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如何也没有预想到,宣嫔会与她说这么一句话。宣嫔此言令她感觉自己不得上,认之有虚;又觉得有几分含羞不好意思。
是以,采薇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来回答。
“你为何这般茫然,是之前没有人这样夸过你吗?”娜仁珠见采薇的反应,颇为惊讶地问道。
采薇这才微微一笑,摇摇头。从小到大,是有人说她容貌姣好,但像宣嫔这般盛赞的人实属头一人。
“在我们草原上,从来不吝啬自己真心的夸赞,即使那人比我美甚。然而,关内女子却好像总是惧怕别人比自己美。”
娜仁珠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轻蔑嘲讽。
采薇更是不知晓该如何接面前明丽爽落的女子的话了,见她在拿着鱼食喂着池沼的金鱼,抬步走上池边说道:“这池中的金鱼见着鱼食,皆聚到这边池岸边上了。”
“是啊,原本无依空荡地四下游着。后来有了鱼食,就争相游跃着凑到了跟前来。”娜仁珠勾起一抹笑容说道。
采薇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用这一座小池子养着鱼儿,闲来有人以鲜美鱼食饲养着它们。对于它们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娜仁珠听闻采薇之语,不禁讶然,对采薇是刮目相看。
“不知道。”娜仁珠也看着池中急于求食的鱼儿,声音低了几分答道。
“也许,这些鱼儿自己也不知道。”说到此处,采薇亦是不禁低落了些许。
娜仁珠看向采薇,只觉面前的貌美过甚的女子更加引人靠近于她。
“我叫娜仁珠,蒙语为‘像太阳明亮的宝珠’。你叫什么名字?”
“采薇。取其商殷伯夷、叔齐《采薇歌》中‘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之意。”采薇知晓娜仁珠是个爽直女子,亦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采薇一名,是额娘他塔喇氏为她取名,是因他塔喇氏翻看《史记·伯夷列传》所起意。采薇也甚是喜爱自己的名字。
“是何意,你还未说?”娜仁珠追问道。
“清高矜傲,宁愿饿死也不肯用他人之食谷。”
采薇回道,这是她读《史记·伯夷列传》后,所感悟之意。
“好名字。”娜仁珠称赞道。
采薇莞尔一笑,讲道:“宣嫔娘娘之名,亦是好寓意。”
娜仁珠摆头,说道:“以后你就唤我‘娜仁珠’,我就叫你‘采薇’。”
采薇刚想说,不合礼仪规矩。
“你若是不许,我便当你轻视我,所以不肯与我成为良友。”娜仁珠神情严肃地与采薇说道。
采薇哭笑不得地说道:“若是我在皇上与惠嫔她们面前,直呼你的名字,怕是要受罚了,僭越之罪。”
“那便除却旁人之外,如何?”她是真的很想交采薇这个朋友。
“好。”采薇应答。
“要去我的住处,吃块牛乳糕?”
“牛乳糕?”采薇惊诧道,“水围行宫的膳师也会做牛乳糕?”
“他们不会,但塔其会。有塔其在,就有牛乳糕吃。”娜仁珠悦然笑道。
正如娜仁珠所言,塔其的确是会做牛乳糕,而且不仅是会做,而且做得是极为地道精湛。
塔其做的牛乳糕软糯却不粘口,奶香浓郁之气丝毫不失,而且还不生腻,是比紫禁城御膳房的膳师们做得还要美味。
“我……再尝一块。”采薇吃着有些拿不下嘴了。
但是牛乳糕吃多了,容易积食,是不敢过多吃食之糕点。
香冬忍不住劝道:“小主,这真的就是最后一块了。”
“嗯嗯,真的就是最后一块了,别不再食。”采薇捏着一块牛乳糕,承诺道。
“哈哈哈哈哈哈。”娜仁珠见采薇如此本真且有趣,被采薇逗笑道,“采薇,你今后若是还想要吃牛乳糕,就来找我,塔其一定会给你做。”
“好,那我一定是不客气的。”采薇笑而言道。
采薇在娜仁珠处吃过了塔其做的牛乳糕,又稍说了会儿话,已是停留得不短了,因与娜仁珠告辞,回自己的连水轩了
恰是凑巧,娜仁珠的别院就在采薇的隔壁。过了娜仁珠的别院,走一处抄手游廊,下一处台阶,即是采薇的连水轩了。
“小主,宣嫔为人爽直,果真是草原上的蒙族女子啊。”香冬扶着采薇的手臂在紫檀罗汉席面座上坐下。
采薇莞尔轻声讲道:“我亦是没有想到宣嫔竟是这般性情的人。”
今日在游廊池沼一角碰见,宣嫔那几句话,实在是令她不知该什么回处,硬是让她哑口无言,不好定夺该接那一话端,好一会儿。
“小主,宣嫔她想来也不是待宫中每一位小主娘娘,皆是这样吧。”
“听闻与近处来看,应是你说得这般。”采薇杏眸微合,想了想说道。
“宣嫔难道真的是因为小主姝美于众人,才对小主很是亲近吗?”香冬打小跟在采薇身边,也是觉得自家主子姝美非常,理应与世间最好的男儿相配。
采薇轻拍香冬手臂一下,“宣嫔戏说,你倒跟着当真了?”
“奴婢觉得宣嫔说得没错,只是小主您含蓄谦虚……”
“宫中那个女子不娇美如花?”采薇慨叹着说道,“宣嫔她自是不是因为这对我亲近……”
“她是因为我所言池中之鱼那番话。”
宣嫔同她一样想法,以为那池沼之鱼,虽安逸但无自由可言,任人喂养,或是囚困终生,或是习惯了被人喂养,哪日被遗忘了亦或不再被饲养,那么活活饿死。
不知宣嫔可否以为那鱼便似是被高高的宫墙囚困着她,宣嫔若是像那池沼中的金鱼,那她呢?她又何曾不像那小池沼中的金鱼?不仅仅是宣嫔与她,这宫墙里的女子,哪一个不像那池沼中的金鱼呢?
她们或许早已悉知,或许尚未可知,或许装作不知……
“那小主,今后可以与宣嫔多多走动了。”香冬的话,打断了采薇的思绪。
“若是宣嫔愿意,倒是可以稍微走动一下。”采薇言说地十分谨慎。
一是还不清楚,宣嫔脾性究竟如何,是真的爽直率真,还是只是一时之举;二则,宣嫔母族是科尔沁草原上的博尔济吉特氏,与太皇太后以及太后出属一族,过多走动难免不落人口实,甚至惹得太皇太后与太后猜疑上心。
但是,她初入宫,尚且涉宫未深。况且还未进宫之时,已知晓后宫之中各势牵制,暗波涌动。能有一个能与之说话,稍稍亲近的同伴,目前而言,总应不是什么坏事。
“小主,今日怎么不问一问宣嫔娘娘,为何今日上午不去淀边看皇上水围?”香冬很是好奇这点,“小主,若您当时已决定与宣嫔今后有所走动,为何不多问一句,也表对您对她的关心?”
“你不知,离宫前一日,我让春桃陪着我在翊坤宫紧旁的宫巷上略是走走,恰逢遇见了周嬷嬷。”纵使屋内没有旁的人侍奉在侧,小卫子又守在正屋外的白石台阶下,采薇还是又压低了几分说话的声音。
“周嬷嬷也不知是故意而为,还是无心说漏了嘴。说了句,宣嫔娘娘亦是头一次伴驾出宫。”
香冬不禁睁大了眼睛,皇上喜好出游,几乎每年都要到京郊的南苑围猎。宣嫔娘娘进宫也有几年了,竟然还是头一次伴驾出宫,令人惊讶。
“所以,还是不问为好。若是有何别的原因,我们冒然失礼,触了人家的忌讳,惹人不快,好心却办了孬事,实不应该。”采薇浅浅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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