,荀攸终于抬头,他生得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只是平日里内敛低调惯了,常人多不曾注意他的样貌。


    “元常此番可是意欲向府君辞行。”


    他说着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钟繇面无表情的被好友的美貌糊了一脸,叹道:


    “是有此意,看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公达啊。”


    “官兵兵败于襄城附近,难与波才军正面交战,必然会且战且退,最大的可能会是退守长社。”


    钟繇如是说道。


    襄城败退,一路上颍阳、许县皆为黄巾所占,颍阴倒是据守不下,但颍阴县小,非守城良选,如此皇甫嵩一行退守长社的可能性就极大。


    他是长社钟氏出身,宗族世代居于长社,如今长社很有可能被波及进颍川黄巾的决战之中,他又如何能安心继续待在阳翟帮着太守管事呢?


    “这回府君说什么我都要辞行!”


    他愤愤说道。


    颍川太守谨慎,阳翟本就名士众多,更有阳翟郭氏这般世代高官的大族,但他仍然不放心,强留下了好几个别地的人才助他一起商议大事。


    荀攸有些好笑的摇头道:


    “刚起义那会还好走,这会府君怕是也为我等安全着想,这阵子听说那黄巾可是四处绑人,专绑我们这种士族子弟,亦或者是豪强之家。”


    叛军也是要吃饭的,最早还能靠四处劫掠,但过了一阵子就发现这样效率太慢了,所以他们想到了新招——绑架。


    直接绑架有钱人,问他们索要粮食。


    钟繇决心已定,自然不听荀攸所言,不过荀攸也并非是为了劝说他留在阳翟。


    门口的仆从已经恭敬将他们引入厅内,只待太守自外头归来。


    荀攸跪坐于席,挺直着腰背,是非常标准且规矩的士族子弟作风,他神色如常看向了钟繇。


    “攸欲与元常同往长社。”


    钟繇一怔,玩笑道:


    “公达不回颍阴,反要往长社,可是欲与繇共守一城,以鉴真情?”


    荀攸摇头:“颍阴有文若在,不必忧矣。”


    “若是两位将军果真退守长社,则长社之战至关重要,关乎颍川局势。然守城一事,粮草最是要紧。”


    钟繇眼前一亮,浅笑着抚须颔首。


    “可先筹措粮草往长社。”


    ————


    颍阴县内,荀晏无所事事的坐在阴头里看着民兵操练。


    现下已经入暑,天气愈发炎热,白日里晒得人头脑发晕,但操练民兵一事却不可耽误了。


    近日来坏消息连连,朱儁兵败,一路退去,颍阴恐怕也会或多或少受到波才大军冲击。


    官兵败一次不要紧,但若是第二次再败,那就是要把整个颍川郡送走了。


    许县那也挺惨淡的,许县官员无能,至今还信奉着什么用道义感化敌人,疏忽城防,如今已被黄巾攻破。


    荀棐早些时候就带着家中健仆前往许县,但至今未归。


    他前往那的原因是陈家世代居于许县,也就是陈群的家族。


    荀爽早年曾师从于陈寔,一向仰慕这位太丘公,陈氏家教甚严,家贫都贫出了名气,如今黄巾肆虐,荀家又一向与陈家交好,荀爽总归是要命人去老师家里看看,若是情形不好便邀请他们来颍阴先避避难。


    啊,他想起了幼时曾经一起喝过小酒的陈家阿兄。


    荀晏扒拉着地上的野草,漫无目的的想着。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更加好看了。


    呜呜呜可是想到当时做的社死事情,好像就没有脸见他了。


    [没关系的,他当时看着还挺羞涩的,应该没有记恨你。]


    清之辛灾乐祸的安慰道。


    荀晏手一顿,有些诧异。


    [那会你就在了吗?]


    他分明记得他是回到了高阳里以后,清之才出现的。


    [我一直在啊。]


    清之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小郎君!”


    远远的,某个熟悉的大嗓门又开始了。


    荀晏恹恹的抬头,好热啊他根本不想搭理这条精力充沛的……


    的什么?


    [哈士奇。]


    清之贴心的提示道。


    “小郎君,看了那么久的操练,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重伤后刚能下床就精力充沛的何罗站在大太阳底下,喊道。


    荀晏尚且没作出什么反应,身边几个专门保护他的民兵就已经怒目而视了回去。


    他们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汉子可没有什么好感,还整日里头和个孩子较劲。


    嗯,虽然小郎君聪慧,但看起来明明还是个孩子嘛。


    荀晏不知道身边人是怎么想的,只是懒洋洋撑住下巴,点头算是认同何罗的练兵之术。


    这个汉子虽然蠢是蠢了点,打好像也不像他吹得那么能打,毕竟连他都能偷偷捅刀成功。


    但是在操练民兵上还是能看看的。


    好歹何罗也是庶民出生,跟着他大哥拉起了一支破铜烂铁般的起义军,在训练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民兵上还是有些经验可以说道说道的。


    不求什么以一敌百,也不求能一打一,只要能够听得懂号令,不要自己人把自己人搞了就行,短时间里能够训练个样子出来就挺好了。


    “呵,某练兵可是被大哥夸过的,你这种黄毛小儿还是远远不及某。”


    有些人给点颜色就开染房了。


    荀晏无精打采的像个复读机。


    “哦。你被黄毛丫头——”


    “停停停!”


    何罗惊恐的止住了荀晏的话语,神色变化莫测,最后哼了一声,委屈巴巴的回去继续训练去了。


    荀晏无趣的撇了撇嘴,拍了拍身上粘上的灰土,起身回家去了。


    族中安静,族人多出去帮助操持城中事物,荀晏驾轻就熟的来到荀绲家中。


    如今族中议事多在伯父家中大堂进行,伯父年迈,不能受累,但仍然会旁听族人议事,只是很少发表意见,更多的是鼓励年轻一辈。


    隔着屏风,荀晏看见其中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影。


    “公达自阳翟来信,道一切安好,但近期无法归家,愧对于族中……”


    大侄子终于给家里报信了!


    荀晏眼睛一亮,差点把自己绊着了。


    内室的声音一顿,随后有人含笑说道:


    “阿晏来了?快进来吧。”


    荀晏有些不好意思的溜了进去,见荀彧温和向他一笑,上首好几个长辈笑眯眯看着他。


    “公达怎么样了?”


    他落座后忍不住小声询问了一声。


    十二岁的少年还未长开,面上仍是一派稚嫩,一双杏眼现在亮闪闪的,自以为自己掩饰住了情绪,但脸上却像是写满了‘快告诉我吧’这几个字。


    荀彧抿嘴微笑,随后正色道:


    “公达料朱儁、皇甫嵩二位将军会退守长社,已与钟元常先行一步前往长社,料理城中事务,以备后续守城。”


    话落,屋内不由沉寂了一瞬。


    按照目下的情形,退守长社似乎是非常合理的选择,只是这般选择……未免太过危险。


    若是黄巾真的攻破长社怎么办?


    荀晏有些不安的低下了头,也没有听清楚他们后面都议论了些什么。


    “狸奴。”


    荀晏蓦的抬头,见荀靖语笑晏晏看着自己,周边人已散尽。


    “狸奴可是忧心公达?”


    荀晏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荀靖看着自家孩子依旧如幼时般澄净的眼瞳,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狸奴还小,不必担心这些。”


    “我不小了!”


    荀晏嗖的抬头严肃的说道,还努力坐直了身子,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雄伟一点。


    可惜在旁人眼里只显得更加孩子气了。


    荀靖微微收敛了笑意,掩袖轻咳两声,撑着案角站起了身,神色仍然淡然如常,但视线却空茫茫的,像是看向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随我去一趟城楼吧。”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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