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昨晚一定经历了什么——
斯科特在行走的时候,余光无意识地瞟向自己身侧的那位圣徒。
在几天的相处过后,安夏身上发生的变化其实很多,比如他会更加自然地开口和斯科特聊天,聊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和怪物战斗时候的技能,偶尔也会提到其他选手的进度之类的敏感话题。
而对方行走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走在落后斯科特半步的位置上——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认可了斯科特领导地位的表现,而是作为一个逐渐配合起来了的队伍,作为半个辅助位的安夏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以便随时开启一场新的战斗。
但现在呢?
今天从出发的时候开始,安夏就反常地安静了下来,好像又恢复了刚入队时候的高冷;
斯科特又扫了一眼对方的脚步:虽然还是落后自己半步,但这半个步子却走的稀碎不堪。有时候慢了半拍,有时候又因为追的太急而缩短了距离。
这些变化并不算明显,最少弹幕上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这种程度的小细节,但对于有着过目不忘能力的斯科特来说,它们却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昨天还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却变成了这样。
会是因为什么呢?
少年灰色的眸子低垂,眼中的神色看不分明。
——
“对了,回去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见见梅丽莎长官。”
冷不丁的,斯科特突然开口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圣徒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丢脸地摔倒在地上。
“什么?”安夏顿了顿,有些不解。
梅丽莎长官和斯科特的关系密切,而交接任务向来也只需要长官与队长之间交接,为什么会有他的事?
难道说斯科特发现了······
他的视线才刚刚转到少年的身上,就听到对方轻松地解释说:
“梅丽莎长官要嘉奖十一番队的发现,而我们队里只有两个人,自然人人都有份。”
“发现?嘉奖?”安夏有些茫然。
要是说奖励杀怪数量最多之类的他倒是还能理解,毕竟在斯科特诡异的运气下,他们全天要么是在战斗中,要么就是在准备战斗的路上。
但是······发现?
他们最近有发现过什么值得被嘉奖的东西吗?
“还记得昨天被我带回去的那些黑暗亡灵的尸体吗?”斯科特用一种相当随意的口吻说,“我们十一番队发现了那些怪物中有新生灵魂的痕迹,那些冰封的尸体就是证据。”
“你忘了吗,你还往那冰块里加了点圣力——”
斯科特看到安夏的表情从茫然逐渐转换成了震惊。
“你说什么?那些怪物的脑子里有······灵魂??”
对方的表现的一如斯科特想象的那般惊讶。
“我以为你是想把它们当成战利品,因为听其他的士兵说过你之前带怪物的头颅回营地过。”
“你没有注意过吗?”斯科特耸了耸肩,语气就像是朋友间的闲聊一样随意,“你不觉得那些怪物的智慧进化的太快了些吗?”
“就比如看到我们只会嘶吼着扑上来的怪物,逃跑再遇见之后却知道转身就跑;”
“杀死了附近的族群之后,再去征伐临近的黑暗亡灵时,他们的情况往往会在畏惧和仇恨之中二选一。”
安夏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已经迅速地闪过了前几天战斗中的那些片段。
他记不太清了,但他脑子里剩下的画面里怪物的表现,竟然真的和斯科特描述的完全相符!
这、、
他此前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毕竟学院竞赛是他第一次看到黑暗亡灵这种生物,以为这些事都是正常的。
可仔细一想——没有神志、全靠生物的骸骨活着的怪物,又怎么可能表现出那么“健全”的样子?
其关键点当然在于【灵魂】!
安夏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是个聪明人,在想通了这点之后也是立刻意识到了这发现代表了什么。
可他才刚要开口把自己的感想发表出来,那些字词却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不对不对,他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是放在十一番队的发现上,而是昨天晚上、、
可是这个发现真的很重要!这对前线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邪恶势力的蔓延只会威胁到大陆的安宁,他必须要把这个发现上报给······
上报给······
······教廷?
不知怎的,安夏有种忽然被谁抽干了周围空气的窒息感。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斯科特,像是能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看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为自己内心那种大胆又疯狂的猜测而感到不能呼吸,昨天晚上种种没能被解答的疑惑也在此时尽数浮现出来。
——为什么教廷的命令下达的如此仓促又急切?
——为什么传达命令的大神官连基本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为什么斯科特的地位能变得如此重要、连付出一个圣徒的代价教廷也在所不惜?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故,应该就是斯科特口中提到的这个“发现”和“嘉奖”了。
可是,这件事和教廷之间又怎么会扯上关······
安夏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
幸好,走在更前方的斯科特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对方见他许久没有回答,以为他被这个发现给吓到了,甚至还有闲心来宽慰自己。
“别想太多,也别小看了守卫军的力量——东厄城驻守边境上百年,黑暗亡灵就算再怎么变异,也终究没有靠近平民生存的家园半步。”
“再说,就算真的产生了灵魂又怎样?”
“我们的手里有剑,有法杖,有圣力和信仰,战斗和保护本来就是所有力量被诞生出来的初衷。”
“为了活下去——你,我,所有人,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好好活下去——没有人会退缩。”
少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手中漆黑的长剑在半空中随意挥舞了几下,凛冽的剑气瞬间割开了他脚下的土地。
剑气的诞生——
安夏还记得某个男孩在自己耳边碎碎念过无数遍的那段历史,他几乎都快可以全文背诵了。
那时候的人类还没有受到神明的眷顾,作为自然诞生的渺小种族,他们没有被天然赋予的魔力天赋,也没有得到神明另眼相待的垂青。
行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陆上时,他们就像是食物链最低端的肥肉,哪怕是成堆的低级魔兽,都可以随意肆虐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直到在某个先辈临死之际,在绝望和不甘的求生意愿中爆发出了名为剑气的力量,独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就此诞生,从而像一束希望之火一般,支撑着这个弱小的种族一步一步地占领了大陆。
那时候的安夏只觉得耳边聒噪,
可眼下他在斯科特的提醒下想到那段历史的时候,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为了活下去!
可不是吗,不管是古代还是今天,无论是斯科特还是那营地中遍地的守卫军,大家战斗的目标不都是为了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吗?
这种说法听起来可能违背了“勇气”的字面意义,可谁又规定说,想要活下去不是一种勇气呢?
不——
最少,他就比自己更有勇气。
安夏看着斯科特的背影。对方已经完全将后背交给了他,连回头都没有回头上一次。
如果他现在手里有一把匕首的话,肯定能轻松刺进斯科特的身体。
坦诚,勇气,智慧,细心,
安夏好像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对方所打动,毫无条件地站到他一个平民的身后作为后盾了。
——对方就像是个童话里描述的勇者。
他的手掌死死地紧握成拳,被修剪得当的指甲直接陷入了肉里。
安夏听到自己毫无破绽的声音:“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更深入战场一些,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我想我可以进行一场【预言】,它一定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圣徒衣袍的袖口下,他的一双手猛地松开。
不管身份和立场怎样转换,他似乎就注定了和这个叫做斯科特的少年站在对立面上。
虽然安夏本人从没有看过一本“幼稚”的童话,但此时也清楚——自己大概就是那人常说的勇者出场之后,最受人鄙夷的反派吧?
但很抱歉,
他也想要活下去,也有着必须想一起活下去的人。
——
“预言?”
听到他的话后,灰发的少年转过身来,眼神中带着清晰的信任与好奇。好奇也是正常的,毕竟能够准确预言的人本就是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而普通人更是难得一见。
“我听说过你们的能力——如果真能成功的话,我会向梅丽莎长官申请把你的名字写在文件的第一行。”
“你可一定要用点心,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被载入史书里呢。”
少年的嘴角上扬,带着调侃的笑意。
“载入史书?”安夏的眼神似乎又恍惚了一瞬。
他在斯科特清理出来的地面上盘腿坐下,双眼闭合的时候,昨天晚上从镜子里听到的话也重新萦绕在圣徒的耳边。
大神官给出的任务是伪装预言,并且指引斯科特去到既定的陷阱中去。
他现在已经成功获得了少年的信任,任务的前半部分当然已经完成了。
可是······
似乎是因为刚才那短暂的动摇,某种多余的想法浮现在了安夏已经坚硬起来的心中。
大神官好像没说他“伪装成预言”作假的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再加上他也想知道······
——
斯科特专注地看那对面盘膝坐着的少年。
对方身上浅金色的光芒一顿,接着像是萤火虫一般,在周围荧光点点地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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