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擦拭着手里的玉佩,听得脚步声凑近,也不曾回头,幽幽道:“办妥了?”
“办妥了,方才二夫人拂袖去了,嘴巴里不干不净的话都叫云竹听了去,想是已经回了张太夫人。”薛苍又道:“宴席已开,公子不去赴宴吗?”
“有什么可看的,”他将玉佩贴身收好,事不关己般漠然道:“二哥既然在,我就不凑热闹了。”
待曹铄侍从来回话,只见他脸色有些略有些不自在,碍于众宾客在场,也不至于发作面上难看。他暗自咬牙,盘算着曹昂去世,兄弟之中唯有他居长,必然父亲是要对他委以重任的。
只是同是妾室所出,他的母亲出身虽高一层,偏偏卞夫人得人心,倘若卞夫人扶做正室,将来嫡庶有别,他哪里还能和曹丕相争。
“听闻今日公子携幼弟而来,”袁绍笑着上前,道:“如何不请来一见?”
曹铄尴尬一笑,解释道:“三弟性子腼腆,面薄不肯轻易出来相见,方才来回话说要家去,不敬之处还望大将军海涵。”
袁绍如何会真想见个黄毛孩子,不过客气几句,并不放在心上。
“我这二小子这般年纪时,也是胆怯,将来多历练就好了,”他笑着举盏,说道:“贤侄,你我喝一盏来。”
曹铄忙接过侍女递来的酒盏,不敢居尊,两人同饮。
一时曹丕从园中出来,便回宅邸收拾衣物,他想着父亲派曹铄来赴宴,多半是要接他回去。在邺城也逗留了大半月,几次死里逃生,唯有欣慰的或许就是结识了某个单纯可爱的人。
他从腰间取出玉佩,看着它出了一会儿神,还是收了起来。
“许都来信,”夏侯尚正襟危坐,说道:“丁夫人为公子昂日夜悲啼,与丞相争锋相对,遂逐。”
“大哥是嫡母养大的,这一回恐怕是难纾丧子之痛,”他想起丁夫人对曹昂的诸多栽培,又细心呵护的模样,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父亲不许他回去,恐怕是为着丁夫人。
“公子,自古嫡庶有别,”薛苍身为女子,转念想道:“正室虚悬,若是卞夫人登正室,公子便是嫡出了。”
“以我生母出身,恐怕难于登天,”他垂眸思索道:“刘夫人盛宠,其他姬妾各自有来历.....”
夏侯尚听他如此说,便道:“也许,这也是卞夫人的好处。”
一句话,也提点了曹丕,想着父亲身边这些姬妾,虽燕环肥瘦各有风姿,唯独她母亲不同,只因她本就与曹操情分不同。
这日张氏推说身上不痛快,赴宴归家后,大为光火,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道:“那全氏算个什么东西!敢出言不逊侮辱我甄家女儿,一个草莽之女也这般猖狂,真当我甄家没人了。”
“母亲息怒,”甄俨早已打听了缘故,又道:“丞相取了宛城后,势力见长,人心浮躁难免。”
“你还替他们说话,”张氏正在气头上,见儿子不为所动的模样,又道:“甄家这些年虽然不比从前辉煌,可决不能叫一寒门之妇这般羞辱!”
“此事,不日就能见分晓,”甄俨知道母亲不肯罢休,道:“丞相自会清理门户。”
“什么意思?”
“儿是说,全氏自作孽,”甄俨说道:“丞相生性多疑,寻个机会叫阿宓陪个礼,全氏也就到头了。”
“你还想让阿宓去赔礼,亏你说得出来。”
“母亲息怒,这些不过权宜之计。”他笑盈盈看着妹妹,道:“咱们先礼后兵。”
隔了几日,阿镜递了消息来,丞相之妻丁氏因丧子之痛自请下堂,丞相改立卞氏为妻,许都各处已有人送礼相贺。甄俨匆匆扫了一眼,讳莫如深,勾唇一笑道:“来人,去请女公子。”
甄宓正写字,听得兄长来唤,便带着微兰往甄俨的书房而去。
“哥哥,寻我何事?”
甄俨披上狐皮大氅,笑道:“做日新到了一批缂丝锦衣,听人说做工难得一见,带你瞧瞧去。”
“平日里不是送家里来,今日如何出门去看?”她问道,虽然不在乎这几步路途,可事物反常为妖,她还是知道机警的。
可公子俨却是答非所问一般,笑道:“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走罢,别误了时辰。”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到了的绸缎庄,早有掌柜领着伙计在门口相迎,一见马车停下,便上前躬身作揖,引着兄妹二人一路往后头而去。
因东家要来,掌柜十分谨慎地闭门谢客,只吩咐人端茶送糕点,十分款待二人。
“殷伯,那东西呢?”甄俨带着妹妹坐下,接了茶笑道。
掌柜挥了挥手,命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抬着衣桁缓缓行至室内,只听得木架落地之声。众人眼前赫然出现精美绝伦的织物,引得甄宓起身惊叹。
丝绸本就难得,而更难得是缂丝技艺高超,青鸾栩栩如生,牡丹娇艳似火,一针一线巧夺天工,勾勒出斑斓之色,好似妙笔丹青画上去一般。她惊叹之余,一时词穷,只无法形容这衣裳的华贵美丽。
“阿宓看着如何?”甄俨轻笑着将茶盏搁在手边,似早已料到这般光景。
甄家一等一用度养出的女儿,世上珍宝数见不鲜,不至于同那些小家子气的姑娘一般,为了点衣衫首饰就眼热驻足,不是极好的自是打动不了她。
而能让甄宓动容的东西,那世上便少有女人不喜欢的。
“过于华美了罢,”她的心怦怦跳着,颤抖着问道:“哪里寻来的,只怕宫里的娘娘未必有福穿它。”
“女公子果然聪慧。”掌柜笑着解释道:“这原本是替宫里的贵人备下的,世上唯有一件。只是先帝去的突然,这件衣物自然也就搁置了,如今少有人出得起价,若非公子重金相求,恐怕还压在东吴缂丝坊的箱子里。”
“我不穿它,”甄宓闻言,便敛了神,叹道:“大争之世,锦衣玉食就已不易,难道还要奢靡无度搜刮民脂民膏,阿宓承受不起。”
甄俨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说:“衣物有时不耽于遮体御寒,或者有别的用处。”
比如,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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