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石佳念儿眼圈还泛着红:“姐姐如今身子好了,不如也去东院转转?我觉得云姐姐和珠姐姐都是很好的人呢。”
虽然在念儿这丫头眼里,全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不好的人,但苏晓星还是略微放心了一点:云福晋她已经见过了,是个三从四德“教育”下标准的淑女;而这位珠福晋,看来也不是那种跋扈到明着欺压他人的角色。
“今天已经不早了,明天,你带着我一同去拜访她们可好?”苏晓星上次爽约的理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这次再去,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思前想后,她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仅有的那个小首饰盒上。
在苏晓星的预想中,大家小姐总该是满头珠翠,一妆台的首饰钗环,送给别人什么东西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事实上也几乎如此,她住在江宁织造府的时候,曹颐她们大概就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只是苏晓星她这个“小姐”比较点背:先后没了娘和爹,守孝一守就是快六年,这期间自然不可能置办什么首饰;然后呢,她的“家庭”也算不上大富大贵,寄居在曹家,曹家也不会对这些事太过上心,只是在她要上京城的时候为她准备了几套衣服和一副头面。
那副头面说是一套,也不过是两支岫玉的步摇,一只镶金的梳篦和两支绒花簪子。这些发饰还需要苏晓星换着戴,所以拿出去送礼是不用想了。
除去这些,苏晓星的首饰盒里就只剩下三件东西:一双冰糯种飘花的翡翠镯子,一双嵌了珍珠的累金丝凤钗,最后一件,则是一个纯银打造,缀有七宝的长命锁项圈。
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原本的那位“苏红萼”的——翡翠镯子,是苏家传了几代人,最后传到苏红萼娘亲手上的;金丝凤钗,是苏红萼的父母成亲的时候,姑母送来的新婚贺礼;那个七宝长命锁项圈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苏红萼出生后,将她视若珍宝的父母寻巧匠打造的。
可如今它们再一次被翻出来的时候,却早已物是人非。这几年里,苏晓星也曾抱着一丝希望,在内心寻找那些属于“苏红萼”的想法和声音,不过最后的结果嘛……
时至今日,苏晓星大概可以肯定地说一句,在她穿越过来之前那个原本的世界线里,苏家的这一家人已经全部故去了。
但她的到来,让这个本该结束的故事有了新的走向:“苏红萼”活了下来,而且带着江宁织造府的印记,进入了这个不应该和她产生联系的地方——十三阿哥府。
如果只是这样,苏晓星或许会将这些物件好好保存起来,放在妆台一角,一生不再记起。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听说珠福晋的小格格久病不起时有所改变。
这些孩子原本的生辰卒年,苏晓星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她结合自己所知的历史事件,还是能猜出现在活蹦乱跳的这几个孩子日后的经历。
小阿哥里,下人口中已经开蒙读书的老大弘昌,有乾隆朝的弘皙案等着他,不过好歹是活到了二十以上;弘暾,身为嫡长子却并不是最后袭爵的亲王,也不是雍正年间额外封的那个郡王,那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他没有活到被封爵的年纪……
两个男孩,由于会牵扯到朝政和爵位传承,在苏晓星所见到的历史里,对他们的记载总是会比女孩子更清晰一点的——苏晓星对此也是毫无办法,谁让这个时代的女性,绝大多数连姓名都被抹去了呢?
她所记得的,关于这些小格格们的生平,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两条:四个女儿,似乎能够长寿的只有一个;最小的那个女儿是嫡出,后来被接进宫里养,并且封了公主。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位侧福晋富察氏所出的女儿,或许就夭折于这场漫长的疾病中?
借着灯盏的光亮,苏晓星把那个七宝长命锁项圈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
“七宝”是佛教传入中土后演化出的一种珠宝搭配方案,它的具体材料众说纷纭,就算是不同的经书里也有不一样的说法。
但不论这些说法如何五花八门,在这个银项圈上,它们所寄托的寓意总是一样的——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一世无忧,诸事顺意,觅得良人。
在所有人的眼中,苏家父母的愿望是达成了的;可只有苏晓星一个人,知道这些福气和荣华富贵的背后是怎样的缘由。
这不啻于一种“改命”。
“……凝绿,我打算把这个项圈给珠福晋的小格格送去,你看怎么样?”想了又想,苏晓星最后决定向凝绿征询一下意见。
凝绿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项圈看了看:“这个项圈的做工巧得很,也没有什么用旧的痕迹……只是格格,这个项圈,对您来说应该很要紧吧。”
“旧得不明显就好。”苏晓星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至于其他的……她把项圈捧在手里,轻声说了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凝绿一头雾水:格格又说起这没头没脑的话来了。
苏晓星让凝绿找了块锦帕,把这个项圈仔细包起来。在盖上锦帕的那一刻,苏晓星在心里对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说:
红萼姑娘,你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现在,我需要接着你的这件东西,去改变另一个小姑娘的命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一旦下定决心,后面的事也就变得水到渠成了起来。第二天在东院,苏晓星是这样介绍这个项圈的:“妾幼年时也常常得病,父母焦心不已,就特意去庙里许了愿,再托江南有名的师傅打了这个项圈。”
“说来也巧,妾带着这个项圈大约一个月,身上的病症就消了大半,此后也再没有犯得那么明显。虽说妾的父母已经还了愿,但这个物件大概也是有几分灵气的。听说小格格的病一直不见好,妾就想着,把它赠给小格格戴……还希望姐姐不要嫌它旧。”
“妹妹说的可是真的?”富察华珠眼中含泪,又惊又喜地看着苏晓星。毕竟,苏晓星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是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拒绝的。
“姐姐就放心吧,我苏姐姐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她肯说这么一串,那这事必然是有的了!”石佳念儿不疑有他,笑眯眯地向富察华珠保证。
苏晓星看着念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傻白甜,半个心眼都不带长的呢?
“是或不是,苏妹妹的这份情我都领了。”富察华珠拭去眼泪,展颐一笑。
人如其名,富察华珠笑起来娇俏明艳,真像一颗光华璀璨的东珠:“苏妹妹也不必这般客气,以后和念儿一样唤我一声珠姐姐,或者直接叫塔娜也好。”
苏晓星笑着回应道:“姐姐这么说,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来今天这一趟出门的目标基本是达到了——苏晓星自然是真心希望这个史书里查无此人的小格格能好起来的,不过在这些充满玄学的可能之外,她所想的还有许多。
如果她真的有一个机会往前院去……这些姐姐妹妹可千万不能用已经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封建大枷锁来套她。
又说了好一会的闲话,直到隔壁的云福晋都派人请她们一同过去吃午饭。没什么推辞的理由,三人只能一同前去,席间言谈也算是融洽。
享受了有趣的聊天和美味的饭菜之后,苏晓星和石佳念儿回到西侧院。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苏晓星这样想着,让凝绿帮她收一下外衫,她换件衣服去床上躺着。
凝绿虽然照做,但一边做,一边就不由得说了句真心话:“格格,您就一点不发愁吗?”
“愁?”这回换成苏晓星听不懂凝绿的话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有什么突然可愁的?”
“格格您,哎呀,”凝绿的脸上有些发红:自家格格怎么就是个木头呢!最后不得已,她只能凑到苏晓星身边小声道:
“这都七八天了,十三爷还没来过西侧院一次呢!”
“……”这句话没有起到凝绿想象中的激励效果,反而让苏晓星再一次回忆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
如果不是念儿也住在西侧院怕误伤了她,苏晓星都要说一句:“他不来我谢天谢地,他一辈子不来我给他立个牌位行不行!我回去写篇论文专门吹他的彩虹屁行不行!”
当然这是不可能说的。苏晓星憋了半天,最后总算是想了个借口堵凝绿的嘴:“这事呢,我不愁,念儿看着也不怎么发愁;咱们现在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最好了……让十三爷去愁那些他该发愁的事情。”
然后?然后苏晓星就复刻了一个打脸名场面:说曹操曹操到之大预言家。
有个人倚在隔开内室和外间的落地罩上,漫不经心,带着几分笑意地问她:
“我该发愁的,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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