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善如流:“也好。”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送了几道菜上来,张廷玉挑了几样好克化的给黛玉夹了,“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不大好受吧?”
黛玉微微点头:“如今已经适应一些了。”
“药还吃着呢吧?”临上船前,他又制了十颗药丸。如今他再也不敢多给她了,生怕她一个冲动又喂给了别人。
“嗯,吃着的。”黛玉看他一眼,她总觉得这药与之前那药的效力并不相差,可那阵子世叔的脸色着实冷得太难看了,她不敢问出来。
两人吃过饭,一旁伺候的雪鹂带人收拾残羹,她喜道:“姑娘今儿中午多用了两筷子笋丝,两只虾饺并半碗鸡丝粥呢!”
黛玉用帕子沾了沾唇,瞪她一眼,“你倒是好眼力,别人都没看出来!”
雪莺给二人奉了消食汤,张廷玉端起碗吹着热气,道:“国公府规矩大,晚些你祖母若是赐下丫鬟,你便收着。”
“非我小人之心,那世代爵位的府上总有些刁奴,若是有人给你气受,你也不必忍着。小厨房里的吃食我会让人日日去送,你缺衣少钱,便差人去张府寻我。”
“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看着别人有自己没有的,便捎个信儿,晚些我给你留个人在身边,不做别的,只管捎信儿用。”
黛玉轻笑,拿眼睨他:“二爷真是好大的排场!”
张廷玉看她:“我排场如何倒没什么,只要你不受委屈,怎得都好。”
女孩儿脸一红,转而看雪鹭:“我父亲的信呢?”
“在这儿呢!”她双手交给黛玉。
女孩儿撕开信封,拿出信来看过,原本弯起的唇又落下,看到最后,脸上已尽没了笑。
“林公可是让你别再常去信?”
黛玉抿唇点点头,将信合了起来。
张廷玉道:“既是如此,那便等我给林公去信的时候,再将你的信一同送去吧。”
雪鹭忙问:“不知大人何时送信?”
“昨日做了首诗,该是教林公评判一番的。就定在明日罢,到时候再一同让人送去!”
张廷玉也不多留,离开前对黛玉道:“林公待我如弟子一般,传道授业解惑,往后我学业一途必然免不了求他答疑,你若是有家书便送来我这里,两封信一同送去扬州,也更方便些。”
黛玉起身相送,闻言福身一礼,明眸看他:“那便劳烦世叔了。”
一路顺风,入京时已经到了四月中。
黛玉身上的织锦绣竹袄裙,也在途中改成了浅紫缎面芙蓉刺绣圆领袍与白色绣花马面裙。
还未到京都时,贾琏便差人走旱路回了国公府报信儿。张廷玉也令拙礼回去告知了府上。
是以停船靠岸时,非但贾家派了一水儿的轿子来,拙礼拙书二人也带了二十多辆马车来,将船上的东西一一按册搬到了马车上,拙书带着张廷玉的资产回了张家的挽浪院。
拙礼则是带着黛玉的一应物什随主子去了贾府。
当年被陛下赐字的一品大员之子张家哥儿,亲自护送贾家的外孙女儿进了京——贾母听闻这消息后,便令小儿子出门相迎。
张廷玉驾马走至贾府大门处,便见大门敞开,他下马拱手道:“贾大人。”
贾政笑迎他进门:“听闻小大人四年前出海,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张廷玉并不跟他进院,而是转头看向轿子处。“二月初便到了广州,之后一路疾行去拜会了林公。又听闻姑娘要入京,我便护送一程。”
贾政见状,忙扬手道:“快!快将轿子抬进来,老太太已然在后院等着姑娘了!”
一众轿夫抬着六抬轿子进了门,便换了几个穿着讲究的年轻轿夫来抬轿,更显府中规矩严谨。
马车上的一众仆妇厨娘则是由车夫送去了偏门。
轿子进了二门落轿,便有丫鬟匆匆去通报。雪鹭几人忙从其间出来,去唤了黛玉出轿。
黛玉伸手,雪鹭递上手臂扶她出来后,轿夫们便抬着轿子退了出去。
张廷玉在一旁看着,心头越发不放心了。
他看着身着荷叶暗纹月白云锦披风的黛玉,心里越发忐忑。即便有他扭转了许多事情,可黛玉是否还会遭人轻视,却尚未可知。
贾琏看他脸色阴沉,转而斥一旁的小丫头,“还不给林姑娘带路!老祖宗还等着呢!”
话音未落,便见贾母身边的鸳鸯与二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笑着出来迎接。
黛玉的手始终搭在雪莺腕上,由众人引路去了荣庆堂。
而张廷玉则是随贾政叔侄先去拜会了家主贾赦。
*
贾母见孙女儿进门,福身行礼,忙上前扶住她,老太太眼含热泪,慈爱地看着黛玉。
黛玉本就敏感,想想早逝的母亲和独留扬州的父亲,不自禁也拥着外祖母落下泪来。
厅中众人见状,也纷纷落泪低泣。
好一会,祖孙二人才收了泪,被左右丫鬟扶着坐下。
黛玉提裙给贾母行了跪拜之礼,又一一去给大舅母二舅母福身,均被对方拦住。贾母拉着黛玉坐在自己身旁,又为她介绍了已逝珠大哥的妻子——李纨。
与诸位长辈见过之后,贾母又问道:“此来可带了伺候的人?”
闻言,陈奶娘携雪鹭四人上前给贾母磕头。
贾母见几人端庄整齐,点头道:“不错,可见你父亲是上了心的!”众人起身后,便被贾府的婆子带下去歇息,只有雪鹭磕头后留了下来伺候。
贾母又道:“你初来府中,尚未熟悉,我便将鹦哥儿给你,若是缺了什么,想吃什么,便与她说。”
黛玉欲起身谢过,却被贾母拉住,“莫做那些虚礼了!”
正说话间,丫鬟打帘迎进来了几个女孩儿,黛玉起身与姐妹三个见礼,王夫人带着她依次介绍迎春,探春与惜春。
四人互相见礼之后,黛玉就被李纨送回到贾母身边。
贾母握着女孩儿纤细的手臂,见黛玉一派弱柳扶风之态,又想起自己早亡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又开始抹泪,疼她命运多舛,怜她孤苦无依。
女孩儿拭泪时,按着钝痛的额间,王夫人瞧她有些不适,便上前关心道:“这孩子,好似有些不足之症?常吃什么药?”
自年前贾母便旁敲侧击的提起令黛玉配了宝玉,这样亲上加亲不说,贾敏这唯一的女儿也有了照应。
只是王夫人却不愿意,林家下辈儿里已经无人不提,单单是贾敏的女儿,她就很不喜了,况且还是个病秧子。
只是一切思虑都掩在那慈悲面下,她此时只教人觉得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黛玉抬眼:“我自小便这般,从会吃饭便吃药,请了许多名医修方配药,可总不见好。前几年得了机缘,才好了些,如今只能将养着。”
贾母闻言,忙问:“那如今吃的是什么?我这正配着药,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多配一方便是。”
黛玉垂眸道:“这药不同寻常,我也不知药方,都是令人送来的。祖母不必忧心,那药我这里还有些个呢。”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飒爽的笑声,真真应了那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黛玉偏头探看,就见屏风隔断处闪过几道青绿身影,后面迎着一红装美人。
“哎呀!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话音未落,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的王熙凤踏上殿来。
黛玉打眼看去,那女子挽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戴着赤金盘赤璎珞圈,一身红色金宝洋缎袄,玫瑰赤纹洋皱裙。雍容华贵,气质非凡。
一双丹凤眼凌厉有神,两弯吊梢眉昳丽生辉。
黛玉起身行礼,王熙凤忙虚虚扶住,挽着她向上首的贾母而去。
贾母笑指着女子道:“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南省叫辣子!你啊,就叫她凤辣子吧!”说着还转眼看向王熙凤,一派亲近打趣之意。
“哎呀!哈哈哈哈哈…”女子笑得前俯后仰,引得屋里众人都掩唇遮笑,一扫方才的悲戚氛围。
黛玉也低头抿笑,“这是…”
探春走来:“这是琏二嫂子!”
黛玉听闻是贾琏的妻子,忙福身:“见过二嫂子。”
王熙凤忙托住她,让她坐回原处。这才坐在贾母另一边。隔着贾母对黛玉好一番夸赞,刚提及:“瞧瞧姑娘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倒像是嫡亲的孙女儿一般!”
就见黛玉低下头掩饰黯然,她缓步走来,叹道:“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呢!”
她以帕掩面,哀声泣泣,贾母见黛玉眼里又凝起泪来,打断她:“快别说那个了啊!我刚好,别再提了!”说着就搂住黛玉,好叫她能好受些。
红衣美人当即落下帕子来,哪里还有半分哀伤?
她娇声叹道:“正是呢!我一见妹妹,又是喜欢,又是伤心,就忘了老祖宗了!该打!该打!”
贾母也随她道:“该打!”
她又问:“妹妹几岁了?”
不待黛玉回话,又道:“妹妹到了这儿,可别想家。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找我,丫鬟婆子们有什么不好,也只管告诉我。”可见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黛玉浅浅点头,“谢谢二嫂子。”
王夫人捏了一颗剥了皮的青葡萄,这便是她不愿听从老太太让宝玉与黛玉相亲的第二缘由了。她的内侄女向来得脸,又一味地讨好老太太。若是再由这个外孙女进门,这府中怕是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面不改色,问凤姐儿道:“这个月,丫鬟婆子们的月钱放完了没有?”
王熙凤转眼看来,一双眼眸透着精明,“昨儿便放完了!只是太太让我找的缎子没找到,想是您记错了!”
王夫人依然面带慈笑,暗中敲打:“有没有什么要紧,也该拿出两匹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
凤姐心里不耐,可面上还是含着笑:“我早预备下了,单等您过了目,就送来。”几句话表明了忠心,王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贾母两二人的你来我往看在眼里,却全装不知,只静心品茶。
黛玉却略有不安,她看过王熙凤,又看王夫人:“好叫舅妈与嫂子知道,我来前家中给置办足了春季的衣衫鞋履的,便暂不令家中操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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