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是卡着饭点来的, 到褚家时,褚夫人正在张罗摆饭。
冷不丁听小厮禀报太子殿下来了,褚家夫妻茫然了片刻, 立即迎出门。然而才走出来没多会,就瞧见太子熟门熟路地进来了。
所幸太子今日穿了一身便衣, 看着没那么唬人。褚家夫妻俩不知他此时过来有何事, 行礼过后, 顺道问了句:“殿下可用过午膳,若是不曾,臣妇吩咐厨下准备。”
“好。”萧韫毫不客气, 见阿圆坐在饭厅, 径直上前。
褚夫人:“”
褚大人:“”
看样子, 他分明就是来蹭饭的。
萧韫瞥了眼褚家饭桌上的六菜一汤,虽清淡简单,但色香味俱全, 令人颇有食欲。
他掀袍就在阿圆对面坐下来,并不曾多想。
褚家夫妻却想得有点多。
太子殿下来蹭饭,他们哪敢与之同席?以前不知他身份便罢了, 如今知晓, 断不能没规矩。
是以, 褚夫人以厨下还有事忙推脱了,让阿圆陪着太子吃饭。
而褚大人也说还有事, 打算溜走。
阿圆问:“爹爹还要忙什么?”
褚大人想了想:“前几日下雨,花糕屋顶漏雨, 趁天气好我去修一修。”
即便修屋顶也不是这种时候, 阿圆自然清楚爹娘的想法, 她悄悄瞪了眼萧韫。
小姑娘娇娇俏俏地瞪眼, 萧韫勾唇。
缓缓转头对褚家夫妻俩道:“先不必忙,一同坐下吃饭。”
褚家夫妻俩迟疑。
萧韫又道:“就当晚辈是过来做客,伯父伯母无需惶恐。”
他都这么说了,褚家夫妻也不好再推却,忐忑小心地坐下来.
吃过饭,萧韫也没打算走,坐在堂屋慢条斯理品茶。
褚大人作陪了会,紧张得不行。他当了一辈子的五品小官,平日里连同僚都应酬不来,更何况应酬太子殿下?
他真是半点客套话都不会寒暄,还是萧韫偶尔开口问几句。
都是官场中人,还能问什么?自然是问些官场上的事。比如在户部任职如何,差事是否辛苦,同僚是否好相处,可遇到什么困难。
然而,萧韫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褚大人更紧张了。
才三月初,脑袋上就呼呼直冒汗。
阿圆看不下去,索性把萧韫拉回自己的屋子。
“你做什么呢?今日奇奇怪怪的。”她问。
萧韫挑眉:“奇怪?”
“是啊。”阿圆说:“你今日不忙吗?怎的还有空闲与我爹爹吃茶。”
“今日不忙,”萧韫径直走到西边软榻坐下,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我无处可去,便只想来找你。”
阿圆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无处可去?东宫这么大还容不下你?”
萧韫仰头阖眼,淡笑了笑,朝她伸手:“过来,我抱会。”
听他声音夹杂几丝疲惫,阿圆又不忍撵他了,便乖乖走过去坐他膝上。
她面对着他坐,腿跨在两侧,微微直起身子去帮他揉额头。
“朝堂上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唔”萧韫浅浅地应声。
“我看你这段时日总是疲顿,事情很棘手吗?”
“有点。”
想了想,阿圆问:“我能帮你吗?”
萧韫缓缓拉下她的手,睁开眼,眸子含着点戏谑:“你会做什么?你少让我头疼就是帮忙了。”
阿圆不乐意,努嘴道:“你小看我,我会的事多着呢。”
“哦,”萧韫像是想起什么,煞有介事道:“你确实能帮我一个忙。”
“是什么是什么?”阿圆立即跃跃欲试。
萧韫静了静,面上突然露出点不正经来。
他视线缓缓落在阿圆的手上,意有所指道:“阿圆上次帮我的事,就做得极好。”?
阿圆有点懵,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少顷,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顿时,羞得脸颊通红。
“你——”阿圆涨红脸,凶他:“不许再说。”
萧韫勾唇。
可经萧韫这么一提,阿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上次夜宿东宫的事来。
彼时他涨得厉害,还一直喊疼,她不忍,就想帮他。但那东西实在太大,她一手难以掌握,愣是忙活了许久。
偏他还嫌弃她手劲不够,一直催促,最后结束时,她真是又累又困手又酸。
阿圆兀自脸红红的,连看都不敢看萧韫。却不想,臀下渐渐感受到不寻常。
阿圆不可思议地瞪眼:“你怎么又”
萧韫眸子染了点欲,声音也哑了不少:“再帮我一回,嗯?”
阿圆羞:“可这是在我家呢,多害臊啊。”
“陈瑜在外头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那也不行。”
“阿圆?”萧韫勾她手指:“我的好阿圆,再心疼我一回,嗯?”
阿圆别过脸,不为所动,想起身离开,却被他紧紧揽住腰肢。
“我真的很疼,你帮帮我。”
有过一回,萧韫食髓知味,在这种事上居然完全不顾脸皮了,软着语气装可怜道:“我最近实在辛苦,朝堂事多忙得头晕,夜里也睡不好觉,前日还”
“好了,我帮你就是。”
一听他说这些,阿圆就忍不住心软。她也知道萧韫喜欢这种事,每每做的时候都能令他惬意满足。
不过这会儿是大白天,两人又是坐在西窗下,阿圆犹豫了会,干脆把他拉进里间。
上回的手酸令阿圆心有余悸,这回,她换了其他法子。
纱幔合上,映出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一大一小,一坐一卧.
自从七皇子突发恶疾后,众人发现朝堂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这微妙主要体现在皇帝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之间。
近日,上朝时太子的决策屡屡被皇帝驳回,而且不大留情面。
太子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私底下动作频频。譬如暗地里架空兖州新任都督兵权,又譬如将原先皇帝贬职的官员调回京都等等。
而皇帝也不甘示弱,屡屡出招为难。父子俩在朝堂上对弈,你来我往,兵不刃血。
只苦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偶尔还要被迫站队。
当然,眼下形势,谁人都看得出太子更胜一筹。皇帝犹如垂垂老迈的狮子,除了无能怒吼,已经黔驴技穷。
是以,多数站队太子这边,而站皇帝陛下的无非是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亲眷,并无多大实权。
皇帝气得吐血。
某日,在太子去探望他之后,果真吐了些血出来。
也不知太子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原本不大好的身子,突然恶化,躺在榻上大骂竖子无孝。
“你何苦激怒父皇?”
慧兰公主闻讯赶至东宫,劝道:“且不说他身子抱恙,就说你如今才恢复储君身份,正是需要经营名声之时。若是落下个心狠手辣、无孝无德的骂名,以后清流弹劾你回回要拿这事作筏子。”
萧韫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慢慢悠悠地品茶。
慧兰公主叹气,问:“你到底怎么了?贤贵妃已死,你大仇得报,且又赐了婚,正是风光得意之际,为何还整日不虞?”
“阿姐”萧韫动了动喉咙,心里的话转到舌尖又咽了下去:“罢了。”
“什么?”
“没什么。”萧韫给她倒了杯茶。
有些事,她不知情反倒更好。
“听我一言,”慧兰公主说:“就算不为别的,看在他是咱们父皇的份上,你尽量顺着他些。我听太医说,父皇身子从年初开始就已经不行了,也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萧韫不为所动,也正是因为不知撑到什么时候,他才迫切地扶持他人。
就算到死,他也还在怀疑这个儿子.
进入三月后,天气逐渐暖和,人们衣衫开始换成薄的。
阿圆已经有许多衣裳穿,但她现在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内务府连她今年春夏衣裳也制了出来。
这日上午,阿圆就站在镜前试了好些新衣。
婢女莲蓉道:“宫里的尚衣监果真好本事,做的衣裳针线细密,且款式也时兴。”
她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奴婢看这件就挺好,过两日清明踏青,姑娘可穿这件出去游玩。”
阿圆这些日足不出户,但每天都收到京城贵女们的请帖。有邀她去吃茶的,也有邀她去赏花的,还有邀她去打马球的,不过阿圆皆以不得闲为由推拒了。
但这回邀她的不是别人,是她二表姐肖梓晴。
肖梓晴写了封信过来,大意是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也不知何时回来,便邀她出去见面。
阿圆已经许久没见二表姐,也不知她近日在忙什么。但从她字里行间读出了些许惆怅,似乎过得不大好。
因此,肖梓晴的请帖才下过来,她就立即写了回帖过去。
阿圆瞥了眼莲蓉手上的那套衣裳,摇头道:“好看是好看,但太过招摇,我如今还不是太子妃,而且又是去见表姐,穿随意些就好。”.
踏青这日,春光明媚,南城湖畔到处都是游人。有的铺筵席煮水品茶,有的围坐一起拨弦弄乐,也有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放风筝。
这会儿,阿圆坐在湖中画舫里,凭栏眺望岸边景致。
肖梓晴坐在对面,目光四处打量了会,笑道:“这画舫真精致,托未来太子妃的福,我居然也能享有此殊荣踏上太子殿下的琉璃画舫。”
阿圆睇她:“表姐一来就打趣我,倒是说说你,近日在忙什么?为何不去找我了?”
“近日有点忙,”肖梓晴说:“再说了,你大婚将至,应该也挺忙,我不好去扰你。”
“我哪里忙,事都由旁人做了,阿娘见我闲得慌,甚至还罚我抄书呢。”
闻言,肖梓晴笑出声来:“姑母还罚你抄书?你到底犯了何错惹得她这般生气?”
“我”
阿圆不好说她在东宫夜不归宿,而且还是连着两日,便支吾道:“反正我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气,就罚我抄《女戒》一百遍。”
“我手酸没抄完,太子便帮我抄了些,结果被阿娘发现,她更生气了。”
“太子还帮你抄《女戒》?”肖梓晴不可思议得很,仔细打量她这个表妹,好笑道:“也就你心大,让太子帮你抄书,换作旁人哪敢这样?”
若是她,反正不敢的,太子瞧着就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肖梓晴道:“能得一人真心相待至此,阿圆你何其幸运。”
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可眉目间笼罩淡淡愁思。
阿圆瞧了,忍不住问:“表姐呢?表姐总是瞒着心事不肯说,我今日便想问你,你自己到底是如何打算?”
“什么如何打算?”
“表姐也快十八了,你拖到如今不肯成亲想来跟舅母周旋了许久。”阿圆说:“上次你说唐表哥不错,可若是真不错,按你的性子必定早就跟他定亲,拖到现在没下文,想来表姐心里是不愿的。”
她问:“表姐心里分明装了人,这人是谁?为何一直不肯袒露?”
“阿圆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去大理寺断案实在可惜。”肖梓晴调侃。
“我与你说正经的。”
肖梓晴转头望向不远处,默了默,道:“其实我也不知以后该如何打算。”
“不过逃避不是法子,总要有个了结。”
她说得云里雾里的,阿圆蹙眉。
肖梓晴继续道:“我母亲已经测过八字,我与唐表哥八字相合,可结连理。今日邀你出来,便是想说此事。”
“什么?”
“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京城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具体何时回来不清楚,兴许一年,兴许两三年,又或许跟唐表哥定亲后,就直接成婚定居在那里不再回来。”
阿圆惊讶:“所以,你这次是去跟唐表哥定亲?”
“嗯。”
“那”那世子哥哥怎么办?世子哥哥为了等她表姐至今还没成亲。
她动了动唇,想开口问,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清明过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而皇帝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在这场绵绵细雨中逐渐变得焦灼。
焦灼得久了,总要爆发。
某日早朝上,皇上不顾群臣反对,将太子禁足。此举明晃晃地表达了对太子的不满。
一时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连民间百姓都开始谈论。
“太子不是才恢复储君身份?怎么突然禁足了?”
“或许是因为七皇子?太子心狠手辣的事我也听说了点。”
“可太子毕竟是储君,如此一来,难不成又要被”
“可别乱说,不要命了?你不想想,太子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太子,今非昔比,哪能说废就废。”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时,某个雨夜,乾清宫门口跪了个妇人。
内侍总管站在廊下训斥宫人:“大胆!什么人都敢往皇上跟前领,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公公,”那宫人小心翼翼捧上一块玉佩,道:“这位嬷嬷有皇后娘娘的信物。”
“皇后娘娘早已驾鹤西去,哪里还有”
说到这,内侍总管瞧见信物,倏地闭嘴。随后,接过东西慌慌张张地进殿里禀报。
没过多久,乾清宫殿门打开,皇上命妇人进去。
这位妇人,正是周嬷嬷。
她穿着当年服侍皇后的衣裳,头发一丝不苟,面容憔悴却严谨,一进殿便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手里拿着那块玉佩,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出声:“周嬷嬷求见朕有何事?”
“皇上,”周嬷嬷道:“老奴,有件重要的事须当面禀报。”.
谁人也不知周嬷嬷跟皇上说了什么,据乾清宫服侍的宫人交代,皇上听了周嬷嬷的话后,竟是又哭又笑,状如疯癫。
随后,连夜派人出宫,好像是去查什么事。
三月下旬,太子禁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时,又一道消息如惊雷劈在京城的上空。
乾清宫突然出了道圣旨,诏告皇帝龙体违和,命太子监国,执掌朝政.
这道圣旨实在突然,不只朝堂百官惊讶,连萧韫自己也是惊讶的。
彼时他在长兴殿与东宫属官商议政事,商议的内容也跟这次禁足有关,正在众人棘手之际,却不想乾清宫的内侍总管过来宣读圣旨。
事后,他立即喊来陈瑜询问。
“查到了吗?周嬷嬷跟皇上说了什么?”
周嬷嬷去见皇上,萧韫自然清楚,只是不清楚她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话,以至于令皇上态度大变。
陈瑜道:“当夜,乾清宫殿门紧闭,皇上与周嬷嬷谈话时屏退了宫人,属下问过那夜所有伺候的宫人,无一人知晓。”
“不过”陈瑜道:“当夜皇上派京卫指挥使去了趟杨侍郎的府上。”
萧韫动作一顿:“去杨侍郎府上做什么?”
“奉命查二十年前杨侍郎用过的所有药方,其中一些药方上记载了一种病症。”
“病症?”
“是,”陈瑜道:“杨侍郎天生患有隐疾,至今无子。”
闻言,萧韫浑身一震。
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流窜全身,同时,心里隐晦之处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放松。
少顷,竟也突然大笑起来.
过了几日,阿圆得知周嬷嬷的死讯。
周嬷嬷已是风烛残年,支撑到如今,完全是凭着守护萧韫的一口气。
她得知皇帝和萧韫闹得不可开交的消息,便清楚,皇上怀疑萧韫血脉不纯,萧韫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事情终是朝她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去。冥思苦想多日,忆起几年前皇后不慎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关于杨侍郎的。
彼时皇后猜到陛下起疑,为此忧郁了许久。午后歇觉醒来时,无意中说了句“我儿实在冤枉,杨侍郎为子嗣寻医多年,又岂会是他的种?”
是以,周嬷嬷不顾身子残败,揣着皇后信物去求见了皇上。当时,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
竟不想,那杨侍郎真有隐疾,而且早就寻医问药多年。
萧韫是皇帝的儿子,是皇家血脉,毋庸置疑!
大愿已了,周嬷嬷也便安心去了。
死的时候,静悄悄,就在四月初的某个清晨.
得知周嬷嬷死讯时,不知为何,阿圆想到的是萧韫。她不知在这些年里,萧韫与周嬷嬷恩怨纠葛如何,但她清楚,周嬷嬷死,萧韫心里必定是难过的。
当日,她吩咐人套马车去了东宫。
到的时候,雨幕荒凉,屋檐下似千根万根银丝线坠落。萧韫一袭玄色长袍正站在瑾瑶宫的台阶前,身影与晦暗的天色融合。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阿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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