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陷入了凝固。
路小远没想到二哥会在这时候进来,且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挑衅。
虽然，这也蛮符合二哥性格的。
“……”
不,重点不在这里。
是说不能更委婉点儿吗,这该让父亲怎么接啊！
路小远抹了把汗。
不过，虽然不是一句好的开场白，但二哥至少迈出了第一步。
那么爸呢。
好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当时恩怨再深，也该已经不在意了吧。
何况据大哥说,父亲近年性格变了许多,应该不至于再发生争吵。
这会是……家人团聚的第一天吗。
路小远转头看向父亲。
路志国像是静止了。半躺在病床上,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脸上辨不出情绪。
没有笑，也没有动怒,仅仅是坐在那里。
而二哥在刚才那句挑衅后，也未再开口,只是往身后一靠,半倚在了桌沿。
双手抄兜睥睨而下,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
路小远简直要比当事人还慌。
就算是大哥,在二哥回来以后都少见出现了情绪波动,父亲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或者担心过吗。
这长久的无言几乎要令人窒息。路小远忍不住打破平静。
“爸、爸……”
听见呼唤,路志国仿佛终于回神,转头看来。
路小远小心翼翼：“二哥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路志国：“……”
他表情复杂：“你一直都知道？”
路小远点了点头。
路志国：“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路小远一愣。
是指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果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算，那可有些久了,起码得追溯到半年前。
见小儿子不答话,路志国眉间拧紧。
“……没想到你会瞒我。”
路小远：咦？
路志国看着他：“你要是早点儿跟我说,我不会让你们接触这么久。”
路小远张了张口,未能发出一句。又见其问大哥：“你也知道？”
路泠沉默。
路志国眉间更紧：“我以为，至少你不会让我失望。”
等等啊。
路小远脑中陷入混乱。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二哥……是需要躲避的对象吗。
虽然当初，大哥看上去也不喜欢二哥。但从没说过什么不让接触。
而且从二哥现身到现在，父亲都没有直接跟人对话。
二、二哥他——
“吵死了死老头。”
路禹之终于不耐打断了话。
“你以为老子很想来？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多去泡几个男人。”
这话明显是冲着触逆鳞去的。路志国一滞，终于看向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儿子。
“是吗。”他道，“那你为什么过来。”
路禹之嗤声：“当然是来看你什么时候死。”
路志国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早有预料。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路禹之：“……”
像是觉得这番交流无聊透顶，他啧了一声，转身往外。却被叫住。
“慢着。”
路志国道：“以后不许再联系小远。”
路禹之停步，眼神移来：“凭什么。”
路志国：“你会带坏他。”
路禹之：“如果我说不呢。”
“这么多年我没有管你，并不是管不到。”
路志国道，“如有必要，我会掐断你所有的经济来源。”
路氏集团家大业大，与各行各业都打过交道。因此哪怕并非旗下业务，为了能跟集团交好，大部分人也都会卖一个面子。
路志国所言，并非只是吓唬。
“原来如此，”路禹之转身面向人。
“你是觉得老子现在回国，你又可以一手遮天了。”
路志国：“我只是在对我的孩子负责。”
路禹之刚要出言讽刺，又听见下句。
“不过你，我已经不想管了。别靠近小远，随便你怎么闹。”
“……”
“当然，”路禹之后牙咬紧，“老子早跟你断绝关系了。”
路志国没有作出回应，像是默认。
空气再一次凝固。
路禹之后退一步，直接就要离开。手臂却被勾住。
路小远：“二、二哥……”
好像打算说些什么。
路禹之略一顿，还是拉开了弟弟手臂。
“抱歉，小远。”
话落以后，嘭地一声，房门合上。
路禹之离开了。
路小远立在原地，半垂下手掌。
户外极冷，在窗面凝成了白雾。室内暖气分明开着，路小远却依然感受到了寒意。
汗毛倒竖。
这时肩上落来一道力度。是大哥。
路小远看去，欲言又止。
路泠会意，刚要动身往外，却被唤住。
“不许去。”
路小远和路泠齐齐看了过去。
路志国面色好像比方才更为苍白，重复了一遍。
“不许去。”
路小远抿嘴，抬脚走近父亲床边。
“爸，”他在床边站定，“抱歉，你伤口会痛吗。”
路志国没有回话。
路小远低着头：“是我让二哥来的。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路志国：“只要你保证以后别再跟他见面，我就不生气。”
路小远头埋更低，声音细若蚊呢。
“……为什么。”
路志国：“他会带坏你——”
“二哥，人很好，不可能会带坏我。”
路小远少见打断了话，五指扣紧。
“还是爸你觉得，喜欢男人这种事，是一件坏事吗。”
路志国定住，片刻后道：“你知道了？”
路小远：“二哥的事，我都知道。”
路志国眉头微蹙：“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
路小远浑身绷得极紧。
“你把我接回来，让我从此有了爸爸，有了哥哥。”
“你给我董事长的位子，锻炼我。现在跟人说话，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爸，你明明那么好……”
他音量愈低。
“为什么偏偏会因为这种事不认二哥。二哥……不是你的孩子吗。”
最后哽咽，近乎失了音。
路志国刚要回话，忽见白色被单染成了深色。
豆粒大的液体滚落，落在了被单上。
他不由愣住，再次抬眼。
因为儿子一直埋着头，刘海遮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因此他并未注意。
脸庞隐隐落了泪痕。液体沿脸颊滑下，自下巴滴落。
往下砸去。
“小远？”
路志国一时有些慌，想要去揩眼泪。
身前人却先一步抹了下眼睛，往后退开。
“抱、抱歉，我去下卫生间！”
说着便跑开了。
由于跑太急，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
路志国手抓了个空。
私人病房里，分明是有卫生间的。
少了人以后，房间显得更加空旷。
仿佛曾经的路家，人烟渐少，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壳。
路泠看向父亲：“是不是跟以前一样？”
路志国顿住。
“我去看下小远。”
路泠收回视线，朝外行去。
这一次，他贴心关上了门。
于是病房内，只剩下路志国一人.
路志国跟所有传统的家长一样。
起初听说孩子在学校跟男人表白，是勃然大怒的。
他一开始以为是一个可笑的玩笑。毕竟路禹之经常闯祸，搞出这么一个乌龙，倒也不奇怪。
直到他确定了真相。
那小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自己喜欢男人。
当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以前脾气不算好。而路禹之明显继承了他的缺点，脾气更差，一点就着。
到后头完全是话赶话。
他怒不可遏，只想止住这喋喋不休的争执。
一掌挥过去，让儿子滚出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爆发过那么多次争端。偏偏这次，路禹之当真了。
一言不发的离开。之后回来，也未再提起此事。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直到对方上大学不久，却再也没去学校报道。
那时他才知道，那小子是来真的。
双方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当即停了孩子的所有银行卡信用卡，冻结了资金。他满心以为孩子在外吃过苦头就会回来。
却没想到这个气，对方赌了六年。
更没有想到，在他已经打算放弃之后，对方会因为小远回来。
在路志国的印象里，小时候的路禹之对小远并算不上好。
两人相差五岁。
弟弟出生的时候，禹之也还在上幼儿园。
尤其一年以后，妻子去世。禹之便把这个过错怪到了小远头上，三天两头惹人哭。
他工作太忙，阿姨又管不住，只能拜托大儿子。
是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关系改变了呢。
在小远走丢以后，闹得最凶的也是禹之。
回忆起曾经的画面，路志国揉了揉眉心。
小远说，禹之也是他的孩子。
他自然知道。
只是小孩儿之间的矛盾可以轻易化解，成人之间却需要顾虑更多。
比如说……
【“你怎么总板着一张脸？”
“认识你的时候，我不就这样吗。”
“我知道，”女人倚着他，“你每次想笑，也都给忍了回去。是爱面子？”
“……我没有。”
“可是当爸爸，可不能那么爱面子了。”
女人肚皮已微微隆起，表情慈爱去抚。
“虽然也得保持威严，但如果不会耐心交流，孩子才不会听你的话。”
男人覆上女人手背，依然拧着眉：“我是他爸，怎么敢不听我的。”
女人失笑：“你父亲也是这么对你的？”
男人：“……”
“没关系，慢慢来吧。”女人笑，“我也得注意，不要当一个太过溺爱的母亲。”】
妻子做到了。
平时依旧温柔，但面对孩子犯错，会严厉教育。
可惜路志国失败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相处。尝试几次后也便放弃，把更多精力投入工作。
以至于在妻子离世以后，他束手无策。
到了最后，家庭分崩离析。
小远回来以后，好不容易好转一点儿。现在看起来，似乎又要重蹈覆辙？
自己是太过爱面子吗。
不愿意承认当初赶走禹之、是自己的错？
路志国眉间拧紧，陷入了沉思.
路禹之走出了楼栋。
但并没有立即离开。
许是觉得心下烦躁的缘故，随意找了处地方，掏出一盒烟。
他戒烟许久了，因为要保护嗓子。
只是出于习惯随身携带。而这盒烟，也不知在兜里放了多久。
嘴唇叼住烟头，路禹之去摸打火机。
火光烈烈燃烧，在这过于苍白的冬日，极为耀眼。
香烟点燃，冒出袅袅白烟，往上升腾而起。
身旁传来脚步声。
路禹之并未在意，余光随意瞥去。当看清来人，吓得险些咳嗽出声。
“小远，”他掐灭了烟，“你怎么来了。”
路小远：“……”
离开病房以后，他并没有去卫生间。但也不想回去，就这么在外徘徊。
无意间从窗边瞅见二哥，所以立马赶了下来。
因为一路疾跑，气息还有些喘，一时没顾得上回话。
路禹之见弟弟大喘着气，走过去拍背。
“就让你别这么急，老子又不会跑。”
路小远抓住二哥袖口：“你、你跑了。”
路禹之想起，刚才在病房时他甩开了弟弟的手。只是那时候，他实在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待在那里，也只会吵架而已。”
路禹之低声。
“我不想让你看。”
路小远一顿，继而袖口攥得愈紧：“是、是我，都怪我硬要你来。”
他虽是旁观者，父亲那些话也并非冲着他。可当听见，还是觉得极为难受。
父亲对二哥猜疑、排斥，说出近乎于断绝关系的话。
这些伤害，从前二哥或许就已经承受过了。
可他却硬生生拉着人，非要对方再经受一次。
是他没有了解清楚情况。
一心想着家人团聚。自以为家人之间，无论怎样的恩怨都能够化解，却落得这么个结局。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
此刻除了道歉，路小远也再挤不出别的话。
路禹之咋舌，去撩开弟弟刘海：“行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当瞧见刘海下方的眼睛，话音不由卡住。
少顷，路禹之松开了手。刘海随之垂落。
“真是的，有什么好哭的。”
路小远：“我、我没哭啊。”
路禹之：“眼睛这么红，还说没哭。”
路小远：“蚊子……”
解释的话没说完，便被弹了一个脑门。
“等着。”
路禹之丢下这句，朝外走去。
路小远不明所以，想要跟上，却被叫停。
“你就在那儿，我马上回来。”
路小远只好止步。
这里虽然背风，但毕竟是在室外。不一会儿，路小远便感觉有些冷了。
但二哥让他在这里等，他便也没有动，半蹲下去。
这时，手机传来振动。
路小远掏出来，见是郁景打来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郁景是出于工作拨打的电话。
当然，那并非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只是眼下，除非工作相关，他也没办法跟小远主动说更多话，因此得抓住一切机会。
只是在接通以后，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相比平时，小远话少了很多，更多只是语气词。
在他提出问题后，对方回答以前，甚至还吸了下鼻子。
几不可闻，但他还是听清了。
路小远刚准备开口，就被打断。
“你现在在哪儿。”
咦？
路小远愣了愣：“在医院。”
“医院？”
郁景语气急促了一些，“你生病了？”
“啊、不是，”路小远连忙解释，“爸刚动完手术，我来探望而已。”
郁景迟疑：“那你父亲他……”
路小远：“没事，手术很成功。”
双方同时静默数秒。
冬日，树枝光秃秃的。不远处的草坪也被踩平大半，只剩褐色的土壤。
路小远收回视线，刚要继续回答刚才工作的问题，却听见电话那头声音。
“小远，医院地址发我。”
郁景道。
“我现在过去。”
第62章
过来？
路小远愣愣道出了地址,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郁景分明还在忙工作，现在过来是做什么呢。
“没、没事的，”他连忙道,“爸手术很成功,而且我们家里人都在，不用麻烦……”
“我是担心你。”
路小远：咦？
郁景此时已经坐进了驾驶座,发动引擎。
“你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他微一顿，接着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路小远怔住许久。接着头微垂，鼻尖埋入双膝之间。
半晌没听见回复,郁景疑惑：“小远。”
路小远右手拿着手机,终于挤出声音。
“……我搞砸了一件事。”
音色像是闷在罐子里,翁翁的。
“害家里人吵架了。”
以前许多事，他都是憋闷在心里独自消化。
回来以后,家里人能帮他解决许多问题。但现在这件事，却没办法对家里人诉说。
倾诉或许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又或许仅仅只是寻找一个情绪发泄口。
只是当听见郁景声音，路小远便不由自主道出了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絮叨了多久,话语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郁景一直没有挂断,静静听着他的话。
“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路小远头埋更低。
“我不应该带二哥过来,但已经晚了。”
“郁景,”他语气急切了几分，“你比较聪明,能不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前方信号灯转红。
郁景眼底映着那抹亮色,踩下刹车。
小远在向他求助。
但很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如果是平时的他，会怎么做呢。
那很简单。
保持微笑，假装做出关切的表情。
他不会在意实际发生了什么，只要考虑说怎样的话、才能获得更大利益就好。
如果是利益无关的话题，则顶多丢下一句“真遗憾”、“我真替你难过”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因为他实在漠不关心。
离开现场，便全部抛之脑后。
可现在不同。
小远想要听什么样的话？
对方希望家人团聚。或许希望他能鼓励再去多交流。
【“你们是一家人，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只是需要时间。”】
红灯转绿。
郁景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说出这句。
这太不负责了。
目前看来，矛盾双方间隙已深，且刚经历过一次争吵。
单靠这两人对话绝对没办法好好沟通，只有小远亲自去谈。
但他没办法保证，这种做法一定会成功。
失败的话，会给小远再带来一次伤害。
郁景眉间皱紧。
许是太久没开口，对面传来了问话。
“郁、郁景，你还在吗。”
郁景：“……在。”
路小远依稀听见了喇叭音：“你是不是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不。”
郁景顿了顿，“我只是在考虑你刚才的问题。”
路小远不禁咽了口唾沫。
“抱歉。”
郁景最终给出了回答。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路小远：啊……
心底说不失望那绝对是假的。
这再次证明了自己搞砸了一切，且再也无法挽回。
因为就连郁景都不知道答案。
但他并未表达，只是道：“不、不好意思，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
郁景垂下眼，五指扣着方向盘。
“家人之间的问题，外人没办法插手。”
“但至少，我能跟你保证一件事。”
他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在。”
男声流淌而来，直至耳畔。
路小远闻言，忽地捏紧了手机机身。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无论接下来他怎么做，就算犯了错，郁景也会同他一起面对吗。
路小远结巴道：“作、作为朋友？”
郁景沉默片刻：“没错。”
听见这一回答，路小远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失落。
而他又对自己这种复杂的情绪感到奇怪。
这分明该是他最向往的友谊，可当听见郁景亲口承认这种关系，他却并非纯粹的喜悦。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掩住心底那奇怪的情绪，路小远张开口：“谢、谢谢你，郁景。”
郁景笑了笑：“不客气。”.
同层卫生间空无一人。
路泠找了几个都是如此。
小远不在这里。
他不确信对方去了哪儿。拨打电话，却是忙音。
是在跟谁通话？
路泠收起手机，抬脚往回走去。
今天的会面算是彻底搞砸了。
他没有阻止禹之过来，大约是因为同样想着能够家人团聚。
这是小远的愿望……
不。
路泠眉间微蹙。
事到如今，他不能再拿小远当作借口。
事实上，他无时无刻不希望能够回到从前。
回到二弟离家、小远走丢之前。
甚至是母亲去世以前。
只有那个时候，家才像个“家”。
小远回来以后，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事到如今，又要重蹈覆辙吗。
路泠在病房前停步。
可是这次，他不会再任由父亲“任性”了。
路泠手落上门把手，旋开了门。
房间里近乎是死寂，只听得见仪器声响。
路泠走了进去，见父亲抬眼望来。
对方貌似在等谁，很明显不是他。瞧见来人后，眼里流露出失望。
路志国：“小远呢。”
路泠：“走了。”
“走了？”路志国喃喃，“去哪了。”
路泠没有接话：“我得跟你聊聊。”
路志国貌似回神，再次看了过来。
“……对。”他道，“我也是。”
路泠皱眉：“什么？”
“阿泠。”
路志国道，“我得拜托你一件事。”.
没一会儿，二哥回来了。
路小远也恰好挂断电话，收起了手机。
他见对方拎着一塑料袋，里边装了几罐饮料。将其中一罐递给了他。
路小远接过。
是热咖啡。
大概刚从热柜里拿出来，热乎乎的。路小远指尖原本冻得有些僵。这会接触到了温度，只觉热度蔓延，全身都暖和起来。
接着二哥在他面前蹲下，拿了什么东西贴向他眼睛。
好冰！
路小远一个哆嗦，下意识去躲。
“别动。”
路禹之抓住弟弟肩膀。
“稍微敷一下，免得明天肿了。”
路小远手上是暖和的，脸上却是冰的。冷热交杂，有种错乱的感觉。
“……哪有这么夸张。”
虽然他表示抗议，但二哥并没有松开的意思。于是路小远只好乖乖受着。
适应片刻，他终于能睁开眼了。
余光瞥见二哥指节冻得通红。
他不由抬手去捂。
像是接触到了一块冰。
尤其刚碰过暖和的饮料罐，温差更加明显。
也难怪，现在气温这么低，又是赤手拿着冰袋，当然会冷。
于是他不动了，就这么抓着二哥的手。
路禹之：“干嘛呢。”
路小远小声：“……捂捂。”
路禹之貌似扯了下嘴角。
“傻子。”
话虽如此，却没有阻止。
寒气依旧，但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冷了。
少顷，路禹之放开他，站起身。
路小远正要同样起来。忽然小腿一阵发麻。
糟糕，刚才蹲太久了。
由于起太急，路小远没能稳住，一个趔趄往后摔去。
“小远！”
路禹之一惊。
事情发生太突然，路小远压根来不及去拉二哥伸出的手。
就在他以为自己得摔个狗吃屎时，却被一人扶住了肩膀。
抬头看去，见是大哥。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身后牢牢接住了他。淡漠的眸子低眼看来：“没事吧。”
路小远连忙站定：“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路泠：“我以为你在卫生间。”
路小远尬笑。
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压根就没去。
路泠并未在这点多纠结下去，只是道：“先上去吧。”
路小远问：“爸……他怎么样了。”
路泠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没有找到小远，他便先回了一趟病房。
父亲不知道在想什么，要求他把人带回去。
原本他并不想同意，认为又会发生一场争吵。
可看父亲架势，好像自己不动身，就打算亲自爬起来一样。
……先看看情况吧。
路泠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摸了下弟弟的头。
再看不远处，路禹之立在那儿，身体绷紧。视线接触后朝旁嘁了一声，抬脚往外。
“禹之。”
路泠道。
“你要去哪儿。”
路禹之：“关你屁事。”
路小远出声：“二哥……”
路禹之终于停步，依然没有回头。
“你们上去吧。死老头不是刚动过手术？”
路小远双手不安地交错。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
路泠：“你也得去。”
闻言，路禹之侧过头，面上带着讽刺的笑。
“你是特意叫老子上去气人？”
路泠：“爸叫你上去。”
路禹之一顿。
路泠伸出手：“走吧，禹之。”.
路禹之看着路泠伸出的手，没有去接，但也没有离开。
静默片刻后，走近弟弟身旁。
路小远捉住二哥手臂，略显忐忑道：“放心吧二哥，这次你站我后边。”
他不确定父亲叫二哥回去是做什么。
但如果再发生方才那样的争执，他绝不会再任由父亲说出那样的话了。
路禹之一怔。
方才绷紧的身体忽然松下许多。
他没有回话，只是任由弟弟捉着他往前。
“禹之，”路泠跟在一旁，“你这回最好不要开口。”
路禹之眉头一拧：“凭什么。”
路泠：“如果你不想吵起来。”
路禹之：……
路小远对此表示赞同。
虽然对二哥而言，迈出这一步已经算是示好。但父亲明显并不当回事。
为免冲突升级，这回还是由他跟大哥开口比较好。
一路无话，乘电梯再次回到父亲所在的楼层。
路小远一直走在二哥身前。
直到病房前站定，大哥敲门而入。
这场景仿佛与刚才重叠。只不过这回，并未听见父亲开朗的呼喊。
大哥进去以后也未开口，只是朝外边方向望来。
路小远最后看了二哥一眼。
对方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视线对上，忽地扯了下嘴角，一拉嘴巴链。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样子，似乎不用担心太多。
路小远也不由跟着笑了，略一用力，拉着二哥往里行去。
路志国依然躺在病床上，表情显得凝重。
路小远唤了一声。对方点了下头，落在被单上的五指交错扣紧。
不知是否错觉，路小远注意到，父亲好像也在紧张？
他愣了愣，接着听见话。
“先坐吧。”
闻言，路禹之直接往后坐了下去。分明是当事人，神态却最为放松。
路泠也去了另一边坐下。
路小远稍一犹豫，搬来椅子，恰好横在父亲和二哥之间。
路志国微怔：“小远？”
路小远背挺得笔直：“要是有话，先、先跟我说。”
路志国：……
耳旁隐约听见一声轻笑。
父亲就在他面前，显然是没有笑的。
那就是大哥或者二哥。
为了显足气势，路小远甚至没敢回头。
大哥应该是不会的，那么就是二哥？
为啥要笑他啊，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路小远双手落在膝上，拳头越攥越紧。
路志国先是愕然，接着神情缓和几分，往后靠坐。
“小远。”
路小远：“什、什么事？”
路志国：“放心吧。”
路小远：咦？
路志国环视房内一圈：“叫你们回来，是有一件事想宣布。”
“医生说我一个月后就能出院。但我并不打算复职。”
“以后，我想把董事长这个职位，正式交给小远。”
路小远定住。
这消息太突然了。
他以为父亲叫他们是为了二哥的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集团。
虽然，现在他已经对工作熟悉许多，但他清楚自己的定位。
只是代理，只要撑到父亲康复就好。
现在却说要正式把位子交给他？
路小远眼底开始转圈圈：“不行的，时间久了我肯定不行。”
路志国：“你已经做出不少成绩，怎么还会觉得自己不行？”
路小远：“那是——”
受了身边人不少帮助。
“几十年都在忙工作，我也累了。”路志国道，“趁这个机会，我想好好休息。”
路小远说不出话。
他隐隐觉得父亲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重点。
“所以，你以后就是董事长。我的人脉资源会正式全部移交给你。”
路志国看着他。
“以后我就是一个普通老头，没有实权。”
“以后集团怎么运营，人员去留，都在于你。”
这时，路小远忽然明白了父亲意思。
因为方才，对方威胁过只要二哥还留在这儿，就会想尽办法掐断经济来源。
而如果，父亲正式退位，自然再也做不到这种事。
这算是委婉的……和解？
路小远不太明白。
分明对他，父亲一向表现得很直白。无论喜好还是厌恶。
可为什么不能对二哥如此。
“够了。”
身后人站起了身。
路小远听见脚步声靠近，肩膀压来力度。
“小远才21，不好好享受生活，你是想累死他？”
二、二哥。
路小远慌了。
果然对方一张口就是呛声。
他刚要缓和气氛，却听见父亲淡淡：“不是有你吗。”
路禹之：“哈？”
路志国：“我看过你至今为止的投资案例，眼光不算太差。”
路禹之轻嗤：“你想老子进公司给你当牛做马？”
路志国：“小远需要你的帮助。”
路禹之：……
半晌，他张开口：“你现在不怕，老子把小远带坏了？”
路志国没办法否定这件事。
长久以来的思维根深蒂固。更何况自己这个二儿子至今为止，的确干了许多他看不上眼的事。
但这也算是他犯下的过错之一。
至少在听说儿子性向以后，他本可以有更好的做法。而非任由情绪爆发。
路志国移开视线：“不管你喜欢男人女人。只要你找一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别胡乱瞎搞，我就不会管。”
这已算是他做出最大的退让。
“既然你也看重小远，应该怎么做好表率吧？”
路禹之啧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路小远瞪大眼。
他没有想到父亲会说出这些话。
虽然，这也是他的期望。因为横亘在父亲与二哥之间最大的矛盾，便是性向这件事。
原本以为还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让对方接受。
自己离开期间，父亲心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他不由走近过去。
“爸……？”
路志国看来。接着抬起手，指腹刮去儿子脸上的泪痕。
“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路小远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真的没哭。”
路志国：“我这被子还湿着呢。”
路小远连忙去拍。
分明是同一间病房，气氛却相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路志国看着儿子忙着抖棉被，抬手去摸对方头发。
“而且我考虑过了，至少你和阿泠喜欢女孩。”
路志国无比乐观。
“总不至于我路家三个小子全喜欢男人吧。”
路泠：……
路禹之挑了下眉。
路小远动作顿住。
路志国看这情况不太对劲，不可置信看向路泠：“你——”
路泠冷着张脸：“我不喜欢男人。”
路志国松了口气：“那你们这种反应干什么，总不能小远喜欢吧。”
然后，空气再次陷入那诡异的静默。
路志国僵硬看向身旁理被子的儿子。
路小远察觉身上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又倏地收回。脸要比刚才更红：“我、我不是……”
嘴上虽然否定，但看这反应明显是想起了谁。
而那个对象，绝不可能是女孩。
路志国：……
他捂住胸口。
糟糕，线要崩。
第63章
路小远见父亲忽然俯下身去,一时慌了神。
“爸，你怎么了？”
没有得来回应。路小远只见父亲伸出手，颤颤巍巍指向护士铃。
“喔,好的！”
路小远连忙去摁。
一阵兵荒马乱，医生和护士都赶来了,需要给病人做个临时检查。
病房里全是人。为免打扰,路家三兄弟暂且退出了病房。
房门没有关严。
路小远伫在门口,望眼欲穿。可除了重重叠叠的白大衣外，压根瞧不见父亲的影子。
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路小远心神不宁。
这时，肩膀落来一只手。
路小远抬头，见是大哥。
“放心吧小远，”路泠道，“他向来喜欢大惊小怪。”
路小远：诶？
不一会儿，医生便做完检查出来了。称没什么大碍，只是病人情绪起伏较大,需要静养。
路小远紧张兮兮：“会影响术后愈合吗。”
医生推了下眼镜：“不会,只是影响心情而已。”
路小远：诶……
看样子,好像不过虚惊一场。
之后医生护士都散去了。路志国依然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叫唤不舒服。
路小远刚准备进去，却被二哥拦住。
路禹之：“让他自己消化一下吧。”
路小远不解，这是要消化什么。
“爸他到底怎么了？”
路禹之揉乱弟弟头发，扯开嘴角：“谁知道。”
小远太迟钝了。
周围人都发现了,反倒是当事者本人没有注意到这份感情。
但他并没有助攻的想法,因此只是随意带过了话题。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闻言,路小远目光投向病房方向。
他仍然担心父亲情况。
见状,路泠道：“你先回车上，这边我会看着。”
路小远：“但……”
“太多人待在这里也没用。”
路泠望向里侧。
男人双手交叠平躺在床上，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嗯，他看起来很好。”
路泠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好吧。”
大哥二哥都已经开口，路小远只好应允。
“那拜托你了，大哥。”.
一出室外，依旧寒意十足，冷风潇潇。
天际挂着太阳，颜色却极淡，像是被冻僵了身子。
司机将车停去了停车场。路禹之先去医院门口取了机车，接着要载路小远过去。
路小远坐上车后座，问前边人：“二哥，你今天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吗。”
“不了，KING那边还有事。”
“喔……”
路小远有些失望。
“这副表情做什么。”
虽然距离不远，但路禹之还是给弟弟戴上了头盔。
“之后在公司，你可能得把老子见烦。”
路小远：“才不会！”
由于隔了层东西，声音也是闷闷的。
路禹之笑了下，将弟弟手拿去自己腰前。
“抓紧了。”
车速不快。穿过来往车流，很快便瞧见坐落后方的停车场。
路小远琢磨二哥刚才那番话，问：“二哥，你真打算进公司吗。”
路禹之：“怎么，不欢迎？”
“没有没有。”路小远连忙解释，“可乐队该怎么办呢。”
“不冲突。”
路禹之道，“之前为了搞钱，重心也没放在乐队上。那些小投资我准备全抛了。”
路小远想起，对方曾说过做音乐并不赚钱，尤其是前期。支撑团队运营的资金大部分都来自于副业。
二哥的意思，是不再打算私下搞投资了吗。
当然，集团基本盘摆在那儿。这份精力如果放到公司，肯定能获得更大收益。只是路小远没想到，二哥会放弃的这么果断。
说实话，路小远不太有信心。
父亲说准备让他正式继承董事长职位，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干得好。
可是，这或许也算是父亲给二哥做出的保证。不会再以权力强压。
路小远抓紧身前人衣襟，低声道：“我会保护好这个家的。”
路禹之低下眼，望向弟弟环抱自己的手。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五指扣得死紧。
他没有回话，只是车速又降下一些。
少顷，抵达目的地。
路小远下了车后座，摘下头盔递回给二哥。
对方左手接过，右手却伸过来扯开他脸。
路小远口齿不清：“二、二哥？”
路禹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搞砸了，也有木头脸给你擦屁股。”
路小远：二哥……
不是，为啥要特地提起大哥给他擦屁股啊。
就算是想要安慰，难道不该二哥亲自上吗！
见弟弟一脸纠结，路禹之表情缓和，松开了手。
路小远揉了揉脸，正要道别，忽然见面前人定住。不知瞧见了什么，眉间拧紧。
路小远微一顿，循着望去。
映入眼帘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后停了车辆。
大约是刚抵达不久，甚至连车门都没来得关，行色匆匆朝这边靠近。
“郁景！”
路小远唤了一声。
刚要迎上，却被人揪着衣领往后一带。
咦？
当等路小远反应，二哥已经横在他与郁景中间。
郁景停步，立于路禹之身前。
路禹之不快：“你丫怎么在这儿。”
郁景没有回应，只是视线投向身后人。
见状，路禹之眉头更紧，靠右一步。将后边人挡得严严实实。
这时，被身后人扯了扯衣角。
“……对不起，”路小远解释，“是我告诉他的。”
路禹之侧头看来。
路小远不知为何觉得心虚，对着手指：“因为我想，郁景或许知道什么解决办法……”
路禹之无语凝噎，没有出声。
路小远顶锅盖。
这毕竟是他们家中的矛盾，二哥或许并不希望其他人插手。
可是郁景对他而言，好像并不止是“其他人”。
郁景看兄弟俩互动。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困扰小远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只是作为朋友，有些担心小远。”他开口道，“路先生，请您放心。”
他不是不知道这位二哥对自己的看法。
毕竟此前已经讲的明明白白。
而他当时也答应过，会彻底放弃小远。
这段时间既没有主动邀约，交流也是点到即止。
只是今天这种情况，他实在放心不下对方一个人。
“既然已经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郁景没有多待，抽身打算离去。
这时却被人叫住。
“等会儿。”
是路禹之的声音。
郁景循声望去。
路禹之拧着眉，貌似在做什么心里挣扎。最后退后一步，轻拍了一下弟弟肩膀。
路小远一个趔趄，往前行去。
“二哥？”
他不明所以。
路禹之：“五分钟时间。”
路小远：咦？
“你的性子，要是就这么赶他走了，估计又得成天想着这件事。”
路禹之抱臂。
“有什么话就快说。”
好像……确实是这样。
路小远尬笑。
郁景毕竟是因为他才来的。要就这么分开，他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想着要弥补。
只是二哥跟门神一样候在后头，他太紧张。
就算想说些什么话，一时竟也想不到了。
他和郁景面面相觑。
就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对面人率先开口。
“已经没问题了？”
路小远短促应了一声，表示肯定。
虽然也不算完全解决，但双方都已迈出第一步。
相信迟早有一天，父亲和二哥之间可以相互和解。
“那个，”路小远低下头，五指交错着。
“谢谢你今天过来。”
郁景笑了笑：“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
路小远摇头：“你能听我的话，已经很足够了。而且……”
对方说会一直在。
这的确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和勇气。
让他能够任由自己的想法，去做出自己想做的事。
但这些话说出来总觉得有些酸。因此只是脸红了几分。
“总之……谢谢。”
郁景沉默片刻：“小远，我——”
话没出口，便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
他及时噤了声，片刻后道：“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路小远：“嗯……”
双方就这么沉默了数秒。
路小远仿佛下定决心，刚准备抬头说些什么，就再一次被提拎过了后领。
路禹之言简意赅：“五分钟到了。”
路小远：诶？
计时这么精准的吗！
“行了，快回车上。”
路禹之摁着弟弟头往回。
路小远侧过脸，却只能依稀瞧见郁景姣好的下巴。
“那个——”
他竭力张开音。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郁景一愣。
“我想，有个问题得搞清楚。”
透过手臂缝隙，路小远目不转睛盯着人。
“那天你说有件事想告诉我，是什么？”
那天？
郁景很快反应过来。
雪山影视基地。泡过温泉以后，他原本准备在当晚告白。但中途出了岔子。
因为对方二哥说的那些话，最后不了了之。
他没想到路小远还记着这件事。
对方一边朝前走一边回头。虽然被摁着身子，但依然竭力对他喊出了这句。
郁景心下忽地一空，指节覆上鼻尖。
冷空气冻着裸露的皮肤。由于太过寒冷，已分不出脸上升起的热度，是否因为冷过了头，以至于产生错觉。
肾上腺素蔓延。
眼看那人距离愈远，冲动超越了理智。
当等郁景回神时，他已经一把抓住了路小远的手。
气温很低，连空气都近乎苍白。但这一刻，凄白的绘卷仿佛染上颜色。
温度自两人交叠的手掌传递。
三方同时定住。
第64章
而后,他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上。
【“你的行为只会带来一个后果。”】
【“你想让小远为你抛弃一切？”】
不知怎的，郁景脑海里忽然浮现对方曾对他说过的话。
“……”
糟糕透顶。
郁景立马松开了手。
不过为时已晚。他刚才伸手拉人的举动被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他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的时候，却见身前人把弟弟放开了。
“妈的。”
路禹之暗啧。
“怎么搞得老子跟反派似的。”
路小远喏喏：“二哥？”
路禹之收了骂声,抬手摸了下弟弟头发。接着看向身前，语带不善：“那天跟你说的事,全忘了吧。”
郁景：……
路禹之：“听不懂？就是老头子那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他扯开嘴角，暗带嘲讽，“老头子也该接受新事物了。”
郁景怔住。
这句话……该如何理解。
意思是指，横亘在他与小远之间最大的矛盾，总算是解决了？
但路禹之并没有解释更多的意思。说完这话，径自往机车方向行去。
“二哥？”路小远不由出声,“你去哪儿？”
路禹之头也不回：“回去。”
路小远挠了挠头。
这么突然吗。
刚才二哥强硬要带他上车,现在却又这么走了。
他有些搞不懂缘由。
但想到对方说接下来得去忙乐队的事,估计是很急。便挥了挥手。
“二哥,明天见。”
路禹之扶住机车把手。继而站定，表情复杂回望过来。
路小远：？
“……明天见。”
引擎声响起。
路禹之戴上头盔,很快离开了现场。
路小远手依然悬在半空。半晌垂落,转头看向郁景。
二哥离开以后,现场更安静了。只偶尔有车辆发动,从两人身旁驶过。
路小远摸了摸鼻尖，左顾右盼。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淡淡的日光映射而来。两人在地面投下一道虚影，几不可见。
虚影距离拉近。
路小远余光瞥见身前人走近，直到一步之遥。
他近乎能闻见对方身上的气味。带着沉郁檀木的香,似有若无飘进了鼻间。
郁景垂眼看着身前。
对方貌似紧张，双手攥得死紧。
而他也大概好不了多少,张开口,极力稳住声线。
“现在有空的话,去走走？”.
经过医院大门的时候，路禹之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对面同样认出他来，停下脚步，貌似想说些话。
但路禹之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脚踩油门加速过去。
于是，擦肩而过。
路泠立在原地。
机车开得很快，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道厉风。吹得衣衫猎猎。
他望向机车驶离方向。又见对方调转了头，往回开了过来。
直到身前停住。
“小远呢。”
路泠开门见山。
路禹之：“停车场。”
路泠微不可见蹙了下眉：“你扔下他一个人？”
路禹之：“郁景来了。”
闻言，路泠眉间更深：“别开玩笑。”
要真是那人来了，二弟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
“没跟你开玩笑。”
路禹之同样拧眉。
事实上，把小远独自留在那儿，有一半是出于冲动。
因为他们双方同时伸出了手。
这让他想起，那天在小远身上看见的眼神。
正因为经历过他才明白，如果强硬去阻挠这份感情，会给小远带来多大的伤害。
所以他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没想到，小远会那么爽快跟他说拜拜。
跟那姓郁的分开时却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路禹之心情沉重。
路泠见路禹之沉默，很快为对方的做法猜出一个可能。
“你是因为，爸现在不那么排斥了……？”
路禹之：“不是。”
几乎是速答。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不完全是。”
他只是不想当坏人而已。
路泠：“……”
路泠：“禹之……”
“打住。”路禹之道，“老子也不想听你安慰，酸死了。”
“我没想安慰你。”路泠面无表情，“这一点上，我同样是受害者。”
路禹之：“哈。”
他往后一靠，双臂环抱。
“小远怎么就不能跟你一样，当一辈子老处男呢。”
路泠虽然对“一辈子老处男”这个说法有歧义，但对前边那句表示赞同。
至少，他不希望小远太早谈恋爱。
作为弟弟，小远跟他们是一家人。而一旦有了对象，便相当于分出去一个家。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那时候，至少对小远而言，那个人的分量或许会比他们更重。
“那么，只能祈祷小远这点上不会跟你一样了。”
听见话，路禹之看了过来。
路泠：“毕竟，你是恋爱脑。”
路禹之一顿，接着火冒三丈。
“屁！”
路泠没有接话。
在二弟高中那段时间，他一早就看出对方魂不守舍。有时候搭话也没反应。
虽然当时心中就有了猜测，但没想到会是男性。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二弟是为了“爱情”离家出走。
大概是想明白这话深层的含义，路禹之也没再继续辩驳。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开口道：“至少，我们对小远不会变。”
路泠看了人一会儿，继而抬头上望。
天际白云缱绻。天空很深，望不见尽头。
他轻微呼出一口气。与空气接触，立即凝成了白雾。
“嗯，不会。”.
白雾在空中渐渐散去。
路小远和郁景离开了停车场，绕去医院附近的林荫大道。
天气好的时候，那里经常会有出来散步的病人。只是步入冬日，天气太冷，这会儿便见不着什么人了。
路小远与郁景并排行着。两人之间保持若有似无的距离。
手背偶尔会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路小远目视前方，身体僵硬。
自郁景说要出来走走，已经过了十分钟。
他以为对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话，结果一言不发。
所以就真只是散步吗。
虽然，就这么安静待在一块儿，好像也不排斥。
又走了一会儿。
忽然，耳旁隐约传来一声猫叫。
路小远顿步，四下张望。
“怎么了？”郁景问。
“有猫。”
路小远依然在找。下一秒又听见喵叫声响起。
他确定了方向，循声音赶去。
郁景一愣，随之追上。
林荫大道的树丛深处，躲了一只皮毛纯白的猫。原本是在树旁边转悠，但听见脚步声靠近后，迅速躲了进去。
从路小远的方向，只能依稀瞧见对方毛茸茸的耳朵，不时颤动。
路小远在树丛前蹲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接近，只是静静望着。
大约是察觉没有危险，白猫抖动着耳朵，朝外边走来。
“喵~”
又叫了一声。
路小远抱膝看着。
他很喜欢小动物，但小时候没条件养。见小猫主动靠近过来，甚至不知该如何接触，连摸都不敢摸。只是紧张注视。
身旁有人单膝蹲下。
多出一人，小猫竟也没受惊逃走。原地坐下，开始舔舐皮毛。
路小远的手蠢蠢欲动。
几次抬起，却又放下。
这时，手腕被人牵了起来。郁景引导着，将他的指尖落向猫咪头部，顺着毛发生长方向往下抚去。
因是野猫，皮毛并不算顺滑。但身体很暖。几乎能感受到其下脏器的跳动。
路小远紧张不已：“它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郁景：“要是不舒服，这会儿就该跑了。”
的确，顺过几次毛后，猫咪干脆停止了舔毛，眯眼享受起来。
路小远不敢太大力，轻轻抚摸着。
而郁景早已收回了手，只是静静看着他。
落在身上的视线炙热，路小远又另一种意义上紧张起来。
“郁、郁景。”他随意扯了个话题，“你以前养过猫吗。”
郁景：“没有。”
路小远：“那……你喜欢猫吗。”
郁景没有立即回应。
事实上，他对小动物并没有什么兴趣。无论小猫还是小狗，看见以后并不会生出想去触摸的想法。
但小远似乎很喜欢。
因此沉思片刻后，他回道：“以前拍戏的时候剧组里有猫，挺可爱的。”
哇。
路小远羡慕出声。
“真好……”
不仅仅是指有猫，而是指拍戏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
但他又很快想起郁景对娱乐圈有心理阴影，连忙收敛了情绪，继续安静撸猫。
半晌，他又听郁景开口：“其实，也不全是坏事。”
路小远抬起头。
郁景：“我学到不少东西，也确实赚了挺多钱。”
“另外，倒也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他移开视线，“以后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讲。”
路小远：咦？
没听见回应，郁景略显不自然：“不想听的话就算了。”
“不、不是，”
路小远连忙道，“我想听！只是——”
郁景明明很讨厌那段经历。
他还记得对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爆发时的场景。
他不希望郁景反复触碰讨厌的过去，只为了给自己找一段趣事。
郁景一顿，接着下巴抵住手臂。
路小远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注意到对方耳根逐渐染上红晕。
“郁景？”
他靠近过去，又听见下一句。
“已经过去了。”
“我的确讨厌那些恶心话。但比起记着那些人，我更想把精力放到重要的事上。”
路小远点头表示肯定：“没错，最重要的是现在！”
“……”
郁景侧目瞥来。
有风拂过，掀开了刘海发丝。眼尾一颗淡淡的泪痣，桃花眼欲语还休。
路小远不觉怔住。
“现在……”郁景轻声道，“有人能接受全部的我。”
“我希望能把握住机会。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睫毛纤细浓密，在眼下投下阴影，盖住了眼底情绪。
“你觉得呢，小远。”
第65章
他觉得……什么？
路小远不由屏住呼吸。
不知是手下传来的温度、亦或是身前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他一时忘了动作,浑身僵在原地。
并非出于尴尬。而是心尖仿佛有羽毛挠过，血流加快，脸憋得通红。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
见他反应，郁景正回身子，朝这边靠近过来。
两人距离拉近，覆在白猫之上的影子愈来愈浓。
世界在缩小，眼前却在放大。
路小远看得很清楚。
郁景皮肤细腻，几乎不见毛孔。
眼帘半垂，隐隐盖住那漆黑的眼瞳。耳垂覆来一道温度，是身前人触碰上他的皮肤。
触感微痒。
并未停留太久,又沿耳垂往后滑去,轻柔描摹耳廓。
耳朵,后颈。
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些部位是敏感的。除非关系亲昵，不会让人轻易触碰。
更何况路小远并不擅长应付这些,换作平时,早就缩着脖子躲开了。
可现在他并没有动作，仅是僵直着注视身前。
他不知道郁景打算做什么,鼻尖越靠越近,几乎即将触碰。
心底深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即将找到解答。
路小远颤抖着闭上眼。
“喵～”
下一秒,被一声猫叫扯回了注意力。
手下热度消失，路小远回过神,睁眼看去。
大约是因触摸停止,白猫不满地叫了两声。接着舔了舔手毛,很快轻跳着离开。
“啊、猫——”
路小远下意识想要去追,却被一把拽住手臂。
他侧回头。
由于刚才心思混乱，又距离过近，他完全没注意到郁景表情变化。
直到这会儿才发现，对方状态与平常完全不同。
脸涨通红。不知是否错觉，连触碰他的指尖也染上了红晕。
“郁景……？”
路小远语气带上一丝疑问。
“……抱歉。”
郁景撇开目光。
“我没有，想把问题推给你的意思。”
【“你觉得呢。”】
方才那句问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散步的时候，余光已经瞥了身旁人好几次。
手背偶尔会擦过，便想要牵上去。但又很快失去勇气。
郁景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窝囊。
此前拼命想要靠近，却被一次次阻止。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和人单独待在一起，竟也做不出更多。
告白。
这一行为对他而言十分陌生。
他至今为止没喜欢过人，并且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别人。
追求他的人倒是不少，无论男生女生。
但面对那些层次不穷的手段和心思，他只是觉得厌烦。尤其在校期间，不需要伪装。他拒绝时毫不留情。
……现在，这算是报应吗。
方才生出的冲动已然消失，郁景不觉松开了手。
往外抽离的时候，指间被反手勾住。
郁景不觉定住。
他怔愣回头，那人正注视着他。
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抱住膝盖，头埋很低。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路小远声音闷在手臂之中，自下而上望着人。
“郁景，我好像……怪怪的。”
眼睛像是蒙了水雾。
郁景心跳漏空。
怔住片刻后，缓缓抬手，试探着再次覆上身前人脸颊。
对方没有躲避。
脸颊柔软，带着些许温度。
而后又像是主动触碰，侧头贴上他的手掌。
——如同刚才的猫咪一般。
发丝掠过指间，带着些许痒意。
郁景忽然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猫了。
他五指收拢，继而垂下眼。
“小远。”
张开口，音色相比平时干涩许多。几不可见地颤抖。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不是作为朋友……”
话已出口，接下来似乎便没那么困难了。
郁景终于抬头，直直望向身前人的眼睛。
“我希望，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风带来草木的清香。气温很低，身上却很烫。
而路小远已分不清，这份热度究竟是来自于对方，还是自己身上。
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次告白。
路小远从没想过，自己会和郁景发展成这种关系。
初见只是觉得憧憬，想要和对方当朋友。而伴随一次次深入，就连自己也产生了难以言明的感情。
回答几乎不需要多想。
或许，他一直在等待这句问话。
他结结巴巴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郁景貌似微愣。
下一秒，路小远忽觉身前一股大力袭来。
他被强拽着往前倒去。重心不稳，一下子摔进了身前人怀里。
路小远虽然瘦，但成年男子毕竟是有重量的。
对方没能稳住，跌坐了下去。
噫？
路小远连忙要起身：“你没事吧。”
然而没能动弹。
身前人牢牢按住了他。左手搂住肩膀，另一只手摁住后脑勺。
路小远鼻尖抵住人肩膀，那沉郁的木香再次扑鼻而来。硬革制的大衣摩擦着皮肤，略有些粗糙。
耳旁传来轻笑。
路小远侧眼看去。
这个方向，只能瞧见对方泛红的耳尖。颜色似乎要比刚才更深了。
胸前相抵。
靠得如此之近，路小远几乎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心跳。
“我……很高兴。”
手上力度再次收拢几分。
“真的，特别高兴。”
路小远双臂原本撑在地面，这会儿不由悬起。犹豫片刻后，同样揽住了身前。
因为他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情、第一次收到表白，所以他也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比较好。
“如、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路小远紧张道，“你一定要告诉我。”
闻言，身前人一顿，接着力道更大。
路小远感觉肩颈有发丝拂过。
衣衫摩挲，发出窸窣声响。
“不会的，”郁景紧紧搂着他，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入他的肩颈。
“你怎样都很好。”.
在大路上拥抱，还抱这么久，对路小远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还好这个天路上行人不多。
在和郁景分开后，他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左右张望。
郁景帮他拍下身上灰尘：“怎么了。”
路小远老实承认：“我怕被人看见。”
郁景一顿，接着道：“那又怎么。”
路小远对手指：“会不好意思。”
“……”
像是林间小鹿一头撞进胸间，郁景移开视线。
路小远以为对方因为自己举动生气了，连忙道。
“我不是怕被人看见和你在一起，就是、就是，大街上这样……”
很难为情。
他绕着去看郁景的脸。对方却再一次转开，并且单手捂住了脸庞。
“郁景？”
路小远慌了。
“不，没事。”
郁景并未多作解释。伸出手，视线移来。
“要牵吗。”
路小远看着对方伸出的手掌，踌躇片刻，抓住对方的手。
小声回答。
“要。”
两人一同往前行去。
林荫大道两侧的树木往后蔓延，连绵不绝。
来时路途漫长，回去时却觉得很快。
不久，停车场近在咫尺。
路小远远远瞧见了大哥。
对方倚在车旁，一眼注意到了他们，视线投来。
路小远刚想要打招呼，又想起自己正和郁景牵着手，倏地缩了回去。
郁景看过来。
路小远心虚不敢对上目光。
因为比起生人，被家里人看见感觉更羞耻。
他硬着头皮，忽视了身旁人无声的控诉。
直到走近，朝大哥挥手：“大、大哥，你怎么不去车里？”
路泠站直身子，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在等你。”
路小远：“喔……”
等他也可以去车里等吧。
他看不出大哥在想什么，只想赶紧逃离这尴尬的现场。
“久等了，那，咱们回去吧？”
路泠没有动，淡淡询问：“你刚才去哪了。”
路小远咽了口唾沫。
“就是去附近……散了下步。”
路泠：“和他一起？”
路小远点头：“对、对的。”
“然后呢，”路泠道，“聊得怎么样了。”
路小远：诶？
路泠：“只是散了步，什么事都没做？”
这话看似在问他，视线却落在了郁景身上。
目光寒冷，几乎要将人冻成冰。
路小远站在近旁，都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意。不由收紧衣领。
虽然现在，他应该算是和郁景在一起了。
但这个消息对大哥来说肯定很突然。
所以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吧。
路小远决定先将这件事瞒下来。刚准备开口，就听见身后人道：
“我和小远在一起了。”
他嘴巴半张，僵在了原地。
郁景！！？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那么莽啊！
路小远忐忑看向大哥，生怕对方露出不喜或愠怒的神色。
然而出乎意料，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冷着脸看人：“动作挺快。”
郁景轻微颔首：“得谢谢你们给我机会。”
这番对话实在有些奇异。
路小远意识摸不着头脑，看看郁景，又看看大哥。
什么情况，为什么大哥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早？
路泠未再与郁景多言，目光投来。
路小远立马立定站好。
路泠眼神缓和几分，将弟弟拉去身后。
车门打开。
他让弟弟先坐了进去，手落上车门上方。
“你谢的太早了。”
郁景一愣。
“下个月，我们父亲会出院。”
路泠转头看来，声音极冷。
“你把时间空出来，过来一趟。”
第66章
过来？
路小远虽然这会儿坐进了车里,但也听见了话。
他探出脑袋，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大哥摁头挤了回去。
“嘭！”
车门合上。
“开车。”
路泠冷着脸朝司机道。
引擎发动。结果路小远连道别都来不及,就被载着驶离现场。
他视线落去后方,见郁景依然立在原地，遥遥目送着这边。
他抬起手朝那边挥了几挥。
下一秒轿车拐弯,远处身影没入车身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无数停在停车场的车辆。
路小远舒了口气,准备坐正。
刚转回身,就与身旁那双冷冽的眸子撞上。
路小远这才发觉大哥一直盯着自己,顿时头皮发麻,怯怯往座椅深处一缩。
“怎、怎么了？”
路泠：“舍不得？”
路小远立马拨浪鼓式摇头。
大哥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
路小远身体刚松懈下，却听见下边那句。
“具体时间定了，你转告他一下。”
路小远一怔,想起大哥最后对郁景说的话，问：“是要让郁景来我们家吗。”
路泠：“不错。”
路小远慌张：“会不会,太突然了。”
这刚确定关系,就要见家长了？
“爸还没见过他。”路泠淡淡，“你总得让爸知道。”
这倒……也是。
可路小远依旧很不安。
父亲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现在自己也要带个男人回去,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路小远喃喃：“……不会给气得住院吧。”
闻言，路泠转头看了过去。
弟弟埋头拨弄着手指，好似真在担心。
“……”
虽然，他的确有给郁景下绊子的心思,但并不希望弟弟为难。
路泠抬手摸了下弟弟脑袋。
“放心。”
他面无表情。
“已经抢救过一回了。”
路小远：诶？.
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路小远挠了挠头,并没有过多追究。
为了让父亲提前有心理准备,他这段时间探望的多了，并且有意无意透露自己交了男友的信息。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坦白时，见父亲面上笑容一滞，沉沉叹了口气。
路小远捂脑袋，担心父亲会爆发，或许会说出那天对二哥所说的话。
把他赶出家门，再也不准他回来。
一瞬间，路小远脑海里已浮现自己可怜巴巴流落街头的画面。
但他等了许久，却没听见一句。
病房里陷入静默，路小远小心翼翼抬眼，见父亲眼神复杂望着他。
“你真的想好了吗。”
路小远一顿，接着神情局促埋下头，轻微点了一下。
路志国：“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并无再多发言。
路小远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反应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完全不惊讶，反而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是大哥或者二哥提前跟父亲说了吗。
路小远不太确信。
虽然，父亲显然不是欢迎的态度。但结果要比预料中好得多。
除此之外，工作倒是有条不紊进行着。
跨过年关，迈入新的一年。
对于平常人是团聚的日子。但对娱乐公司而言，却是最忙碌的时刻。
元旦晚会、金钟奖、金曲奖都集中在了这一时段。
趁大部分人休息的时间，圈内竞争却是火热。
过去一年，星传斩获了不少成绩。
最出圈的要属于由房若晴主演的大女主剧——《亦梦烟》。
无论服化道还是剧本，都做到了尽善尽美。再加上演员们尽心尽力的表演，带给了观众近乎沉浸式的观剧体验。
尤其女主房若晴，挑起了整个剧本的大半部戏。
原本在宣传初期，媒体对这一项目并不看好，认为让一个过气女演员挑大梁，不会有观众买账。星传这回算是做了亏本生意。
但在剧集播出后，却被狠狠打了脸。
《亦梦烟》斩获了多项奖项，“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音乐”。当然，还有众望所归的“最佳女主角”。
曾经的女影后算是重登巅峰，当站上领奖台时，主持人为她最感谢谁。
房若晴狡黠一笑：“当然是咱们小远董啦~”
现在比起星传这家公司本身，其幕后的年轻掌权人更引得众人好奇。
可是搜索全网，相关信息也只有公司的寥寥几篇新闻稿。甚至连此前在网上流传过的毕业照也被删得一干二净。
星传+小远董的词条登上热搜，网友们好奇心被拉到了最高。就在这个时候，由贺征导演拍摄的综艺《和TA一起去旅行》上线了。
第一期播出当日，日点击量便突破千万。
从此前放出的宣传片花来看，网友们早知第一期会有一位神秘嘉宾，是娱乐圈内的重量级人物。
当时就有人猜测会不会是小远董。
宣传花絮里虽然做了变音，但身形看起来十分年轻。
然而这一猜测很快被人驳倒。
【别想了，怎么可能】
【就是，要小远董愿意来参加这档节目，心昊这个出品方真得烧高香了】
直到节目播出，小远董的词条再次冲上热搜。
观众们又是惊喜又是意外，激烈讨论着。
【小远董，真的是小远董！没想到能见到庐山真面目，呜呜呜我这辈子值了】
【小远董？什么，在哪里看的，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吗】
【指路综艺：点击链接】
【天啦噜，家财万贯又是董事长，要是我屁股得翘上天了，怎么会这么——！！！】
【可爱！！？】
下方评论帮忙补充没说完的话。
分明是一个集团的掌权者，地位很高，但与人相处完全不会颐指气使。
干活丝毫不含糊。
不如说比起那些大明星，董事长本人反而更为麻利。
交谈的时候很有礼貌。笑的时候会掩住嘴，只看得见眼睛弯弯。
再联想对方登位以后做出的一系列成绩。出色的能力与这内敛的性格，观众们直呼反差萌。
一期播完以后，观众们仍嫌看不够，开始搜索网上词条。这会儿却发现星传旗下艺人有不少都转发了综艺。
且从配文来看，很明显都是自己写的。
江子仓：【我和小远董的互动怎么只有十分钟！？剪辑你给我出来】
房若晴：【这段时间忙着拍戏很久没回公司了，小远董等我回来~飞吻.jpg】
乔延：【羡慕……能和老板一起上综艺QAQ】
KING：【大拇指.jpg】
甚至还有公司职员和合作过的对象。
小许大秘书：【最终宝藏还是被人发现了】
只会拉小提琴的高中生：【小远哥哥[爱心.jpg]】
孟振生：【太见外了老路，早说啊。宣发我全包了，保证大街小巷全是小远宣传照。@路志国】
心昊传媒：【感谢小远董帮忙这次项目！】
……
就在观众们翻物料翻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又很快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
作为飞行嘉宾，小远董只有第一期镜头。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集团董事长，日理万机。能抽出一天来拍摄综艺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这就好像给沙漠中口渴的旅人喝了一口水、又把水壶整个抽回去。
压根看不够！
【收尾再来一起吧，求求了】
【或者拍一档新综艺，路氏集团董事长的日常之类的，真的很好奇！】
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路小远实际生活却没受太大影响。
他自然知道综艺上线。但一想到自己的脸会出现在屏幕上，便没敢去看，因此不太清楚人们是如何议论的。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开会的时候职员们看他的眼神热烈许多。
此外，和郁景之间的变化。
两人都要工作，且业务繁忙。相比从前，竟也约不出太多时间待在一起。只能趁偶尔开会一起多聊几句。
以及每天晚上回去，总会通电话。
聊得内容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但仅仅是听见对方声音，路小远便觉一天疲惫好像消失了似的。
这种感觉有些新奇，又令人上瘾。
“我挂了，别太晚睡。”
这一天的放松时间结束。
路小远应了一声，正打算挂断，忽然想起什么。
“郁景，你明天就能回来吧？”
对方最近出差，已经快一周了。
“嗯，”对面语气带上一丝笑意，“明天我就能来见你。”
能跟郁景见面，路小远自然很高兴。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还记得之前大哥说的事吗。爸明天就出院了。”
路小远试探着问，“你晚上要是有空，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对面没了声。
路小远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听见回应。
“郁、郁景？”
“我知道了。”
相比方才，语气仿佛沉下。
“我下午就能到，到时候过去。”
路小远：“会不会太急了，你要是想先休息。我就跟爸他们说一声……”
“没事，我会去的。”
互相道别后，电话挂断。
路小远还以为对方会不想来，没想到这么冷静。
真不愧是郁景，跟人打交道从来不会出岔子。
另一边，酒店房间内。
在落下手机后，男人埋下头，五指插入发丝之间。
早在一个月前对方大哥提出这句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事到临头，依然觉得紧张。
礼物已经提前买好了。
他提前查过，是对方父亲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还有穿着打扮，既不能太正式、也不能过于随意。
夜深人静，手机上的时间翻过零点。
郁景在沙发上静坐片刻，再次拿起手机。翻出此前保存的文件。
屏幕光映亮了脸庞，眼神认真。
【去老丈人家，应该如何表现自己】
第67章
翌日,是个大晴天。对于出院而言是个好日子。
路小远和大哥一起把父亲从医院接了回来。
静养一月后，父亲气色好了不少。
阿姨早已做好午饭。
一家人和和气气围坐在饭桌前，吃了家中的第一顿团圆饭。
或者算是半个。
因为二哥没来。
路小远当然也邀请了,却被拒绝。
他心中失望,以为二哥依然不打算原谅父亲，又听见后边的话。
“我晚上去。”
路小远愣了愣：“晚上？”
“那小子不是会来？”路禹之扯了下嘴角，“那么热闹，怎么能缺席。”
闻言,路小远不禁咽了口唾沫，总觉得二哥像是不怀好意。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
冬日里白天总是很短。不到五点，天色便隐隐有些暗了。
路小远知道郁景的航班,原本打算去接。却被父亲强留了下来。
路志国坐在沙发正中央,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
“那么大个人了,又不可能迷路。”
路小远：“可是……”
路志国捂胸口：“心脏疼。”
“好、好吧！”路小远连忙道，“我不去就是了。”
于是他给郁景发消息，告知了这一情况。对方倒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陪父亲。
路小远总觉得有些抱歉。
对方忙碌一周,出差回来就要往他家里赶。自己却连接机都不行。
可是考虑到父亲情况，还是得优先顾虑。
大哥吃过午饭后，又去了一趟公司。
路小远则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陪人。
元旦过后很快迎来除夕。虽然还剩几日,但大街小巷已弥漫了浓厚的过年气息。
客厅里电视机放着,电视剧里的人说着台词。
路小远坐在父亲身旁，时不时会确认一下手机。
在他再一次看向屏幕时,手机被收走。
路小远并非在等工作,而是担心郁景会不会找不到路、说不定会联系他。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乖乖坐好。
“好的。”
路志国这才满意了。
算了。
路小远心想。
郁景那么厉害，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夜色渐暗。
郁景的确没有迷路，而是卡在了门禁口。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抵达别墅区不久，会跟小远大哥撞上。
别墅区安保森严，外来人员进出需要做登记。
正当他与门卫交流的时候，路泠的车就缓缓驶来了。
他并未认出。反倒是保安一眼认出了业主，摘帽敬礼。
随后，车停住。车窗摇下，郁景恰好与坐在里边的人四目相对。
他先是一顿，继而扯开笑：“路总。”
路泠并未回应。
倒是保安忙不迭打开了门禁。横杆摇上。
正当郁景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无视时，又听人开口：“他是我们的客人，让他进来吧。”
“啊、好的。”
保安应着，又朝郁景彬彬有礼鞠躬。
“先生，您请。”
郁景于是回到车上，跟在路泠车后进入了住宅区。
对于路家这两位兄长。
如果说小远的二哥是很难应付，那么这位大哥，他则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虽然对方没有做出太多阻碍自己的行为。
可正因如此，好像更可怕了.
当天色已暗到快看不清路时，路小远听屋外传来引擎声。
他立马站起身，朝屋外奔去。
刚出门，便见一道黑影跨下机车。顺手摘下了头盔。那一头耀眼的银发，即使在黑夜中也十分醒目。
“二哥！”
路小远迎了上去。
路禹之摸了下弟弟脑袋：“人都齐了？”
路小远：“大哥和郁景还没到。”
“比老子还慢。”
路禹之啧声。
“二哥，先进去坐。”
路小远牵过二哥的手，把人往里边引。
屋内灯亮着，在黑夜中透出温煦的光。
路禹之双眼微眯。
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回来。
这么看着，倒是跟从前没有半点儿变化。
弟弟往前引着他。
暖光映在脸庞，连绒毛都透着些许光晕。
时不时回头，像是在确认他不会离开。
穿过庭院的石子路，玄关门大敞。
映入眼帘熟悉的走廊。
只要再跨过一步，就能回到那个家。
路禹之不觉停下。
路小远拉了几次，没扯动人，疑惑回头。
“……”
路禹之表情微缓，抬脚朝前走去。
揽过弟弟肩膀，跨过玄关，走进屋内。
屋外是黑暗，室内是光明，仅仅一线之隔。
原本看起来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么轻易迈过去了。
路禹之站定。
要比想象中简单。
这时衣袖被身旁人一把抓住。他看去，见人眼底闪闪发亮。
路禹之：“干什么。”
路小远：“二哥，你做到了！”
路禹之抬手。
下一秒，额头嘣响。
路小远捂头：“痛。”
“进个门而已，”路禹之手抄回兜里，“太夸张了。”
这时路志国也从客厅出来。
路小远朝那边道：“爸，二哥来了。”
路志国沉着颔首。
气氛依然有几分尴尬。
从医院那天探病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二哥嘴角凝着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实在不太友善。
“老头子，看上去好了不少嘛。那天脸色白的，还以为你快死了。”
路志国：“这段时间没见你，当然休养的好。”
路禹之：“是么，那老子可得来多看看你了。”
路志国：“哼。”
依旧火药味十足。
路小远夹在中间，头都大了。
虽然，这是二哥和父亲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一时间也改不了。
看样子只有等时间慢慢过去。
毕竟大哥和二哥之间也磨合了好一阵，关系才慢慢缓和的。
“对了二哥，今天你要住下来吧？”
路小远及时岔开话题。
“房间阿姨每天都收拾，没人用过。我带你去看！”
他拉过二哥的手。
期间经过父亲身旁，对方并没有阻止，目送他们往楼上走去。
抵达三楼后，路小远往下瞅了眼，松一口气。
“小远，老子可没说要住。”
听见身后男声，路小远转过头，见二哥正抱臂看他。
路小远对手指：“来都来了，就住下嘛。”
路禹之气笑：“神TM来都来了。”
“总之，先进去瞧瞧！”
路小远推着二哥肩膀往前，直到门前。
路禹之视线落去门把手。
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也有近七年没再回来。
他微一用力，旋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的装扮与离家前并没有太大差别。
甚至高中时踢过的足球，都安安分分放在角落。大约是经常擦拭的缘故，连灰尘都没有沾。
当时离家走得匆忙，并且赌气觉得家里的东西都不是他的。因此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吉他，其他都没有拿。
墙上贴了海报，一角已经微微掀落，露出其后洁白的墙壁。书本整齐堆在书架，许多连塑封都没有拆。
路禹之上学的时候不爱读这些玩意儿。直到后头出来闯荡，才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
他立在门口，视线从上方一一扫过。
每一件物品，都勾起当初生活在这里的回忆。
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弟弟身上。
对方同样望着前方。
“我觉得，大哥和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在等你回来。”
路小远道：“二哥你要是习惯一个人住，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偶尔能聚一聚……”
他低头浅笑，像是不好意思一般。
“我就觉得，很好了。”
房间里充斥着温煦的光。洒落人身上，仿佛连发丝都拢了光晕。
路禹之不觉抬手。
话语没有得来回应。
路小远朝旁看去，见一道黑影覆来。
他险些以为自己又要被弹个脑瓜崩，紧张闭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反倒是发丝被轻柔梳过。
路小远睁眼，见二哥靠近，一只手拨弄他的头发。
“……今晚住下也行，”路禹之道，“你跟老子睡。”
路小远：咦？
“可是，”他讷讷道，“我有房间啊。”
路禹之眉头一拧。
路小远立马改口：“好，一起睡！”
路禹之总算满意了，朝床边走去。一屁股坐上去，像是在尝试床垫软硬。
路小远抹了把汗。
希望这回，二哥别再跟上次那样压着他了，实在喘不过气.
另一边，郁景和路泠也抵达了目的地。
大约是路家管事的人出门来迎。瞧见他后，礼貌打招呼：“您好，您就是郁先生吧。恭候多时了。”
“您好。”
郁景面上作出平时的微笑。
“从小远那里听说过您。我带了礼物，放在后备箱。”
管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看了不远处的大少爷一眼。
见人点头，才道：“麻烦您了。您先进去坐，礼物我会帮忙放好的。”
就连收礼也需要经过同意。
郁景看向路泠，见人转身朝玄关方向走去，跟了上去。
“路总，”他跟在人身后道，“感谢您今晚的邀请。不知道您家人喜欢什么，我——”
话没说完，身前人便倏地停下。
“客套话就免了。”
路泠回头，半张脸隐没于黑暗。
“你应该清楚，我们今天叫你过来的目的。”
郁景：“……”
他笑了笑：“是。”
“你要是真心对小远，”路泠冷道，“就别摆出这副态度。”
咦？
郁景笑容凝在了脸上。
有风拂过，冷气刺激着皮肤表层。
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吗。
和平常一样保持风度，彬彬有礼。事前调查也做到位了。
虽然嘴上不提，但他有自信自己买的东西路家人一定会喜欢，至少不会觉得鸡肋。
结果出师未成，就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
他不解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路泠仅仅是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回话。接着蹙眉移开视线。
“大哥！”
很快，里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路小远在楼上瞧见了大哥的车，立马就下来了。没想到郁景也跟在一起。
两人甚至是同时进的门。
大约是路上偶然碰见。大哥浑身散发着冷气，郁景虽然脸上依旧带笑，但莫名觉出几分僵硬。
路小远：？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打过招呼，路小远引两人进屋。
他原本想跟郁景走一块儿，顺便问问路上来时的情况。
但大哥一直盯着，他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只好佯装在前带路。
父亲正在客厅。这会儿二哥刚好从楼上下来，撞了个正着。
“哟。”路禹之看见人，眉头一挑，“到了？”
这话不知是在对郁景说，还是在对大哥说。
路泠：“你上去了？”
路禹之漫不经心：“看看今晚睡觉的地方。”
路泠一顿。
趁两人交流的工夫，路小远暗中退后几步，凑近郁景身旁。
“郁景，你还好吗。”
他担心道，“抱歉，我本来想去接你的。”
郁景貌似这才回神，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没事。”
路小远犹疑：“是不是……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总觉得郁景看起来怪怪的。
郁景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去。露出平时的笑。
“不，没什么。”
路小远不再多问。只是悄悄伸出手，摸了下对方手掌。
“今天天气冷，阿姨炖了汤，你待会儿多喝点儿。”
柔软的触感自掌心掠过。
郁景刚要应下，忽然身上落来两道炙热的视线。
不，与其说是炙热，倒更像是要杀死人。
他身体一僵，抬起头。
两位哥哥正盯着这个方向。
郁景无言片刻，故作镇定。
“这个天气，的确很适合喝汤。”
没有一位哥哥接他茬。
路禹之像是嗤笑，径自拉过弟弟的手往里。
路小远想说些什么，但话出口前就被拉进了客厅。
路泠也未多聊，沉默离开。
郁景望去客厅方向。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瞧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坐在沙发上。
那位，应该就是小远的父亲。路氏集团的老董事长。
该来的总是会来。
郁景紧了紧五指，抬脚进去。
第68章
客厅窗帘是敞着的。落地窗外坐落偌大的庭院。
风拂过。吹得树枝相互摩挲,窸窣作响。
电视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路家三兄弟，一个进去以后就坐去了侧旁沙发。另一位则抱臂倚靠墙角。
路小远站在二哥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郁景看了路小远一眼,轻微点一下头,接着走近沙发旁。
“路伯父。”
对方并不比几个儿子那般低调。
做事雷厉风行，也曾接受过不少采访。
所以他一早就知道对方长相。
只是比起视频或者相片，本人看起来更加威严。
脊背挺拔，不怒自威。若非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丝毫看不出已年近六十。
郁景不是第一次跟集团大佬打交道。但以这种身份拜访,却还是第一次。
商务上的营业笑容，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郁景心底想着,面上表情不变，朝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道：“您好,我是郁景。”
男人转过头。
当与那双阴鹜的眸子对上，郁景不由定住。
经商以来他见过不少人。狐假虎威的、审时度势的、态度精明的。但还是第一次遇见带给他这种压迫感的人。
好像一眼就被看透。
再多伪装在这双眼睛面前，也不过形同虚设。
“郁景。”
路志国打量了一会儿人，道，“坐吧。”
眼下主座和侧旁沙发都已经有人。
郁景环视一圈,走去另一旁坐下。
新闻仍在播放,却没有一个人去看。
郁景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你今年多大了？”路志国随意问道。
郁景：“二十六。”
“二十六？那要比小远大五岁。”
路志国评价了下年龄，又道：“你跟小远怎么认识的？”
“第一次见面……”郁景回答，“是在孟老先生的生日会上。”
“老孟啊。”
路志国笑，“这么看来，还是我亲手把儿子推进了火坑。”
郁景：诶？
路小远在一旁抱头。
爸为什么要当面说这种话啊！
就连他都看出来,郁景表情肉眼可见的不安起来。
“别误会。”路志国道,“老孟是我朋友,本来那次生日宴是该我去的。想不到会成为你跟小远认识的契机。”
郁景弯了弯眼。
……完全，没有误会。
对路伯父而言，自己就是那个“火坑”。
接下来全是尬聊，无非是询问一些基本情况。
包括家庭成员、事业、前任恋爱之类。
当听见最后一个问题，路小远终于忍不住插嘴：“爸，你别问这么多。”
路志国语重心长：“小远，我总得了解清楚情况。”
路小远：“可是……”
前不前任的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啊！
而且，他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没事的。”郁景朝路小远笑笑，转而对路父道，“上学的时候一直在娱乐圈，之后出来创业，没有时间谈恋爱。小远是我的初恋。”
初恋。
听见这一词汇，路小远脸上些微发烫。
路志国手抚下巴：“也就是说，你没有经验。”
郁景面上笑容凝固。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路小远：“爸……”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面对小儿子，路志国身上便没了那股压迫人的气势。
“对了小远，你去厨房看看饭做好了没，还有多久开饭。”
路小远应了一声，但依然不太放心把郁景一个人留在这儿。
路志国摸了摸胸口，低声喃喃：“再不吃饭，营养补充不上，心脏又要疼了。”
路小远连忙跑去厨房。
郁景目送其离去。而不知是否错觉，当路小远离开客厅的下一刻，空气骤冷。
进来时他脱了外套，眼下只穿了件衬衫。袖口半挽，裸露的皮肤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玩笑话就到这里。“
路志国声音响起。
表情笑眯眯的，音色却沉下许多。
“我现在最想了解的只有一点。”
“你对小远，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进厨房，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今晚是难得的聚会，菜品要比平常更为丰盛。
阿姨是个老手，十几个菜手到擒来，完全不见手忙脚乱。瞧见小远进门，甚至还有空打声招呼。
“小远少爷。”
“我来看看饭做的怎么样了。”路小远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阿姨笑道：“您喜欢就好。今晚还准备少爷最喜欢的孜然牛肉，马上就快好了。”
路小远：“需不需要帮忙。”
阿姨正想说不用，又忽然想起老爷之前的叮嘱。急急改口：“那……麻烦少爷帮我看会儿汤，烧开之后关成小火。我得先去切个葱。”
路小远道了声好，走去灶台旁。
厨房里，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泡，一派和平。
客厅里却全然是另一副景象。
外边天色全暗了，庭院树影张牙舞爪，隐在夜幕中。
郁景听见问话，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语气温和。
“我当然是喜欢他，希望可以照顾他一辈子。”
话落，对面人便低笑出声。
路禹之依然倚着墙，面朝这边。
“一辈子。”他语带嘲讽，“说的可真是轻巧。”
郁景：“……”
路志国倒是没有对此多评价，只是道：“具体说说？”
郁景迟疑。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多想过。
他和小远都还很年轻，有自己的事业。父母也没有老到需要照顾。
目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对小远好，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能够更长。
“你什么都没考虑。”
路禹之声音传来，“可别告诉老子，你只是想玩玩儿。”
郁景愣了愣，继而蹙眉：“不，怎么可能。”
因这话太过离谱，甚至连伪装都忘了。
直到见在场人目不转睛看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太礼貌。
“我的意思是，”他恢复了笑，“我没有这么想过。”
“虽然我的想法还太浅显，但我的确想要照顾好他。”
“郁景。”
路志国称呼了他的名字，笑眯眯的。
“你得明白一点。小远可不缺人照顾。”
郁景一顿。
“实际行动而言呢。”
路志国道，“小远未来将会正式集团。首先我得告诉你，集团不会因为你二人的关系，给你带来利益。”
“关于这点，你得签下承诺书。”
郁景：“……当然。”
他跟小远在一起，并非是为了图谋权势。但他俩是同行，路家人对他有所警惕，也可以理解。
“此外，既然你想和小远在一起，小远也对你有意。那么即使之后你们感情破裂，除非小远同意，否则我不会允许你单方面分手。”
路志国道，“搞垮一个公司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
如果刚才的话是警告，那么这句，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郁景陷入沉默。
路禹之瞧见郁景垂头，不由挑了下眉。
虽然他一直瞧不上老头子的勾当，但经济来源的确是最好的威胁。
并且，当时对他也是这么做的。
对亲生儿子都能下手，对于外人自然更不会留情。
如果未来真发生移情别恋之类的事，路禹之几乎可以肯定，老头子绝不会手软。
不过，现在提前说出这些，倒更像是在劝退。
——让这姓郁的赶紧从小远身边滚开。
一旦过了今晚，分分合合就不是本人能说的算了。
路禹之倒是有些好奇，郁景会如何回应。
空气紧绷，女主持人无机质的播报声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
良久，郁景终于张开口。
“我明白您的意思。”
“您是担心，我会伤害小远。”
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直直望了过去。
“可是，我绝对不是……口头说说。”
至今为止，他从未碰见过喜欢的人。
因为外表接近他的人不少，但他从不给出回应。那些人很快失去热情，从此敬而远之。
他并无所谓，反而觉得清净。
当时他唯一的目标只有赚钱。
效率主义，工作为先。遇见的第一个能跟上他节奏的，便是小远。
虽然后来发现，对方并非能跟上，而是为了不扯后腿在勉强。
也大约是从那时起，他产生了改观。
小远性格柔软，在某些方面却很执着。哪怕是并不擅长的事，也会努力去完成。
对于他，尽管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发现他当时其实心怀排斥，对方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反而是接纳了他。
那一日，晨间升起的太阳如此热烈。
那一晚，夜间递来的咖啡，滚烫而灼热。
郁景不想错过。
怎能错过。
“如果你们对我实在不放心。心昊旗下的股份，我可以签署转让协议。”
“转让？”路志国看着人，“你要把整个公司给小远？”
郁景：“是。”
路禹之嗤笑：“你这血本下得可真够大的。”
郁景微蹙眉：“这不是投资。我只是……想要证明。”
话落以后，路禹之若有所思。路泠与路志国也未开口。
郁景当然知道，对于路氏集团而言，自己的公司微不足道。
可心昊是他一手创立的，也是他的全部。
如果要拿出最重要的东西做承诺，暂且也只有这个了。
厨房饭香甚至飘来了客厅，驱散了室内那冰冷的温度。
郁景站起身，朝前方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认真的。”
“拜托了，请把小远交给我。”
第69章
头埋了下去,映入眼帘冰冷的地板。只茶几下方铺了米色地毯。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连小远二哥最擅长的嘲讽也没有。
不过郁景很少会产生小远那样的尴尬情绪。只是疑惑，些微抬起了眼。
路泠面无表情看着他。路志国面色不变,看不出在想什么。
倒是倚在墙边的路禹之,不知何故低下头，手捂住腹部。
郁景：？
下一秒，郁景便听见一声大笑，震得客厅都颤了三颤。
小远二哥指着他，像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你刚才好像在拍电视剧。”
郁景表情凝固。
路泠微不可见蹙了下眉：“禹之，别笑这么大声。”
路禹之：“少管我。”
他依然没有止住笑。
“还有什么台词,说来听听？”
完全是戏谑的态度。
这个家里，除了小远以外,几乎没人能管住路禹之。
偏偏当事人不在场。
郁景并没在开玩笑。
甚至刚才那番话，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
他希望能在小远家人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让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照顾小远。
可对面步步紧逼，他已经顾不得戴面具。
方才说的一切，全都是他的真心话。
……有那么好笑吗。
郁景微微挤出笑意,略带僵硬。
就在他以为今天这次会面已经搞砸了的时候,瞧见路志国站起身。目光俯视投来。
“记住你今天说的。”
郁景一愣。尚未回话，便见人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接着，路泠也站了起来。只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
郁景正在犹疑，又听不远处的人开口。
“今天这关你算是过了。恭喜？”
郁景方才高悬的心脏忽地沉下。
再看路禹之，依然一副戏谑的表情。
“不过之后我们也会盯着你。”路禹之手指眼睛。
“别搞小动作。”
丢下这句,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客厅宽敞,忽然只剩下自己,一下子空旷许多。
这之后不知道该去哪儿。电视上的内容也提不起太多兴趣。
郁景望向窗外。
外边是庭院。冬日里看不见太多绿色。花坛里种了花，随风轻轻摇曳。
窗面上蒙了白雾。
方才经历过一番轰炸，甚至连头脑都不太清醒了。
他走近窗旁，把窗户打开。冷空气渗透进来。
他闭上眼.
开饭了。
这是路家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这么热闹。
餐厅里流淌暖色的光，长桌上摆满了菜。
起初对于座位怎么分配，路家人之间也产生了争议。
最后大哥二哥获胜，一左一右挤在了弟弟旁边。
路志国无奈，可怜兮兮坐去对面。
最后是郁景。
眼下剩下的空位，只有路志国身旁。
重点在于，是坐在小远大哥对面、还是二哥对面。
说实话。
郁景面带微笑。
哪边都不怎么想坐。
“郁景？”路小远唤他，“快坐吧，菜该凉了。”
郁景应了一声，缓步朝前靠近。
路小远见状，起身过去，主动牵住郁景的手。
郁景一怔，反应过来之前，便被人带着坐到最近的位置。
“张嫂做的饭可好吃了，你多尝尝。”
路小远说着，从盘中夹了好几块肉塞他碗里。
郁景心中微动，下一秒，便觉数道要杀死人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他动作僵住，头不敢回。
“好了小远，你也赶紧坐回去。”
路志国笑眯眯道。
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与其说是吃饭，更像是开战一样。
路小远刚伸出筷子要夹菜，几双筷子便同时伸了过来，纷纷往他碗里添。
短短几秒，白米饭上便堆起了小山。
“谢……谢？”
路小远看着面前那座小山峰，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吃不了这么多啊。
“你们搁这儿喂猪呢。”
路禹之不快。
“赶紧弄回去。”
路泠恍若未闻，只是朝弟弟道：“小远，吃不完不用勉强。”
路志国拍筷子：“我好不容易才跟小远一起吃上顿饭，你们怎么能剥夺当爸爸的乐趣！”
路禹之和路泠往这边瞥了一眼，接着当没听见一般，纷纷收回视线。
路志国：……
逆子！
路小远被夹在中间，实在是焦头烂额。
往常应付两位就顾及不过来了，今天却是超级加倍。
而且他很担心郁景的情况，却压根找不到空隙交流。
最终，他倏地站起身。
“那个——！”
全员目光集中在了身上。
路小远：“……我想喝饮料，忘买了。”
大哥二哥对视一眼。路志国笑：“那简单，我这就让张嫂去买。”
“不、不用麻烦。”
路小远头皮发麻。
“我自己去，反正超市就在外边。”
路禹之闻言起身：“我陪你。”
“大哥、二哥，还有爸，你们好好休息，”路小远紧张道，“我、我让郁景跟我一块儿就行。”
主动提出这一提议，他十分忐忑。
不知道家人会不会同意。
可他实在不想像上回那样，第一次邀请人出门旅游，却基本没说上话。
何况现在他已经和郁景确定了关系，他更有义务关照。
话出口后，家人们都没反驳，但也没应声。
路小远瞟了郁景一眼，飞快抽身离去：“我很快回来！”
郁景同样站起身，略显迟疑道：“抱歉，先失陪了。”
两人一起离开餐厅。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厅内骤然冷下。
路泠沉默喝汤。
路志国望着孩子离去方向，摇了摇头。
路禹之起身后再未坐下，抄兜朝外行去。
路泠见状：“去哪儿。”
“瞧瞧情况。”
路禹之手指外边，嘴角勾笑。
“一起？”.
今晚月正圆。
清辉洒下，映亮了前方的路。
路灯下盘旋细小的蚊虫。当有人经过，很快散去。
出门以后，路小远轻轻呼了口气。热气与冷空气接触，凝结成了白雾。
出来太急，忘记戴围巾了。
脖颈漏着风，有些冷。
路小远摸了摸脖子。
就在这时，颈间覆来一道温度。柔软的织物扫过脸颊。
路小远抬起眼，正好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瞳。
“当心着凉。”郁景道。
围巾上尚且覆着热度。
路小远鼻尖埋进去，闷声道谢。
郁景：“想喝什么饮料？这个天别喝太冷的。”
路小远并非想喝饮料，而是想找个机会跟郁景单独相处。
虽然这个理由太过生硬。可有一些话，他必须得告诉郁景。
他鼻尖依然埋在围巾中，闷闷开口。
“刚才我听见了，你们的话。”
郁景闻言一顿。
“……你不需要做这些。”
路小远低声。
“爸他们只是，太过操心了。心昊是你的心血，我不需要。”
郁景：“……”
郁景：“你听见了多少？”
“后边，基本全听见了。”
路小远回道。
虽然阿姨留他帮忙，可他着实在意客厅里的情况。所以看了一会儿汤，又跑了出来。
兄长和父亲大约没有发现。因为在他们出来以前，他又很快回了厨房。
路小远视线落去地面，眉头微微蹙着。
“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他有想过父亲可能会问一些刁难人的问题，但没想到会直接威胁。
郁景是他喜欢的人，他不希望对方面临这种质疑。
可是家人对他而言同样重要。
他没法对父亲的做法评判什么，只能道歉。
“你不要讨厌他们。”
影子落在地面，拉得老长。
路小远没有听见回应，小心翼翼探出手，想要去抓身边人。
却落了个空。
他不由看去。下一秒，脸侧散落的发丝被挽至耳后。动作轻柔。
“怎么可能。”郁景垂眼看着他，“他们是你的家人，我希望他们能喜欢我。”
路小远：“郁景……”
“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公司的事是我自愿的，就当是……”
郁景想了想，“聘礼？”
聘——？
没成想会听见这一词汇，路小远脸一下子红了。
但他是很认真在告诉郁景自己的想法，不想被这种话给糊弄过去，避开了郁景的手。
“我、我是认真的。”
郁景笑：“我也是认真的。”
路小远憋气，注视人片刻，移开视线。
“你说过，只有赚很多钱，站上顶端以后才不用看人脸色，对吧？”
郁景没想到小远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事业是你的底气，我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放手。”
郁景沉默。
月光洒落在植被上，叶尖仿佛泛起了点点光晕。
少顷，他轻声开口：“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希望在一起以后，你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之前说想要照顾你一辈子，那并不是空话。”
郁景目不转睛看着人。
“所以，我必须得到他们的承认。”
眼底像是落了破碎的月光，隐隐发亮。
平常分明从来都是漆黑的，看不清情绪。
路小远不觉怔住。
风拂过，些微掀起了发丝。
他指尖微动，低垂下了头。
“……我想相信自己的眼光。”
“你说，会照顾我一辈子。我当然也这么想。”
说到最后，路小远音量愈低，嫣红蔓延至了耳根。
就连冷风都无法驱散这抹热度。
“所以，就像刚才你对爸他们说的……”
“你能把自己交给我吗。”
“郁景？”
第70章
身前人直直望着他,眼珠子仿佛蒙了水雾。
而哪怕半张脸被围巾掩着，也依然能清晰瞧见那抹红晕。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或者说，在郁景的意识中，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
风景变得模糊,无论那交错的树枝,亦或那迎风摇曳的野花。唯一能瞧见的,便只有身前人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郁景半晌没有动作。
或者说，他不知该如何动作。
虽然小远答应了与他交往,但更多是被动。
他没有想到,小远会对自己刚才那番话做出回应。
【“拜托了，请把小远交给我。”】
【“就像刚才你对爸他们说的。你也能把自己交给我吗，郁景？”】
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短暂怔住后,郁景身上倏地热度升腾。
什么温尔文雅风度翩翩,平日里的伪装全都抛之脑后。就这么直愣愣望着人。
“……”
半天没听见回应。
此时此刻，路小远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为什么不回话啊！
是自己刚才说的太夸张了？
郁景现在是不是很尴尬？还是在憋笑？
路小远左顾右盼,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快点儿去买饮料，不然该晚了。”
他刚要往前踏出，手臂便被一把攥住。
由于天色漆黑，他方才没有发现，这会儿才注意到郁景的表情。竟是少见地手足无措。
五指紧紧扣着他。
“当、当然。”
竟然结巴了。
甚至，连握着自己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对于两个人而言,这都是第一次恋爱。
路小远以为比起自己,郁景会游刃有余许多,但好像并非如此。
他垂下眼，手覆上郁景手背。
对方很快反手抓住他。
十指交握,指根相互摩擦,紧紧扣在了一起。
距离拉近,近乎是肩膀贴着肩膀。
目光相对，眼底好像只望得见彼此。
感受到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路小远扯起围巾，堪堪只露出一双眼睛。
“……走吧，”
他收回视线，略显不好意思道，“去买饮料。”
郁景没有回话，只是又牵紧了一些。
两人一同朝前行去。
月光清辉落在两人肩上。投下的影子紧密交融在了一起。
其后不久，另外两道人影从树丛后走出。
两人静默望着前方离去方向，没有一人开口。
少顷，路泠转回了身。
“回去了？”
身后传来问话。
路泠：“没什么好看的。”
路禹之沉默，又道：“还以为姓郁的小子会偷偷摸摸告状，真没意思。”
路泠看去：“小远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路禹之扯了下嘴角：“真不想听。”
路泠表示同感。
疼爱的弟弟被人拐跑也就算了，还要眼睁睁看两人谈恋爱。
但继续妨碍下去，反倒会加深这两人的感情。
只有顺其自然了。
两人没有再跟下去。
花丛中繁花盛开的香气，愈发浓烈了.
路小远完全不知自己被跟踪了半途。
买完饮料回来，全家人都好端端坐在饭桌旁。
由于途中耽搁了一会儿，路小远有些心虚，放下饮料就坐去桌旁。
然后注意到，在自己离开以后，其他人压根就没动筷子。
他摸了摸鼻尖：“你们……怎么不吃啊。”
“当然得等你回来。”
路志国给他夹了菜，“好了，继续吧。”
一顿饭吃完，今天的会面便算是结束了。
阿姨忙碌收拾起了饭桌，路小远则送郁景去门口。
“那个，”路小远道，“路上小心。”
郁景应了一声，目光却穿过肩膀投向身后。
路小远：“怎么了？”
郁景笑了笑：“我以为你家里人也会跟过来。”
路小远：！
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可联想家人至今为止针对郁景做的一切，又觉得无法反驳。涨红了脸：“我、只是送你到这里，又不会一起走。不、不会的。”
郁景看着人。
虽然这点，他也觉得十分可惜。
彼此相顾无言。分明应该走了，又互相觉得舍不得。
“要不，”路小远主动提议，“我送你去车上吧。”
郁景的车就停在路家车库外边。旁边是二哥的巨型摩托，极为拉风。
分明人不在。但光是交通工具在这里，路小远就生出一种被盯着的错觉。
此时咔擦一声，郁景打开了车门。室内灯亮起。
“那我先走了。”郁景道，“你好好休息。”
路小远：“嗯……嗯。”
“另外帮我转告一下，”郁景轻咳一声，“今天的晚饭很好吃。”
路小远：“好的！”
于是两人又陷入沉默。
彼此视线相接，分明未发一言，却好像交流了无数。
郁景迟疑抬起了手。
最后只是落上了路小远的头顶，很快收回。
“晚安。”
这回大约是真打算离开，弯腰进入车内。
“郁景！”
路小远忽地出声。
郁景转头看去。下一秒，便觉一道柔软的触感贴上脸庞。
他微微瞪大眼。而在回神时，路小远已经退了回去。
脸上泛着绯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晚、晚安！”
接着扭头就跑，完全不给回应的时间。
郁景定在了原地。半晌，手抬起触碰方才的位置。
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但触感仿佛尚且停留在那处。
窗户玻璃映着自己的脸。太过奇怪。
他五指微拢，继而手落上车窗上沿，头埋入手臂之中。
衣服摩挲。衣袖摩擦过鼻尖。
表情看不太清。
唯独露出一双耳朵，通红到了耳根，直至脖颈.
这一切，都被楼上人看得一清二楚。
路禹之抱臂倚在窗旁，遥望弟弟送行。
两人交谈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太清。就在他以为就要这么分别时，弟弟忽然凑上去啄了一口。
路禹之愣住，接着直接转身往外走。
开门的时候恰好跟路泠撞到一块儿。对方也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路禹之扫过一眼，径自要往楼下，却被抓住。
“放开！”路禹之怒气冲冲，“他怎么敢的？！”
路泠：“小远主动的。”
路禹之：“那又怎么样，老子都没让小远亲过！”
路泠：“……”
路泠：“现在，还只是脸而已。”
路禹之一顿。
“以后关系变得亲密，做出更多举动也不是不可能。”路泠面无表情，“你每次都要去出口恶气？”
路禹之捂住耳朵。
他完全不想听未来两人会做到什么地步。
路泠：“你经验那么丰富，没想过这层么。”
捂耳朵看来没什么用，因为问话路禹之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他干脆放下手，面带不快：“老子又没跟人交往过。”
路泠意味深长“喔”了一声。
“干嘛，有意见？”
路禹之睨去，“你个老处男。”
路泠完全不搭茬二弟的挑衅，转身朝楼下走。
路禹之立马跟上。
“拦着老子，自己抢先？”
路泠：“小远回来了，我去问他要不要水果。”
路禹之强硬挤去路泠身前。
路小远闷头跑进了门，反手合上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脊背抵靠冷硬的屋门。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刚才的行为。
不过，他竟然做了。
路小远拍了拍发烫的脸，调整好心情后，准备往里走。
这时，大哥二哥刚好相互挤着来到楼下。
他不由一怔。
这是在干什么。
他问出了话，对面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没什么。”路泠道，“小远，你要吃水果吗。”
路小远摸了摸肚子：“刚才吃得有点儿多，好像吃不下了。”
“别管水果了，”路禹之朝这边走近。
“既然如此就去散会儿步，消消食。”
路小远点头。
就在他等二哥换鞋的时候，发现大哥也拿出了外出的皮靴。
“大哥，你也要去吗？”
“嗯，”路泠道，“消食。”
路禹之：“……”
路禹之：“不许去。”
路泠理也未理，先一步换好鞋子后，揽过路小远的肩膀。
“走吧。”
路禹之目光投去，一副想要杀死人的表情。
路小远干笑，主动牵过二哥的手。
“走吧，二哥。”
掌心温度传来，路禹之低头看去。最终没有发作，任由弟弟牵着他的手往外。
路家三兄弟一同出了门。
路宅内，客厅里充斥温煦的暖光。
路志国立在落地窗旁，静静目送三个孩子一前一后离开。
“老爷，”管家在一旁道，“您不跟着一起去吗。”
“算了。”
再看不见人影后，路志国往回走。
“我跟着只会让气氛变差。”
管家：“怎么会。”
“我跟禹之表面算是和解了，但他还是没有完全原谅我。”
路志国走近立式橱柜。
门是玻璃做的，能清晰看见里边摆放的展品。大多都是价格昂贵的古董。
而在所有古品之中，一样式简单的相框倒扣在台面。
路志国拉开玻璃门，将其立了起来。
“要是让我那口子知道放任孩子在外边这么久，还不知道会怎么说。”
管家宽慰：“禹之少爷想要独立，家门是管不住他的。”
路志国：“但我本来可以提供帮助。”
虽然他没有特意为难，但的确掐断了经济来源，想要逼儿子回来认错。
不过对方非但没有妥协，反而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
某方面而言，他三个儿子中，路禹之与他最为相似。
有能力，却过于固执。
不过，还好小远找回来了。
原本散落的拼图一片片拼凑起来。他们这个家也终于回到了从前。
“……可惜，你看不到了。”
路志国喃喃一句，合上了玻璃柜门。
落在玻璃上的影子远去，一道相框立在那里。
照片之中是一家五口的合影。
只是那相片实在称不上拍的好。
五岁的小路禹之站在最右，想必是被拍照折磨的烦人，哇哇大哭。
九岁的大哥则站在最左，如同一具精致的瓷娃娃。双手负在身后，冷脸看着二弟哭泣。
年轻的路志国立在后边，脸色同样很臭。大概下一秒就要提拳给予“父亲的爱”。
家中唯一的女人坐在前方椅子上，一手抱着刚满月的小婴儿。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视线落在身旁孩子身上，貌似打算安抚。
小婴儿也同样望着哭泣的哥哥。
嘴里塞了大拇指，另一只手却伸了出去，捏住二哥的食指。
小路禹之一边哭着，一边垂眼下望。
咔擦，照片定格。
一片混乱，却别样温馨。
这本该是路家应有的模样。
中途缺失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但从现在开始弥补，或许不会太晚.
转眼过了除夕，迈入新的一年。
路氏集团同样迎来新季度的挑战。过年以后，路志国正式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宣布将集团董事长的位子让给路小远。
一年过去，路小远成长了许多。
面对无数闪光灯与数不清的镜头，他不再比从前那般不安，沉着道出了宣讲稿。
虽然，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周围有许多人陪伴自己。哪怕犯了错，也不需要一个人承担。
大约是心底多出来的这份底气，令他不再那么唯唯诺诺。
【天啊，记者发布会上的小远董好帅！prprpr】
【看完综艺是妈妈粉，看了这场发表会转眼成了老婆粉】
【呜呜呜真的不打算再上电视了吗，我真的好期待】
【物料太少了。只能从星传艺人微博里边扣扣边角料这样】
【唉，也没办法，毕竟是集团董事长。之后会越来越忙吧】
网上言论半是赞叹，半是可惜。
路小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人好奇和憧憬的对象。
不过他基本也没在网上关注过自己，顶多会刷刷旗下艺人的信息。
如果让他瞧见，估计又得羞得往地洞里边钻。
另一方面，路禹之正式回归了公司。
他的投资眼光很不错，属于冲锋陷阵的前将，为星传开辟了不少新兴领域。
未来，路氏集团将不会再仅仅局限于娱乐圈。以原有产业为根基，扎扎实实朝其他行业迈进，愈加雄壮。
当然，KING的发歌也没有落下。
对于路禹之而言，做音乐是兴趣，亦是放松。
路泠则和从前一样，依然是路氏集团总裁的位置。
不过现在路小远逐渐成长，他可以更进一步放手。
如今出差量更大，除谈项目外，还要去旗下分公司进行指导。
至于卸下担子的路志国。
“爸最近旅游去了。”
路小远坐在董事长办公室内，和对面人谈着话。
“说是要好好享受人生，从前太忙了。”
“是吗，”郁景笑了笑，“你最近看起来很开心。”
路小远揉了揉脸。
虽然工作越来越忙，但其他发生的全是好事，他的确是抑制不住地心情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脸红了红：“等这个月结束，工作就告一段落了。我们……一起去哪里玩吧。”
顿了顿，音量渐弱。
“就我们两个。”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气氛陡然变得不同寻常。
郁景看着人，站起身，伸手了手。
“小远……”
他刚打算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其他人进来前都会敲门。
会这么做的，显然只会有一个。
两人同时定住，接着瞬间拉开距离。
“来了？”
路禹之抄兜进来，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似笑非笑看人。
“看来最近心昊挺闲嘛，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郁景脸上浮现僵硬的笑。
回来的不止路禹之，路泠也跟在后边。
不过他并没有搭话，只是瞥了这边一眼，便沉默走回办公桌前。
郁景今天过来是为了工作。虽然谈完以后，的确是聊了一些闲话。
不然他跟小远都太忙，时间极少能对得上，只能争分夺秒。
不过看这架势，大约是没法再继续聊了。
郁景收起桌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
临前对小远比了个电话手势，作口型道：之后联系。
路小远颔首。
目送人离去，路小远转回身，恰好跟二哥眼睛撞上。
他心下一跳：“怎、怎么了？”
“还会搞小动作了。”路禹之无趣丢下一句。
路小远讪笑，不知该如何回话。
“小远，”这时路泠开口，“过来帮我看看这个。”
闻言，路小远连忙走了过去。
如今大哥二哥都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可每次回到集团公司，还是会来他这边。
这点不止是路小远，就连公司里的人都已经习惯。
办公室很大，挤了两张办公桌，与一间十几平的工作室。
三兄弟各自完成负责的业务。日复一日。
二哥起的晚，每每大中午才会到。打着哈欠。
大哥如果不外出，早上就会送路小远一起过来。
有时会加班到很晚。但如果当天比较早结束，便会回家一起吃饭。
路家饭菜的消耗量也越来越大。
因为路禹之食量很大。
路小远坐在办公桌前，偶尔从繁忙的工作中抬头，瞧见坐在另旁桌前的大哥、和沙发上的二哥，疲惫便觉消除许多。
解决完大哥的事情后，屋外传来敲门声。
许秘书走进来：“路董，项目方的人来了。”
“好的，这就来！”
路小远应了一声。
他往外走去，离开的时候，依然能察觉大哥二哥视线落在身上。
虽然他已独立应付过合作方很多次。但两位兄长似乎依然不太放心。
他回过头，朝两人比出一个握拳的手势。
门合上，他朝前走去。
公司内人来人往。
外边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冬去春来，枝头开出了嫩芽。
万物生机，欣欣向荣。
今天，依然是属于路小远董事长忙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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