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阿圆被萧韫一把抱进怀中, 随后密密麻麻的吻从脖颈处蔓延过来,最后径直噙住她的唇,令她连呼吸都来不及。
她一下子坠落进他的温柔中, 裹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沉溺, 再沉溺。
那些深藏于心底的思念, 全部在这一刻涌出来, 跟潮水似的。阿圆迎着他,附和着他,攀爬着他, 大胆而热烈地亲吻。
萧韫将人抵在门上, 极是用力,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倾诉这几个月对她的想念。
“阿圆,可想我?”他喃喃低问, 神色缱绻,疯狂而又克制地吻着怀里的人。
“我很想你。”他吻一下便要呢喃一句:“想得胸口都疼了。”
阿圆大口喘气,抬眼问:“为何胸口疼?”
他拉着她的手抚上去:“一天想无数遍, 自然疼。”
他的情话直接而虔诚, 比情话更虔诚的是他的眼睛。阿圆望着他, 从那浓郁漆黑的瞳孔里瞧见自己的身影。
头一回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这般明艳模样。
阿圆笑了, 双臂用力把他的头拉低,然后主动吻上去。
“我也想你。”她说:“每天都想。”
这句话犹如世间最好的春.药, 萧韫只听了这么句, 便发起狂来。
他的唇滚烫, 比冬日的炭火还灼人, 每到一处几乎要把阿圆的肌肤融化。
两人气息交织成一团。他放开她的唇,急切而迷乱地吻至耳后,吻至脖颈,随即又吻回来噙住她。
许是嫌她个子矮不得劲,萧韫索性把人抱起,拖住她的臀。
“抱紧。”他命令。
阿圆羞臊得很,她扭捏迟疑,结果萧韫主动帮她又托高了些,还把她的腿搭在自己跨两侧。
“用点力,别掉下去。”
他说完,竟放开了手。
阿圆吓得大跳,手臂立即抱紧他。
萧韫转身,就着这么个姿势走回屋内,然后将她放在桌上,继续亲。
西屏暖阁里头有地龙,到处都暖和。阿圆从外头来的一身风寒没多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身上还穿着件鹅绒斗篷,这会儿亲得激烈,竟是隐隐冒了点汗出来。
她推他:“歇一会吧,我热。”
萧韫缓缓退开,望着人笑。
三个月没见,小姑娘又长胖了些,脸颊粉嫩圆润。鹅绒斗篷领口缀着一圈兔毛,更是衬得她灵动俏丽。
他在看阿圆,阿圆也在看他。
萧韫也有些变化,虽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身上的气势更盛了,眉宇更锋利。
好像还瘦了点,连他脖颈处的喉结都显得格外犀利凸出。
此时,阿圆瞧见他喘气时,喉结不停上下滑动。她好奇,鬼使神差地摸过去。
“萧韫,你这里好奇怪。”
“怎么奇怪?”
“比旁人的还粗粝些。”
她指腹滑嫩,如上好的丝绸,又似温润的暖玉,这么轻柔地摸着他喉结,令他痒得心都酥了。
不自觉地,他呼吸变急起来。
阿圆浑然不知,还说道:“我见过庆安的,他跟你年纪差不多,却不似你这样。”
“庆安是谁?”
“是我家小厮。”
话落,她腰上的软肉被掐了下,随即听萧韫哑声勒令:“以后不准看别的男人。”
“喉结都不能看吗?”
“不能。”
“哦。”阿圆停了会,补充道:“可庆安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眼里,他不是旁的男人,是像哥哥一样的亲人啊。”
“你还喊别的男人哥哥?”
“”
阿圆嘀咕:“你怎的这么霸道。”
她调皮地摸了会:“真有意思,这么一上一下唔”
话未说完,萧韫又亲上来,这回比之前还凶还急。
他舌用力搅着她的,几乎要把她搅得发麻,口里的香.液也如数被他吃尽。
末了,还没放过她,退出来又吮她的唇瓣。
阿圆是真的热,气还没喘匀呢,他又追上来。她用力推他,可这点力道对萧韫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推了会,索性放弃了。
在他亲吻间隙,阿圆无意中手触碰到他的发冠。
他如今戴的发冠不似以往的玉冠。他现在是太子,头上佩戴金冠,质地坚硬且冰冷,一如他身上迫人的气势。
此时此刻,阿圆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是太子了。
她边迎着他的吻,边心思游离,过了会,唇瓣被轻轻咬了下。
“做什么?”她吃痛,水眸娇气埋怨。
“专心点。”萧韫不满,稍稍用力,把人又拢紧了些。
他手指从她耳后轻柔地滑下脖颈,悄悄停在领口间。
阿圆吓得大跳:“不可,这里不可。”
萧韫顿了顿,随即停下来,眼里含着点戏谑。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气息如此危险,而且下头那物轮廓庞大不可忽视,阿圆自然是怕的。
“我们还未成亲呢。”阿圆红着脸道:“况且今日我出门多时,得赶回去。”
萧韫视线落在她脸上,手指缓缓移动,勾住她的衣带。
“这么说”他缓缓道:“成亲后就可以了?”
“”
反正也要等成亲之后呢,阿圆不怕:“现在不准你乱来。”
“哦,是么。”
萧韫手指勾住衣带,漫不经心地一扯,阿圆身上的斗篷瞬间落下来。
“呀!”阿圆大惊,去抢斗篷:“说好了不准乱来,你怎么”
她这点力气算什么,萧韫径直把斗篷抛开老远,没好气地捏她脸蛋:“你脑子里净想什么东西?我帮你脱斗篷而已,你适才不是喊热吗?”
“”
阿圆脸颊发烫。心想,你早说啊,一副要吃人似的模样脱她斗篷,能让她不想多嘛。
再说了,这些日子,周嬷嬷正在教导她人事。也不知嬷嬷从哪里得知的东西,简直令她大开眼界。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多花样。
她看得多了,难免就
此时,阿圆脸红羞臊,几乎不敢看萧韫的脸。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学了那些后,居然做了几回梦,梦里全是萧韫对她这样那样。
梦里的萧韫强健有力,不知疲惫,还坏得很,画册上所有嬷嬷教的东西他全都使上了。
这会儿再想起来,阿圆有点心虚,同时不知怎么的,身体里渐渐涌出一股燥热。
小女人眉眼骤然生出几丝媚态,萧韫如何不懂?况且周嬷嬷整日教她什么,他也一清二楚。
默了会,他唇角扬起点弧度。
“阿圆是不是想快些成亲?”
起初阿圆没懂他为何这么问,接着又听他说:“若是成亲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
“!!!”
阿圆闹了个满脸通红。
窘了会,在他一副“别遮掩了我已将你一切看透”的笃定神色下,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呐,是你说的,待日后成亲了你可别反悔!”
小姑娘昂着下巴脸颊绯红,连脖颈都是红的。外强中干,一副女恶霸又怂又凶的模样,顿时惹得萧韫哈哈大笑。
他抱着人,忍不住又狠狠亲了一顿.
褚家今年过年很是热闹,今年人多,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约莫有二十几人。
往回主子加下人一共也就八九个,现在有了许多婢女,桃素、莲蓉,还有周嬷嬷,还有萧韫派过来的一些护卫,加上褚夫人觉得不够使唤,又花银子买了几个婆子和婢女回来。另外花糕、糖酥和白蛟也算在一起,满满当当的,褚家都不够住。
还好褚家隔壁李老爷回乡,把宅子腾出来租给褚家,这才安顿下这些人。
过年的时候,褚夫人在正院堂屋摆了一桌,下人们就在后头厨房门口的跨院里摆了三桌,这般热热闹闹地开始了除夕宴。
不过在临开宴时,东宫来了辆马车,婢女们把热乎的菜一样一样地送进来。全是萧韫吩咐的,整整十六道菜,褚家的饭桌几乎摆不下。
褚夫人瞧着这些摆盘精致的菜式——冰糖燕窝羹、八宝肉圆、鹌子水晶脍、胭脂鹅肝、佛跳墙
她心下暗惊,竟皆是宫里御厨做出来的。
褚夫人没吃过,但往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说过,这可是宫里的吉祥如意宴,平时只有王公贵族和一品功勋大员才能得的赏赐。
等菜式摆好,婢女们一走,褚家人望着桌上的饭菜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筷了。
倒是阿圆埋头吃得很香,夹了颗八宝肉圆入口后,抬眼瞧她爹。
“爹爹怎么不吃,趁热吃才好。”
“啊!吃吃吃!”褚大人回过神,招呼道:“夫人你也动筷!”
经过除夕这一遭,褚夫人有种预感,觉得从今日之后恐怕她褚家要赏赐不断了。
果然,她的预感很正确。
过年这期间,萧韫几乎每日不停歇地派人送东西过来。
虽然往回也送,但往回是从澜苑送来的,且没声张。而如今,每一样皆是从东宫大张旗鼓地送来。
整个上京的人瞧着,皆是摸不着头脑。
有人问:“这是何情况?”
“兴许是瞧在顾丞相的面子上?”
“啊,想必是这样!”
景王恢复太子身份,顾丞相是最大的功臣。而顾丞相之妻是褚家女儿手帕交,所谓爱屋及乌,褚家恐怕是沾了顾丞相的光。
而且,褚家还有个女儿是卫国公府谢世子的徒弟,过年这期间,卫国公府送来褚家的东西都有好几车,东宫顺便赏赐一二
唔,这也说得过去嘛!
反正,不明真相的京城群众都是这么猜的。
直到过年没多久,宫里一道圣旨下来,说今年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入宫吃元宵宴。
这下,才有人咂摸出点意思来.
褚家是五品官府邸,自然也得了宫里的帖子。
褚大人惊讶得很,当了一辈子的官,头一回收到入宫吃宴的请帖。
褚夫人问:“往回不是四品以上才有资格吃席吗?怎么今年改了?”
褚大人也懵:“不知道哇。”
褚夫人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家有资格入宫吃席。忧的是,她没有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饰,怕届时被人笑话了去。
她现有的衣裳首饰,平日里应付吃茶倒是没什么,可若是入宫吃席就显得寒酸了。
褚夫人倒不是想攀比什么,可女儿以后要做太子妃,她不想女儿被旁人笑话。
咬咬牙,索性从账里拨出些银子给丈夫女儿都置办了新衣裳首饰。
褚大人往回衣裳破了都得缝缝补补继续穿,这回见夫人这般大方,竟是打趣了许久。
阿圆不缺衣裳首饰,她的衣裳不仅多,还是京城最时兴的,甚至还有余的送给姐姐和表姐。
于是,在元宵宫宴这日,褚家人早早就拾掇好,乘坐马车往皇宫而去。
第102章
褚家的马车从城西穿过中央大街进了皇城, 等到皇宫门口时,其他人家也刚到。
众人在宫门口下马车,入东华门后在广场西侧先行等待。
放眼望去, 人群跟赶集似的,官夫人们三三两两成堆寒暄, 各家小姐们穿着鲜亮, 花枝招展。
阿圆进来, 众人眼前一亮。
她今日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长裙,外罩了件软毛织锦披风,墨发垂落于薄肩后, 亭亭玉立, 娇俏明艳。
有位夫人笑问:“哟, 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是水灵好看。”
褚夫人不认得此人,礼貌周到地行了一礼, 道:“我们乃褚家家眷。”
“哪个褚家?”
“户部员外郎褚大人府上。”
“哦。”
这声“哦”拉得略长,夹杂着三分遗憾三分敷衍,还有几分高傲轻蔑。
原来只是个五品小官。
这位夫人见褚家人穿着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 原本还想攀谈几句, 听褚夫人这么自报家门, 也就懒得费精神了。
她礼貌笑了笑,转身又去跟其他夫人寒暄。
与此同时, 阿圆也明显地感受到周围小姐们对她的态度变化。
起初她一过来,这些人明里暗里目光嫉妒或羡慕, 如今一听她只是个小官之女, 起不到威胁, 嫉妒散去, 脸上的笑就变得真诚起来。
有人还远远地朝她福了福,算是打过招呼。
仅仅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阿圆觉得自己像走了趟刀山火海。
她悄悄跟姐姐褚琬咬耳朵:“每年宫宴都这么多女眷?”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回 参加。”
“这场面跟打仗似的。”阿圆心有余悸。
“这才哪到哪,一会进了大殿,还更热闹。”
阿圆嘀咕:“宫宴太累人了,有这么一回我都不想来第二回 。”
旁的不说,应酬这些姑娘小姐们都累死个人。
但她话才说完就被褚夫人剜了一记,警告道:“别胡说,在宫里行事要谨慎,你瞧瞧旁人家的小姐们,个个矜持端庄,学着点。”
“知道了。”阿圆点头,心想,那些小姐们矜持是矜持,但都在暗地里较劲呢。
如今是正月,才出年关,天气正是冷的时候。
众人等在广场也没个遮挡,冷风吹得簌簌的,小姐们衣裙单薄,冻得牙齿打颤。
阿圆虽穿得厚些,但也怕冷,她往母亲和姐姐身后缩了缩。
所幸没过多久,宫里内侍过来将众人带去凌霄大殿。
每年的宫宴都会设在凌霄大殿内。凌霄殿宽敞,若是按照以往的情况是足够用的,但今年五品以上的家眷都来了,所以就不那么够坐。
好些席位都摆出了殿外头。
按官员品级依次顺序排列,褚家也得坐在殿外。正常来讲,褚大人虽是五品官职,但资历有十几年,即便坐在殿外也不会太靠后。
但今日情况特殊,宫宴目的为何人人清楚。席位靠前一些,能见着皇帝和太子的机会也就大一些,自家姑娘被选中的机会也大。是以,这场看似歌舞升平的元宵宫宴,其实私底下早就开了交易。
许多人家为了靠前一些,往内务府使银子。褚家没使,而且褚大人老实巴交好欺负,便直接给安排了个最末的席位。
因此,褚家人到的时候,还想再往前走,结果就被内侍拦住。
那人尖声尖气,说话也不大恭敬:“褚夫人且留步。”
他指着角落的一个席位说:“这里便是褚家席位,不得再往前头走了。”
褚夫人一瞧,居然是在最末。
恰巧这时其他夫人路过纷纷看过来,饶是她再镇定,也不由得脸臊。
那内侍提醒道:“今日的席位皆是按官员品级布置,谁也不敢乱了规矩,还请褚夫人入席吧。”
阿圆倒是很喜欢这里。
她低低跟母亲说:“阿娘,这里不冷,有墙有树挡风,挺好。”
“”
褚夫人心情复杂地瞧了眼这个心大得没边的女儿,也只能点头。
但不曾想,阿圆这话刚落,立即有人低嗤出声。
她转头一瞧,嘲笑她的是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紫衣,看着有点眼熟。
褚琬凑过来说:“之前见过,你婧儿姐姐成亲时,我们在相府门口遇到的那紫衣裳姑娘。”
“原来是她啊。”阿圆记起来了。
这紫衣姑娘今日是跟着母亲来的,她家席位虽离褚家只隔了两桌,但是在第一排。后来阿圆才知道,这位紫衣姑娘叫苏玉瑶,父亲是行太仆寺少卿,从四品的官职,难怪有点瞧不起人。
不过,众人看不上的席位,很快就变得羡慕起来。
别的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偶尔一阵风吹来还长发乱飞,而阿圆这里纹丝不动。
期间,萧韫还派人悄悄给她送了个手炉过来。手炉精致小巧,藏在袖中完全没人发现。
她一边优哉游哉地看热闹,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糕点。现在离开席还早,阿圆有点饿,索性先吃糕点果腹。
“娘,爹爹何时过来?”
宫宴上,男女不同席,男宾皆在大殿北侧入座。一进宫门,褚大人就跟妻女分了道,他得去宣政殿与其他大人们给皇上拜年。
褚夫人坐得端正笔直,摇头道:“暂不知。你少吃点,糕点干涩,一会茶水喝多了还得出恭。”
“哦。”这么冷的天阿圆不想出恭,于是默默把剩余的两块放下。
陆陆续续地,各家女眷都来齐了,周围的席位也渐渐坐满。
窃窃私语的声音多起来,皆是讨论今晚宫宴的。
然而,谁人都知道,今晚宫宴的主角便是刚入主东宫的太子殿下。
如今东宫里头空空荡荡,急需填补妃嫔,今日的宫宴就是皇帝给太子选妃的最佳时机。
许多贵女们铆足劲要一展风采。
“我听说长兴侯府的陈二姑娘今晚准备献舞。”
“她?前儿不是听说她病了吗?”
“正是因为练舞练了大半个月累得病倒了,不知今日好了没。”
“我看她练也是白练,论容貌,论才学,论家世,她都比不过戴倩。而且戴倩是曹国公府的姑娘,咱们大塑有几个国公?旁的不说,就这家世,必然是太子妃人选。”
“我也觉得,而且戴倩舞姿比陈二姑娘好,身段容貌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完全胜过她。”
“我听说戴倩的哥哥以前还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呢,两人算青梅竹马长大吧?戴倩和太子殿下也熟稔。”
听到这里,阿圆蹙眉。
萧韫居然还跟别的女子熟稔?
她生气了!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
很快,门口进来一行人,内侍招呼得殷勤:“国公夫人这边请!”
阿圆望过去,只见进来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妇人身后跟着三个年轻的女子,其中最打眼的要数跟在国公夫人身边的那位。
她身姿高挑匀称,眉眼明净秀丽,曲线婀娜却弱柳扶风,自成一派温婉高贵气韵。
阿圆心想,这姑娘还真好看,把身边的两个姐妹都比下去了。
下一刻,耳边就听得苏玉瑶低嗤道:“你看什么?那位就是曹国公的戴倩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惭形秽?”
“?”
“”
她哪只眼睛瞧见自己自惭形秽?
不过阿圆懒得理她,只点头道:“确实挺好看的。”
苏玉瑶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得很,哼了声,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
戴倩跟着母亲往前走,在进殿之前却突然转头朝阿圆这边看过来。
曹国公夫人也停下,问她:“倩儿在看什么?”
戴倩看向阿圆那边,她知道这一片坐的都是小官女子,可阿圆却在这群小官女子中格外打眼。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还是气度,都很出挑。
令她隐隐不安。
她私下听说过年时,东宫曾赏赐东西去褚家,旁人只以为是因着谢世子和丞相夫人的关系,可她又不是无知少女,自然猜到里头含义。
而且今年特赦五品官员参加宫宴,可不就是想给褚家机会吗?
当然,她也清楚,即便再怎么给机会,褚家女进东宫顶多是个妾室身份,碍不着她什么。可这会儿见褚家女如此出类拔萃,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过了会,她收回视线:“没什么。”
随即抬脚进殿门。
阿圆被戴倩看得莫名其妙,她小声问姐姐褚琬:“她适才是不是在看我?”
褚琬心情复杂:“你才发现?”
她妹妹出众,坐下来才这么会,连带着她也被暗暗排挤。只觉得这些小姑娘们真是无聊得很。
“她看我做什么?”
“谁知道呢。”
很快,阿圆就没空想这些了。
有个倒茶水的婢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传话:“褚姑娘,殿下让您去太华殿一趟。”
“现在?”
“正是现在,陈统领在外头等着姑娘。”
“哦。”
在宫里私会情郎,且是在阿娘的眼皮子底下,阿圆的心砰砰跳。
还挺刺激。
她抿了口茶水,对褚夫人道:“阿娘,我想出恭。”
褚夫人嫌弃:“叫你少吃糕点你不听,一会宫宴就要开始了可别弄出岔子。”
“不会的,我去去就回。”
听见这句“去去就回”,褚琬狐疑地瞥过去。
阿圆心虚,讪笑问她:“姐姐要不要出恭?”
“不去。”
“哦。”
阿圆出门了,走出凌霄殿,果真看见陈瑜挑着灯笼等在那。
阿圆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殿下呢?”
“姑娘,殿下还在宣政殿见皇上,不过应该快结束了,我先带姑娘过去。”
“嗯。”.
太华殿离凌霄殿不远,穿过几个游廊就到了。阿圆进门后,顿时一阵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下。
随后有几个婢女次序端东西进来。
“是什么?”阿圆问。
“褚姑娘,”一个婢女回道:“这是殿下吩咐给褚姑娘准备的,说是怕您一会在席上饿着,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阿圆觉得奇怪:“在宫里吃席还会饿着吗?”
这时,陈瑜在一旁说:“褚姑娘有所不知,宫宴虽丰盛,可因着天气冷,上的菜基本都冷却了,有些荤菜甚至猪油凝结根本不能吃。”
“这样啊。”阿圆嘀咕:“岂不是很浪费?”
可不是浪费,陈瑜心想,每年宫宴内务府都得开销一大笔银子。
两人这边说着话,外头就听见婢女喊“太子殿下”。
阿圆探头瞧出去,就见萧韫一身金边九蟒礼服大步走过来。
他剑眉微扬,眉下一双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配着这身太子礼服,通身的矜贵气势。
走到阿圆身边时,还带了阵迫人的寒气。
“何时入宫的?”萧韫问。
“入宫有两刻钟了。”阿圆目光在他身上徘徊,问:“你吃过了吗?”
“还未,”萧韫在旁边坐下来:“忙了一整日,没来得及用晚膳。”
其实之前吃了点,但没吃多少就有大臣匆匆来禀事,给忙忘了。
“我们一起吃?”阿圆歪头看他,眼里含着笑。
萧韫刮她鼻子:“几日不见,可想我?”
阿圆脸红,这会儿还有婢女在呢他就问这个。
她偏不回答他,只说:“我也忙得很的。”
“你忙什么?”
“过年自然是有许多事忙,忙着走亲戚拜年,也忙着跟周嬷嬷学东西。”
婢女添了副碗筷过来,随后皆退出门。
偌大个太华殿,烛火通明,温暖静谧。
今日是元宵,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跟萧韫见面,阿圆新鲜又稀奇。
她还是第一次见萧韫穿太子礼服,整个人实在贵气俊朗。吃了没两口,就抬眼打量他,打量了会又继续吃。
萧韫好笑,捏她脸蛋:“看什么,不认得我?”
“认是认得,只不过”她眨眨眼:“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喊你太子殿下?”
“人前可以这么喊,人后我还是喜欢听你喊萧韫,当然”他眉梢挑了挑:“若是喊萧哥哥更好。”
阿圆努嘴:“才不要,我喊萧哥哥,总忍不住想起你骗我叫沈霂的事。”
“那就不喊。”
两人在太华殿吃了会,没多久,有宫人在外头小声问陈瑜:“太子殿下可在里头?皇上请殿下过去。”
萧韫听了,停下筷子,对阿圆道:“你慢慢吃,吃好了,陈瑜送你回去。”
“那你呢?”
“我先去见皇上,一会直接去凌霄殿。”
“哦。”
萧韫抬脚,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盯着她。
阿圆动作也停下:“做、做什么?”
萧韫指了指唇,意味明显。
“不要!”阿圆难为情:“这是宫里呢。”
“快一点,嗯?”
见他不亲一口誓不罢休的架势,阿圆左右瞧了瞧,攀着他脖颈凑过去碰了下唇。
正要退开,后脑勺被萧韫抵住,加深这个吻。
当然,也就来得及吻一小会儿,随后萧韫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萧韫一走,阿圆才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适才忘了问他是不是跟曹国公府的姑娘熟稔了。
就这么的,带着点气闷,阿圆吃完回到凌霄殿.
阿圆前脚回凌霄殿,后脚皇上和太子以及众位大臣们就到了。
整个凌霄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皆在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整个凌霄殿上空。
阿圆低着头,来时得周嬷嬷叮嘱,不可抬眼冒犯贵人,所以半点也没敢动。
但视线里冷不丁出现一双明黄嵌珠的靴子,上头的纹路,不是太子萧韫的又是谁?
这靴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在她面前停了会,然后才抬脚离开。
皇帝一来,宴席开始,歌舞丝竹喧闹繁华。
但只有坐在殿里头的人才能瞧见歌舞,坐在殿外头的压根儿只能听点音。
所幸坐在殿外头的小官夫人们很懂自娱自乐,选妃没她们闺女的份,那就选儿媳嘛,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作为最佳“儿媳”人选的阿圆,首当其冲,褚夫人今晚应付各家夫人真是忙死了。
而阿圆百无聊赖在听旁边的几个姑娘谈话,话题是关于殿里头的。
谁家的小姐跳了一支舞结果崴脚了,谁家的小姐吹了一首曲却因过于紧张漏了个音,被太子殿下指出后羞愤欲死。
“啊!殿下果真是文武双全,连音律也如此精通。”
“那当然!贵女们献艺结束,皇上还让他评鉴呢。”
“那殿下觉得谁的才艺更好?”
阿圆心下一动,也凑过去问:“对啊,谁的才艺更好?”
“当然是曹国公府的戴小姐,她的舞姿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曼妙轻盈。”
这时,苏玉瑶也凑过来:“太子殿下也是这么夸她的?”
“殿下没夸她,只是鼓了掌。但是,不是有句话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吗?这就是评鉴的最高境界。”
“哦。”
苏玉瑶听见阿圆哦了声,转头看过去。
两人对视了眼,她冷哼地别过脸去,继续兴致勃勃地问:“那你说,戴小姐有没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这我如何知道,是太子殿下选妃,又不是我。”
阿圆也跟着点头。
结果就被苏玉瑶立即瞪了眼:“你点什么头?反正又不是你当太子妃。”
“”
阿圆语塞,这位苏姑娘跟她什么仇什么怨?也就此前在丞相府下了她面子,她便记恨到如今。实在是不可理喻。
小姑娘们在殿外热热闹闹地八卦,而殿里头,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皇帝坐在上首,萧韫仅次其下。
等贵女们献艺结束,德高望重的老翼王率先开口:“皇上,我大塑兴盛繁茂、国泰民安,且又得太子贤明储君,实在可喜可贺。难得今日元宵和睦,何不为殿下赐婚,也全了良辰美景之意。”
有了老翼王穿针引线,皇上看了眼一旁的萧韫,缓缓问:“太子意下如何?”
正漫不经心饮酒的萧韫,动作停下,随即起身行了一礼:“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皇上睨了他一会,面上没什么情绪:“既如此,今日来了各家府上的贵女,皆是才貌双全、端庄贤惠,太子若是看中,不妨指出来,朕为你们赐婚。”
此话一落,殿内骤然安静下来,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看萧韫如何选择。
贵女们含羞带怯,尤其适才得过萧韫夸赞的贵女,更是紧张得不行。
戴倩跳了一支舞,掌声雷动,却没得过萧韫的夸,她心情复杂,也紧张地望着萧韫那边。
她大哥是萧韫的伴读,小时候她进宫时还见过萧韫几面,自认为萧韫应该是认得她的。
如今她长成了大姑娘,而且颇有才名。放眼望去,整个上京城没人比她更合适当太子妃。
她都想好了,等赐婚后,她会努力做他的贤内助。在他忙时搭把手,累时解语谈心,若是得闲,还能为他红袖添香。
他喜欢的她也喜欢,他不喜欢的她通通弃之如敝履。就连今日这支舞,也是听说他喜欢《汉宫秋月》,她特地练的。
她想,这世上再没有像她们这样的天作之合了。
在众人的期盼中,萧韫懒懒地放下酒杯,不紧不慢起身。
然后,抬脚走出大殿。
周遭疑声渐起
“太子这是何意?”
“莫是瞧不上今日献艺的贵女?”
“对啊,他这是何意?怎么出去了?”
此时,大殿外灯火阑珊,竟是比殿内还热闹几分。
萧韫视线一扫,在褚家的席位上没瞧见阿圆,倒是在隔壁的席位上见着她的身影。
“”
这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有闲情跟别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聊八卦。
他无奈走过去,喊她。
“阿圆,过来。”
第103章
几个小姑娘原先聊的是殿内献艺贵女们的八卦, 但聊着聊着,扯出某个贵女跟才子的风花雪月来。
这还了得?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最是喜欢听这个,阿圆也听得抓心挠肺, 津津有味。
那姑娘倏然停下来,她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却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阿圆, 过来。”
阿圆下意识转头, 就见萧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身后。
周围的人呼啦啦跪下来, 阿圆懵了懵,也跟着跪下去。
“在做什么?”萧韫问。
阿圆头皮发麻,一时搞不清萧韫是何意。
好端端的他怎么出来了?出来就罢了,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称呼如此亲昵, 叫旁人怎么想?
可此时萧韫还在等着她回话呢, 众人都看着,她只得老老实实道:“回殿下,臣女正在跟同伴”
聊八卦这种事当然不好直说, 于是想了个体面的理由:“正在跟同伴谈论音律。”
“哦?”萧韫似笑非笑的:“竟不想阿圆还有如此雅兴。”
“”
此时此刻,整个凌霄殿外安安静静,凌霄殿里头的歌舞也停了, 许多人伸长脖颈悄悄打量这边情况。
众人见太子殿下跟褚家女说话熟稔, 心中无不纳罕。
太子跟褚家女竟是认得?
随即转念一想, 太子跟卫国公府谢世子相交,而褚家女是谢世子的徒弟, 认得也不稀奇。
萧韫见阿圆衣裙单薄,外头只罩着件斗篷, 便伸出手。
“过来。”
阿圆抬头, 不明所以, 但还是听话地起身, 然后把手交给他。
她小声问:“殿下要做什么?”
“带你进去见皇上。”萧韫说。
他牵起小姑娘的手,在众人惊讶、好奇、疑惑各样复杂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带着阿圆进殿。
阿圆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随即明白过来萧韫的意图时,她心里只剩紧张了。
小姑娘此时的心情,萧韫感受得到。他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她放松。
也不知为何,因着萧韫的这个动作,阿圆竟是真的平静下来。
就这么,任由他牵着,乖乖巧巧地跟他穿过人群,顶着文武百官和京城所有世家夫人小姐们的视线,走到了皇帝面前。
萧韫缓缓放开她,温声道:“阿圆,快行礼。”
宫中礼仪此前周嬷嬷已经教过。这会儿,阿圆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臣女褚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清亮悠扬,还带着点小姑娘的绵软稚嫩,煞是好听。
等她行完礼,这一刻,整个凌霄殿仿若水滴入油锅,轰的一声,立即炸开了。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哪位?哪个褚家?怎么没听说过?”
“这姑娘看着年纪还小,及笄了吗?”
“听说殿下七夕就带着个小姑娘逛街,莫不就是她?”
“殿下难道想娶她做太子妃吗?”
“天呐,哪家的姑娘这么好命?”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在暗暗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好看,明媚灵动,模样乖巧,此时站在萧韫身边,也只是娇娇柔柔的少女情态。
断然想不到,他这个城府极深的儿子,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
彼时,萧韫私下跟他说想自己选妃时,还以为他喜欢的是那陆家嫡女。后来陆家嫡女一走,京城盛传曹国公府的嫡女能当太子妃,觉得他眼光也不错。
然而,出乎意料的,不是才华横溢的国公府嫡女,也不是贤淑温婉的其他贵女,竟是这么个看起来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
皇帝自己都惊诧了会。
随后出声问:“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阿圆回道:“臣女褚婳,出自《神女赋》旣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于人闲。”
“哪家姑娘?”皇帝又问。
“回陛下,臣女是户部员外郎褚大人的次女。”
如此简单的一对一答,倒是令皇帝又改观了些许。
这小姑娘虽年纪轻,但应对得宜,气度泰然而不迫,眉宇间自成一股矜贵豁达之气。
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姑娘,倒像是从高门世家府邸出来的贵女。
难怪能入萧韫的眼。
只不过
皇帝还是装作不知情地问了句:“太子这是何意?”
“父皇。”萧韫行礼道:“适才父皇出言,但凡我有喜欢的女子,便赐婚。”
“眼下,我喜欢的女子在此”萧韫拉着阿圆一起跪下,说道:“恳求父皇为我们赐婚。”
一句话说出来,惹得凌霄殿起轩然大波。
“竟真的是要娶她做太子妃!”
“这如何使得?一个五品小官之女,这门第实在是太低了点。”
“而且才将将及笄,年龄阅历摆在那,如何当的起东宫的女主子。”
“确实不妥,确实不妥啊。”
渐渐地,大殿内涌出些反对之声,而且越演越烈。
尤其以曹国公为首。
“陛下,”曹国公站出来,说道:“赐婚之事不可草率,太子殿下娶妻乃国之大事,又岂能跟大街上选白菜一样敷衍?”
萧韫蹙眉不悦。
“陛下,”曹国公继续道:“且不说这女子年纪尚轻,就说其家世,小门小户之女见识和才学皆有限,而太子妃人选不只干系东宫,更是干系我大塑未来百年气运,还请陛下慎重!”
此话一落,纷纷有人附和起来:“说的对啊,不能草率赐婚。”
这么多高官大臣反对她当太子妃,阿圆有点害怕。她还是头一回遇着这种场面,忍不住手指抠了抠萧韫的掌心。
无声问:怎么办?
萧韫回握住她,让她稍安勿躁,今日这样的情况早就在他预料之内。
这些人之所以反对阿圆当太子妃,并非因为她的年纪,也并非因为她的身份,只因阿圆不是让他们既得利益之人罢了。
萧韫冷笑。
此时,他不动声色,任由曹国公说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等曹国公说完了,皇帝看向坐得四平八稳的顾景尘,问道:“顾爱卿以为如何?”
颜婧儿怀了身孕不便出席,顾景尘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要不是萧韫有令让他等着,他早就想寻个借口回去陪小妻子了。
他忍着曹国公说了一大通废话忍了许久,今日只想速战速决。
于是起身,行了一礼,道:“陛下,微臣记得太.祖打天下之时,途经淮州遇太.祖皇后梁氏。彼时太.祖皇后梁氏之父乃苑马寺九品监正。然,太.祖不嫌不气,与皇后伉俪情深携手扶持,才有了我大塑如今百年盛景。”
顾景尘慢悠悠地转身看向曹国公,语气就跟谈天气变化似的:“曹国公今日感慨激昂,可是在斥责太.祖皇后出身低微?”
“你——”
顾景尘一句话把曹国公堵得脸色涨红,适才附和他的那些人也顿时消了气焰不敢再言。
既然拿出身说事行不通,那就再换一个,反正理由多的是。
曹国公想。
他憋了会,开口道:“顾丞相巧立名目,血口喷人。我说小门小户之女见识和才学皆有限,意不在门第,而在见识和才学。”
他继续道:“太子妃干系我大塑气运,动摇国本,自然要德才兼备之人才能胜任。”
“敢问”曹国公总算找到个有力的反驳点了,他扬声道:“此女子何德何能?”
“曹国公此言差矣。”顾景尘不紧不慢道:“难道曹国公没听见褚家女说的话吗?”
“其名褚婳,出自城西梨花巷褚家。拜卫国公府谢世子为师,谢世子才名不用我多说了吧?”
曹国公面色青了青,又听顾景尘继续道:“另外,褚家女还是太子太傅陆老先生的弟子。”
顾景尘的话一落,殿内又响起一阵私语。
“这女子还是陆老先生的徒弟?”
“我就说,这么好气度,原来如此。”
“陆老先生可从未收过女弟子,想来天资极高。”
少顷,顾景尘反问曹国公:“曹公,陆老先生的女弟子,才学可还够?”
这时,坐在女眷席的慧兰公主起身,给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褚姑娘才学与品德,儿臣也可作证。”
她道:“褚姑娘乃慧香书院女学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皆优异突出。且今年的结业考试中,还取得了为数不多的甲等成绩,令我甚是欣慰。”
得!
众人想,一个顾丞相,一个慧兰公主,都出来帮这小姑娘说话,看来这太子妃之位是板上钉钉了。
在座的许多夫人小姐们真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心里又酸又不服气,却无可奈何。
萧韫淡笑了下,问:“在座之人还有何意见?”
谁人敢有意见?
没人敢。
曹国公之所以能站出来反对,那是他有底气。毕竟整个大塑也就四位国公,前不久倒下一位信国公,现在只剩三位了。
萧韫又问曹国公:“不知曹国公还有何意见?”
曹国公脸色铁青,一时哑口无言。
而此时此刻,坐在席下的戴倩浑身发抖,脸色难看。
她知道这个褚家女会得太子殿下青睐,却不想,竟如此青睐。
居然让她当东宫的太子妃。
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在京城连个贵女都算不上、名不见经传的人。比才名,比家世,比容貌,哪一点比得过她?
她为今日准备已久,如何甘心拱手让人?
“殿下。”
戴倩站起身,柔柔弱弱行了一礼,道:“褚姑娘既是陆老先生的弟子,不知我等可有幸见识见识其才学?”
第104章
戴倩站起身, 道:“褚姑娘既是陆老先生的弟子,不知我等可有幸见识见识其才学?”
此话一出,得到在座贵女们纷纷附和。这些贵女们从小学习琴棋书画, 而且为了今日的献艺特地准备了许久,平白无故输给一个小门小户女子, 谁甘心?
“对啊, 褚姑娘擅长什么, 不如也展示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
“就是,陆老先生的弟子应该不同凡响吧?”
“岂止不同凡响?连顾丞相和公主都力挺之人想必身怀绝学呢。”
这些人话里藏针, 心怀不轨。看似夸赞阿圆, 实则是先给她戴高帽, 若是接下来她拿不出才艺或是才艺平平,恐怕今后就要被笑掉大牙了。
太子殿下应该也不会娶一个空有容貌而无才学的草包太子妃吧?
戴倩听了这些贵女的议论,心里解气得很。她视线离开萧韫挪到旁边阿圆身上。
“褚姑娘, 这么多人想一睹褚姑娘风采,不知您可愿赏脸?”
萧韫蹙眉,面色肉眼可见地不虞。
他看向阿圆, 阿圆也缓缓抬眼望向他。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 以示安抚。
“我可以试试。”她小声对萧韫道。
萧韫盯着她, 面上平静,却是在无声询问:真的可以?若无把握, 不必逞强。
阿圆摇头。
她思忖片刻,随即对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 道:“为皇上和太子献艺, 是臣女的荣幸。只不过事出突然, 臣女并无准备, 若是做得不好,还请皇上和太子殿下莫笑话。”
她一句谦虚之词倒是给自己博得了点退路。毕竟她今日只是来吃席的,根本就没准备,万一比不过其他贵女也情有可原。
一旁的慧兰公主赞扬地勾唇,竟不想这褚家女遇事如此沉得住气,也不知是她心大误打误撞得了这么个优势,还是有人提前指点过。
这时,上首的皇帝倒是饶有兴致地开口问:“褚姑娘想献什么才艺?”
“作画。”阿圆说:“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女需要一张长六尺、宽三尺的桌子,和长四尺、宽二尺的生宣。以及两盆松烟墨,一盆三分淡,一盆七分浓。”
“可需要笔?”
阿圆摇头,视线在殿内一转,然后走到皇帝身旁的太监面前。
她福了福身:“公公,可否借你手中的拂尘一用?”
那公公诧异:“褚姑娘要这个?洒家多的是,姑娘且拿去。”
回到殿前,她又道:“皇上,臣女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哦?”她摆这么多阵仗,皇帝越发好奇了,笑道:“褚姑娘只管说。”
“臣女欲在一首曲的时间里成画,想请宫中乐师为臣女抚琴一曲《金戈铁马》。”
“准。”
然而皇帝话音刚落,萧韫却出声道:“不必乐师,孤愿为褚姑娘抚琴奏乐。”
说着,他吩咐人去取古琴来。
阿圆扭头,悄悄对他笑了笑。
两人这点眉目官司自然是逃不过众人眼。一时间,有人嫉妒,有人羡慕,也有人牙酸。
牙酸的是顾景尘,他是真的想回家陪小妻子,看不得萧韫这种酸不溜丢的行当。但奈何事情还没结束,便只好坐下来欣赏褚家女作画。
待一切准备好后,阿圆站于桌前,而萧韫则坐在一旁调试琴弦。
阿圆细致地检查宣纸和墨汁,伸手沾了点松烟墨在指间捻了捻,三分淡,七分浓,恰到好处。
她满意地点头,随后,在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中,倏地端起一盆墨汁泼在宣纸上。
此举实在突然,有人“啊”地一声,空气寂静了那么片刻就陡然喧闹起来。
“褚家女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作画吗?把宣纸都弄脏了还如何作?”
“她是不是故意如此,好找个理由逃避?”
“我看不然,你没瞧见这小姑娘一脸淡定模样?兴许另有乾坤。”
戴倩听了,忍不住低嗤:“什么另有乾坤,我看是故弄玄虚罢了。”
在众人的嘈杂议论中,萧韫的琴音响起,渐渐地,整个大殿开始安静下来。
只见阿圆不慌不忙,手执拂尘,在上头挥墨。
对于泼墨作画,并非阿圆临时起义,而是平日她作画时,常与花糕玩的游戏。
花糕调皮,有一回不小心打翻她的墨汁,阿圆不忍画毁掉,索性就着泼墨作画。久而久之,花糕把这当玩乐,阿圆也喜欢根据花糕泼的墨来构思图景。
这样的作画方式,不仅思路奇特发挥有余,而且还大大缩短了作画时间。
今日她说能在一首曲中成画还说得宽松了,实际上连一首曲都不用。
萧韫的琴技高超,一曲《金戈铁马》时而缓,时而急,时而磅礴,时而汹涌。在他出神入化的弦音中,阿圆脑子里浮现的是马场里数十匹骏马奔腾的画面。
她以前去马场跑马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彼时马夫要清扫马厩,于是将马厩里的马全放了出来。
数十匹,皆是上等的骏马,四蹄奔腾,浩浩荡荡,场面壮观。
阿圆记忆深刻。
此时,听着萧韫的琴音,她心中激荡起伏,手中的拂尘仿佛自有灵气,一挥一洒皆有神。
没过多久,琴音停了,阿圆也慢慢停下来。
她站在桌前一动不动。
萧韫起身走过去,随后龙椅上的皇帝也起身走过去。
陆陆续续地,其他大臣也离席走过去。
大殿内,有那么一刻,众人沉静在惊讶之中,默契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老翼王突然喊出个“好”字,其他人如梦初醒似的,也纷纷鼓起掌来。
老翼王不禁有点眼眶发热,他道:“这幅《金戈铁马》令老夫想起当年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岁月。老夫上过战场无数,铁马冰河战鼓雷鸣的画面曾无数次入我梦中。老夫总在想,几十年过去了,我都老了。但若是再让我年轻一回,我定还要手持长矛继续征战沙场。”
阿圆自己也被自己作的画惊了下,竟不想她发挥得如此好。彼时听萧韫的琴音,她心中涌动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这会儿再听老翼王这么说,也忍不住感动。
她没见过战场,不知金戈何物,铁马何样。但她见过大塑的战马,见过战马奔腾的样子,见过它们雄威的风姿。
她想,当年老翼王在战场上应该也是这样的风姿。
随着老翼王的一番话,大塑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赞道:“不愧是谢世子看中的徒弟,依朕看,这幅《金戈铁马》与当年谢世子的惊世之作毫不相让。”
众人皆知谢世子的《纵雪踏梅》乃千金难求,竟不想皇帝给予这幅画如此高的美誉。
不过,此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确名副其实。
此时,众人再看向这个刚刚及笄的褚家女,目光已然不同。或是赞扬,或是敬佩,或是欣慰,又或是别的令人心服口服的东西。
戴倩也在其中,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她自己对作画也有些心得,此时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的水准远远高于她,甚至,是她再练十年也望尘莫及的。
暗暗地,她视线再次挪到褚家女身上,这会儿褚家女望着太子殿下笑。那笑容明艳得刺眼。
她袖中的手抠着掌心,抠得都快出血了。
整个大殿内,但凡看过这副《金戈铁马》的人,心里无不震撼。然而也有人没见过这幅画却同样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
那就是阿圆的父亲褚大人了。
褚大人坐在大殿北侧,跟一群五品小官挤在一处,得知殿下想娶自己女儿为太子妃倒是没多惊讶。但适才瞧见自己女儿在皇帝百官面前镇定自若作画,他一度以为自己瞧花了眼。
那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他使劲揉眼睛,看了又看。旁人笑话他:“褚大人不认得自家闺女了?”
褚大人心想,你不提醒,我差点都不敢认了。
乖乖嘞!
他女儿这么厉害,他怎么不知道?
过了会,有人大声“咦”了下,说道:“此画还未题字,快快快,题上字盖上印章才算完美。”
有人问:“此画难得,让谁来题字?”
皇帝矜持地咳了声,正想说朕赏几个字给这褚家女,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人截了先。
萧韫开口吩咐内侍:“端笔墨来。”
随后,内侍把笔墨端过来。萧韫提笔蘸墨,凝神思忖片刻,在上头写下一句诗。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①
他写一笔,众人跟着念一句,念完,又是一阵赞扬。
“此诗此画,果真是绝配。”
“我看人也绝配,天作之合不过如此。”
“妙啊!实在妙!”
待各自归位后,众人意犹未尽。顾景尘起身:“皇上,褚家女德才兼备,与太子看配良缘乃众望所归。”
“对啊,这婚事实在是天赐姻缘。”有人附和。
“不可!”
这时,曹国公再次出声阻止。
“”
顾景尘是真不耐烦了,他还等着回家。遂立即转头看向曹国公:“曹国公还有何疑问大可一次说清。”
他面色隐隐不太客气,大有曹国公今日再多说一句,他绝对堵得他体无完肤,届时可别怨他同朝为官不讲情面。
曹国公有自己的谋算。大塑拢共四位国公,前有信国公和卫国公两家争辉,再有鄂国公强势,他曹国公只能是个垫底的。
如今信国公倒台,卫国公快被他熬死了,而鄂国公后劲不足,正是他曹国公发挥的好时机。
若是自家孙女当上太子妃,那他曹国公将会一跃成为京城四国公之首。能在百年入墓之前看见这等盛世,他岂不动心?
当然要据理力争!
想了会,他对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即便褚家女子才德兼备符合条件,但太子娶妻干系国运,不知褚姑娘的生辰八字可有算过?”
话落,殿内又开始低低私语起来。
曹国公负手而立,暗忖,什么身份、才德都是空话,若是八字不合,也无济于事。
但萧韫是何人?
他有意在宫宴上求赐婚便是有备而来,这种事旁人想得到,他也早已想到。
他不徐不疾转身,道:“父皇,今日宫宴万寿寺住持慧远大师也来了,慧远大师乃得道高僧,何不请他就此算一算?”
皇帝竟不想萧韫娶妻这般急,此事即便缓一缓也缓得,等算过八字后再赐婚也不迟。
没想到,连万寿寺住持都让他请来了,他早有准备,还算什么算?无非走个过场罢了。
但他有求于这个儿子,此时自然得顺他意。便开口道:“去,拿笔记下褚姑娘的八字,与殿下的八字一同交给慧远大师算。”
“是。”内侍去了。
大家安安静静等待,这赐婚赐得一波三折,弄得众人也跟着一波三折,竟是下意识地期盼八字能相合,快快结束这场波折才好。
那厢,慧远大师算了约莫一刻钟。
最后他上前,先是惊讶地看了眼阿圆,随即道:“皇上,褚家女命格贵重,与太子殿下天干地支皆合,实乃天命注定。”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啊!
褚家女竟是天生凤命。
旁人听了不知是何感想,但戴倩听了,摇摇欲坠。褚家女天命注定,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元和十二年,春,皇上于宫宴下旨赐婚:
“褚家次女,今已碧玉,才貌双全,聪敏贤淑,朕躬闻之甚悦。特赐予太子萧韫为正妃,允其成婚。”
自此,萧韫养了多年的小姑娘,总算是修成正果。
第105章
梨花巷, 褚家。
此时堂屋里挤满了人,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皆是来看新鲜出炉的太子妃。
阿圆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坐了许久, 笑得脸都僵了。
褚夫人委婉地谢了几次客也没能把这些人谢走。毕竟都是十多年的街坊和亲戚,又是带着礼过来恭贺的, 还真不好强行撵人。
这会儿, 她穿过人群望了眼还在陆陆续续增加的摆放在院子里的礼, 头疼得很。
堂屋里众人的攀谈声仍在继续
“我就说阿圆是个好福气的,从小看着就喜人。”
“可不是?小时候白白胖胖,嘴又甜, 每回下学二婶子二婶子地喊, 喊得我心都化了, 恨不得把她抢回去当闺女。”
这话惹得大家哄笑:“你别做梦了,咱们哪有这个命?阿圆是要当太子妃的人,大师都说了, 命格贵重,可不是你我能肖想的,也就褚夫人能有这福气啊。”
“我哪敢肖想?我光想着这样如玉的人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这心里啊, 就高兴。”
“可不是, 没想到咱们梨花巷出了个太子妃。”
“哎呀,听说阿圆在宫宴上还献艺了, 把那些高门贵女都比了下去,阿圆你且说说当时皇上怎么夸你来着?”
这些人再不走, 阿圆是真的笑不下去了, 一整个上午, 皇帝夸她的事问了许多遍, 她也说得口干舌燥。
这会儿,问话的是李家婶子,李婶子小时候待她极好,每回做好吃的都偷偷塞一份给她解馋。看得出来,李婶子是真把她当闺女稀罕了。
阿圆咽了咽,正准备清一清喉咙说话,那厢门口就进来一溜儿宫人内侍。
打头的内侍面上一股威严,他进门就扬声道:“太子殿下赏赐,闲杂人等请退避。”
这些邻居、亲戚一听太子派人送赏赐过来,断不敢再逗留,纷纷跟褚夫人告辞归家。
这些人甫一走,内侍面上的威严散去,立马换了个恭敬的笑脸。
他对阿圆行了一礼:“褚姑娘,太子殿下赏赐。”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来,展开约莫有十页之多,上头密密麻麻的记录,都是些珠宝古玩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
内侍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停。
阿圆跟随爹娘跪下谢礼,然后接过内侍递来的册子,说道:“辛苦公公了,还请坐下吃杯茶再走。”
这位内侍是东宫总管,往后阿圆嫁入东宫就是他的女主子,平日里在别处摆架子无碍,但在未来女主子面前哪敢?
他顿时笑着摆手:“褚姑娘客气,洒家奉命办事,办完还得立即回去。殿下吩咐了,暂且从库里寻这些过来,若是姑娘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可直言。殿下的库里头应有尽有,只管让人找就是。”
一旁的褚夫人暗暗心惊,太子殿下的库房究竟有多大?适才她听那些赏赐少说得有几千两,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东西,这位殿下说赏赐就赏赐。
她很难不怀疑,殿下这是故意在帮她女儿攒嫁妆。
可到底是他太子嫁女儿还是她褚家嫁女儿?整这么上心,搞得她为人父母的都有点惭愧。
送走内侍,褚夫人看了看天色,心下一松。
午饭时辰了,总算能坐下来喘口气了.
然而,即便是吃饭也不大得闲。
褚家人此时安安静静地围坐一桌,却皆不动筷,各自视线投在阿圆的身上。
阿圆被人瞧稀奇似的瞧了一上午,现在再被自家爹娘和姐姐瞧,已经麻木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喝了碗汤后,埋头专注地吃酥肉。
过了会,才抬起头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褚大人脸上笑得欣慰,昨晚从皇宫回来后一整宿都兴奋得睡不着,这会儿虽眼下乌青,却依旧精神奕奕。
他问:“阿圆,你真是我闺女?”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自家夫人拍了下。
褚夫人剜他:“大白天你说什么胡话,不是你闺女,难道是我跟旁人生的?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若是传点不好的出去,还累及你女儿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太高兴了啊。”褚大人被打了也不气,还呵呵笑道:“夫人,你昨日是没瞧见,阿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画,那画作得实在精彩,连皇帝和老翼王都夸她。”
“天呐,我褚文耀这辈子还有这么一天,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听丈夫这么说,褚夫人也欣慰得很,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
昨日大殿里头发生的事,她在外头也听见了。旁的夫人热情地跟她说女儿在里头是如何如何地大放异彩,是如何如何地镇定自若。
后来那幅画她回家后也看了,果真顶顶好。
“阿圆,你何时学的那些?”她问。
这个女儿从小学业就不怎么好,回回考倒数的印象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后来女儿考上慧香书院,还拜谢世子为师,她一直认为是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老鼠。
平日里女儿作画看书她皆没过问,也不知女儿作画水平如何,当然,主要是她即便看了也不懂,索性就没多问。
竟不想,她这女儿不声不响地就挣了这么大个名声。
别说丈夫不敢置信,就连她自己也如此,她的女儿何时变得这般优秀了?
才一夜过去,她褚家女儿在京城声名鹊起,宫宴上与太子携手作画且被赐婚之事,到处传得沸沸扬扬。
连带着她褚家祖上几代是没落书香世家的故事也编了出来,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褚夫人清楚丈夫祖上放牛出身,恐怕就要信了。
各样赞誉之词如狂风急雨迎头而至,直到现在,褚夫人走路都还是飘的,宛若梦中。
阿圆咽下一口饭,答道:“我跟世子哥哥学的啊。”
“那宫宴上他们说你拜陆老先生为师又是怎么回事?你何时拜的师,为何我们不知道?”
“对对对,你这几年不是一直在书院吗?如何就跟陆老先生结识了?”
“你整日在女子书院上学,哪里得空跟谢世子和陆老先生做学问?”
褚家夫妻俩问这些纯粹是出于好奇,好奇他们女儿是怎么成长的。
结果却骤然问出了个惊天大秘密。
阿圆不想再瞒父母,而且事到如今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也就不想一直瞒下去。于是把这几年住在澜苑,结识陆老先生并且如何跟谢世子学画的事通通说了个干净。
这一说,褚夫人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什么?”她立即高声质问:“敢情这几年你没住书院,一直住太子那?”
阿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老实点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女儿跟萧韫偷偷有情,可如今得知女儿在萧韫那里住了整整三年,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好得很!
真是好得很!
褚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萧韫居然早早地就把女儿拐了去,亏她这些年还以为他是个端方君子。
她虽感谢他这些年对女儿的教导,可试问,做父母的听到女儿被人拐去偷偷养了几年,谁不生气?
反正,褚夫人就气得很!
如今女儿是准太子妃,她不好对她发火,只得憋着这股气撂下筷子出门。
“哎夫人,先吃完饭呐。”褚大人挽留。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褚夫人一走,阿圆缩了缩脖颈,悄声问:“爹爹,娘生气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眼下你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供起来。你娘气你也不敢对你如何,倒是爹爹就惨了。”
“爹爹如何惨?”
“你娘总要发泄啊,等着吧,我一会回去估计午觉都歇不成。”
果然,吃过饭后,阿圆回到簌雪院没多久,就听说她娘把她爹爹骂了一顿,她爹爹不堪其扰躲出门了.
褚夫人生气,倒霉的除了褚大人,还殃及了萧韫和阿圆这对“苦命”小情侣。
是以,当天傍晚萧韫忍不住过来爬窗时,好死不死被褚夫人抓了个正着。
事情是这样
当初褚夫人硬生生阻拦小情侣见面,这一拦就是好几个月,惹得萧韫思念如泉水般越积越多。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赐婚了,萧韫哪里还忍得住?但碍于昨日刚刚赐婚,急哄哄地过来见人显得不太矜持,于是才有了这么个爬窗的法子。
大塑的太子殿下,此时乘坐马车掩人耳目低调地来到梨花巷。他一身金丝蟒缎锦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手里还提着哄小姑娘的精致糕点,想着等下幽会时喂她也颇是一番情.趣。
他整理了下衣袍,足尖一点,利落地翻上屋顶,然后漂亮地旋转飞入廊下。
簌雪院静悄悄的,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推了推
没推动。
萧韫蹙眉,转头问陈瑜:“不在屋里?”
陈瑜正想说此前打听得好好的褚姑娘吃完饭就回了,但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房门打开。
随即,褚夫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知太子殿下这么晚造访有何事?且走正门吧,方便些。”
“”
第106章
褚夫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知太子殿下这么晚造访有何事?且走正门吧, 方便些。”
“”
萧韫略微尴尬,老老实实拐过正门。
褚夫人心里有气,面色也不大好, 但还是规矩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随后问:“不知殿下这么晚造访,有何事?”
萧韫越过她望进里头坐着的阿圆, 阿圆朝他使劲眨眼睛, 然后摇头。
他认真瞧了会, 但还是没能领会她是何意。
萧韫对褚夫人道:“晚辈有几句话想跟阿圆说。”
这会儿天气冷,院外还有点寒风,也不知是褚夫人有意还是怎么的, 她把门稍稍合了些。挡住了风, 也挡住了阿圆给萧韫眉眼传信。
“臣妇斗胆相劝, 殿下与阿圆虽已赐婚,但婚期未明,若是传出点不好的风言风语, 于殿下名声不利。”
褚夫人说话时,视线落在萧韫手中的一个纸包上。
萧韫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把放着糕点的纸包挪到身后。
今日褚夫人有意相拦, 他又岂会看不出?
虽然此时不明就里, 但还是耐心道:“还请伯母通融一二, 孤有些重要的话须当面说。至于伯母担心的风言风语,您请放心, 百步之内皆是孤的人,断不会有人乱传。”
他脸不红心不跳, 理由准备得足足的。
褚夫人更气了。
可也清楚不能对萧韫如何, 他今夜非要见她女儿她也拦不住, 此前那番话只是先礼后兵罢了。
遂, 最后叮嘱道:“既如此,还请殿下莫耽搁太久。”
说完,她行了一礼走下台阶,然后站在院子里,大有守着两人莫胡来的架势。
萧韫速速进门,一进去,就低声问阿圆:“你母亲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佳。”
阿圆像犯了大错似的,嗫嚅道:“我把之前住在澜苑的事给他们说了,我阿娘听后很生气。”
“”
萧韫转头瞧了眼院子里褚夫人气呼呼的背影,难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偷偷养人家闺女养了几年,认真说起来确实不厚道。
他默了默,把纸包递给阿圆,然后在对面坐下来。有好些想说的话,倒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两人许久都没好生见面,阿圆也想萧韫想得紧。可这会儿母亲杵在院子里,她也好生为难。
少顷,萧韫眼神示意她:先把你母亲哄回去。
阿圆瞪他: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去。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最后阿圆还是起身走到门口,撒娇地喊:“阿娘。”
褚夫人不为所动。
“阿娘,”阿圆又喊了遍,说:“爹爹今日出门许久,晚饭也没回来吃,莫不是在外头喝醉了?”
褚家出了个准太子妃,褚大人如今是香饽饽,许多人都想来巴结,请吃酒的帖子都收得手软。
褚夫人憋了会,最后怒其不争地剜了眼这个女儿,忿忿走了。
褚夫人一走,萧韫命人把门关上,懒懒地对阿圆伸手:“过来。”
阿圆站对面,轻哼别过脸。夜幕与烛火染在她身上,俏生生,明艳艳。
萧韫看得心发痒,突然起身两步把人拉进怀中。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可想我?”
“才不想。”阿圆外强中干,手却不自觉地攀上他肩膀。
她手指摩挲着他肩上的金丝绣线,娇声娇气地抱怨:“你是不知,我今日挨训了一整天,都不敢出屋子。”
“就因为你住在澜苑的事?”
“嗯,”阿圆点头:“我阿娘气我主意大,瞒着这么多年没说。说万一你是巧言令色的登徒子,骗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她人娇娇小小地抱在怀中,令萧韫感到踏实而满足。
他下巴搭在她肩窝处,感受她身上悠悠香气,说道:“你没跟他们解释我这几年是如何待你的?”
阿圆缓缓抬眼:“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呢。”
“哪奇怪?”
“你当时为何对我这么好?怎么无亲无故的,你又是送东西,又是教我学问。”
“唔”萧韫闭着眼,神色漫不经心:“许是有眼缘。”
阿圆退开些许,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直直地盯着他。
萧韫认真道:“第一次见你还真是眼缘,彼时我在万寿寺办了件案子,心绪烦闷,但遇到你莫名心情好了许多。”
“所以你就答应送我回家了?”
“也不全是。”
阿圆拧眉:“不全是,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萧韫轻哂:“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我看着像小气的人?”
萧韫沉默地睨她,一副“你不是看着像,你就是”的笃定模样,结果被阿圆捶了一拳。
他拉过人,继续抱进怀中,说:“彼时贤贵妃的人一直跟踪我,为了掩人耳目,顺便将你送回家。”
阿圆蹙眉,还是不懂其中之意。
萧韫继续解释道:“在世人眼里,我是个闲散王爷,既如此,自然得干些闲事才合理。”
其实阿圆是有点生气的,这人居然初次见面就利用她。但不知为何听到他妄自菲薄的话,又觉得心疼。
她抚上他的眉眼:“过去六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萧韫心下一动,目光轻柔地望着人。
从未有人问过这句话,连萧韫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很辛苦。
“不会,”他摇头:“起初很难忍耐,后来习惯了。”
阿圆指腹缓缓摩挲他的面庞,沿着他俊美的轮廓线条,抚摸他的下颌,他的鼻子,他的眉毛以及眼尾。
她能想象得到一个被废黜的太子生存有多艰难。平日里她在书院跟同窗们相处,但凡学业落后些,就被奚落得抬不起头。
更何况萧韫?
他曾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立为太子,一朝被废黜,想必各种嘲笑、诋毁、打击铺天盖地。
甚至,可能还有许多她想象不到的东西。
阿圆的指腹渐渐下滑,然后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说:“现在好了,总算熬过来了,以后我会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萧韫揽着她腰肢,谨防跌下来。
心里有些触动,嘴上却还要问:“阿圆这是在说情话?”
“”阿圆面皮挂不住,瞪他:“我在安慰你呢。”
“若是想安慰我,有个更好的法子。”萧韫盯着她的唇,意有所指地说。
“”
阿圆忍了忍,说:“你为何总是想这些,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聊会天说会话么?”
“谁叫你总是勾得我忍不住?”
这个小女人恐怕不知道,她一举一动皆是浑人天成的娇嗔妩媚,仿佛时刻有根羽毛在他心头挠,挠得他越发痒,越发欲罢不能。
“阿圆”他嗓音哑了些许,额头相贴:“我想亲你,嗯?”
他从昨夜就开始想了。
昨日在宫宴上,小姑娘作画的风姿印在他脑海中,令他既骄傲又喜爱。
他忍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忙完事就立即赶过来见人,这会儿,又岂忍得住?
两人额头贴了会,渐渐地呼吸变得粗.重,空气里像充满炙热的火花,待萧韫的唇缓缓移过来时,阿圆也立刻迎上了他。
暧昧和情潮,一触即发。
激烈、汹涌、绵长
这个吻夹杂着太多思念,也夹杂着两人不曾尝试的大胆。
亲了会,萧韫突然把人往上提,阿圆低呼一声,紧紧抱着他脑袋,腿也用力攀在他胯侧。
如此一来,她反而比萧韫高出一个头。
她缓缓松开些许,垂眼望着萧韫,只见他闭着眼睫,神色迷离地贴在她的胸口,气息灼烫。
“阿圆,”片刻,他睁开眼,低声道:“我想”
他眸子里仿佛盛满了酒,浓得只消看一眼,阿圆便忍不住醉了。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此时此刻,他的鼻尖摩挲着她的柔软,他迷醉的神色带着无限蛊惑。
阿圆感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渐渐汇集,滴落,打湿了衣裙。
她羞得很,轻轻推他脑袋:“不可,这是在我屋子里呢,说不准我阿娘一会过来。”
一番话,她自己都说得气息不稳、颤颤巍巍,惹得萧韫体内邪火更甚。
他倏地把人抱放在桌上,随后拉下她的手。
“你自己看看,你勾得我实在辛苦。”
阿圆触碰到那轮廓,吓得大跳。
又羞又窘又气。
往回她无意中瞥见过,只觉得硕.大不可估量。这会儿真真切切地感受,再结合此前周嬷嬷教导她看过的那些画册,实在是与萧韫比起来,他的更骇人些。
这会儿,搞得她连手都不知道放哪了,适才那滚烫的触感还在。
她低声问:“肿得这么厉害,会不会疼?”
萧韫闭了闭眼。
往回两人没赐婚还好,他努力忍忍还能忍得住。如今赐婚了,两人之间像是没了阻隔,做什么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忍耐也变得更加艰难。
“疼。”萧韫咬牙道。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
萧韫苦笑。没见着人又想,见着了却总忍不住,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我明日就让钦天监算吉日。”他说。
他突然说了这么句话,阿圆懵了懵,随后明白过来,脸色刷地就红了。
“你你不要脸。”
那还能怎么办?萧韫无奈得很,再不成亲,他恐怕难以忍住婚前就要了她。
此时才过年关,天气还是冷的时候,萧韫愣是出了一身汗。
他忍得辛苦,索性抱着人又狠狠亲了一通,这才赶紧离她远远地说话.
后来,也不知萧韫是如何吩咐钦天监的,最后成亲吉日定在了今年八月。
这会儿已经是正月底,离八月满打满算也只剩半年时间。
圣旨下来后,众人不可思议。自古以来太子成婚,不准备个一年半载不成体统,怎的萧韫成婚只要半年?
有人说:“兴许皇上觉得太子年纪不小了,快些成亲好延绵皇嗣。”
“我怎么听说是太子殿下勒令钦天监算个最快的日子?”
“是这样?看来不是皇上急,而是太子急啊。”
“那也不能急成这样,半年时间如何准备?东宫倒是不愁,可褚家呢?褚家这是嫁太子妃,寻常人家不准备个三年都转不过来。”
“也是,也是。”
这厢,吉日定下来后,褚家夫妻确实愁得不行。按他们所想,女儿才十六,再缓一年半载也缓得。
竟不想,东宫那边如此急,半年?这么短时间内让他们如何筹备?
然而,萧韫早就想到了褚家面临的问题,婚期定下来的次日,萧韫就派东宫女官过来帮忙了。
一来就来了十几人,褚大人没法子,索性跟隔壁邻居商量,又租了个院子才够安顿她们。
不过,这些人不愧是从东宫来的,个个办事利索得很。完全接管了褚家嫁女之事,小到针线荷包锅碗瓢盆,大到妆奁家私嫁衣首饰。事无巨细,褚家夫妻竟不用操半点心。
当然,想操也操不来。若是寻常喜事还好,褚夫人还能招呼周全,可这回是嫁太子妃,她实在是没经验,前段日子跟无头苍蝇似的忙得又累又胆战心惊,生怕出什么岔子。
这下好了,萧韫派人全接管了去,她省心得很,只需招呼众人日常吃喝拉撒就行。
某日褚大人说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嫁女儿,我们纯粹是当个旁衬。”
结果,被褚夫人剜了一眼:“别提这个,一提我就气。”
可不是太子又嫁又娶?
他偷偷把人养了几年,完了还自己张罗婚事,她们夫妻俩全然使不上力,只能干看着.
其他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最闲的恐怕就数阿圆了。
婚期将近,周嬷嬷前几日就回了澜苑,阿圆不用学中馈和礼节,这一闲下来,时间多得很。
她整日待在簌雪院,要么作画,要么看书,得空了陪花糕和糖酥玩,偶尔还带白蛟去马场跑一圈。
如今褚夫人也不拘着她了,反正拘也拘不住,太子若是想见人,她就算藏海底,他也能捞出来。
反正离嫁去东宫也没多少日子了,褚夫人也想让女儿在成亲前多些闺阁时光。以后嫁去东宫规矩多,不一定能畅快玩乐,况且阿圆出门有护卫跟着,倒也不必担心。
这日,阿圆才从马场里回来,还未下马,小厮庆安就拿着封帖子递过来。
“二小姐,有你的帖子。”
“哪家送来的?”
“曹国公府。”
阿圆凝眉,曹国公府她知道,之前在宫宴上曹国公大力反对她当太子妃的事,还历历在目。
帖子字迹娟秀,是戴倩写来的,说是邀请她二月中旬去府上吃茶赏花。
婢女桃素嘀咕:“二月这么冷哪有花赏,我看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话落,就被莲蓉剜了一记:“别胡说,什么叫黄鼠狼给鸡拜年?”
桃素赶紧掌嘴:“呸呸呸!是黄鼠狼给咱们姑娘拜年,不安好心。”
阿圆没理这两人逗趣,兀自若有所思。
戴倩请她去吃茶做什么?
怀揣疑问,阿圆进了门,才进正院,就瞧见陈瑜坐在堂屋。
见她来了,陈瑜过来行了一礼:“褚姑娘总算回了。”
“陈统领,有事?”
“确实有事,”陈瑜笑道:“属下奉命过来接姑娘去东宫。”
“去东宫做什么?”
“大婚在即,东宫园子修缮,殿下想请姑娘过去看看,按照姑娘的喜好改动,若是要种什么果树,眼下正好春季,安排人栽种也赶得及。”
阿圆听了,又羞又甜蜜。
嘴上却道:“他修缮东宫喊我去做什么,我现在又不是东宫的人。”
陈瑜莞尔,道:“殿下今日得闲,这会儿正在等姑娘。”
阿圆抬眼往堂屋里望了望,略微迟疑。
“褚姑娘放心,”陈瑜道:“此事属下已经跟褚大人和褚夫人说过了。”
“我娘准许了?”
陈瑜点头:“准许。”
“行。”阿圆高兴道:“陈统领稍等片刻,我先去梳洗一番。”.
朝廷过完正月十五解印,百官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萧韫连着忙了半个月,这才得了点空闲,昨日听说东宫园子要修缮,便想让阿圆过来瞧瞧,按她喜欢的改动。
也正好,两人快半个月没见了,他想她得很。
这会儿,萧韫坐在书房下棋等待。
没过多久,护卫过来禀报:“殿下,李茂彦有消息了。”
闻言,萧韫一顿,眸子半眯:“在何处?”
“属下派人跟踪了大半年,李茂彦先是从京城辗转至鄞州,随后又化名隐匿入豊国边境。就在前两日,他悄悄回了京城,眼下,跟个寡妇落座在城西隍城庙附近的小宅院。”
萧韫听了,面色沉疑。
将近一年来,他派人全力追杀李茂彦,没想到这人竟是躲在豊国边境。
去年科举舞弊案贤贵妃一党倒下后,他可以确定的是,李茂彦此人背后另有主子,只是不知这主子是谁人。
如今,他在这个节骨眼偷偷回京,想来是背后之人又有什么动作。
思忖片刻,萧韫吩咐:“调动京城所有暗卫,这次务必要抓到此人,否则”
他眸色一沉,冷声道:“你们提头来见。”
护卫心中一凛:“是,属下必不辱使命!”
随后,萧韫也没什么心思下棋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经临近午时,便问:“陈瑜到哪了?”
林内侍是东宫总管,跟在萧韫身边服侍多年,此前去褚家赏赐也正是他。
这会儿听萧韫这么问,便知真正想问的是褚姑娘。
他恭敬地回道:“殿下,陈统领已经护送褚姑娘入了皇城,想来不用多久就到东宫。”
萧韫点头,坐了片刻,索性起身出门.
阿圆是第二次入皇宫,上一次是跟母亲入宫赴宴,彼时傍晚将至,看得不大明显。
这会儿,她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缝隙悄悄打量外头的情况。
此时正路过东华门广场,四周宫殿建筑宏伟,红墙青瓦,金碧辉煌。广场安静且空荡,远远地,一队禁军巡逻而过,琉璃飞檐折射出耀眼的光。
一派庄严肃穆景象。
阿圆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过了会,前头似乎有人骑马过来,而且很快就到了近前。
马车停下来。
阿圆还在猜想谁人如此大胆,竟在皇宫里纵马,却不想下一刻就响起了众人请安的声音。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心一跳,也立即整理衣裳,准备下马车请安。
然而还未等她出去,车门就被人从外头拉开,一个蟒袍金冠的身影就钻了进来。
第107章
萧韫进了马车, 骤然吓得阿圆一跳。
“你怎么来了?”阿圆正欲出去行礼呢,这会儿还是半起身的姿势。
“做什么?”萧韫拉她坐下来:“为何这么慢?”
“我今日上午带白蛟去马场玩了,回来还得洗漱, 自然是慢了些。”
闻言,萧韫眸子幽幽地, 不大满意。
阿圆瞧了眼, 再瞧了眼, 问:“你等许久了?”
“我近日忙得头疼,你倒好,还有闲情陪白蛟。”
阿圆蹙眉打量他, 打量了会突然笑起来:“你不会连白蛟的醋也吃吧?”
萧韫睨了会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突然把人拉进怀中。
“我不吃醋, 只吃人。”
说着,他对着那俏皮的红唇就印下去。
从东华门入东宫没多远,不过片刻就到了地方, 路上短暂的这么会儿,阿圆还是被萧韫狠狠亲了一顿。
下马车前,她抹了抹发麻的唇瓣, 瞪了眼罪魁祸首, 不想理他.
萧韫曾在东宫住了多年, 后来被废黜后也搬离东宫多年,如今再搬回来, 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修缮。
再加上过不久就要大婚,是以, 工部的人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放眼望去, 随处可见修缮、清扫之人。
萧韫领着人径直进了瑾瑶宫, 这里是太子妃的住所, 也是东宫重点修缮之地。瑾瑶宫占地宽广,后头的园子不仅设有湖泊假山,亭台水榭、琉璃玉台也应有尽有。
萧韫牵着她走在园子小径上,帮她紧了紧斗篷系带,然后指着不远处假山上的一座楼阁,道:“我命人将那里修缮成藏书阁小轩的模样,你往回喜欢在小轩作画,以后那里就作为你的书房,既可作画也可饮茶看书。”
阿圆在澜苑也有自己的书房,只不过书房很小,比起藏书阁小轩来完全不够看,因此她每回作画都是去藏书阁小轩。
这会儿听说自己在东宫也有书房,她高兴得很,问萧韫:“已经修缮好了吗?我想去看看。”
“也无须怎么修缮,只是把二楼小轩四面打通,隔窗,届时东宫四季之景皆可俯瞰,最适合你作画。”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喜欢画景,哎呀”阿圆问:“我最喜欢画竹,园子里可种了竹?”
萧韫勾唇,牵起她:“我们上去看看。”
两人沿着小径上假山,假山约莫有丈尺高,阁楼就建在其上。此前阿圆在下头看还不觉得,这会儿进了阁楼竟发现这里比澜苑的藏书阁还宽敞巍峨。
她噔噔噔地提着裙摆上了二楼小轩,上头还有几个宫人正在清扫,见她过来,皆有些诧异,不知突然出现在此的女子是何人。
直到阿圆朝楼下招手:“萧韫你快点啊。”
宫人们大惊,暗忖,敢直呼殿下名字的想来就是褚家那位准太子妃了,于是纷纷跪下行礼。
萧韫上楼来,见还有宫人在,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人一走,小轩里只剩萧韫和阿圆两人。
阿圆看稀奇似的,这里瞧瞧,那里望望。她站在西窗前,也不知看到什么,突然高兴起来。
“原来真有竹,”阿圆说:“是此前就有,还是刚移栽过来的?”
小姑娘身姿婀娜,娇俏站于窗前,与天光融合,自成一景。
萧韫坐在软榻上,含笑望着她。
“原先园子的南边有一片竹林,但澜苑的竹林在西边,我便让人把竹移到了西边来。”
阿圆又看了眼跟澜苑小轩差不多的西窗布局,心里甜蜜,嘴上却嗲怪道:“何须这么麻烦,种在南边,我以后开南窗画竹就是。”
萧韫伸手:“过来。”
阿圆缓缓挪脚过去,被他拉坐在膝上。
随后,听他说道:“怕你以后入东宫不习惯,索性尽量按着澜苑的布置。”
“可澜苑是澜苑,东宫是东宫,若是两处都一样的景致,岂不是毫无趣味?”
“你不喜欢澜苑?”萧韫问。
“喜欢,但我也想看看你以前住的东宫是什么模样啊,若全都改了,我上哪看去?”
“再说了,”阿圆坐在他膝头,把玩他腰间的玉佩,继续道:“若是我想看澜苑风景了,以后得闲了去澜苑就是,都在京城也不远。”
“嗯。”萧韫抱着人,惬意地应声。
“咦?”阿圆玩了会玉佩,发现他腰间还挂着个香囊。那香囊正是此前她绣给他的。
她脸颊发热:“这么丑为何还戴着?以后我重新给你绣一个就是。”
说着,她欲取下来,却被萧韫摁住了手。
“不必。”他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喜欢。”
“你不嫌丑吗?”
“不丑,很好看。”
阿圆努力压着上翘的唇,问:“你适才说什么,怎么就是第一份礼?我以前不是送过许多东西吗?”
“你送过什么?”
阿圆歪头想了想,说:“我送过你傀儡子呢你忘了?那还是我特地绘的图案,专门找人雕刻的。”
萧韫想了半天,总算想起那对一大一小的木偶。两只木偶排排坐在条凳上,身后有一条绳子,拉一下绳,木偶就坐下,松开绳,木偶就站直。
忆起彼时收礼的心情,萧韫简直不想说话。
“那不算。”他说。
“可我以前还给你做过衣裳呢。”阿圆据理力争。
萧韫目光意味不明,似笑非笑开口:“彼时你为何做衣裳不记得了?”
“”
记得,如何不记得?
彼时萧韫生病,阿圆照顾他,且那时候正在练针线给她爹爹做衣裳,于是便也想给萧韫做一件。
当时萧韫问她为何做衣裳,而阿圆原话说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当孝敬爹爹了。”
想到此,阿圆有点窘,讪笑了下,转移话题:“那行嘛,就当我头一回送礼给你吧。”
不过,如此说来,阿圆又有点愧疚。这些年萧韫送了许多东西给她,她却没送过像样的礼。
于是问:“萧韫,你想要什么?我回头送给你。”
“我想要你就能送?”
阿圆眨巴眼睛,不明何意,稀里糊涂点头:“当然,我说到做到。”
“既如此”萧韫眸子幽深,声音也哑了几分:“我想要”
他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霎时,阿圆的脸变红了。
她支支吾吾、羞羞怯怯:“你要这个做什么?这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萧韫陡然一阵呼吸急促,反问:“你给不给?”
“可是”阿圆臊死了,偏他要的东西这么羞人:“可是我送不出手。”
萧韫见她头埋得低低的,脸颊、脖颈、耳朵皆通红,不禁好笑。
他把人提起来,诱哄道:“无碍,你送不出手,我自己取便是。”
“你要如何取?”阿圆瞪眼看他。
萧韫视线下移,垂睫瞧了眼她胸口的地方,面不改色:“我自有法子。”
“”
阿圆咬着唇,脸烫得不行。这人实在是放浪得很,怎的要这种礼物?
“嗯?”萧韫催促,手揽着她腰肢,缓缓摩挲:“你刚才怎么说的,一刻钟还没到就想反悔吗?”
“我”阿圆犹豫了会,商量道:“我回家去找一件让人送来,可好?”
“不必这么麻烦,”萧韫说:“我现在就想要。”
“你——”阿圆啐他:“怎么等半会都等不得?”
“好不好?”萧韫亲吮她的唇角:“我就喜欢这件。”
“”
阿圆好难为情。
可萧韫的唇滚烫又温柔,在他细密的吻中,阿圆渐渐神魂迷失,在他又一次催促中,终于点头答应。
小姑娘水眸半阖,吐气如兰。
她挣了挣:“那你闭上眼睛。”
萧韫轻笑:“害羞?”
“难道你就不羞吗?”她美目一剜,只剜得萧韫心神荡漾。
“不若你闭上眼睛,我帮你?”
“你休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嗯?”萧韫吻了吻她的水眸,难耐道:“那你自己动手好了。”
“”
阿圆羞死了,可答应了他又不能反悔,最后只得在他的目光下缓缓宽衣。
萧韫等她取件衣裳等得出了一身汗,最后小姑娘把兜衣递给他时,脸红得跟滴血似的。
他扬唇莞尔.
二月中旬,曹国公府戴倩设宴,广邀京城各家贵女入席。
当然,最主要的是邀请阿圆。
元宵宫宴后,戴倩回家哭了许久,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女身上,她实在不甘心。回家后她将自己关在屋里摔了好些瓷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皆是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还是其母亲点醒了她。
当不成太子妃又如何?她还有机会当侧妃。她才情、家世皆比褚家女好,入宫后还有大把争宠的机会。
若是比褚家女早一步诞下皇嗣,那她便是以子为贵。未来一辈子还长着呢,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侧妃扶正、长子立储的案例。
以她的聪明才智,她不信,一辈子都输给个小官之女。
是以收拾心情后,她重新振作。虽不情愿,可为了日后入东宫顺利,她不得不跟褚家女打好关系。
此前在宫宴上两人有些龃龉,能借这次赏花宴握手言和再好不过,说不定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博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声。
因此,阿圆的马车到达曹国公府时,就见戴倩亲自站在门口相迎。
她面上的笑热情且亲切,仿佛两人是认识多年的姐妹似的。
搞得阿圆心里瘆得慌。
戴倩是曹国公府的贵女,即便她是准太子妃,也无需向她献殷勤。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阿圆才不信她是真心跟她相交。
不过阿圆没有给人下脸子的毛病,戴倩亲亲热热,那她客客气气就是。
一路上,戴倩主动挽着她的手,好妹妹长好妹妹短地介绍各处景致,又说起今日来了哪些贵女。
两人穿过游廊,才到门口就听得花厅里头一阵热闹。
也不知是谁人说了什么,有个熟悉的声音为她打抱不平。
“褚婳又岂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当太子妃,那你嫉妒也没用,褚婳可是连慧远大师都说天命注定。而且人家还是谢世子和陆老先生的徒弟,德才兼备,作的画得皇上陛下赞扬,你拿什么嫉妒?”
“我何时说嫉妒了?”
“你若不是嫉妒,阴阳怪气什么?可别以为旁人是傻子听不出来。”
戴倩和阿圆在门外互望了眼,戴倩有些尴尬,打圆场道:“许是里头有人误会了什么。”
阿圆稍稍探头瞧了眼,适才帮她说话的那姑娘站在中央,一袭靓丽紫衣,气势汹汹。
她眨了眨眼,还以为瞧错了。
这不是此前有过两面之缘、一直瞧不上她的那个苏玉瑶吗?怎么今日反而为她说起话来了?
这厢,花厅里的小姐们也瞧见了门外的两人,皆有点狼狈。
苏玉瑶见到阿圆,面色不自然了会,随即走过来,对阿圆福了福:“你来啦?”
阿圆颔首,边走边问她:“你们适才在说什么?”.
澜苑,萧韫的马车在门口才停下,陈瑜便匆匆上前来。
“殿下,人抓着了。但鉴于李茂彦此前经常易容,属下也不敢确认”
萧韫径直进门,脚步不停。
陈瑜跟在身后继续道:“现已关在地牢,这人狡猾,抓的时候,我们以鬼索刺穿他手臂,此人为逃脱,居然当场砍断左臂。出了许多血,现在还昏迷中。”
见萧韫面色冷厉,陈瑜不敢再多言,只默默跟着进了地牢。
地牢里,一人血肉模糊地被吊在铁链上,脚悬在半空,身下是满满的一桶盐水。那人发丝凌乱地垂着头,像是睡着了,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进水桶中,在安静空旷的地牢里发出轻微声响。
萧韫进来,示意护卫把人弄醒。
护卫舀一瓢盐水泼向那人的断臂伤口上,他顿时浑身震颤,凄厉大喊起来。
盐水咬着皮肉血骨,令他痉挛得失声半天,之后才大口大口地喘气。
萧韫缓缓走过去,抬手扳过他下颌看了眼,在左边那颗小痣上擦了擦。
随后放开。
“李茂彦?不,应该叫你李笙。”他声音淡淡的,却冷如冰凌。
此话一出,那人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你可以不承认,也不必承认。”萧韫掀眼,不紧不慢道:“我此来不想听废话,把你背后主子招了我给你个痛快。”
“我知道贤贵妃不是你的主子,你跟他并无情,贤贵妃和我一样,皆被你利用、背叛,而你真正效忠的另有其人。”
“你十年前便已入我东宫做幕僚,那人让你蛰伏这么多年,还挑起贤贵妃与东宫的仇怨,想来目的不只是让我废黜这么简单。”
说到这,萧韫停了下,拎起瓢舀了点盐水,突然往李茂彦身上一泼,顿时又疼得他不住晃动挣扎。
等他挣扎结束,萧韫才漫不经心道:“我已让人查到你祖籍,你祖上三代,包括你父母和兄弟的坟墓我皆已让人挖开,安葬或是鞭尸,这就要看你了。”
他话落,铁链上的人又开始挣扎起来,这回,比之前更甚.
出了地牢后,萧韫挥退众人,抬脚缓缓上了藏书阁小轩。
今日天气晴朗,小轩楹窗处落了点夕阳,光影绰绰,萧韫揉了揉额头,竟是不知不觉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莫名地,梦见了小时候的场景。
六岁那年,南国使臣进贡御马,他追随父皇母后去瞧热闹。
“父皇,”他指着最雄威的一匹骏马:“我想要它。”
母后情绪淡淡:“韫儿不得放肆,这是使者献给你父皇的。”
父皇却大笑:“不愧是我的韫儿,眼光非寻常能比。我儿是大塑储君,以后整个江山都是你的,一匹马罢了,想要就拿去!”
梦镜在这里戛然而止,窗外起了点风,吹得楹窗砰地一声响。
萧韫手肘猝不及防跌了下。
“属下这就去关上。”响声把萧韫吵醒,一旁的陈瑜赶紧上前去关窗户。
“现在什么时辰?”萧韫问。
“回殿下,已经酉时。”
“想来曹国公府的赏花宴该结束了,”萧韫缓慢起身:“孤这就去接她。”.
曹国公府,花厅。
所谓赏花,也就是国公府的花棚里培育了几株绿牡丹,戴倩命人搬到了花厅,一边赏花一边吃茶。
不过半天下来,众人也只顾聊天说话了。
都是女子,聊天还能聊什么?除了偶尔围绕牡丹聊些诗词,最多的就是谈论衣裳首饰。
阿圆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确切地说没兴致跟不熟的人聊,她百无聊赖地坐着吃果子。
倒是一旁挨着她坐的苏玉瑶,边跟旁人说话边时不时瞧她。
在她瞧了好几回后,阿圆逮着她目光,问:“你总看我做什么?”
苏玉瑶脸面挂不住,红了红,说:“我就是看个稀奇啊。”
“有何好稀奇的?又不是比旁人多了只眼睛或耳朵。”
苏玉瑶噗呲笑出声来:“我发现你很不一样,此前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苏玉瑶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然后道:“旁人都是这么传的,我便以为你就是这种爱攀附之人,后来见你在宫宴上作画作得那么好,才知道你竟是真的有本事,比起那些爱作秀的贵女来,你分明更胜一筹。”
说到这里,她忸怩了下:“呐,我此前是有些地方对不住你,不过那时候我对你不了解。褚婳,你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阿圆正想说她不是小气的人,那厢就有婢女过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风吹皱湖水,令沉闷的花厅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贵女们纷纷打起精神,难掩雀跃。
连戴倩脸上也是矜持的欢喜:“太子殿下来了?走到哪了?可有人去迎接?”
“小姐,”婢女道:“太子殿下没进门,只等在门口,说是来接褚姑娘的。”
闻言,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阿圆这边看过来,适才脸上的欢喜也散了去,各自神情复杂。
或嫉妒,或羡慕,或是别的什么。
不过阿圆懒得管,她早就想走了,于是起身对众人道:“许是太子殿下寻我有事,今日便先告辞,以后得空再与大家吃茶。”
“褚妹妹且稍等。”戴倩喊住她。
阿圆转身。
就听她说:“褚妹妹是府上贵客,岂能让你独自离去?且稍等,我这就送褚妹妹出门。”
戴倩话落,有个贵女也出声道:“确实如此,我也该归家了,不妨先送一送褚姑娘。”
于是,一个、两个起身,随后三个、四个也跟着起身,最后索性众人皆起身,各自悄悄整理衣衫,然后浩浩荡荡地送阿圆出门。
阿圆:“”
第108章
一众贵女送阿圆出门, 哪曾想,出门后没能瞧见太子身影,只有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
戴倩脸上的笑僵了僵, 看向马车旁站着陈统领,而她爹爹正在与他恭敬地寒暄。
迟疑片刻, 戴倩上前去见礼。
“陈统领, 不知太子殿下可在马车里?”
萧韫此时正坐在车里阖眼歇息, 闻言,淡淡出声:“何事?”
戴倩福身:“太子殿下,臣女乃曹国公府二姑娘戴倩, 听闻太子殿下驾临, 特地过来见礼。殿下何不入府吃杯茶?今日褚妹妹在府上做客与臣女颇是投缘, 臣女还想着多留她”
“不必。”未等她说完,萧韫就出声:“孤不得闲。”
一句话说得戴倩尴尬,面红耳赤。她爹爹听了也颇是滋味难言, 目光责备地睨向她。
戴倩隐隐后悔,适才的举动未免显得太不矜持了些,这下被拒还让人看笑话。
阿圆假装看不到她的面色, 与她福了福告辞, 然后上了萧韫的马车。
戴倩在一旁轻咬贝齿, 面色窘迫难堪。而阿圆无需见礼就径直上了太子的马车,跟上自家马车似的随意, 旁边的陈统领也不阻拦,想来这样的事见得多了。
这一幕看在各位贵女眼中, 心情颇是复杂。
一个是国公府贵女, 一个是五品小官之女, 待遇却截然不同。说到底还是看太子殿下的宠爱, 太子宠谁,谁人就尊贵。
不过,这褚家女如此随意就上了马车,也太恃宠而骄了些!
众人想.
外头各人心思如何,阿圆懒得管。她早就不想待在曹国公府了,因此,一上马车就亲亲密密地挨着萧韫坐下来,还缓缓地伸了个懒腰。
“可累死我了。”她说。
萧韫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做了什么,如此累?”
“也没做什么,就是吃茶、聊天、赏花。”阿圆说:“可我跟她们又不熟,强行聊了半天怪累人的。”
其实主要是其他贵女主动攀谈,但阿圆不好甩脸色,只得客客气气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尽管如此,半天下来还是挺辛苦。
她悄悄打了个哈欠:“我有点犯困了。”
萧韫将她抱过来,坐在膝上,扳过她的小脸靠着自己。
“那你先睡一会。”
阿圆舒服地窝在他怀中,手臂环抱他腰身,慢慢闭上眼睛。
马车徐徐而行,这会儿是傍晚,街道上人烟喧闹,而车里安安静静。
两人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萧韫靠着车壁,半阖着眼,动作轻柔地摩挲她薄肩。
“你要带我去哪?”阿圆问。
“接你回东宫吃晚饭。”
“可我出门时没跟我娘说呢。”
“你家人我已派人去告知了。”
“哦。”
如今萧韫想做什么,褚夫人完全管不着了,关键是她没法管也不敢管。萧韫要接人去东宫,就跟接自家闺女似的方便。
阿圆听了,又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地睡过去。
她面庞白净,睫毛细长且卷翘,搭在眼睑处,落了层阴影。
鼻子小巧,唇瓣也小巧,睡觉时,红唇微微开合。因贴着萧韫的胸膛,左边脸颊压出了点圆润的弧度,模样娇憨可爱。
萧韫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也不知为何,此前那些烦躁和疲惫,竟是在她面前奇迹地消失了。
少顷,他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擦黑。阿圆迷迷糊糊瞧见菱花团纹纱幔和攒金丝如意软枕,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转头,透过纱幔见外头站着几个宫女,懵了片刻,才想起来这里是东宫。
阿圆撑起身子,甫一动,宫女就赶紧走过来。
“姑娘醒了?奴婢服侍姑娘洗漱。”
阿圆掀开纱幔,打量屋内奢华精致的装饰,问道:“这里是何处?”
“姑娘,”婢女回道:“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寝殿,姑娘此前睡着了,是太子殿下将姑娘抱过来的。”
闻言,阿圆脸颊微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他就抱她过来,也不害臊。
“殿下人呢?”
“在长兴殿处理庶务,”婢女说:“奴婢已经派人去禀报,兴许殿下很快就过来。”
阿圆起身,让婢女服侍穿衣。
如今还是初春,天色黑得快,等阿圆洗漱完,殿内开始掌灯。
萧韫还没来,阿圆在他的寝殿里逛了会,走出大门外等待。
回廊宽敞,廊柱高大,廊檐上还雕刻着各样精美的图案。
她沿着回廊百无聊赖走了会,拐过一处宫殿时,瞧见不远处有内侍押着个婆子。
几人背对着她,但那婆子的身影阿圆觉得眼熟。若是她没看错,那人分明是周嬷嬷。
可周嬷嬷不是在澜苑吗?为何会在东宫?
她正欲上前去瞧清楚,身后突然有人拉住她。
“怎么走到这来了?”萧韫的声音温温润润地传过来。
“你忙完了?”阿圆转头,高兴地望着来人。
“嗯。”萧韫视线瞥了眼不远处,拉她回去:“饿了吗?我已让人摆好晚膳,我们现在去吃。”
“萧韫,”阿圆低声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周嬷嬷了,她被人押着,是不是犯了错?”
“兴许是。”
“兴许?”
“傍晚睡得如何?”萧韫转移话题,问她:“为何如此疲惫?我抱你下马车时,你睡得跟猪似的。”
“”阿圆羞赧,娇娇气气瞪他:“你才是猪。”
萧韫莞尔.
今日的天气实在有些怪,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到夜里突然起了阵狂风。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树影在朦胧夜色中如同鬼魅。
华阳殿是萧韫的寝殿。
也不知是哪个宫人疏忽,窗户没关严,风溜进来把桌面上的书卷吹翻了几页。内殿里光线幽暗,烛火透过浅色纱幔投映进床榻里。
萧韫早已睡着,只不过眉间微微蹙起,显然睡得不太踏实。
他又梦见嘉懿皇后死的那一晚。
偌大的汤池里飘着凌乱的头发,而他的母后,一动不动地趴在水中,等他走过去时,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冰冷且没了生气的脸。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尖叫,却浑身难受,整个人几乎要窒息在这样空寂而潮湿的大殿中。
没过多久,萧韫的眉头越蹙越紧,最后倏地睁眼醒来。
呼吸急促而颤抖。
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走过来询问:“殿下可安好?”
萧韫目光失焦地盯着床帐,过了会,从枕头底下摸出样东西来,就这么闭眼贴在额头,心绪才缓缓平静。
守夜的宫人眼神好,悄悄瞥了瞥,殿下手里拿着的是快绣花的薄绸,绸布上还有细绳,看着倒像是女子的兜衣。
萧韫闭眼缓了会,彻底睡不着了,他起身穿衣出门。
出了寝殿,发现下起了急雨。内侍赶紧撑伞过来,跟在他身后。
他穿过黑漆漆的雨幕,拐过几处宫殿,径直进了间不起眼的屋子。
侍卫见他来,纷纷跪下行礼。
萧韫面无表情,眸色凛冽,大步走进里间。
而此时,里间一张小床上侧躺着个婆子。那婆子听见动静,缓慢地翻过身,见是萧韫,她起身跪下来。
这人,正是阿圆白日见到的周嬷嬷。
青石板地面冷硬,周嬷嬷身上有伤,才跪下,寒气钻入骨头,疼得她微微蹙眉。
但她努力忍着,尽量让自己不露出一丝怯弱。
“太子殿下。”她匍匐行礼。
萧韫居高临下地睨她片刻,随后问:“我母后是怎么死的?”
周嬷嬷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匍匐在地上平静道:“老奴已经说过多次,老奴并不知晓。”
萧韫低笑了声,但笑意不达眼里。
他蹲下来,声音极轻,就跟外头的雨一般,料峭且倦怠。
“你服侍我母后多年,是她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她死的那夜你就在殿外,你跟我说不知情我会信吗?”
周嬷嬷身子匍匐得更低了些,烛火照在她头顶,上头又生了许多白发。她今年也才不过四十出头的人,却看起来像垂暮老妪。
“你家中已无亲故,理当安然养老。”萧韫继续道:“可你宁愿日日受折磨,也不愿告知真相,到底在替谁隐瞒?还是说,这里头藏着天大的秘密?”
周嬷嬷身形顿了顿。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萧韫的眼睛。
他沉着脸等了片刻,而后低缓开口:“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皇上,对不对?”
彼时母后死时,他分明瞧见她脖颈上有掐痕,但次日再去看时,那痕迹已经消失。而在母后死前,曾与皇上发生过争执,彼时,周嬷嬷就守候在殿外。
可周嬷嬷此人萧韫了解,她服侍母后多年,且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断不会做背叛母后的事。
到底是何原因让她宁愿死也要瞒着真相?
这才是萧韫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仔细看向周嬷嬷的眼睛,即便猜测是皇上,也没见她眼里有任何波澜。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力和茫然,令萧韫最是痛恨。
他倏地起身,边走出屋子边吩咐道:“继续用刑,孤要让她生不如死而想死也死不了。”.
这阵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日,阿圆抱着糖酥坐在廊下选花样子。
太子妃有特定的衣裳首饰,这些衣裳首饰都是由宫里的内务府造办。
眼下太子大婚在即,内务府忙得很,为了能尽快赶制出来,几乎将宫里尚衣监所有人都用上了。据说连皇帝妃嫔们想制衣裳都不得不往后拖延,一切为太子大婚让路。
内务府派人把花样子送来褚家,让阿圆自己选喜欢的。
若是按惯例,这种事直接由内务府决定。但萧韫发话了,所有一切按阿圆喜欢的来,东宫的修缮是如此,那衣裳的花样款式也不敢含糊。
整整十几本画册,阿圆选了一上午选得头晕眼花,最后撂下道:“宫里的绣娘想必眼光也极好,让她们选好了,我看这些就头疼。”
桃素笑道:“旁的小姐嫁人,恨不得事事上心,姑娘却净偷懒。”
阿圆瞪眼过去。桃素却不怕,放下甜羹后,立即跑出门了。
过了会,莲蓉揣着封信笺进来:“姑娘,殿下派人送来的。”
阿圆接过来拆开看,过了会倏地起身。糖酥猝不及防滚下来,喵呜几声很是不满。
“收拾收拾,”阿圆吩咐:“我现在去东宫。”
“快午时了,姑娘不吃午饭?”
“不吃了。”阿圆跨出门:“我去给阿娘说一声。”
信是萧韫写来的,说他生病了,这几日不得闲来看她,让她在家里好生歇息。
可阿圆哪里歇得住,萧韫生病,她自然是要去看望的。
于是,跟褚夫人说了声不在家吃午饭后,她命人驾马车急急忙忙地赶往东宫。
褚夫人望着女儿一阵风似的消失,无奈得很,嘀咕道:“人还未嫁过去,就把东宫当家了,我们哪是养女儿?分明是在帮太子养媳妇。”
倒是褚大人乐呵呵道:“反正早晚要嫁,去熟悉熟悉地方也好。”
话才说完,就被褚夫人剜了眼。
第109章
像是知道阿圆一定会来似的, 阿圆入东华门时,禁卫军没拦着她。等她进了东宫,内侍总管急忙上前相迎。
“褚姑娘总算来了。”
“萧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阿圆边走边问:“好端端的为何生病了?他在何处?吃过药了吗?”
一路问了许多, 等内侍总管领她进长兴殿时,却看见萧韫坐在桌边处理庶务。
阿圆顿了顿, 奇怪问:“你不是生病了吗?”
“过来。”萧韫伸手。
把她拉坐在膝上后, 萧韫道:“确实病了, 只不过没那么严重。”
阿圆见他面色些许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她抬手探他额头。这一探, 吓得大跳。
“你都病成这样了, 怎么还不歇息?”她气鼓鼓地睨他:“是不是故意让我来心疼的?”
萧韫好笑, 反问:“那你心疼吗?”
“我才不心疼。”阿圆夺过他手上的卷宗,撂桌上,然后拉着他出门:“走, 现在就回你的寝殿去。”
适才在路上时,林总管已经跟她说了,萧韫生病嫌药太苦, 只喝了小半碗。完了也不听医嘱歇息, 还强撑着处理庶务。
阿圆气得很, 走在前头拉着萧韫的手,一路絮絮叨叨斥责。
“你当你是铁做的么?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
“听说你是淋雨生病的?你不会撑伞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妄为!”
“太医让你吃药, 为何只吃一半?你生病了还逞什么强?”
一路上,跟在身后的宫人都吓傻了, 褚姑娘竟敢这般训斥他们殿下。
然而偷偷抬眼看去, 他们殿下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任由褚姑娘牵着, 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温柔。
宫人们:“”
阿圆无知无觉,继续数落:“你看你烫得像个火炉似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阿圆停下来,瞪他,“守寡”两个字晦气,她不想说。但委婉警告道:“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我们还未成亲,大不了我”
她用唇语把后面的“改嫁”两字无声说出来。
萧韫自然是看懂了,下一刻,他神色骤凝,唇角的笑也渐渐散去。
在宫里伺候的这些人都是人精,虽不知褚姑娘最后说了什么,但看见萧韫面色沉下来,顿时吓得跪了一地。
阿圆左右看了看,抿唇不虞。
萧韫眸子微眯,凉凉问:“你适才说什么?”
他语气危险,令在场的宫人们听了,无不为阿圆捏把汗。
这褚姑娘实在大胆,还未成亲就先惹怒殿下,不要命了?
阿圆却是不怕萧韫,梗着脖颈道:“反正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我还管你做什么?”
越说越不像话!
萧韫拉过人,一把抱起来:“回去收拾你。”
“哎呀——”阿圆挣扎:“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萧韫抱着人大步离去,宫人们个个胆战心惊,暗想,殿下发怒,也不知会如何罚褚姑娘。
如何罚?
萧韫把阿圆抱进寝殿,径直丢在榻上,恶狠狠地欺上去。
“还想另嫁他人?”他摁住小姑娘胡乱晃动的手脚,重重亲上去:“你想都别想!”
阿圆呜呜呜挣扎,过了会,寻到点缝隙,不满道:“你还病着呢就亲我,万一过病气唔——”
萧韫摁着人亲了一通,随即笑出声来:“过病气给你,那我们就一起生病,要死一起死,你休想嫁他人。”
阿圆捶打他:“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提这个字。”
“那你还嫁不嫁旁人?”
“你若是敢让我守寡,我铁定还是要嫁的。”
她话落,又被萧韫摁下去:“反了天了你!”
床榻内两人边亲边吵,跟进来正欲侍奉的宫人们,皆脸红羞臊地低下头。
里头声音清晰,一开始褚姑娘还能闹,后来声音渐渐没了,变成了低吟、啜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动静停了。
纱幔掀开,萧韫喊人摆饭。
阿圆躺在软衾上,头发凌乱,衣衫也凌乱。她香腮绯红,水眸含春,一副娇艳欲滴的妩媚之态。
萧韫坐在一旁喘气,睨着她。
“你不是生病了么?”阿圆埋怨:“怎么还有兴致做这种事。”
萧韫勾唇。
阿圆剜他,气得很,她午饭都还没吃呢,被他亲了这么久,饿得全身发软。
没过一会儿,宫人摆好饭菜,过来请两人。
萧韫这才抱着人去饭厅。
吃完饭,阿圆督促他喝下一碗药,之后看着他上榻歇息,才安心。
她正欲告辞归家,结果又被萧韫拉上榻。
“回去做什么,一起午歇。”他说。
还有宫人在呢,阿圆啐他不要脸,却被他兜头罩了床被褥过来,把她蒙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也被他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阿圆也没挣扎多久,困意袭来,就这么睡着了.
萧韫没午歇的习惯,但有阿圆陪着,也睡了两刻钟。睁开眼时,阿圆还没醒。
小姑娘睡得实沉,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身上,半张脸埋在软枕里,肌肤瓷白透亮,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萧韫轻柔地把她手挪开,又帮她把被褥掖了掖。
宫人站在不远处,暗暗打量。心下惊诧得很,向来清冷薄情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萧韫走出殿外,见陈瑜等在那,问道:“何事?”
“殿下,”陈瑜禀报:“顾丞相来了,此时与幕僚们等在长兴殿。”
顾景尘此来,带来一封密报。
“西边军营送来的。”他说。
萧韫拆开,一目十行,看完后冷笑。
此前皇上拿宫宴赐婚跟他做交易,答应为他赐婚,却要求他放弃兖州兵权。原先萧韫觉着并无大碍,毕竟兖州左都督暗地里是他的人,无论如何,兖州兵权还在他手中。
竟不想,皇上秘密下旨,提拔都督佥事,而这都督佥事正是七皇弟的舅父。
“皇上此举是何意?”幕僚道:“莫不是想扶持七皇子与殿下抗衡?”
“难怪前两日七皇子在朝堂上请旨赐婚,而皇子妃人选居然是老翼王的孙女靖安郡主。”
“七皇子今年不过十七,平日看着老实纯善,竟不想也藏着这般野心。”
“老翼王虽致仕,可他在军中威望颇高,若是得老翼王支持,扶持七皇子上位便成功了三成。”
此话一落,殿内安静。
“殿下如今刚起复,朝堂内倒是不惧,可朝堂外还需谨慎绸缪。”
“殿下,”一位幕僚起身,道:“既然七皇子以联姻获取兵权,不如我们也效仿一二。属下听说沂州左都督有一女还未嫁,不妨纳入东宫”
萧韫倏地掀眼,苍白的面容似笑非笑:“依你之意,孤还得讨好个女人才能坐稳储君之位?”
那幕僚怔了怔,赶紧跪下:“属下并非此意。”
顾景尘坐一旁慢条斯理饮茶。老实讲,他也觉得萧韫娶沂州都督之女做侧妃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但他也清楚,萧韫不可能这么做。
毕竟他还有个爱拈酸吃醋的准太子妃。
默了默,他开口问:“殿下心里可有谋算?”
萧韫淡淡勾唇,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孤忍辱负重六年不曾吭声,他是否以为孤太好说话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众人皆不大懂。然而两天后,听说七皇子突发恶疾,口不能言,才恍然大悟。
萧韫直接釜底抽薪,一个哑巴皇子,还有何资格争储?
得知消息后,皇帝病情加重,竟是卧床不起.
此乃后话,且说现在。
萧韫跟顾景尘和幕僚议事结束后,回了华阳殿。
阿圆已经醒了,得知他在忙,便兀自拿了本书坐在软榻上看。也不知看的什么内容,一脸津津有味,连萧韫何时进殿的都不知晓。
萧韫走到她身后,探头也跟着瞧了会。
是篇人文地志书卷,详解各个地方的风俗趣事,而阿圆正在看的内容是南边某个州县的嫁娶风俗。
男女在嫁娶前,会由婢女先去试婚。所谓试婚也就是查探男子是否有隐疾。而这个州县有户人家的公子,身有隐疾却想了个妙招,试婚时,用小厮代替。以至于小姐嫁过去,直呼大悔。
阿圆恰好看到这里,不可思议得很,尤其是那小姐再三问婢女试婚细节,言辞些许露骨,看得她脸红心跳。
突然,头顶上传来个声音:“阿圆也想试试?”
阿圆浑身一个激灵,吓得大跳。
她慌张地拍着胸脯:“你何时进来的?一点气儿都没有。”
“是你看得太专注。”萧韫坐过去,夺过她手上的《地志》敲她额头:“小不正经,净看这些。”
阿圆又冤又臊:“你才不正经,我看风俗趣事,怎么就不正经了?”
“倒是你,”她压低声音反驳:“把我的小衣藏在枕头下是何意?你实在”
她一脸看“衣冠禽兽”的眼神,把萧韫看得气笑了。
捏着她脸颊:“你想什么?难道还以为我有嗜痂之癖?”
“不是如此又为何放枕头下?”
“不为何。”萧韫说:“我近日难以入睡,即便入睡也夜梦频繁,闻你的香气令我舒服些。”
“只是这样?”
萧韫挑眉:“不然还能哪样?”
“你若是想闻香气,我送你一瓶香露不就是了?”
“香露又岂会比你体香好?”
“”
阿圆脸红红的,今日歇午觉醒来,发现枕头下有她的小衣,她羞得脚趾头都是卷缩的,觉着萧韫实在太坏了。
竟不想,还有这么个原因。
她挨过去一点,抬手探他额头:“你身子可好呀——”
她惊呼:“怎么又变烫了?适才做什么去了?”
萧韫拉下她的手,强撑了大半天总算在她面前露出点疲态,说:“我有点累,你再陪我歇会。”
这一歇就歇到了掌灯时分。
阿圆陪萧韫吃完晚饭,又督促他喝了碗药。只不过萧韫不肯放人回家,理由找得足足的。
他说:“身子不适,夜里更睡不着,你留下来可好?”
“我留下来你就能睡好了?”
“自然,你比小衣顶用。”
“可我还得回家呢,夜不归宿成何体统?”
“谁说你夜不归宿,东宫就是你的归宿。”
“”
巧言令色。
阿圆狐疑看他半晌,最后在他认真且单纯需要陪伴的神色下,点头同意。
“行吧,那我陪你。”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两人白天睡得太多,夜里精神得很。
尤其是萧韫,不仅精神,居然还生龙活虎,折腾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第110章
两人白天睡太久, 以至于晚上双双精神奕奕。
这会儿,阿圆与萧韫坐在灯下对弈,边思忖落子, 边问一旁的陈瑜。
“我爹娘有说什么吗?”
今日晚饭后,陈瑜亲自去梨花巷褚家说了阿圆留宿东宫之事, 这会儿刚回到东宫复命。
他紧了紧下颌, 咳了声:“并未多说其他。”
“我娘也没说什么?”
“没有。”
“完了, ”阿圆呐呐道:“我娘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憋大招呢。”
萧韫好笑:“你如今是太子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谁人敢说你?”
阿圆昂起下巴哼了声:“我又还没嫁你。”
萧韫眉梢微挑:“听你之意是想早些嫁过来?”
“我哪有这么说?”
“你看起来像是对婚期太迟而不满意。”
“劝你趁早找个治眼疾的大夫。”阿圆拿袖子遮掩, 悄悄挪动棋盘上的白子。
然而才挪了一半, 手就被萧韫摁住。
“做什么?”萧韫似笑非笑:“想耍赖不成?”
当着陈瑜的面呢, 他就揭穿她。阿圆羞赧,索性破罐子破碎:“你让我两颗子好不好?”
“我已经让过你三颗,事不过三。”
“再让两颗怎么了?你以前也让过我。”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
“有何区别?”
区别?
区别就是,今晚的彩头不一样,连输三局者将无条件答应另一人要求。
萧韫连要求都想好了, 又岂会轻易让她?
两人这边打情骂俏, 眉目传情, 搞得旁边站着的陈瑜进退不得,他还有事没禀报完。
萧韫眼神警告了番阿圆, 继续摁住她的手,问陈瑜:“还有何事?”
“是玉溪宫的事。”
玉溪宫指的是七皇子那边。
闻言, 萧韫拨开阿圆的手, 瞥了眼棋盘上的棋局, 道:“你不许偷偷悔棋, 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出了寝殿。
殿外廊下,陈瑜站在身后低低禀报。
“殿下安排的人已经进了玉溪宫,一切准备妥当。”
“七皇弟人呢,在做什么?”
“七皇子”陈瑜停了下,道:“正在与靖海侯府四姑娘相会。”
靖海侯任户部要职,掌铁矿、税收,此前陆家嫡女没能成太子妃,陆家有意送四姑娘进东宫做侧妃。
只不过,七皇子先抢了一步。
七皇子前几日才与老翼王的孙女靖安郡主赐婚,现在又偷偷与靖海侯府的姑娘相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韫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此急迫,那便成全他。”
他面容隐在暮色中,廊下的灯光映着他半边脸,神色透着几分狠厉。
待交代完事,再转身回殿时,整个人身上的戾气却骤然消失,跟来时无异。
看得陈瑜稀奇得很。
他瞧了瞧殿内还在咬唇琢磨棋局的小姑娘,又看了眼萧韫的背影,摇摇头,离开
萧韫进了殿内,径直在阿圆对面坐下。
“最后一局,想好了要如何破解?”
阿圆苦大仇深抬头,目光哀求:“真不能再让我两颗子?我已经输了两盘,再输这一盘可就没机会了。”
萧韫好整以暇,暗想,我就是等你输最后一盘。
“让你三颗还下成这样,我看让再多也无济于事。”他敲她脑袋:“你近日在做什么,回家后棋艺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回家后也不得闲啊,学这学那的,哪里得空钻研棋艺?”她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巴巴:“让一颗行吗?求你了。”
小姑娘眉目明艳,朱唇不点而红,大眼睛水润清透,歪着脑袋哀求的模样,灵动娇俏。
萧韫欣赏了会,慢条斯理地应她:“你想怎么求?”
阿圆一顿,抿唇想了想,见殿内无人,她缓缓倾身,双手撑在他肩两侧,然后凑过去在他唇上碰了碰。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这样总行了吧?”
而萧韫不为所动,淡淡道:“毫无诚意。”
“那你想如何?”
她这话无异于自跳火坑,果然,说出来后,萧韫意味不明地掀眼。
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教你怎么求。”
阿圆不肯过去,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迟疑间,萧韫一把攥住人,轻轻一拉,就坐进了怀中。
随即,他薄唇压下来,将她的噙住。
“你别外头有人呢。”阿圆挣扎。
但下一刻,宫人们体贴地把殿门关上了。
阿圆:“”
这盘棋最后还是没给阿圆让子,毕竟接下来萧韫已经无心下棋了。
阿圆在他细密霸道的吻中渐渐迷失,最后闭眼时残存的意识还在想——她真是白求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原本是坐在椅子上亲吻的,后来不知何时,又进了内殿。
最后,阿圆被他亲得浑身软绵无力时,才发现已经躺在他的榻上,而身上的衣裳也乱了,甚至外衫都不知落在了何处。
许是纱幔内幽暗的氛围令人变得大胆,又或许是此时的滋味实在美妙让人贪念,她竟没阻止萧韫的动作。
阿圆感受萧韫灼热的吻急切而轻柔地落在脖颈处,碾转、吮.吸,随后渐渐开始往下而去。
她水眸迷离,垂睫瞥了眼。
萧韫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外表斯文如谪仙。可如今,这样如谪仙的人,神情却有些迷乱,迷乱中还带着几丝陶醉。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哪怕是做这样羞人的事也如此。
他慢条斯理,几缕发丝落在他额边,平添了些许狂放。此刻的红唇也妖冶如血,莫名令阿圆想起话本子上的妖精。
妖精会吃人,萧韫也会吃人。
阿圆只瞧了一眼,便把这画面映入了脑海,随后仰头闭上眼。
脑中是他专注的模样,耳边是他轻吮的动静,呼出的气息烫着她的心。
迷迷糊糊中察觉他拨开小衣游离而至时,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不可。”阿圆推他:“我们还未成亲呢。”
“阿圆,我想尝尝。”萧韫声音低哑,像淋了水,湿漉漉且黏糊:“以前不是尝过吗?”
也不知是他生病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此时萧韫的眸子像一汪深潭,看不见底。
也令她莫名地心跳如雷。
“那天你中了药,不算,可今日”她别过脸:“我害怕。”
他浑身气息滚烫,神情像喝醉酒似的,动作凶狠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尤其是那轮廓庞大不可忽视,她是真的害怕。
闻言,萧韫使劲闭了闭眼,缓缓停下来。
他颓然地倒在一旁,大口喘气。
阿圆往他下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问:“很疼吗?”
萧韫苦笑。
他总算是体会什么是自讨苦吃了。
阿圆心疼,怜他还在病中,想了想,小声道:“不若我帮你?”
萧韫睁开眼:“你知道怎么帮?”
阿圆点头,以前周嬷嬷教过,说若是来癸水不方便服侍夫君,却又不想让婢女服侍时可用其他法子。
这个“其他法子”,教了好些呢。
大胆的阿圆不敢用,思忖片刻,决定用最简单也最保守的。
她闭上眼睛,悄悄伸出手。
顿时,萧韫呼吸一滞
阿圆留在东宫照顾萧韫,这一照顾就照顾了两日。萧韫的病情反反复复,好些后,到了次日却又发热起来。
据陈瑜所说萧韫强撑着身子骑马出城,也不知去做了什么,回来后,整个人面色苍白,不到未时又开始发热。
阿圆气得很,可萧韫一副虚弱模样靠在床头,打不得骂不得。
反而对阿圆的服侍心安理得享受,还拿着本书看得漫不经心。
阿圆忍了忍,忍不住上前把书抽回来,然后将人摁进被褥里歇息。
她威胁道:“明日若是再如此,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萧韫乖乖的,被她摁下去老实不动,只眸子温柔地望着人。
阿圆被他看的脸红红,剜了他一眼:“你好生歇息,我去看药煎得如何。”
拾掇了片刻,阿圆出寝殿,沿着回廊拐去后殿,然而经过甬道时,听见一墙之隔外有人小声说话。
“听说七皇子被太子殿下毒哑了。”
“人人都在传太子心狠手辣不顾兄弟情谊,也不知这事是真还是假。”
“不论真假,七皇子前几日才定了鄂国公的孙女做皇子妃,看来婚事要黄了。”
“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七皇子哑巴就成了个废人,鄂国公岂会让靖安郡主嫁给他?”
“这么说,还真是太子做的?”
“我可不敢定论,太子是咱们主子,只有他坐稳储君之位咱们才有盼头,旁的与我们何干?”
“也是。”
墙那边的声音渐渐消失,阿圆在远处站了会,身后两个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阿圆默了片刻,沉声道:“你们今日什么都没听见,可明白?”
“是,奴婢们明白。”
阿圆心里有点乱,她不信萧韫会是那种人,即便真的毒哑七皇子,也肯定是因为七皇子做错了事。
她的萧韫这么好,又岂容别人说他心狠手辣?
反正她是不信的。
她继续往前走,冷不丁瞧见有间屋门打开,里头走出个背着药箱的大夫。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里头有妇人咳嗽。
阿圆心下奇怪,问门口的侍卫:“里头关着何人?”
侍卫不认得阿圆,一时没回话。
宫女斥道:“大胆,这是未来的太子妃褚姑娘,还不赶紧回话?”
守门护卫立即行了一礼,随即道:“褚姑娘,殿下有令,恕小的不能奉告。”
阿圆蹙眉。
但很快,里头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姑娘在外头?进来吧,是老奴在此。”
阿圆抬脚进去,就看见周嬷嬷坐在小床上咳嗽。
她身上衣裳单薄,头发略微蓬乱,像是才睡醒来。
周嬷嬷艰难地支起身子朝她行礼:“姑娘。”
“嬷嬷不必多礼,快先坐下。”阿圆上前扶她,仔细打量她面色。
一段时日不见,周嬷嬷又苍老了许多。
“让姑娘看笑话了,”周嬷嬷道:“老奴面容有碍观瞻,且容老奴收拾一二。”
她背过身,整理了下头发。过了会,发髻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一丝不苟,只神色憔悴且疲顿,看着像是病得不轻。
“周嬷嬷犯了什么错?为何在这?”阿圆纳罕。
“姑娘且坐,”周嬷嬷不急不缓道:“老奴有些话想跟姑娘说。”
当日傍晚阿圆回了梨花巷,是陈瑜亲自送她回去的。
而萧韫,歇午觉醒来后,就被皇上宣召去了乾清宫。
皇上抱恙多日,尤以这次最为严重,躺在榻上整个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
得知萧韫进殿,他睁开浑浊的眼,缓缓撑起身子。
萧韫行了一礼,面色平静:“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上慢吞吞地摸向榻边小几上的茶盏,却因手抖而寻不着方向。
萧韫走上前去,端过茶盏递给他。
下一刻,茶水猛地泼在他身上,瓷盏落地“啪”地一声碎裂。
整个寝殿的宫人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韫的玄色金丝蟒袍被淋湿,他垂眼瞧了瞧,不咸不淡地扯了个笑:“父皇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皇上怒目而视:“你干的好事!”
萧韫神态自若地迎上他的视线。
父子俩静默而焦灼地对视了片刻后,萧韫挥手,让宫人退下。
内侍总管看了看皇上,最后迟疑地将所有人都带下去,然后关上殿门。
“你分明已答应过朕,放弃兖州兵权,如今,你此举是何意?”
“儿臣的确答应过父皇放弃兖州兵权,可没答应父皇让七皇弟过来分一杯羹。”
“你——”皇帝气得呼吸不稳,缓了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兵权乃朕所有,朕欲分给谁岂容你过问?”
他继续道:“你不顾手足之情,心狠手辣,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
萧韫冷笑,漫不经心道:“比心狠手辣,儿臣又如何比得过父皇?”
皇帝顿住,面颊微微抽动:“何意?”
“父皇可还记得李茂彦?”
闻言,皇帝瞳孔微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父皇放心,他人已经死了,那些事,天底下也就你我二人知晓。”
萧韫缓缓凑近他,声音低缓而平静:“儿臣这些日一直想不明白,父皇既然不想让儿臣做太子,为何又留儿臣在京没赶尽杀绝,难道仅仅是为了平衡朝堂吗?”
他话落,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少顷,皇上面色沉了沉:“你都知道了什么?”.
萧韫连着忙了许久,等闲下来时,发现已经三日没见阿圆了。
这日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萧韫不喜欢下雨,潮湿和沉闷的雨幕会令他烦躁。
尤以这两日为甚。
从工部官署出来后,陈瑜问他是否回东宫,萧韫想了想,吩咐去梨花巷。
马车到梨花巷时,天刚擦黑。
褚家夫妻俩得知萧韫驾临,连忙出门迎接。见他穿着一身太子朝服过来,褚大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在门口立即跪下来。
萧韫单手扶起他:“无需惶恐,我此来只是想见一见阿圆。”
他说着,视线转向褚夫人,询问意见。
萧韫穿着一身太子朝服过来,褚夫人哪敢有意见,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门。
吩咐小厮道:“快去喊二小姐过来。”
“不必,”萧韫拦住,随意接过陈瑜手上的伞,不让人跟着,自己熟门熟路地拐入月洞门进了簌雪院。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阿圆半开着窗。
她跟萧韫不一样,萧韫不喜欢下雨,她却极喜欢听雨声。雨滴清清脆脆地打在瓦片上时,错落有致的响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会儿,她就是这么边听雨声边埋头忙活。
突然有人开门进来,还以为是婢女,于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桃素?快过来帮我研墨,墨又没了。”
萧韫把伞交给婢女,进屋后径直把门关上,然后缓缓走过来。
也没出声,按着她的吩咐,倒水进砚台里,缓缓研墨。
过了会,阿圆闻到龙涎香觉得不对劲,疑惑地抬头。
瞧见是萧韫,她惊讶问:“你何时来的?外头还下雨呢,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韫站在桌边,动作不停,问她:“在写什么?”
桌上堆了许多宣纸,旁边的椅子上也摞了一沓,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提起这个,阿圆娇气埋怨:“都怪你,上次在东宫夜宿后,我回来被阿娘罚了。”
萧韫莞尔:“罚你抄书?”
“嗯,”阿圆凄苦点头:“抄《女戒》一百遍。”
她嘀咕道:“现在谁还抄《女戒》,许多人家的姑娘都不学这个了呢。”
褚夫人的娘家肖家是书香世家,褚夫人的父亲曾是书院夫子,从小对女儿们的教育便是以《女戒》为主。是以,褚夫人每回责罚女儿都是抄《女戒》,从小就抄这个,如今阿圆闭着眼睛都会。
只不过,太累手了些。
萧韫问:“你这三日都在抄?”
“自然,一百遍呢,可不得抄十天半个月。”
萧韫点头。
等墨研好了,他放下墨条,拿起旁边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叮嘱道:“那你抄吧,写工整点,越抄越歪。”
“”阿圆憋了憋,气道:“我是因为谁才这样?”
萧韫勾唇,懒懒地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卷:“所以,我今日过来陪你。”
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你抄你的,不必管我。”
“哼,”阿圆扭头:“我才不管你。”
听他声音疲惫,阿圆也不忍凶他,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后,就继续坐下来抄书。
窗外的雨还在下,静悄悄的,如步伐轻盈的少女。
也不知为何,萧韫分明讨厌雨声,这会儿却觉得舒适安逸。
没过多久,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阿圆抄完几份,转头看他时,发现书卷落在他膝上,而萧韫早已阖上眉眼。
幽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映得半边脸昏黄,俊美的五官染上了些神秘。平日那股凌厉的气势收敛了,此时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竟像个小孩一样乖巧。
阿圆盯着他看了会,想起那日在宫中周嬷嬷说的那番话来。
“老奴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也看着殿下长大,殿下温良淳厚,并非残酷无情之人。”
“殿下十岁丧母,十六岁被废黜,一生坎坷,就此成了副清冷的性子。但老奴看得出殿下在意姑娘,很珍视姑娘。”
“嬷嬷为何与我说这些?”
“姑娘,老奴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不能再继续陪殿下,但幸好有你,有姑娘在殿下身边,老奴才能安心去地下见娘娘。”
“殿下这些年痛恨老奴,老奴深知,但老奴不怨他,只担心只担心若是他哪日得知真相,届时恳请姑娘务必陪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
那日周嬷嬷的话,阿圆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真相?难道萧韫把周嬷嬷关在屋子里是因为藏着什么秘密吗?
她视线落在萧韫睡得实沉的面庞上,这会儿,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蹙起。
其实,就算周嬷嬷不跟她说那些话,她也会陪在萧韫身边,不离不弃。
窗外雨还在下,绵绵雨丝带着点寒气吹进来,烛火噗噗响。
阿圆起身,从旁边软榻上抱了床毯子给萧韫盖上。
然而才靠近,就突然被萧韫狠狠捉住手腕。
他睁开眼,眸子里戾气尽显,像清晨海面上的雾霾。直到看清是阿圆时,那股浓郁的戾气才缓缓散去。
“弄疼你了?”他声音低沉而倦怠。
阿圆摇头:“你做噩梦了?”
萧韫没说话。
“是什么噩梦?”
“没什么,小时候的一些事。”萧韫坐直身子,揉了揉额头。
那些梦境说出来,恐怕吓着她。
他靠过去,下巴搭在她肩上,换了个话头:“可有夜宵?”
“你饿了?”
“嗯。”
“现在才戌时呢,”阿圆问:“你没吃晚饭?”
“本来想回东宫吃,但过来看你就忘记了。”
阿圆气得很,倏地退开,令他跌了一跤。
她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婢女去端些易克化的食物过来,随后才坐回萧韫身边。
萧韫望着她,唇角挂着点笑:“你怎么脾性这么大?现在还没成亲就对我甩脸子,往后成亲了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
阿圆美目一横,娇怒:“我脾性大?”
“不大不大,”萧韫把人圈进怀中:“我的阿圆温柔贤惠贤良淑德端庄大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宛若仙女下凡,是世间难寻的好姑娘。”
“哦哟”
外头,守在门口的桃素听见这话,一身鸡皮疙瘩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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