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牙泉边,太阳被一层薄薄的云层笼罩着,发出耀眼白色光芒,照的泉水愈加灵动透彻,清澈见底,水底是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水中是嬉戏往来的鱼群。泉边翠竹垂柳,鹅雁环绕,美不胜收。


    下了传送阵,几人找到泉边一个荒破落败的小草屋,踏进凋敝的院落,便见一棵大树盘绕在院中,树上的枝叶繁密,漏下满地的斑驳金光。原来在这大树边上,还有一个葡萄架子,葡萄藤蜿蜒缠绕,垂下一条条藤蔓,像织起的一张绿色的网。


    院中荒草丛生,檐角廊下四处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窗台上落满了灰尘,破碎的窗纸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景岚看着院中景象,回忆起昔日过往,眼中闪过一些苍凉悲怆,她轻轻抚着院中老树的盘虬卧龙的树干,只留给众人一个凄怆茕然的背影。


    “景岚姑娘,已如你所言,将你送至了月牙泉,可否告知幻世镜的下落?”


    楚瑶被长渊抓获那一日,罗承来山岚殿找她,临走前,景岚叫住江楠溪,那段被风雨雷电盖住的话语落下。


    “江姑娘,别和他做交易了,和我做交易吧。”


    “你们要的东西,他根本没有。”


    “你们带我离开羌城,我带你们去找。”


    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长渊。那晚傅明去羌平宫中,是带着另一块幻世镜去的。之前在九鸿楼中查到过有关幻世镜的一条信息,“镜若破,则各择四主,四主相感召。”


    而那晚长渊拿着黑檀木盒子威胁众人时,傅明没有感受到另一块幻世镜的存在。


    去谷雨密林也不是为了与长渊做交易,只是为了治好景岚,将她带离王城。


    和江楠溪一起从长渊眼皮子底下离开的,也不是楚瑶,而是吃了幻颜丹的景岚。


    小院里吹起一阵阵风来,撩的几人的袍角猎猎作响,景岚转过身来,细碎的树影落在脸上,眼下的红痣明艳,五官却淡漠,平添一股迷离破碎之态。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的一个朋友那儿,他叫月云亭。”一念起这三个字,景岚便开始陷入到在月牙泉的那段回忆里。


    月云亭,云亭,是那天晚上景岚睡梦中喊的那个名字。


    景岚长在大月城,父母疼爱,家风开明,是家人用心呵护的宝玉明珠,十几岁时,便出落的落落大方,亭亭玉立。


    大小月城依偎月牙泉而生,每到年节,两边的人都会来到月牙泉用泉水祝祷洗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景岚与月云亭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春日的一个祝祷节日里,小小的少女略开满地熙攘的人群,独自一人来到泉尾的边角处,对着泉水清风,苍天曜日祷告:“既然所有人都求己安康,求家人顺遂,那我便为泉中的神明祷告,望你爱人也爱己,愿天保定尔,降尔遐福。”


    少女的声音如飞泉鸣玉,和雅清澈,周遍远闻。


    彼时,月云亭是泉水中的一块灵石结成的精灵,汲取泉水灵气,在泉中日夜修炼,百年化形。


    在熙攘嘈杂的一众人群中,月云亭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小姑娘。自月牙泉孕育他百年来,他以精灵之灵力日日为周边百姓祈福祝祷,为众人布降福泽,这些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使命与职责。


    如今,竟然有个姑娘,叫他爱人也爱己。


    于是在那个春风融融,落花纷飞的午后,百年来守着这月牙泉从不曾踏出一步的泉石精灵,第一次背对着向他祷告的民众,走向了泉边的少女。


    “姑娘,我好像掉了个东西,能否劳烦你同我一起找找?”月云亭被这泉水灵气长年滋润,温养的气度非凡,山风拂来,襟袖飘飘,宛若仙人。


    那一双眼睛更是清透明亮,像是阳光洒在泉水上一样,此时望着景岚,微光粼粼。


    “当然。”景岚答应的无比爽快,在大月城长到现在,景岚经常被父亲带着在大小月城跑动,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只是月云亭无疑是景岚在月牙泉见过的,最好看的那一个。


    从那日后,景岚常常来月牙泉,每次都会遇到月云亭,月云亭就住在泉边的一个小庭院中。庭院虽小,却温馨舒适,院中有一棵大树,枝叶繁密,树下有一把葡萄架子,青葱蓊郁。景岚便常常在这架子下等着月云亭。


    二人月下对饮,谈天说地,互诉衷肠,他知道她想要走遍江海山川的愿望,她知道他想要世人皆平安顺遂的祈望,两人明明才只认识月余,却好像相知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


    后来,景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月牙泉找他,月云亭只怕她是出了什么事。


    但作为月牙泉孕育的泉石精灵,月云亭永远不能离开月牙泉,灵泉给予他灵气和力量,这也注定了他要用一生守护月牙泉。


    终于,漫长的一月过后,景岚才再次出现在了泉边的小院里,只是葡萄架下?????,除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外,还坐着个气度雍容的男子,他侧着脸看向身侧灵动秀丽的女子,墨玉般的眼睛闪着温润和煦的光彩。


    那人生的贵气逼人,即便身穿普通的布衣,仍然盖不住一身的矜贵,在这简单朴素的小小庭院中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便是长渊,在与父兄来月牙泉狩猎时,不幸受伤,后来跌落谷底,恰好被景岚撞上。


    年轻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有想过为何在民风淳朴,邻里相亲的月牙泉,会有个重伤的奄奄一息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上还带着打斗所致的刀剑痕迹。


    长渊虚弱到无法开口,在王城长大的漫长年岁里,他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甫一跌落在荒无人烟的谷底时,他便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即便此时看到景岚从他身边走过,也未曾妄想过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会向自己伸出援手。


    但景岚与长渊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眼中有天地山川,江河湖海,她相信这世间的所有善良美好,她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去面对所有人,哪怕两人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彼时他也许不会想到,月牙泉谷底,单纯明亮的少女向着他伸出的手,将成为他整段阴暗逼仄岁月中,唯一的温暖。


    所以后来,就算是拼了命,他也想抓住。


    在景岚家中养伤的日子,是长渊十几年来苦求不得的安宁时光。他不再是王室中自小不被看重的王子,不必在哥哥的光芒下痛苦挣扎,不必从小忍辱负重,汲汲营营,算计人心。


    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他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他聪明狡猾,精于算计。


    他从来都知道,想要的东西,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牢牢抓在手里,王位是这样,景岚,也是这样。


    在月牙泉第一次见到月云亭之后,长渊就知道,那个人和自己一样,他们有着同样的心思。


    但他又和自己不一样,月云亭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是皎皎明月入怀,是阵阵清风拂袖。而他,自卑敏感,不择手段,是黑夜树影婆娑,是深潭汹涌碧波。


    他不得不承认,月云亭和景岚一样,善良美好,天造地设。


    甚至于,月云亭和景岚相识比他早,他了解景岚比他多,景岚在他身边,也比在自己身边更自在,一个灵秀,一个温柔,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舒适,任谁看,都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后来在王城的侍卫来到月牙泉,找到他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留下布了一场大局。


    又是一个祝祷节,月牙泉边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三人窝在月云亭的小院子里,长渊与月云亭下起了棋,景岚则在一边侍弄着院中的花草,日光柔和,打在少女蹁跹的身影上,浇花的水壶壶嘴弯弯,水从壶中倾斜而出,打出一道七彩飞虹。


    分明是这样宁静美好的午后。


    “阿岚,你去看看外面的人散了没有。”长渊执起一颗棋子,停在空中,半晌落不下来。


    “如此犹犹豫豫,不像是你的风格”月云亭话还未完,门外传来少女的惊呼。


    一道利箭穿透景岚的胸膛,景岚被箭风带着打在地上,传出一声闷响。长渊甩了棋子往门外跑去,庭院中传来棋子落地的啪嗒声,还伴随着月云亭的一声闷哼。


    景岚被长渊搀扶着站了起来,起初射向胸膛的箭矢却已没了踪影,两人听到声响往院中望去,只见月云亭已跌坐在了地上。胸口的大片灵光在箭矢中氤氲开来,一张脸瞬间虚弱得没了颜色。


    “云亭!”景岚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推开长渊环在她身前的手,跌跌撞撞跑到月云亭身边。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箭会跑到你身上?”景岚的话语破碎哽咽,泣不成声。


    月云亭分明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像是下一刻便要消失一样,却还是强忍着颤抖,轻轻握住她的手,叫她不要哭。


    精灵族有一秘术,那就是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下一层禁制,这样一来,无论那人受了什么样的伤害,都会原封不动的返还到下术之人的身上。


    月云亭便将这个秘术,用在了景岚身上。


    所以景岚还一直奇怪,为何近日,跌倒时总感觉不到疼痛,也看不到伤口,做错了事情父亲敲她的脑袋也不觉得痛,喝药时端起那滚烫的药碗,也感觉不到烫,原来不是她变迟钝了,是伤害转移了。


    胸口的灵石是月云亭的力量根源,如今被一箭刺穿,点点灵气从他胸膛中逸散,眼看着眼前的人就要灰飞烟灭。景岚慌了神,不停地用手去抓空气里流动的光晕,想把它们塞回去,可她哪里抓得住。


    崩溃绝望之际,小院里突然凭空出现一个老者,一身青衣布衫,仙风道骨,须发皆白,只见他缓缓向月云亭走近,俯下身,双手覆在他的胸口上,聚起灵力,终于止住了灵光的扩散。


    “师……傅。”月云亭艰难地开口。


    “你的灵力石已在渐渐枯竭,就算是为师,也回天乏术啊。”老者从袖中掏出一块琉璃石,石头上的光芒一刻比一刻暗淡,正如此时的月云亭一样,已经虚弱到逐渐昏睡过去,所有人只能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却无能为力。


    “我可以救他。”长渊站在景岚身后,俯身抓住景岚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看着景岚,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和我一起离开月牙泉,永远不再回来,我便救他。”


    景岚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揩去的泪水,一听到长渊说,可以救他,便立马抓住长渊的手臂,忙不迭地点着头。


    长渊从怀中掏出那枚幻世镜碎片,单薄的镜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碎片中倒映出长渊的半张脸来,棱角锋利冷硬,就像着碎片边缘一样。


    “你怎会有这上古圣物?”


    他怎会有这上古圣物?说来倒是好笑,长裕虽博学多识,饱览群书,但在骑马涉猎这一块,却是不太擅长的。而南疆王之所以安排这一次的狩猎,不过是想让长裕与朝中武将多加接触,日后接管朝政时才能使众人心悦诚服。


    此行来月牙泉前,南疆王怕出什么意外,就将这镜子给了长裕,让他贴身带着。是有多么疼爱,才能眼都不眨,就将这王室秘宝拿出来给他当护身符。


    不过这宝物,给长裕倒是浪费了,毕竟,等这次月牙泉狩猎一结束,他的好哥哥长裕,大概就不再是这南疆王室的继承人了。


    这镜子留在他那儿,也是暴殄天物。所以长渊使了点小手段,将镜子拿到了自己手里,而现在长裕手中的,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镜子罢了。


    落下谷底的那一刻,求生的本能险些让他快要将镜子拿出来了,不过,为了回到羌城后能有扳倒长裕的砝码,为了以“谋害胞弟”的名义将他拉下来,他只能赌一把。


    “这你不必管,安心救人便是。”手中的镜子带着蚀骨的寒气,长渊站的笔直,语气冷然。


    老者将幻世镜注入了月云亭的胸膛,不到片刻,月云亭的灵力石也重新恢复了光芒。


    不等月云亭醒来,长渊便拉着景岚离开了小院。院外候着一队身穿铠甲的人马,一见到长渊,就纷纷跪地,喊他“殿下”。


    景岚被长渊带着离开了月牙泉,甚至来不及与月云亭,与父母告一声别,就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羌城,困在王城中,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景岚在羌城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长渊。他雷霆手段,杀伐果断,一回城就将长裕赶去了大月城,永世不得再入王城。


    上位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出去朝中老旧势力,恩威并济,收服人心。短短一年,南疆王朝便换了天地。


    在山岚殿里,景岚常听人说,长渊如何看重她,如何爱她,她却感觉不到。她想,她还是喜欢以前的长渊,那个看起来脆弱敏感,身上藏着很多故事,却对她言听计从的少年。


    在这殿中的日子如鸟雀一般,每日被人监视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能等着长渊来看她,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无时无刻,不想回月牙泉。


    如果不是月牙泉寄来的那封信,她也许会一直麻痹着自己,就这么将余生耗在王城里。


    是月云亭的师傅给景岚的信,信上说,大小月城发了一场旱灾,草木凋敝,民不聊生。连月牙泉的泉水,也几近干涸。


    月云亭耗尽自己的灵力,将月牙泉的泉水填满,让大小月城降了一场甘霖,如今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临走前,只想再见景岚一面。


    那日,景岚做了长渊爱吃的糕点,去羌平宫找他。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能让你主动来看我?”长渊话中虽然带着揶揄?????,但语气听着却惊喜雀跃。


    可在景岚说了自己的来意后,长渊的眼神却越来越冰冷,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我说你今日怎么会来?”长渊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糕点,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带着压抑和自嘲。


    “果然,我永远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我只是去看看他,我会回来的。”景岚拉过长渊的手,再三保证。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长渊突然暴怒,额角的青筋暴起,一挥袖将托盘上的糕点打翻在地。


    景岚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下意识的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长渊欺身上前,紧紧掐住她的下巴,眼中全是狠厉与暴戾,“三年了,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今日不怕告诉你,我永远不可能让你去见他。你以为三年前那箭是谁射的?我巴不得他死,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见他?”


    “你说什么?”景岚低下头,张口咬在长渊的虎口上,点点血迹渗透出来,长渊吃痛地松开了手。


    “三年前,射向你的那一箭,是我安排的。我早知道他给你下了伤害转移的法术,我一开始就想杀了他,给他镜子让他活下来,不过是想要你乖乖听话跟我走。”


    “所以,离开王城,你想都不要想,这辈子,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长渊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揩着手腕上的血迹,终于不必再瞒着她了,他的表情还带着一丝解脱。景岚却在听到长渊说的那几句话后,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倒在了地上。


    “阿岚!”长渊将她抱在怀里,双手颤抖,不住地擦着她唇角源源不断溢出来的血。


    景岚昏倒后再没醒来,直到江楠溪等人来到王城。


    “想不到那个南疆王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之前他将我绑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楚瑶捏着拳头,颇忿忿不平。


    江楠溪拉了拉楚瑶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这会怕是满城在找我们呢,以他的算计,应该不难猜到我们在月牙泉。”


    “你说的月云亭,可是这人?”谢汝城将前几日与傅明一同在月牙泉捉的那个精灵从空间阵中放了出来,当时只记得这精灵像失了魂般,呆呆愣愣的,傅明问过他的名字,好像正是叫月云亭。


    景岚见到伏在地上的男子,瘦削单薄的身板,长长的头发掩盖住了半张脸,试探性地喊了声:“云亭?”


    那男子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景岚的那一刻,眼中终于又有了活气,“阿岚,真的是你吗?”


    时过境迁,当年守护一方的泉石精灵如今成了一副虚弱残败的鬼魂,而那个天真明媚的姑娘,也被磨去了灵气。两人再度在这小院中相聚,只是院墙颓圮,葡萄架也不在了,满目荒凉衰败,景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诸位救了阿岚,便也是我的恩人,我带你们去找那块镜子。”月云亭缓缓起身,看向众人,眉目舒然,目光澄澈,江楠溪突然能够想象到景岚所描述的与月云亭初见时,那副温良如玉的仙人之姿。


    月云亭朝屋外走去,走到月牙泉边停住了脚步,众人就跟在他身后。


    他对着泉面施了一道术法,十指如春燕般在空中蹁跹翻转,手中绕出数十根银色的丝线,从手中流出,缓缓聚成一张大网,覆在清澈见底的泉面上。


    银色的大网融在了水里,月云亭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落下,那张银色大网从泉底破水而出,网线缚着的一枚泛着泠泠冷光的东西,正是幻世镜。


    只是幻世镜刚出水面,泉水似乎又有些灵气枯竭之意,笼在泉面上的灵气稀薄衰弱。


    傅明伸出手,掌心用力,那镜子便被一阵风带着,飞到了傅明手中。


    原来这面镜子就在泉水中,难怪上次和谢汝城来此处时,傅明总觉得怀里的另一面幻世镜有些异动,如今拿到了两块幻世镜碎片,那么下一步就是要去拿佛州和玉华山的那两块了。


    傅明收起镜子,从怀里掏出一颗琉璃玉,琉璃玉在傅明修长的指尖散发着流光溢彩。傅明指尖微动,那颗琉璃玉便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落入泉中,淡淡的华彩又重新笼罩在泉面上。


    “多谢。”月云亭朝着傅明施了一个礼。


    “那月公子,便与我们一道回罗酆山,早日入轮回道吧。”傅明朝着他点头回礼。


    月云亭闻言看向景岚,眼中仍有不舍眷恋。


    “景岚姑娘,你离开了羌城,现下如何打算?”江楠溪看向景岚,景岚神色淡然。


    “多年未归,我这个不孝女该回去看看父母了。”景岚笑了笑,“云亭,不必记挂我,早日投胎转世,这一世,相聚匆匆,离别匆匆,但与你一道在月牙泉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来世,望你爱人也爱己,愿天保定尔,降尔遐福。”


    景岚这几句,一字一句落下,与当年月牙泉角祈福的少女相重合,宿命轮回一般,是开始,也是结束。


    仿佛他们还是初遇时那般,一个是自由自在的天真少女,一个是温雅卓尔的泉石精灵,两人有着共同的院子,在葡萄架下对饮,靠在古树上赏月,谈天说地,就是一辈子……


    离开月牙泉后,谢汝城和楚瑶一起去了小月城。


    这是谢汝城第二次来小月城,小月城的景致,如楚瑶说的那般,山水灵秀,风光旖旎。依山傍水的山脚小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楚瑶的父亲是小月城的富商,楚瑶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自小便被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给什么,家中事事都顺着她,如珠似宝地养着,这也就养成了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个性。


    但与楚瑶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楚瑶虽然娇蛮任性,但本性善良。


    那日,是她父亲的生辰,楚瑶一早便偷偷去了城外山脚的一家糕饼铺子,买了她父亲最爱吃的海棠糕和翠玉豆糕。城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糕饼铺子,只是怎么吃都没有城郊这家的味道好。


    卖糕点的老板说过两日要外出省亲,今日是最后一日生意了。楚瑶还觉得,今日当真是幸运。一会回去与那老头说,他是那糕饼铺子的最后一批顾客,不知他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正值夏末,楚瑶自己架着一匹马,将糕点装好后挂在马匹上,从城外慢悠悠地往回晃。日头渐渐升起,四周升腾起阵阵热气来,蝉鸣阵阵,不绝于耳。但在这冗重聒噪的蝉鸣声中,楚瑶似乎听到了几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回去的路上有一片水塘,声音正是从水塘那处传来的。


    楚瑶加快了脚步,赶到水塘边,只见两个六七岁大的孩童在水中挣扎,岸边是个小一些的女童,一边哭着,一边叫喊着人来救救他们。


    那女童见了楚瑶,跌跌撞撞地跑来,抱着她的腿,求她救救两个哥哥。那孩子哭得声嘶力竭,抽抽搭搭,说气话来也上气不接下气,却只知道紧紧抓着楚瑶,不让她离开。


    楚瑶从小性子野,父亲得闲的时候,会带着一家人去城外的庄子上避避暑,所以从小到大,上树下水的事情她没少干过。只是如今长大了,家里不让她一个姑娘成天在外不着边际地混着,已经很久没带她出去了。


    水里两个孩子扑腾的声音渐渐微弱,楚瑶一把拉开那个女童,纵身跳入了水中。拉着第一个孩子将他推送至岸边时,楚瑶尚且觉得游刃有余。


    直到拉着第二个孩子往岸边游去时,塘底的水草缠住了她的双脚,只是她又不是什么冷静聪明的姑娘,这样的情形,只知道用蛮力去奋力挣脱。


    结果却是越缠越紧,缠的越紧,楚瑶越用力,本来就不剩多少的力气在与水草的拉扯中逐渐消弭。


    只是最后那一刻,喉咙里呛了不少水,眼睛也睁不开,全身麻木无力的时候,她还用最后的气力将那个孩子推了出去。


    闭眼前最后一刻,楚瑶想的是,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老头以后的生辰,得多难过啊。


    纯善是这个世间,最能打动人心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傅明才答应谢汝城带她来南疆,答应谢汝城,顺利取到第二块碎片就让她留在罗酆山。


    楚瑶与谢汝城二人是趁着夜色入的城,楚瑶带着一架斗笠,罩住了整张脸,站在谢汝城身边。谢汝城带着她翻入楚家的后院,楚瑶也没想到再次回到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居然还要如此偷偷摸摸。


    楚瑶的父母此刻刚用完晚饭,正在后院中散着步。


    “你小心点,别碰到肚子里的孩子。”楚瑶的父亲双手护着夫人的肚子,拨开身前横长出来的树枝,“明日叫人把这院子修一修,早该修整一番了。”


    借着月光,楚瑶看到母亲微微隆?????起的小腹,父母脸上此刻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都期待着肚子里即将降生的生命。


    楚瑶记得,她离开人世之后,父亲明明拉着她的手,说永远都不会忘了她,家里的一切都会是她原来的样子。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原来,如今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只有她,只有她还困在原地,守着一段残破的记忆不肯向前。


    谢汝城看到楚瑶强忍着抖动的肩膀,和极细弱的哽咽声,大手拢在她单薄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我们回去吧。”半晌,楚瑶扯了扯谢汝城的袖子,终于不再看了。


    出了楚府,两人走在街上,清风撩开楚瑶戴着的斗纱,露出她小半张脸来。往日里盛气凌人,时时倨着下巴,不拿正眼瞧人的姑娘,如今敛着眉眼,神色茫茫,也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


    “楚瑶,你长大了。”


    “以后就留在罗酆山,把那当做你的家,好不好?”放在平日里,谢汝城应当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清风明月,身侧佳人,他都想留在身边。


    “谢汝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说呢?”谢汝城长眉微挑,明明是一张冷面,月光下,眉目却温润柔和,那三个字好像下了蛊一样,勾的人心神摇曳,恍然间如沐春风。


    小月城的夜色迷人,星光满天,圆月如盘,月光如水,倾泻在屋檐上,地面上,眼前人的身上。远处淡山朦胧,近处树影摇曳,黛蓝色低垂的天幕下,少男少女人影成双,漫步在静谧的夜色里。


    同样的月色里,楚府里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块早已风干的翠玉豆糕,院中清风阵阵,吹起那人衣袍的一角,和耳边散落的几缕头发。


    “老爷,你一个人站在院中作甚,怎么还不来休息?”


    “来了。”


    那男子收起手中的糕点,踏着月色,缓缓走进了房屋……


    月牙泉边,景岚离开后,几人也准备回罗酆山。


    傅明还未来得及打开传送阵,就见腰间玉简亮起。


    “明明,你还在南疆?”玉简那头传来符向川的声音。


    “现在正准备回罗酆山。”


    “你是不是在找幻世镜?”


    “我跟你说,你别回罗酆山了,直接来佛州吧,已经有人比你们先到了。”


    傅明闻言收起玉简,手下不停,继续打开一个传送阵,对岑礼和时子初二人道:“你们先带月公子回罗酆山”,又打开了另一个传送阵,对着江楠溪道:“你同我去佛州。”


    “我?”江楠溪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被傅明一把拉着,踏进了传送阵里。


    罗酆山在北方癸地,南疆在天山以南,而如今要去的佛州,则在天元西地。


    在佛州,以佛尊为尊,佛尊负责管理佛州的大小事务,净化邪祟怨念,抵御邪魔入侵,护佛州一方安宁。而在上一任佛尊在位时,便会寻找佛州境内根骨绝佳的孩子,作为佛子养在身边。


    被选为佛子的孩子,便已与家中没了关系,从此需苦心修炼,一心悟道,以求早日勘破大道,福泽众生。


    在上一任佛尊悟道飞升后,便由佛尊带着的佛子顶上,成为下一任佛尊,实行职责,继续庇护佛州。


    成为佛尊,意味着舍小家,为大家,不能有私情,意味着终其一生,也要守着一段漫长孤寂的岁月,直到身死神灭。


    佛州如今的佛尊,叫明缘。


    明缘出生时,天降异象,万里长空,霞光万丈,满地金光,光华流转,琉璃一般的光亮从明缘家中散出,一群朱雀绕着小小的宅门,久久不散。


    众人见此景象,纷纷感叹,这是天降佛子,将来在他的守护下,佛州万民必然能顺遂安康,万事如意。


    “这孩子,天生佛骨,心若琉璃,是千年难遇的天生佛子。”彼时的佛尊法照被这漫天奇象指引,来到了小小宅门之中。


    “缘溪一径深,佛刹在云林,明月千山静,秋风有磬音。”


    “便叫明缘吧。”法照尊者立在屋室之中,垂帘下视,心与神通,法相庄严,几句话落下,如梵唱在耳。


    小小的孩子刚出生,尚在襁褓中,便被赋予这样沉重的使命和责任。法照尊者带着明缘,来到了尊者所居的兰因堂。从此,明缘便成为了佛州尊者法照指定的佛子,下一任的佛尊。


    明缘从小在兰因堂长大,和他一起的,还有符向川。符向川的父亲符阳是佛州桫椤营的主事,桫椤营中聚集着佛州一些修行有成的佛修,若是遇到邪祟蛮物侵扰时,便由桫椤营前往降服。


    那段时日,佛州并不太平,连带着符阳和法照也熬油费火,一馈十起。所以符阳便直接将符向川也丢在这在兰因堂中,与明缘一起长大,后来,法照尊者白日飞升,符阳也卸下了桫椤营的一身重担,追随着法照去了离华天。


    从此两个相依长大的少年,一个天生佛骨,成为佛州尊者,一个子承父业,挑起桫椤营的大梁,辅助明缘,两人共同守卫着佛州。


    两人上位的这百余年,在他们的努力下,佛州倒是处处风清气正,海晏河清,一派安定宁和之景。佛州的百姓说起明缘,说起符向川,也都是赞不绝口。


    傅明和江楠溪下了传送阵,眼前便是佛州兰因堂。


    兰因堂在佛州的虚松山上,虚松山高耸入云,处处是悬崖峭壁,雄奇险幽,山脉纵横百里,随处可见蚕虫鸟道,危石嶙峋。兰因堂掩在山顶云雾中,仙气袅袅,幽深遂静。


    两人立在门前,正准备进去,那紧紧掩着的大门倏然被拉开。


    第26章


    门扇厚重,拉开时还带着一声深沉厚实的“吱呀”声。


    “子墨说有人来了,我就知道是你”


    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落拓不羁男子,一身金丝滚边的鸦青色长袍,衣袍上一副写意工笔山水画,面冠如玉,丰姿奇秀。立在兰因堂门口,身后的檀色大门古朴庄重,门上挂着一块红漆松木牌匾,匾上的“兰因堂”三个烫金大字,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这人正是之前在冥界给傅明送钱的那位——符向川。江楠溪早就猜到这位不是冥界中人,却没想到傅明原来还和佛州的人有来往。


    符向川三两步走到傅明面前,目光在旁边的江楠溪身上停留了片刻,又一把揽过傅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傅明皱了皱眉,拉开符向川,“进去说。”


    “子墨,你先带着这位姑娘去厢房看看。”符向川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少年吩咐着,说罢便拉着傅明进了门。


    “姑娘,请跟我来。”


    绕过雕花照壁,便见着一方池塘,塘边花草掩映,修竹当风。又有卧松怪石,花木扶疏,更加衬的庭中曲径通幽,静谧安宁。


    庭院往前的正中间,便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楼檐角弯弯,翘然欲飞,四角上各缀着一个铜制的莲花样式的风铃,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院中风过时,吹起一片“叮零”声,空灵清绝。符向川正是拉着傅明,进了这座阁楼。


    子墨带着江楠溪穿过庭下的一道抄手游廊便到了后院。与前庭的幽深大气相比,后院景致倒是显出一些烟火气来。


    后院的垂花门上爬满了凌霄花,擢秀明媚的花朵垂坠在斑驳古老的门墙上,生出一种前世今生,宿命轮回的交错感。


    从花门下走过,进了后院,厢房内,淡淡的檀木香气漫在空中,阳光从镂空的直棱窗里落下,一地斑驳光影,乌木雕花刺绣的屏风后头,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床上挂着青纱帐幔,微风从窗口吹来,纱帐在空中轻摇慢晃。


    “姑娘看看这房间,可还满意。”子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眉目柔顺。


    “清逸雅致,我很喜欢。”


    另一边,符向川拉着傅明在阁楼厅堂中坐下。厅堂明亮宽敞,两人一左一右在朝南的两把梨木镌花座椅上坐下。


    “明明,你去找幻世镜,是替佛州找,还是替冥界找?”符向川的手还扣在傅明手臂上。


    傅明慢悠悠地抽出手来,往椅子上靠了靠,双手把在梨木扶手上,淡淡出声,“既为佛州,也为冥界。”


    江楠溪第三世死后,因为結仙印,傅明本以为她要去玉华山,于是追着她的魂魄想要护送她去玉华山。


    不曾想那姑娘竟然抱着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心思,压根都没想过要去玉华山。于是跟着她走到罗酆山脚下时,看到江楠溪对齐磊说,要入罗酆山,修鬼道时,傅明甚至想过直接将她掳了送去玉华山。


    那磅礴灵力聚在掌间,还未有所动作,便在这碰上了酆都大帝。


    “今日是什么风,竟将佛尊吹到了吾冥界之地?”酆都大帝感受到罗酆山的禁制内,似乎闯入了一个境界大成的人物,赶到此处才发现竟是佛尊明缘。


    “?????本座想向大帝要个人。”明缘并未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酆都大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边的女子,额间的結仙印在罗酆山的黑夜里散着淡淡金光,那金光流动的气蕴与明缘周遭的浮光一本同源,那結仙印竟是是明缘下的。


    不曾想佛州千年难遇的天骄明缘,也有一段斩不断的俗世情缘。素日清冷禁欲的佛州尊者,竟屈尊跑到了冥界,找他讨要一个带着結仙印的鬼魂。


    这事儿倒是有几分意思。


    “佛尊在佛州修行多年,应当比吾等鬼魅之辈更懂得,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的道理。”


    大帝的声音缥缈虚幻,落在这罗酆山脚,和那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样,渐渐消散在耳边。


    明缘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中的佛珠,珠子带着被罗酆山夜里寒气所浸润的透骨凉意,传到指尖。


    “倘若,本座偏要强求呢?”罗酆山的夜,当真是凉。就连明缘这样寒玉一般的声音落在这夜里,被这夜色衬的,都要染上几分热气。


    “佛尊,向阳之花,强折易断。吾倒是有个法子,能解开这一困境。”


    明缘闻言抬眸看向酆都大帝,月色中佛子的眸色清冷,不染尘埃,看似无欲无求,却是等着他继续说下一句。


    “那姑娘去的是三天宫,而三天宫宫主之位,现下正好空缺,佛尊若不嫌弃,不妨以这个身份,来吾罗酆山与她待上一段时日。届时,若她自愿同佛尊离开,吾绝不阻拦。”


    “大帝如此为本座筹谋,可是有求于本座?”明缘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夜风轻拂,撩起他宽大垂落的袖摆,罗酆山万般景象,不及他一分颜色。


    “千年前,佛尊玉华,将幻世镜交予吾,助冥界净化怨念,普渡众鬼。此番恩情,吾不敢忘。后幻世镜在罗酆山被盗,如今四分五裂,不知所踪。千年来,吾日夜惶恐,若是幻世镜被有心之人寻去,酿成大祸,那冥界可就要成了六界罪首了。”


    “近日屡屡传来幻世镜现世的消息,若佛尊能助吾一臂之力,吾便无憾了。”


    “你冥界众多鬼将,为何想到将此事交予本座?”


    “佛尊不知,吾冥界的魑魅魍魉,个个心怀鬼胎,幻世镜干系重大,吾如何能安心将此事交予他们。况且,幻世镜本就是佛州之物,佛尊此次若能助吾集齐,吾必将它物归原主。吾并无他愿,只盼能早日寻回此镜,勿让它落入歹人之手。”


    前几日,九鸿楼来人提到,在鬼市中,有一块幻世镜碎片,幻世镜重新现世,酆都大帝意识到,寻找幻世镜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今日在此处遇见明缘,也许就是上天在暗中助他破局。


    将幻世镜交换给佛州?若能以幻世镜为阵眼,在佛州打下一个防御阵,至少能保佛州千年无虞,再寻到下一位佛子,明缘便能安心将佛州交出去了。


    “那便依你所言,本座替你去寻幻世镜。”


    兰因堂厅堂内的高桌上,错银云龙纹的铜炉中香火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宁气息。


    “那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另外两块幻世镜才是。”傅明说是闭关修炼,结果却去了罗酆山三天宫当宫主这件事,符向川也是在上次去冥界给他送钱时才知道。


    如今想来,傅明所说,他去罗酆山,不全是为了私事,竟不是在唬他。


    “给我讲讲佛州这边的情况。”


    符向川正欲开口,只见傅明抬眸往门口看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子墨领着江楠溪走了过来。


    “坐。”傅明拍拍身边的椅子,“那厢房如何,可还满意?”


    “挺好的。”江楠溪笑了笑,压了压裙摆,在傅明身边坐下。


    感觉与上次在冥界相比,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了许多,还隐隐约约的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熟稔和默契,看来这次南疆之行,傅明收获颇丰啊。


    符向川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伸出手,用力敲了敲桌面,对着傅明道:“你还听不听了?”


    那两人终于回过头来,看向符向川,纷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鬼市,流出那枚幻世镜之后,幻世镜现世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你们动作快,先去南疆取了南疆那块,但佛州这边,已经来了好几拨人。”


    “什么仙鬼妖魔,五花八门的,我佛州千百年来从未如此热闹。”


    “说重点。”傅明拿起子墨递给他的茶杯,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杯子碰在檀木方桌上发出两声闷响。


    “重点就是,据说佛州的这面幻世镜在云烛阁。”符向川将傅明手中的茶盏拿下,放到一边。


    符向川看到自己在提到云烛阁时,江楠溪面色有些疑惑,便继续解释道:“我们佛州民风开放自由,民众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教会组织,加入其中,并从事相关活动,只要是不危害他人利益,不传播有害思想,这些兰因堂都不会阻拦。云烛阁便是佛州的一众民间组织之一。百年前,自阁主临安接管后,默默无闻的云烛阁便异军突起,从一众鼎鼎有名大家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成为佛州第一大教。”


    “云烛阁一路走来,说是凭实力,还不如说是凭气运。不论是哪门哪派,只要是与云烛阁作对,总是会像触了霉头一般,不久便销声匿迹。”


    “如此说来,若是幻世镜真的在云烛阁,那么佛州的这面幻世镜,就极有可能是‘主运’的那一块。”江楠溪敏锐地捕捉到了符向川那一大段话中,极为特别的两个字“气运”。


    符向川闻言点点头,继续说道:“云烛阁近日正在选云烛圣女,那些来佛州找幻世镜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是以,今年参加圣女竞选的人,尤其多。”


    “通过圣女之选,接近云烛阁,倒也是个办法。”傅明突然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江楠溪,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傅明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楠溪抬头,对上他思量斟酌的视线,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为何这样看我?”


    “替她报个名,我们也去凑凑云烛阁的热闹。”


    第27章


    “替她报个名,我们也去凑凑云烛阁的热闹。”傅明唇角微勾,漾起一丝浅笑。


    ……


    翌日清晨,云烛阁前,门庭若市,放眼望去,全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


    千娇百媚,万般颜色,如今聚在这小小屋阁之前,灿灿若春日芳华,皎皎如秋霜冷月,衬的这古朴素净的云烛阁也生动鲜活起来。


    引得周围路过的人,好一阵驻足观看。


    这群女子中,不乏有结伴来的,如今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窃窃私语。


    江楠溪今日穿着一件百褶如意月裙,裙边用金绣线勾着富丽繁重牡丹花纹,上衫是嫩黄色的暗花云纹衫。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流云髻,发间缀着一只金玉步摇,珠帘顺着发髻纹理,斜斜垂下,摇曳生姿。


    黛眉长曳,眼含春水,肤若凝脂,随着走路的步伐,便能看到裙摆下摇曳生花的金光,步态款款,身影蹁跹,如空谷幽兰,清丽绝俗。


    这一身打扮,是符向川特意找的佛州有名的妆娘绣娘连夜赶制而成,如今掩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也不失半分颜色。


    云烛阁的大门被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干练的朱红色长裙,衣裙上用暗线绣着茶花纹,袖口用黑色锦缎束起,一头乌发高高盘起,干净利落。


    “诸位请随我入堂。”那女子站在台阶上,声音高亢嘹亮,落在一众娇滴滴的姑娘间,犹如投石入湖。


    得了可以入内的许可,众人便也没人再多话,跟着一窝蜂涌了进去。


    云烛阁从外面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阁楼屋舍,矗立在佛州靠西的位置,安静低调,其貌不扬。


    但这室内,却是别有洞天。甫一进屋,便可看到屋内之开阔,处处是雕梁画柱,内外檐上盘卧着的金龙栩栩如生,屋顶的彩绘是各式各样的花朵图纹,牡丹芍药,清荷香桂,明丽别致,各有特色。


    内殿正中,是一把雕花金漆宝座,那座椅上,坐着个年轻男子,双手虚拢在两边的扶手上,紧闭着双眼,似在假寐。一众莺莺燕燕入室后,忽远忽近的一片模糊声音传来,那人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


    “阁主,这是今年参选圣女的人选名单。”座椅旁立着的玄衣侍卫拿出一张羊皮纸卷轴来,双手递给座上的男子。


    那男子闻声睁开眼来,淡淡往下扫了一眼,眸光冷寒。


    众人本就在时刻关注着上面的情形,被他冷眼一瞧,纷纷噤了声,不再说话。


    此人便是云烛阁阁主——曲临安。


    他接起名单,一只手捏着纸张的一头,一只手徐徐往外展开,足足展了有两臂才堪堪将纸张铺开。那纸上名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曲临安眉头一跳,旋即将其合上,又甩到身边人的手里。


    “今日茶红与我说,此次来参选圣女的人数颇多,叫我做好心理准备。原先我还想着,能多到哪里去,今日一见这满堂芳华,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


    “我知道诸位为何而来,只是我云烛阁的圣女,所负责任重大,我绝不会允许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


    曲临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神色肃穆,像一块往下沉着的石头,一棵上了年岁的古树,就静静地立在那处,分明年纪轻轻,却生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取鉴心镜来。”


    这一句如静水投石,堂下人顿时神色慌乱,窃窃私语。


    鉴心镜,琉璃彩光鉴碧波,碧波悠悠照吾心。顾名思义,鉴心镜能鉴别用镜之人所说是真话还是假话。


    曲临安这时候搬出鉴心镜来,要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以,不乏一些人在一听到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时,就自乱了阵脚。


    “此物乃我佛州尊者炼制的法器,鉴心镜出,一字一句,皆为心声,不会有假。”


    茶红端着一面琉璃玉镜,从门口出走来,站在众人面前,只见那镜身雕着精致的莲花祥云纹,通体透亮,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念到名字的,去茶红那处照镜自证。”那侍卫重新展开曲临安甩回给他的那份名单,从第一个名字开始往下念。


    那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姑娘慌慌张张走到鉴心镜前,照镜前还左顾右盼,四处摇摆,茶红见状叫了两个侍卫来将人按住,那姑娘终于不再扑腾,静静站在镜前。


    果然,在茶红问出那句,“为何来云烛阁”后,镜中女子好似傀儡一般,双目空洞,嘴唇没有意识地开合,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了幻世镜。”


    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卫十分有眼力的,一左一右架着这姑娘,连拖带拽的,往门外拉去。


    “能不能让我再试试,那不是我的心声,我就是单纯想来参选圣女的!”那女子的声音逐渐飘远,又好似有一声微不可闻的惨叫传来,室内其他人见了这一情形,纷纷噤若寒蝉。


    “若是和刚刚出去的那位一样,也是打的一些歪心思想来我云烛阁的,趁早给我滚。不然若是被查出来,我就不知道该要如何招呼各位了。”


    曲临安居高临下地站在台上,声音虽淡漠,但在这空旷的室内,却掷地有声。


    一瞬间,台下众人皆神色慌张,已经有几个胆子小的,不等轮到她去照鉴心镜,就花容失色地跑了出去。见有人开了头,其他也不再犹豫,纷纷跟着跑了出去,这一折腾,房里的姑娘须臾间跑了一大半。


    在满室纷乱嘈杂中,江楠溪隐在人群里,偷偷抬起了双眸,悄悄打量着这位云烛阁阁主。


    曲临安此时横坐在一室灯火中,烛火明灭,打在他锋利的眉眼上,一只手把玩起一只茶盏来,眼中满是漫不经心,似乎这一屋子人就算跑光了,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像是感受到被人打量的目光,曲临安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双眼,那湛黑的眸子瞬间与江楠溪对上,像深潭古井一般,幽深无底。


    “可还有要离开的?我可要再提醒诸位一次,你们主动离开,和我请你们离开,那下场可不太一样。”


    曲临安幽幽出声,可神色却没有松动,仍旧盯着江楠溪的眼睛,一字一句,充满了威胁。


    又走了几个人。


    现下屋里算上江楠溪,来参选圣女的,统共只剩八人了。江楠溪站在最末处,前头的几个姑娘一个接一个地被叫去鉴心。


    “姑娘,什么是幻世镜啊?”有人轻轻拉了拉江楠溪的衣袖,回过头去,只看见一个身量娇小,唇红齿白的姑娘,微微踮起双脚,靠近她耳边问道。


    “听起来像是一面镜子。”江楠溪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那姑娘闻言也点点头,双眼发亮,粲然一笑,“幻世镜幻世镜,可不就是镜子嘛,姑娘你真聪明。”


    ‘你真聪明’这几个字听着,怎么还有点熟悉。江楠溪额角跳了跳,对着那女子露出几分颇尴尬的微笑。


    “秦渺然。”


    “叫我了,我先过去。”边上的姑娘热情地和江楠溪挥了挥手,便提着裙子走向了鉴心镜。


    “为何来云烛阁?”


    “为了竞选云烛圣女,让父亲开心。”


    秦渺然眼中水汽迷蒙,映在镜子里的一张脸依旧生动活泼,并不像一开始的那个女子一样,空洞麻木如傀儡。


    江楠溪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繁复云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笑意。


    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字,江楠溪步履款款,裙角的牡丹花纹随着步伐一阵阵漾开,烛火暖光打在上头,更显温雅秀丽,富丽堂皇。头上的步摇也轻轻摇动着,金玉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为何来云烛阁?”


    “为万千教众,愿燃星末余光。”江楠溪玉石一样的声音落下,如飞泉鸣玉,细流涓涓,久久不散。


    众人闻声都看了过来,那女子身影纤细单薄,让人想到岸边的如烟细柳,春日里纷纷扬扬洒落的漫天花雨,镀着清冷月光的幽幽潭水,但脊梁挺拔坚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又让人想到月满青竹,想到雪落苍松,这样一些互相矛盾的点交织在她身上,却好像格外迷人。


    曲临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缓缓从台上走下,“今日的八位均已通过我云烛阁的考验,过几日我会再安排几轮比试,届时将从八位中选出此次的云烛圣女。”


    果然。


    茶红拿着那鉴心镜出来时,江楠溪细细观察过,琉璃玉的镜身,晶莹剔透,灯光横照在镜子上,也是一片光影迷离,如梦如幻。这样华贵清雅,价值不菲之物,说是佛尊炼制的宝物,不为过。


    只不过,在南疆月牙泉时,傅明为保泉水灵气不散,投过一颗琉璃玉,那块玉的成色比眼前这物什还要好得多,玉身透亮晶莹,里头似有水流流动。


    若是与那块琉璃玉相比,这镜子倒是显得有些劣质了。既是佛尊所炼,那用的玉质,应当不会比傅明那块还要差。


    再者,听闻佛尊闭关,已有百年之久,那么这镜子若真是出自他手,应当也不会如此,新得像刚刚赶制出来的一般。


    鉴心镜一说,十有八九,是在唬人。


    堂下几人听了曲临安的话,都松下一口气来。


    云烛阁外,街边的一座小茶馆下,符向川和傅明正端坐在此处饮茶。


    “她如今满打满算也是活了有百年的人了,不过是去趟云烛阁,你还非得在这守着,着实没有必要。”


    桌前的一壶茶都已被两人喝的见了底,符向川又招呼那老板送了一壶上来。


    第28章


    “两位客官,你们的茶来了。”那茶馆小二端着一壶上好的茶水,麻利地放到两人的桌上,又忙不迭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此时以接近午时,街上人头攒动,一片熙攘嘈杂声。


    距离江楠溪等人进入云烛阁,已有大半日了,期间,两人看到有些姑娘陆陆续续从云烛阁的门口出来,看着神色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出来的,好像有几个是魔族中人。”傅明一手拿着茶盏,看向那几人的背影,眼神尖锐犀利。


    “那几个穿蓝衣的?也不知他们魔族怎么想的,派了几个怂包来,那几人一看就不是能干事的,手慌脚乱的,这才多久啊,就被赶了出来。”


    “原先我还担心这样的场面,那江姑娘是否扛得住,如今一看,她倒是还不错,这么长时间了,估摸着剩下的人应该都能留下了。”


    符向川像是没注意傅明脸色似的,自斟自饮,自顾自讲的起劲。


    “咦,出来了出来了。”符向川立马放下手中的杯盏,伸手往外指了指,还一边拍了拍身边的傅明,傅明闻言顿了顿,随着他的视线一同往云烛阁门外望去。


    云烛阁的大门前,江楠溪与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站在一处,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


    “江姑娘,我家就在前面西街的拐角,你若是有空,可以来我家找我,我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做。”


    曲临安发了话,让众人回去等下一场比试开始,于是秦渺然就跟着江楠溪出了云烛阁。


    这姑娘当真有些自来熟,堂下的几个姑娘,自知是竞争对手,出了门都识趣的各回各家,没有人像她这般,追着人聊天的。


    “好的,秦姑娘。”小姑娘眉眼纯澈,热情大方,江楠溪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抿了抿唇,淡淡一笑。


    两人告别后,江楠溪正想找个地方开启传送阵,回兰因堂与傅明说下今日的情况。


    这边街边茶馆下,符向川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江楠溪招了招手。


    “宫主,符公子,你们怎么没?????走?”江楠溪见状向两人走近,晨间两人将她送到云烛阁后,江楠溪便以为他们已经回了兰因堂,不曾想竟窝在此处饮茶,这会儿天光敞敞,茶香悠悠,倒真是好兴致。


    此时的天光正好,明媚的光落在江楠溪身上,云淡风轻,眼落星辰,那衣衫也轻灵,裙摆也雅漾,一圈圈绕开,像石子落在湖心的涟漪一般,像鸿羽落在眉间的轻颤一般,撩动人心。


    那姑娘越走越近,傅明倏然收回视线,又看向桌上的茶盏来。


    “当然是等你啦。”符向川声音拉的极长,一边撇着眼睛偷偷看了看傅明,他仍端坐在茶桌旁,并未理会。


    “回去吧。”傅明从袖中拿出几枚茶钱,放在桌上,起身掠过符向川,往外走去。


    三人回了兰因堂,兰因堂外,正站着一个女子,背影窈窕袅娜,青丝如瀑,穿着一身华贵雅致的轻纱烟罗衫,静静站在门前,与这超然世外的虚松山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的和谐。


    “傅宫主,别来无恙。”那女子听见几人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对着傅明施施然行了一礼。


    “我们上次在九鸿楼见过的。”


    声音娇柔婉转,和女子袅娜多姿的体态一般,叫人心神摇曳。这女子从初见时就这般,绰约多姿,袅袅婷婷,只是她今日来错了地方,在场的三人,没人是吃这一套的。


    “何事?”傅明看也没看她,冷漠疏离,一如初见。


    “奥,是你,你就是上次在九鸿楼撞了我一把的那个女人。”符向川指着那女子的鼻子,提高了声调。


    “大帝听闻佛州情况繁杂,各路人马蠢蠢欲动,特命绾纱前来相助。”符向川的声音落在绾纱耳边,绾纱眉头一皱,优雅精致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崩溃之色,不知为何此次又碰上这粗鄙聒噪的男人。


    “你一个九鸿楼卖东西的,能帮上什么忙?”


    这女人好大的口气,来帮傅明?她能帮上什么?符向川上下打量着绾纱,眼中带着嫌弃,嘴里还发出几声“啧啧啧”的感慨。


    绾纱终于转过身来,纤纤素手在符向川眼前划开,莹白的粉末飘在空中,符向川顿时感到喉咙被什么扼住,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脖子,冲着绾纱一阵张牙舞爪。


    “你既知我是九鸿楼的,便也该知道,我别的没有,奇珍异宝倒是有一大堆,你若管不好自己的嘴,我有许多东西可以在你身上试试。”


    这下绾纱倒是不再顾什么优雅矜持了,她只想让眼前这个烦人精赶紧闭嘴。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歹毒?”半晌,符向川终于能开了口,一开口就是对着绾纱兴师问罪。


    “嗯?”绾纱凑近了两步,像是真的没听清似的。符向川见状接连退了三步,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大帝既发了话,让你来相助,那便一同去议事堂吧。”傅明将符向川往后拉了拉,给江楠溪空出了一条路,符向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两人便肩并肩消失在了门内。


    绾纱见状也跟着入了兰因堂,临走时,又像上次在九鸿楼那般,用肩膀撞了下符向川,还恍若无事发生,高抬着脑袋走了。


    符向川看着几人的背影,不禁疑惑,到底谁才是这兰因堂里主事的?


    不管了,先跟上去再说。


    几人先后在阁间的厅堂内落了座,窗外鸟鸣婉转,清风阵阵,吹入室内,一片清幽。


    “今日去云烛阁,情况如何?”


    傅明拿起桌上的茶壶,壶中的水是子墨刚换的,还冒着热气,清亮的茶水从小小的壶口中泻出,落入瓷白的茶盏中,盏中茶香扑鼻,水汽氤氲,如山岚云烟。正午的阳光从花窗照了进来,照在他的身上,细碎斑驳,却又分外夺目。


    他的长指绕着茶杯的边缘,茶盏落在江楠溪面前,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江楠溪接过茶盏,茶汤清亮,入口甘甜清醇。她简单讲了讲在云烛阁中,曲临安如何用鉴心镜自导自演,吓跑了一群借着参选圣女一事来图谋幻世镜的人的经过。


    “我们佛尊什么时候炼制过什么鉴心镜?即便是炼了,我兰因堂素日不插手佛州教会之事,怎会与他云烛阁有来往。这家伙,顶着我们佛尊的名头在这招摇撞骗呢。”


    符向川拍了拍桌子,忿忿不平地站起,桌上茶杯中的茶水都被他震得晃了出来。


    “果然是假的。”江楠溪闻言又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还好今日未像其他人一样,被这鉴心镜唬住,不然才摸到云烛阁的门就被轰了出去,那可有些尴尬。


    “你说今日一同剩下的还有八人,曲临安可有说,要如何从你们八人中选?”傅明面带嫌弃地拉了拉符向川的袖摆,那人才骂骂咧咧又坐了下来。


    “只是一人给了我们一张讯符,说是到时候会通过讯符告知我们。”江楠溪从袖间掏出一张黄皮卷纸,纸面蓬松干爽,上头空空如也,并无内容。


    “符公子,往年的圣女选拔,是如何挑选的?”江楠溪想,既然现在还未通知如何比试,那么了解一下往年的情况,也可提前有所应对。


    “曲临安这个人吧,行事颇无章法,往年这圣女大选,往往是先由曲临安将人选过一遍,然后再看情况比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之类的,每年都不同。”


    “不过我觉得,他应当是个极看重外貌的人。他选出来的圣女,有脑子不太聪明的,有不太会说话的,有眼神不太好的,但绝对绝对,没有长得丑的。所以我昨日与你们说,别的不重要,一定要打扮的漂亮,越漂亮越好。”


    符向川回忆起历任圣女的样貌了,他虽不是每位都见过,但在佛州,总能听到佛州民众谈论这一次的圣女样貌如何如何天姿国色,如何如何风华绝代,从未听过哪一次的圣女长得不好看。


    “那照你这么说,他行事倒是挺有章法的啊。”听了符向川说的这一连串,绾纱倒是觉得,这个阁主,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琴棋书画我勉强会一些,其他的倒是有些难为我了。”江楠溪趁着两人说话,悄悄地插了一句进来。


    “没事,若是唱歌,我这有妙音珠,将它含在嘴里,可吟天籁。若是跳舞,我这有雅舞带,将它缚在腕间,一舞倾城。还有雅词钗,卧琴坠,好棋戒……”


    绾纱拿出随身带着的百宝袋来,埋头在里头翻找着,这些都是她在九鸿楼多年,遍寻各界搜集来的宝贝,为了此次出行,全给带上了。


    “我收回我开始说的话,你们九鸿楼,当真是名不虚传啊。”符向川看着桌子上堆的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宝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着就价值不菲,不由得朝着绾纱竖起了大拇指,


    谈话间,桌上的黄皮卷纸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几行小字:


    两人一组,三日后戌时,西街止观道场。


    自由组队,内容随便。


    众人被这一动静吸引过去,江楠溪念完“内容随便”那四个字后,几人相顾无言,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好吧,那我也收回那句‘他行事挺有章法的’。”绾纱又将百宝袋抻开,将刚刚拿出来的几样东西又一一放了回去。


    江楠溪又靠近那纸张,想仔细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信息,只见原先那一行小字下又亮起一行字来。


    第29章


    黄色的纸卷上漾起一道银光,赫然又出浮现出一行字来:


    江姑娘,我是秦渺然,你收到消息了吗,我们组队吧!


    “秦渺然?”傅明也注意到了讯符上传来的新消息,指着这一条消息后面紧紧跟着的名字,出声问道。


    “这是我今日在云烛阁认识的一个小姑娘,她也一同参加圣女之选。这姑娘为人比较热情,应当是看到消息后想要与我一同组队。”


    与她组队也好,省的还要再费心去找队友,况且这小姑娘看着心思单纯,活泼开朗,应该也好相处。江楠溪想了想,便给秦渺然回了信,表示愿意同她一起组队参选。


    “西街止观道场,是干什么的?”既然内容随便,形式不定,那便要从其他地方下功夫了,江楠溪纤长的手指指着卷纸上的地点,向符向川问道。


    “止观道场是佛州最大的祭祀场地,重大节日时的供佛祭祀或修行的处所,平时也会安排一些大型的祭祀洒扫活动之类的。”


    “去年的浴佛节,便是云烛阁承办的,为期三日,第一日在止观道场由云烛圣女为佛像洗尘,而后进行泼水,划龙舟,诵经等活动。第二日由云烛圣女在道场布粥。第三日,由云烛圣女带领诸多教众,前往广慈院,对院中的老人进行慰问。”


    “这么说来,这云烛阁倒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倒是个挺有温度的组织。”


    去云烛阁?????之前,符向川向江楠溪详细介绍过云烛阁的情况。除了气运颇好,一路青云直上外,这云烛阁的名声并不好听。传闻中的曲临安脾气暴躁,目空一切。而云烛阁,便是个借着自己壮大了起来,便无法无天,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势力组织。


    江楠溪合上那张讯符,修长的手指在那讯符上游走着,指尖传来纸张表面的粗糙磨砺感。曲临安看着一副整天厌世不耐烦的样子,今日一见倒是并不如传言那般,比如他虽拿个假东西吓唬人,做了一处好戏,但实实在在的没有处置伤害那些被拆穿的异心之人。


    而符向川刚刚讲的那些浴佛节的活动,没几分心思的人真是想不出来。这样看来,曲临安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看来这些传言倒也未必可信。


    江楠溪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眼中的几分疑惑探究转向了欣赏,眉目柔和轻盈。可那神情落在傅明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傅明这语气一如既往的凉,但与以往相比,又有几分不同,多了几分幽怨不忿。


    符向川注意到这凉飕飕,酸溜溜的一句话,突然眯了眯眼,好笑地向傅明望去。那人果然紧抿着着唇,下颌绷紧,如玉霜雪一般的脸上也露出几分难得的烟火生气来。


    “我们赶紧讨论正事要紧,先想好究竟要准备什么。”绾纱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比符向川那般,还有心思看热闹,此时只想着如何替江楠溪赢得比试,顺利进入云烛阁。


    江楠溪注视着高桌上袅袅升起的一丛烟雾,静静思索起来。


    半晌,她紧皱着的眉头倏然展开,“我之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篇记载,说是上古时期,人们为了感谢风调雨顺,平安顺利的生活,在每年的祈福祝祷日,便会围在一起,跳一支祝祷舞。这舞,寓意着平安,幸福,和感恩。”


    若是随便表演个歌舞什么的,实在有些平平无奇。况且秦渺然看着也不是什么文静优雅,精通琴棋书画的小姐,与她凑在一处,两个半吊子,再凭着绾纱的宝物,勉勉强强也应当能弄出个节目来,但实在不保险。


    不如另辟蹊径,从立意上拔高一度,和她们区分开来。


    “你是说在止观道场表演祝祷舞?倒是个好主意,先不管跳的怎么样,在立意上就赢了。感觉会是那云烛阁中意的风格。”


    “我也觉得可行。”绾纱又将那雅舞带拿了出来,纱状的透色带子,如烟如沙,缥缈轻灵。


    “你先带上试试。”


    江楠溪闻言伸出了一只手,绾纱将带子轻轻绕在她素白的手腕上,丝带轻盈细长,绾纱十指在空中翻转,如春燕般,在江楠溪的手腕上扎了一只蝴蝶结。


    窗外清风拂过,那带子薄如蝉翼,似要振翅欲飞,在阳光又下熠熠生辉,闪着细碎的光亮,衬得被带子缠绕上的那只手,也生出一股破碎迷离,又清冷动人之感。


    “现在便感受心中所想,你的想法心绪,都会透过舞步展现出来。”绾纱的声音轻轻落下,像是带着某种术法一般,江楠溪竟正觉得此刻心中有千万情感,想要酣畅淋漓地舞一场,明明她并不会舞。


    傅明拿出一支青白玉质的长萧,空灵悠扬的萧声响起,那乐声像水一样渐渐漫过来,眼前耳边,皆是这一片清扬不凡的乐声。


    随着这清灵萧声,江楠溪起身出了厅堂,立在庭院空地处。随风轻摆着双臂,长袖随风而动,柔雅自然。足尖轻点,蹁跹若青燕,裙摆漾开,荡起一层层金色的牡丹花纹,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随着乐声转下,她又轻轻地将头低下,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点足,曲指,扬袖而起。像是春日里的一株藤蔓,攀着东风生长。又像是岸边的一株垂柳,袅袅婷婷,看似纤弱单薄,但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间又充满生机。


    虽是即兴而起,两人配合得却像是相识相识多年一般,天衣无缝,充满默契。


    “妙哉妙哉。”符向川一整个看呆了,忍不住夸赞道。


    “这带子戴上后,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每一个动作都被它牵引着。”江楠溪刚停下动作,气还未喘匀,脸色薄红,看向腕间的带子。


    “我九鸿楼的宝贝,可没有水货。”绾纱笑了笑,又拿出一条带子来,“这个给你的那个同伴。”


    “多谢。”江楠溪接过东西,通过讯符给秦渺然发了几条讯息,准备和她筹备一下三日后的表演。


    “宫主,那我这几日便先去秦姑娘家,等三日后表演结束再回来。”江楠溪看着秦渺然一条接一条传来的消息,一一点开,内容都是邀请她去秦家与秦渺然一起准备表演的消息。


    “我送你。”傅明闻言起身,走到庭中。


    “不必了,这么近—”话还未说完,傅明便在院中打下了一个传送阵,传送阵四周闪着银色的旋涡,傅明立在阵旁,旋涡中的风吹得他的衣袍一阵阵翻动。


    “走吧。”


    江楠溪不再多话,上前两步,跟了上去。


    傍晚,太阳渐渐下了山,天边是一片淡紫色玫红色交加的瑰丽模样,那云层也肆意狂乱,彤云映染,夕阳澄澈明亮,余晖落霞,长空碧鸟,一片人间好景。


    按着上次秦渺然说的,江楠溪与傅明穿过西街,走到了西街拐角处。拐角处树荫密布,层层斑驳树影之后,江楠溪看到被掩在光影里的“秦宅”两个大字,金闪闪的,耀眼夺目。


    “宫主,我到了。”江楠溪指了指前面贵气非凡的宅门,“就是这儿。”


    “江姑娘!”秦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出来一个粉衫玉钗的娇俏姑娘,朝着江楠溪热情地挥着双手,一边提着裙摆,往这边小跑着过来。


    “一人在外,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我。”落日余晖的金黄色光亮落在傅明脸上,照的他琥珀色的眸子晶莹透亮,细细的睫毛在这样的暖光中也显得柔软可爱,那样奇怪的又冰冷,又温暖的感觉融在脸上,像个神秘的旋涡一样,引人深陷。


    “我知道了,您快回去吧。”秦渺然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楠溪理了理裙摆衣袖,便上前去找她。


    傅明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了斑驳树影中。


    秦渺然带着江楠溪入了秦府,那一扇朱门后,是个气派的院子,院中种了一些奇花异草,假山盆景,琳琅满目。处处布置虽不见多清雅别致,但这件件物什,看着并不便宜,无一不显露着主人的豪气。


    江楠溪被拉着去了秦渺然的房里,两人坐在房中,秦渺然房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糕点。她一边招呼着江楠溪吃,一边自己也没停下,生生将嘴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兔子。


    关于三日后的表演,江楠溪简单讲了要跳祝祷舞的想法,不过具体的舞步,设计,配乐之类的,还得两人细细讨论。


    “祝祷舞,听起来很不错呀。”秦渺然非常捧场,尽管嘴里含着东西,说起话来还有些含糊不清。


    算了,与她讨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是自己把这些都敲定了,再来告诉她吧。江楠溪看了看眼前这个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姑娘,不禁好奇,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经历,能将她养的这样单纯善良,简单快乐呢?


    “江姑娘,你也吃啊,这是我特意从东街铺子买来的,他们家的糕点可好吃了,每次他们去买都排不上队,只有我亲自去才能买到。”


    秦渺然的嘴边还带着一丝糕饼屑子,突然凑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江姑娘,刚刚与你一起站在门外的男子,是你什么人啊?”


    “一个朋友。”那一块碎屑看着分外碍眼,江楠溪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在她嘴边擦了擦。


    “你喜欢他吗?”秦渺然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清甜和单纯,像孩童一般,江楠溪捏着帕子的手倏然顿在空中。


    第30章


    秦渺然状似不经意的一问,仍旧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她似乎也没想过,她与江楠溪相识并不久,问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有些失礼逾矩。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房内安静无声,落针可闻,屋外清风阵阵,吹得院落中的草木簌簌作响,还传来几声零落细碎的鸟鸣与夏日末一些中气不太足的老蝉的鸣叫。


    窗外此时已暮色沉沉,天边的晚霞也渐渐收拢退散,融入苍茫夜色中。院外的转角处,一片黑色的衣角被晚风吹起,撩在一丛矮草上,压的那纤草左右摇摆。屋内两人的话语声,一字不落地传到屋外。


    “为何会这样问?”江楠溪收起那一方帕子,叠了两下,又放回了桌上。


    “今日远远见着你俩,靠的极近,我虽然只是虚虚地看了一眼,但总感觉?????你们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和从容,这样的氛围,我在我爹娘身上也经常看到,他们两人有时候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情意。”


    秦渺然见江楠溪神色清淡,脸上并无半分娇羞柔情的小女儿姿态,便知自己是看错了。


    “我这个人,藏不住事儿,江姑娘你别见怪。”秦渺然又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糕点来,递到江楠溪手边。


    “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江楠溪接过那只可爱的小糕点,软软糯糯的小兔子躺在手心,让人不忍心下嘴。


    “我并不喜欢他。”


    江楠溪并无几分波澜的声音传来,屋外映在地上的斑驳树影随风摇动,风也动,树也动,比一开始的声响和动静要大得多,只是墙角处有个人影,却始终,一动也不曾动,就这么岿然立在那处,像一棵入了定的老松。


    “来,再尝尝这个。”秦渺然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又拿起一块荷花酥,递到江楠溪手边。


    窗前小几上的一个青白色小花瓶被窗外的一阵风掀倒在地,花瓶从小几上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了江楠溪脚边,瓶子里插着的一朵清荷也落了出来。


    “今夜这风这么大。”


    秦渺然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向那窗台,移开撑着窗子的叉竿,将那一扇大开着的窗子合了起来。


    “大概是要下雨了。”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大雨前的闷热潮湿水汽,外面是逐渐肆虐的风声,江楠溪捡起地上的瓶子,将它放回了原处。


    “咦,这是什么?”秦渺然手中还拿着那只撑着窗子的叉竿,只是叉竿上不知何时系上了两根银色的飘带,绑成了两只蝴蝶结的样子,在这木质的杆子上,倒显得有些怪异。


    江楠溪笑了笑,“给我吧。”


    下山时走的匆忙,秦渺然不停地给她发着讯息,让她下来,傅明便替她接过了那两根飘带,刚刚在秦府门外,也忘了找他要回来。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送回来的,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江楠溪将叉竿上的雅舞带拆下,绑了一根在秦渺然的手上,屋外树影摇曳,屋内人影蹁跹,两人在房中排起三日后的祝祷舞来。


    兰因堂内,傅明带着一身雨水气从堂外走来,眉目如刀,锐气逼人。


    符向川还在白日里几人议事的厅堂里,此时手中捧着一本《乐经注集》,撑着一只手,在偏厅的小塌上半躺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见着就要有一场大雨,符向川关了这阁楼的门窗,在一室袅袅沉香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一只手颇有节奏地在空中画着圈,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高亢的音调。


    房门“唰”的一下被人震开,带着屋外的狂风席卷而来,那单薄的门扇被大风吹得开开合合,符向川“突”的一下从小塌上跳了下来,只剩那本注集被扔在小塌上,单薄的纸张被风一页页往前刮,留下突兀的声音。


    傅明面无表情地走到室内的紫檀平角条桌前,衣袍都未撩便坐在了那把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上,又似是卸了力般,靠坐在那椅子上,紧紧阖着双目,只余桌子上青玉笔架上挂着的几支毛笔,在风中左右晃动。


    符向川两步上前,将那大开着的门又关上,那满屋乱窜的风终于止住了,房中瞬时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不是送她去找秦渺然吗,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符向川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些刚刚睡了一觉才起的喑哑。


    傅明仍旧闭着眼,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


    符向川见状知道他并不想与人说话,只好又坐回了那方小塌上,拿着刚刚没看完的书继续翻看起来。书页已经被风翻动的乱七八糟,符向川继续往前翻着,试图找到自己刚刚看的那一页。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一片静谧的室内突兀非常,傅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终于没忍住抬眼看向符向川。


    “你在看什么?”冷冰冰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耐烦。


    “我在看一本乐谱,我想着,江姑娘过两日的表演,应当找一首大气些的曲子才是。”符向川继续往前翻动着,“找到了,我刚刚看的这一首《溪山秋月.洞天春晓》,前调悠然清畅,若山间松风,令人心旷神怡,后调却又激扬婉转,磅礴大气。”


    “将这曲子改一改,应当与江姑娘的舞极为相称。”


    符向川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脑海中还勾勒着这首《溪山秋月.洞天春晓》所带来的心神触动。


    终于有机会让他展示一下自己在乐曲上的天赋了,往日与傅明在一处,这家伙乐感天生好得出奇,从没有他发挥的余地。符向川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改,在哪个地方加笛声,哪个地方进萧声,还有鼓声,锣声……


    却突然感觉双手一空,这手中无物的空虚失落感让符向川蓦然睁开了双眼。


    果然,那《乐经注集》不知何时早已被傅明握在了手中。他此时正翻看着符向川之前打开的那一页,指骨分明的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游走,似是在感受那乐谱上的乐符律动。


    屋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风雨声交杂着电闪雷鸣,瓢泼倾盆,哗哗作响。


    “这曲子我来作。”


    尽管屋外雨声嘈杂,雷声轰鸣,但傅明的这一句,仍旧清楚透亮,浑厚有力。


    佛州的这场雨,来的又急又猛,带来了夏末初秋的一些飒然凉意,也卷走了久日骄阳烈日下蒸腾着的暑气。


    云烛阁一层的殿堂内,曲临安一手搭在那雕花金漆宝座的座椅扶手上,人斜斜地靠坐在座椅上,一手拿着八张记录着几人身份信息的纸卷,室内灯火纷乱,打在曲临安捏着纸张的手上,透着一股子暗劲。


    “幽释楼不会以为,他们找了崔家做担保,我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了?”曲临安,两指夹起两张单薄的纸张,幽幽烛光透过那纸张照了过来,纸上画着女子画像,边上拓着几行小字,隐约可见一个“崔”字。


    曲临安的手指倏然松开,那两张纸卷便在空中打着转儿,飘飘然落下,落在墨色的冰冷的地板上,无人问津。


    “这幽释楼真是闲的,只要碰上我们选圣女,就次次都往我们云烛阁里塞人,他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云烛阁的地位,好给他幽释楼让路吧。”


    茶红坐在殿下的矮桌前,拿起笔,在两个崔姓女子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


    曲临安又翻过了几张纸卷,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散着的纸卷零零散散落在脚边,更显疏倦狂落。


    手中的几张卷纸被曲临安丢得只剩了一张。那一张白纸上画着个清丽的姑娘,一双杏眼清清灵灵,两弯长眉秀致风雅,鼻尖一颗小痣,平添几分娇俏可爱来,倒是微微中和了这周身的清冷流韵,更显动人了。


    “为万千教众,愿燃星末余光。”脑海中忽然闪现过画像中的女子,今日在鉴心镜前所说的话,又想起殿内与她对视的那一眼,那样坦荡清明的眼神,倒是少见呢。


    曲临安那一根清癯苍劲的手指划过画像便的一行小字,“江,楠,溪”,他缓缓开口,从口中吐出几个不熟悉的字来,深邃的眼中掩着几分探究。


    “阁主,还是你有办法,想到让阿音用鉴心镜来演这么一出戏来,不然今天落到您手中的何止八份画卷呀。”


    茶红将矮桌上的名单收了起来,划去那两个幽释楼安排来的,还剩六人,三日后的初选一过,最多再来一次终选,便能选出云烛阁今年的圣女,替阁主分忧了。


    茶红将地上的画卷一张张又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矮桌上。曲临安却仍旧拿着那最后一张卷纸,烛光摇曳,落在他眉骨上,整张脸棱角分明,在这样暖黄的烛光下也不见几分暖意,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阁主,可是手上这人有问题?”茶红见曲临安半晌没动静,于是轻声问了句。


    “你说,剩下的这几个,是真心来参选圣女的,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另有所图?”曲临安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画卷递给了茶红,指尖还残留着一缕刚刚从卷纸上带下来的墨迹,他不着痕迹地曲了曲手指。


    “我瞧着这些人再怎么胆子大,也不过是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咱们那么一吓唬,剩下的定然都是诚心之人。”茶红说得言辞凿凿,空旷的室内都回荡着她清澈嘹亮的声音。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