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区哪有元帅?谁敢停元帅的职位?


    这都哪儿和哪儿?


    应用软件上的新闻推送为了博人眼球, 把几个重要的词汇堆叠在一起,凑了个句意不通的话,看得舒辞直皱眉。


    但他隐约猜出了这则新闻的内容。


    点进去一看, 各个媒体账号都在转发元帅办公室官方账号的某条通知——


    “因月影号关联事件引发关注,我军立场遭受质疑,经商议,现将七区撤出联合调查队伍, 由警方全权负责调查,军方仅做监督。


    “远域七区上将陆万青因个人原因, 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忘却立场, 在月影号事件中违反军纪, 私自为选举人接通通讯,经元帅办公室商议决定, 给予停职察看处分。


    “即日起,远域七区指挥工作由崔尤少将等人代为负责, 陆万青上将的处分结束期视调查进度与结果决定。”


    舒辞默默将这条公告读了五遍, 若有所思。


    即将退出页面时, 他看见陆万青的姓名上有个系统自带的跳转链接, 顺手点了一下。


    一个网页链接弹了出来。


    页面自动跳转到了陆万青的个人官网简介, 停职察看的处分已经更新,鲜红加粗的字样显得格外扎眼。


    舒辞的目光却落在他婚配信息的那一栏。


    ——已婚, 配偶舒辞。


    当初为了融入这个世界, 他看了无数杂志网页, 当然也搜索过陆万青。


    彼时是没有后面四个字的。


    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的心微微颤了颤。


    一种酥麻的触感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舒辞整个人陷入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愉悦中。


    舒辞才不管陆万青怎么想。


    至少在他眼里, 这四个字, 是陆万青于无声处给予自己的,最震天动地的回应。


    他目光深邃地落在Alpha个人简介的照片,伸手朝着那汪湖色的双瞳,点了上去。


    ……


    收到新闻时,沈缇正站在崔尤家门口。


    他有个重要的笔记本落在床头,上面记录了沈凛最开始让他关注的公司动态,之前搬出来太匆忙,忘了把它装上。


    元帅办公室的评论区已经完全关闭,但陆万青被停职的热搜已经越来越有登顶的趋势。


    他神色复杂地关了新闻,手放在门铃上。


    刚要按下去,院门从内向外打开,沈缇惊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崔尤低眉,单手胡乱系着制服的扣子,匆忙地走出来,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人在调休午睡,忽然被叫醒召去基地,还要干陆万青身上的活,他有种被人撬开棺材板拽起来继续苟活的颓废感,起床气正盛。


    看见沈缇时,他还以为自己没完全醒。


    崔尤压下眼中闪过的诧异和惊喜,扫了一眼沈缇身后挂有沈家家徽的车,垂下眼,声音低沉。


    “按什么门铃,又没删你指纹。”


    沈凛眼皮跳了一跳,不快地沉下脸。


    他的联姻过程很愉快,婚后和崔尤相处还算融洽,即使是前段时间开始冷战,他也从没有听过崔尤用这种凶凶的语气怼过他。


    “可以啊,平时吊儿郎当的,现在倒是会摆高冷架子了?”沈缇讥诮地看着崔尤。


    “踩着陆万青爬得快啊——哎,哎你别扯我!”


    崔尤皱眉,不听他的,反手将人拉进屋里,关上门,站在玄关前。


    沈缇不理他,只低头揉自己的手腕。


    崔尤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身为本家的人,已经更是直接出面代表沈凛团队,更应该注意一点,别以为在我家门口就可以口无遮拦,那些记者……”


    捕风捉影的记者眼线遍布全国各地,他们这种高门望族一般都格外注意。


    “那你呢?”


    “我怎么了?”


    沈缇挑眉,磨了磨后槽牙。


    “网友都说你们崔家给元帅施压了,袭爵,快速升军衔,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了,你倒好,出门连扣子都不好好系,等着你们金色后盾仪容不整的谣言从你这儿开始发扬光大是吧?”


    崔尤怔在原地,好像第一次认识沈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沈缇聚少离多,休假回家见到的老婆都是温柔端方,颇有名门贵O的模样。


    打情骂俏时进退有度,温存时更是清脆好听的嘤咛,哪里感受过他这样牙尖齿利的攻击性。


    “谁说是好事的?你知道陆万青平时有多少事情要干?他就是个铁人,训练工作连轴转都面不改色,要不是他被停职了我他妈才不想帮他顶上去呢。”


    两人吵成这样,崔尤索性也不装了,在沈缇面前也把自己的满腹郁闷一股脑全倒出来。


    “他为什么停职,你跟在沈议员身边还看不出来吗?”


    崔尤发泄完,担心地看了看沈缇。


    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沈凛智囊团的人会不会瞧不起他?


    沈缇抱臂轻哼:“你看不起我吗?贺元帅先发制人呗,与其等顾阎那边拿陆万青做文章,不如自己把隐患先解决了,不给别人一点下手机会。”


    公告里的话术很巧妙,承认陆万青的犯错是出于个人原因,并由元帅亲自下令给予处罚,也就变相撇清了军方的立场。


    “把这些扰乱视线的问题都提前解决,人们的目光才能聚焦到尚未有定论,尚未水落石出的那一边。”


    连十二上将这样高军衔的人都受到了惩罚,疑似罪恶之源的顾氏怎么能就这样置身事外?


    “牺牲一个陆万青,压力就给到顾议员,不亏。”


    崔尤盯着他的眼睛:“不亏?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闺蜜老公暂时丢工作了,而我还没离婚的老公因此被抬咖了,你觉得我高兴得起来吗?”


    冷漠的利益算计是他们这种家族从小到大的必修课,但道理是道理,从情感上,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舒辞。


    “行了,你也别挡我了。”沈缇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来拿东西的,你赶紧去接你们上将的班吧。”


    崔尤“哦”了一声,看他匆匆跑上楼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挽留,但沈缇急躁的样子像是根本听不进去,而他也没时间娓娓道来。


    “你记得锁门。”崔尤无声叹气,垂手转身。


    忽然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只见原本上楼的omega又跑了下来,径直将他掰正。


    修长的指尖在他前襟游走,内衬和制服的扣子被他一一扣上,连领带也帮他拆了,重新搭上他最熟悉的结。


    “骂了这么多,还准备邋邋遢遢出去?你不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沈缇用力一拉领带,完美的结落成。


    动作里存了些怨怼。


    紧绷和窒息感涌上来,崔尤心脏快速紧了两下。对方一松手,那种紧张的跳动瞬间被落寞笼罩起来。


    沈缇没留意崔尤的表情,在他胸口用力拍了拍:“滚吧,不送。”


    说着转身上楼,昂首阔步。


    崔尤恍恍惚惚地往外走,跳进自己的车里,给陆万青发了条消息。


    崔尤:【老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停职回家帮我问问你老婆,我老婆怎么哄?】


    半晌,陆万青回他:【?我还等着你离婚给我打个样。】


    崔尤:???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陆万青停职的消息传出后,桔青路的婚房很快就被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


    并不算宽敞的两车道停满了蹲守的车,等着主角出现前,同行们纷纷在交流——


    为什么陆万青一路荣盛到十二上将,都没有得到一点点关注度?


    怎么就没有一家人物杂志采访过他?


    他们自诩细致入微,对整个局势了如指掌,竟然连陆万青的住址都是今天才挖出来的!


    舒辞压根不知道外面沸反盈天的模样。


    陆万青没有回他的消息,他便在楼梯下的储物间里把自己关起来日常训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贺元帅良苦用心,也相信陆万青会接受这样的决定,但一连数日见不到人,连一声报平安的消息都没有,让他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他给自己规定的训练时长一到。便打开了手机。


    起先,网络平台上几乎都是对陆万青的冷嘲热讽,批判他的专断和特权。


    然而,风向在几个小时内变了又变。


    七区的居民难以置信地发帖,质疑官方处理的正确性。


    七区曾经被顾阎的手伸去,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顾氏资本的强压下过着凄惨的生活。


    是连续几任上将带他们出了苦海。


    陆万青便是功绩最显赫的一任,从不高高在上,坚持军民共建,让七区所有人都团结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质疑,一边要求彻查顾氏,一边在全网安利陆上将在七区的事迹。


    配上陆万青那张脸,一切故事无端添了几分神性和传奇色彩。


    紧接着是三区。


    刚从灾难中走出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个救灾途中英俊而沉默的高大身影。


    “陆上将背了我三十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是谁。”


    “我亲眼看见他手臂被抑制剂针扎得千疮百孔。就这样,他给我们整个村盖了三天房子,从没有失控过一次。”


    “区区个人原因?这么轻描淡写你们良心不会痛吗?实实在在受到伤害的可是人家老婆诶!”


    事实证明,他那天在游轮上按住陆万青的手,让他在最后一刻从顾岚逐的威压下将他们拯救出来的举动,是正确的。


    陆万青的可靠和安全感,整个甲板上的几百号人有目共睹。


    他们亲身体验过顾岚逐狂暴时的恐怖,和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对陆万青的感激与崇敬之情就越强烈。


    游轮上身份地位尊贵,并且没有顾氏立场的人都开始替陆万青说话。


    他们手中的视频,更是将顾岚逐推入众矢之的。


    #顾岚逐应当接受制裁#的词条被刷爆。


    压力正式给到想拖延办案时间的警方身上。


    他们查的越慢,给出的结果越晚,陆万青的处分时间就越长。而这样,为陆万青鸣不平的激愤情绪就越强烈。


    舒辞心满意足地看着事态按着自己的预期发展下去,扔了手机走出楼梯间。


    刚踏出去,他敏锐地听见院门的响动。


    陆万青回来了!


    舒辞眼睛一亮,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踩着拖鞋穿着睡衣一路狂奔出院子,吱呀一声推开院门。


    无数闪光灯亮起,人群蜂拥至眼前。


    “请问陆上将在家吗?”


    “请问舒先生可否接受我们的独家采访?”


    “请问您对陆万青被停职察看有什么想法?毕竟是因为您的发言他才……”


    舒辞瞪大了眼睛:“嚯?你哪家的?顾议员让你把锅甩给我吗?”


    他撸起袖子准备开骂。


    忽然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不接受采访,请不要打扰我和我先生的生活。”陆万青声音在他身下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七区战友私人群聊——


    “崔尤”已将群名改为“陆万青老狗比谁同意谁反对”


    管理员“余星星”已将“崔尤”禁言。


    第72章


    连日蹲守, 终于得以见到本尊,人群中一阵惊呼。


    秉持着“新闻速度就是一切”的媒体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们愣了片刻后, 镜头纷纷怼到陆万青的脸上。


    反应稍慢的,瞬间就被挤到了最外围。


    这是他们第一次超近距离与陆万青站在一处。看清楚他的眉眼轮廓,前排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我服了,七区的宣传部门是不是眼瞎?把人藏得这么深, 真的合理吗?”


    “快发颜值投票,顾总vs陆上将, 流量绝对爆。”


    “问正事,正事!你们站前排的要是不想工作就滚到后面来。”


    “不接受采访也没事, 能简单说几句吗?”


    被停职的Alpha没他们想象中的戾气和不满, 反而秀了他们一脸恩爱。


    拦腰抱着他那并不是很乖巧的伴侣,手按在对方头上, 像是生怕被他们拍到他的宝贝一样。


    那么大一个人,被他抱着毫不费力。


    敛起属于上将的逼人气息, 陆万顷平静地立在那里, 倒显得温良谦恭。


    与传出的游轮视频里的气势相比, 判若两人。


    陆万青扫过眼前的人群, 言辞诚恳:“我虽停职, 但肖像授权范围并没有失效,未经批准发布, 连同个人所在企业一起追责。”


    舒辞撑着他的肩想要抬起头来。


    陆万青停顿了一下, 把他的脑袋按回去。


    又道:“萍水相逢而已, 按理说有些话不该我来说。大家挣扎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 没有必要为这个势必要彻查到底的事情搭上一辈子。”


    人们手腕俱是一抖, 余光看向同行, 发现大家的动作都迟疑了起来。


    舒辞随意挂在陆万青肩上,挑眉听着他的话,微微侧目,用余光打量着这些记者。


    以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平时这种情况,这些人根本不怕,该莽就莽。


    大不了私下协商,或者日后补交申请,再不济也是厚着脸皮边被骂边删稿,左右流量赚到。


    他手臂收紧,贴在陆万青耳边。


    压低声音问:“真有肖像权这回事?”


    热气麻麻痒痒地落在耳朵上,让他接连数十天想保持住距离的那根弦绷得彻彻底底。


    陆万青身体紧绷,心脏漏跳两拍。


    他抿唇收力,把他往上一托,没有回应这极为亲昵的耳语。


    突如其来的视野让舒辞莫名紧张,目光慌乱一错,恰好瞥见陆万青微微泛红的后颈和耳根。


    他微愣,而后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他不是孤身朝另一个人走去,他向往的终点……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难以动摇。


    “用肖像权威胁他们也太没有力度了吧。”


    舒辞得寸进尺地将气息喷出。


    他压着笑意,一边欣赏陆万青克制的模样,一边小声吐槽,声音极微。


    “游轮上的视频被疯转,也没见你们提肖像权。”


    说完,他默了一下。


    不对,他想岔了。


    贺廉显然是乐得看见那些视频被传播,在不影响他们金色后盾威严的情况下,肖像权形同虚设。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顾阎让媒体挑拨他和陆万青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要将舆论焦点从案件转移,把陆万青放在众矢之的。


    对立的局面已然形成,一切细小的理由都可以成为之后发起进攻的借口。


    肖像权是小,但只要撬开一条缝……


    顾氏这艘巨轮就有可能被撬动,给他们从里到外调查的机会。


    想到这儿,舒辞内心有些躁动,不由回头想看看门口这群人的模样。


    “没有威胁。”陆万青又按了一下他的脑袋,“陈述事实而已。”


    舒辞没稳住,头一沉,睫毛抵在陆万青的颈侧。


    他没有察觉到Alpha几不可见的身形晃动,眼神放空,大脑飞速地转动,试图跟上他的思路。


    从一开始,顾阎试图靠往金荔身上泼脏水,来化解沈凛直播的负面舆论影响,结果被他反客为主的采访搅局。


    他以一己之力唤起了全网omega的共鸣,委屈与恐惧的倾诉如泄洪一般。


    轰轰烈烈的讨论中,还没来得及把枪口转向舒辞,讨论度又被陆万青停职盖了过去。


    一步慢,步步慢,网络上的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凶手尚未定论,恶人还没惩治,偏偏只有陆万青一个人受到惩罚。不愿接受陆万青被停职的人们不满地将目光聚焦在事件起因上。


    这下,被架在火上烤的,变成了所有因金荔事件而牵连出来的高门与权贵。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直接动摇了沈凛和顾阎势均力敌的力量结构,明智点的媒体激流勇退,开始全程紧跟警方调查进度,不偏不倚做汇报。


    也只有蹲在他们家门口,往陆万青脸上跳的这些人,敢头铁来取材。


    极少数光脚不怕穿鞋的个人,更多的则是和顾氏有着利益牵扯的公司企业。


    陆万青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将他们进退两难的境地拎了出来,执意拍摄报道的后果很明显——


    若因他们某人的侵权行为,害整个公司陷入与陆万青的官司,以同行捕风捉影的能力,自家媒体背后的利益关系网都要陷入泥沼。


    他们担得起吗?


    担不起。


    大家族尚有手腕可以周旋,有能力保下自己人,而他们这群背靠大树,凭借“不要脸”的人生信条爬上来的人,一旦成为弃子,就不用再想以后了。


    他静静看着陆万青绛蓝色的眼瞳,如平静的湖面没有波澜。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丝浅淡的怜悯。


    舒辞心里微微触动。


    刚刚吐槽他的那些想法烟消云散。


    他的确不是在威胁,而是可怜。


    可怜他们以为自己在自己用尽手段活着,活出自己的人生,妄想成为人上人,最终也不过是为“主角”做嫁衣,成为他们趁手的工具。


    他看向他们的神情,好像看着舞台上被摆弄出各种姿态的提线木偶。


    有一瞬间舒辞竟觉得,他其实在看曾经的自己。


    被迫进入剧情,又游离在事件之外的那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舒辞呼吸一紧,抓着陆万青的手用了几分力。


    陆万青察觉到他的异常,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呼吸停顿间,他看向被挤到人群角落里的记者。


    “你身后路灯上有顾岚逐私自安装的监控,方圆几十里共有20个,贸然拆除会有危险。提供信息给警方的媒体,我会考虑授权独家采访。”


    说完,他转身回屋,合上了院门。


    舒辞看着陆万青关门后,反手扶墙,隔了几秒,掌心一推,点点银光升起,笼罩在小院和房子之上。


    一切喧嚣和嘈杂被隔绝在外面。


    隔着粼粼银光,天色都变得如梦似幻。


    “这是什么?”


    舒辞望着星星点点的璀璨,震惊地问。


    “老师留下的房屋隐蔽装置。”


    “哇,好好看!你放我下来,这样抬头很别扭。”


    陆万青看他穿着睡衣光着脚,拧起眉:“先穿好鞋,去换衣服。”


    他转身回屋,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


    指尖留恋地擦过舒辞的衣角,缓缓收回。


    “我看过她的履历,原先是技术开发组的,这东西……不会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吧?”


    舒辞踩着陆万青递来的拖鞋,随手捞起一件针织外套,披上,走到窗前。


    陆万青点头。


    陆薇除了训练骂他时会多说点话,平时从不分享她的个人经历和心路历程。她从后方技术研究中心转去七区前线,还是他到七区翻阅记录才知道的。


    “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在家里安装了它。”陆万青声音低沉。


    那是熟睡的夜晚,他惺忪朦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梦到陆薇她满脸是血回到这里,把整个装置嵌套在这个房子上,按着他验证了身份信息,靠在墙上喘着大气,说:“如果哪天我死后有人来招惹你,就把它启动了,没人敢动你。”


    后来他从七区回来,敲敲碰碰找到启动开关,那时候他才意识到,长久以来以为的梦境,是一场诀别。


    舒辞缩了一下脖子:“这么厉害的东西,就这么随便开了?”


    陆万青摇摇头:“她那是为了保护当时的我。屏蔽技术在那时候属于稀有技术,是她主导研发的。放在现在已经不够看了。


    陆薇没有料到,在她离开人间后的数十年,时代和科技发展的速度超出了她的想像。


    “这么多年升级迭代无数次,舰艇的隐形模式就是是它的极限发挥。”


    舒辞听完,回眸看他,若有所思地问:“之前……顾岚逐跟踪监视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开?”


    陆万青眼眸闪了闪,没有回答。


    那时候他并不像现在这般,被渴望和向往缠绕得无法自拔,潜意识里还觉得,舒辞会走上被安排好的道路,离开他,走向顾岚逐。


    何必多一道障碍,将他困在名为“陆万青”的泥沼里?


    是,他刚刚开启装置的动作,存了些扭曲和恶劣。


    和他改配偶信息的举动如出一辙,是一种隐秘的宣泄,和无声的假装拥有。


    明知应该放手,却依然放纵自己,在深渊里怀抱着那腔情意独自溃烂。


    他不想在他面前揭开自己可耻纠结的内心,也不愿对舒辞撒谎,于是垂首沉默,一言不发。


    然而,陆万青还是低估了一个情绪极度敏感的优秀导演绝佳的嗅觉。


    舒辞看着他冒出青筋的手,移开视线。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内心装了太多事情,已经快要将他的压垮了。


    他不能逼他太紧。


    停职了不是?让他敞开心扉,有的是时间。


    “那换个问题。”


    舒辞揉着鼻尖,抱臂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前胸。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回家,不理我,问你停职的事也不回我消息。”


    陆万青恍惚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舒辞,张了张嘴。


    他怎么能用这么可爱亲昵又埋怨的语气质问他?就好像……好像他真的是被冷落在家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


    还能为什么。


    因为他失控的那一吻,粉碎了他对自己意志力的所有自信和骄傲。


    青色眼眸直勾勾地缩在他身上,似乎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


    “因为我不知道……”


    陆万青艰难地开口:“该怎么面对你。”


    舒辞眉眼一松,转身走进楼梯间。


    陆万青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好像被人悬挂了起来,在高处猛烈的跳动,不知道何时坠落。


    他生气了吗?他怎么不说话?


    他就这样把他晾在这里了吗?


    陆万青下意识跟了上去,走到狭窄的楼梯间,微微俯身低头,只见舒辞手上攥着几张纸。


    他瞳孔颤动。


    这是,离婚协议吗?他准备……离开了吗?


    陆万青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要走。


    下一秒,舒辞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攥着他的衣领,往下一拽。


    他躬身与他平视。


    鼻尖近在咫尺,仿佛在交换着呼吸。


    舒辞下颌微抬,用力贴上,疾风骤雨般用力地咬了咬陆万青的唇。


    陆万青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任凭他捻按着下唇瓣。


    还没尝出味道,舒辞就停了下来。


    他抵着陆万青的额头,声音中平添了几分劝诱:“这次是我主动的,也是我先停,扯平了,不要想了。”


    陆万青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环上他的腰。


    扯平之后呢?


    他要他……怎么能不想?


    舒辞推开他,将手中的纸拍在陆万青身上:“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我理解。但你知道,因为你不回消息,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


    陆万青茫然地接过那叠纸,凝神看去。


    而后怔愣在原地。


    这是……他的亲笔遗书?!


    作者有话要说:


    辞导:还得是我,我好野。


    老陆:……(内心:老婆别走嘛QAQ)


    ——


    22、53和70章有一些遗书相关的小细节


    ——


    最近接了个要倒时差对接的工作,不一定能晚上按时更,可能时间早晚会混乱一点,没法给具体的时间,没假条就是这一天一定有更新,有假条就不用等,给追更的宝贝们说声抱歉~


    第73章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样, 远域七区的战士入伍后的第一课,不是信息素训练,而是写遗书。


    这是很久以前保留下来的传统。


    作为全境最北、资源广袤的地域, 七区不止是经济巨鳄、议会家族之间利益与权力争夺之地,也是邻国虎视眈眈的大蛋糕。


    七区不少战士前辈们不是为抵御外敌牺牲,就是在立场之争中无辜丧命。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在任务里丢了性命,于是定期修改自己的遗书便成了他们的必修课。


    在几代上将的坚持下, 邮寄纸质信件的传统被保留至今。


    信纸也是七区特供,纸张纹路是背景是七区覆盖着冬雪的绵延山脉, 宛如庄严的守护神。


    陆万青捏着轻薄却纸面背景庄严的两张纸,方才被吊起的心脏重重的落了下来。


    当时去三区救灾走得匆忙, 这份亲笔信还是上回出龙棘岛任务前写的。


    认真说起来, 他追随陆薇去七区之后,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这项文字任务。


    别人总归有亲人, 有寄送对象。


    他呢?


    别说不知道能写给谁、寄给谁,就连和谁建立起紧密联系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 别人转头就能遗忘, 升至中尉时还有人连他的姓都喊错。


    留下一封信, 又能怎样?


    说不定转眼就会被扔在角落, 扔进碎纸机, 和他的灵魂一起消失殆尽。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极敷衍地在纸上画一个圈, 象征着他这操蛋的一生, 重新来过也还是找不到出口。


    有一次, 不知道这潦草的圆被谁无意间看了去, 悄悄流传了一波之后, 传到余星星的父亲耳朵里, 特意将他喊去谈话。


    “若你死得其所,信件或许就是你的身后名,若你走的猝不及防,它是你给予至亲的最后慰藉。


    “想清楚再下笔,不要当成儿戏。”


    陆万青应了下来,心里决定以后在纸上画圈的时候千万不要让谁再看见。


    身后名是被人传颂或唾弃,他毫不在意。


    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付出,每一次都是拼着命去做任务,被战友形容是金色后盾的名片,并不是为了功绩,或是身后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寻找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他只想在活着的时候,被谁认真记住,而不是像透明人一样,担心有朝一日会消失在世界上。


    他希望有谁不用他提醒就喊得出他的名字,希望有谁能主动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不是哪里有剧情需要,就把他绑去哪里。


    他也想……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陆万青没有想到,他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人——


    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车前,潋滟的双瞳里盛满了他的模样;


    从他手里抢过结婚证,眉眼恣肆,用他从未听过的情绪有力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把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从车上拽下来,将他拉进光里,矫揉造作挽着他的手臂,背脊却是紧绷和戒备;


    会主动给他发送消息,关心他的身体。


    龙棘岛任务前,他破天荒地改了遗书,头一回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给一个具体的对象写。


    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陌路人/合作伙伴/临时伴侣,当你收到这份信的时候,意味着我已经走向了终点。不知道此时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但请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这份信之所以送到你手上,只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在世间仅能找到一个满足了我夙愿的收件人,我死而无憾。


    【上将的婚姻状态登记需要繁复流程,若你收到这份信时仍未脱离伴侣的身份,可以凭借这份信让他们加急办理。


    【尽管我生而不得自由,但愿你能永远不被困在牢笼中,愿你永远自由。】


    ……


    陆万青手垂下,纸张在身侧晃了晃,他抿唇解释:“遗书,我们会提前写好,如果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发生意外,就会给亲属寄去。”


    “这我知道,元帅和我说过。”舒辞拉过椅子,抱臂坐下,翘起二郎腿仰头看他,“所以你是什么意外?”


    “可能是我在海上漂泊太久,没有和中心取得联系,所以触发了自动寄送。”


    “这个元帅倒没有说过。”


    “自动寄送由各区单独负责管理,他太忙了,未必记得这件事。”


    “你知道我收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舒辞背脊挺直,望进陆万青的眼里。


    “你没有回我消息的第二天收到的。我怕这是误寄,也不想麻烦正在因为大选焦头烂额的其他人,就想等官方的确切消息。”


    他并不知道这是陆万青什么时候写成的,“夙愿”二字尤其让他迟疑了很久。


    莫非这人的夙愿就是亲完他然后夹着尾巴溜走吗?他怎么连遗书里都想着帮他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情?


    陆万青喉咙动了一下。


    “但我等来的是元帅宣布你停职察看。”舒辞顿了顿。


    “既然是停职察看,那人应该没事。但我又想,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而元帅是为了不引起骚动和恐慌才下达的指令……”


    陆万青指尖蜷起,浑身僵硬,像是被人直接钉在了原地。


    他想到刚刚自己走到桔青路路口,远远看见他猛地打开院门,光着脚衣服都没换的样子。


    看到门外的记者,眼中的光倏然消失。


    舒辞刚刚是怀着什么心情开门的?在他自以为冷处理的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什么?


    “抱歉。”


    陆万青喉咙滚动,低沉的嗓音中平添了几分懊恼和自责。


    他躬着身,低着头,用那些Alpha最嗤之以鼻的姿态立在舒辞面前,余光扫在他留有水渍的唇上。


    他多么仁慈,竟然在这种心情下还愿意吻他,替他释怀。


    “没什么好抱歉的。”


    大家不过是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啊,但这个——”


    舒辞起身,将信纸从他手中轻轻抽出,转身夹进文件夹里,和训练材料放在一处。


    “寄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真的下决心要和他分开就好,什么死而无憾,什么夙愿,都见鬼去吧。


    他边整理边问:“既然想冷静,为什么还要回来,怎么不一直躲着?”


    “因为……”


    陆万青余光看见舒辞的桌面,他和陆薇的合照被立在那里。而旁边放了个新相框,里面放着一张他穿着白色短袖在家里晾衣服的照片。


    他允许他偷拍的。


    现在被他光明正大地洗出来,放在桌上。


    相隔甚远,关了手机不去看消息,但他无法切断独属于舒辞的联系。


    他每一次触碰他的相片,他都有感觉。


    “因为我能感觉到——”


    陆万青双唇翕动,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解释,话说到一半,站在桌前的人竟径直往后栽倒!


    舒辞仿佛瞬间脱力,直直倒了下来,陆万青眉头一跳,倾身将他接在怀里。


    整个人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舒辞放在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


    夕阳西下,桔青路周围的街区亮起昏黄的路灯,开了房屋屏蔽装置的小院上空的银光渐渐与夜幕


    易行水沿着导航往前开,被前方立起的警示条拦住了去路。


    几位浓眉大眼的alpha叉腰站着,看到她的车,皱起眉朝她走来。


    “查案临时封锁,麻烦您绕行。”


    “如果是记者,劝您止步,半小时前有人报警,附近围观的记者都已经被我们带去做笔录。”


    易行水愣住,拿出手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被……”


    “是我请来的医生,麻烦几位了。”沉稳的声音蓦然响起。


    警察们回头,只见陆万青站在院门口,眉目淡然地看着他们,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没有没有,陆上将客气了。”


    易行水被放进了警戒线,靠边停了车,提着小箱子三步两步跟上陆万青,瞠目结舌地进了院子。


    “师兄,真的是师兄??我没有认错人!”易行水步伐极快,短发在她耳侧晃悠。


    从岛上回来,她迟迟没有等到舒辞约定好的那顿饭。


    很久没在学校里看见舒辞,结果一收到消息就是震惊全国的劲爆大事件。


    她今天给舒辞打电话,原本是想确认一下被停职的那位究竟是不是她师兄,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声音。


    熟悉,却也不熟悉。


    她从来没听师兄用过这种急切又紧张的声音。


    “是我。”陆万青走进屋,脚步顿了一下。


    “外套挂玄关,别把外面的冷气带到他身上。”


    易行水万千话语噎在嘴里,换了鞋跟他走进卧室,只见床上omega脸色发白,陷入昏迷。


    她拿出听诊设备在床边坐下,熟练地摆弄着舒辞,进行检查。


    半晌,她收起设备,看着陆万青欲言又止。


    机器上的数据,基本上都是正常的。


    “他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和睡觉?看上去像是超负荷太久,突然卸下了身上的重担,紧绷又松弛后的自然反应。”


    陆万青默然。


    有没有好好睡觉他不知道,饭可能是真的没有好好吃。


    他刚刚进厨房,看见满地都是空的泡面和速食包装盒,足以想见,这几天他在家足不出户的样子。


    “他在学校的时候紊乱症发作过一次,估计还影响了分泌系统,有一点情热期被推迟或抑制的征兆。”


    易行水心疼地看向舒辞,她怎么觉得每次见他,他不是身体状态极差,就是不怎么清醒的样子。


    “就算其他身体机能都正常,如果再不好好休息,补充营养,很难说下一次紊乱症能不能抗得住。你们这些当家属的一定要注意啊!”


    易行水秉持着职业操守,指导完患者家属,抬眸,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家属并不是一般的家属。


    ……她居然劈头盖脸把师兄凶了一顿。


    “不过师兄,我记得你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吧。”易行水顿了顿,“他这个情况,说实话连病都算不上,你特意把我喊过来看?”


    陆万青目光在舒辞身上一动不动。


    半晌,开口:“你师姐之前把紊乱症专项研究的交换名额给了那个……”


    “李师兄?”


    “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叫,双向的“关心则乱”


    不知道书写时间的情况下收到遗书,你辞每天都能烧脑给一个新解读(。)


    ——


    回顾指路


    1、7、10章有呼应老陆心声部分。


    19章是被舒辞洗出来的偷拍照片。


    21章是师门三兄妹相关的内容。


    前10章常看常新(bushi)我开文前修过十来个版本,为了压下老陆视角的汹涌波涛。现在可以说了,在辞导视角的每个无心之举,其实都是陆万青的救赎。


    第74章


    “师姐给我推了李师兄的联系方式, 不过他好像今天在飞机上,等我联系上他了再和你说。”


    “嗯,我不急。”陆万青平静地颔首。


    厨房里响着连贯的碗筷碰撞的声音, 易行水收了手机,走进,站在中岛台前,惶恐地看着陆万青专业又娴熟的打着鸡蛋的动作。


    “舒辞说有空要带你请我吃饭, 但没说是师兄你亲自下厨啊。”她捏着杯子,吞吐道, “我何德何能?”


    师兄失联后,至今都没有回过她的消息, 她还以为他们的师门情谊就走到头了。


    陆万青:“我也没想亲自下厨, 是他又昏了。”


    易行水:“……”


    “等他醒来,你去怪他。”陆万青目光微闪, “除了他我不会单独和任何人出去吃饭。”


    舒辞现在时时刻刻都可能提离婚,他可不想主动给他留下任何把柄。


    “而且, 现在我出去请客吃饭要上新闻的。”?


    陆万青侧目, 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


    他放下打蛋器, 往易行水的空杯子里又添满水, 多看了这位性格爽朗的师妹一眼。


    他在七区的履历是公开的, 和他在医学院学习的时间有所重合,细想下来, 问题很大。


    本以为她会发现并质问自己, 可即便将人留下来用饭, 给了她机会也并没有见她有提起的意思。


    倒像是……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说来奇怪, 他以上将的身份站在金荔事件的前沿, 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其他身份下结识的人的质疑。


    陆万青收回目光,回应着她刚刚的问题:“自然要请,如果不是你把他从蛟渊岛上带出来,恐怕……”


    和舒辞度过第一个情热期的人,就不是他了。


    易行水张了张嘴,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以顾岚逐的性子,到了嘴边的肉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说起来,我有个内部消息。”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沉默半晌,开口:“顾阎议员……似乎准备放弃顾岚逐了。”


    陆万青动作停下。


    “什么意思?”


    “我家和顾氏有深度合作,虽然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但有些联系还没完全断。”


    易行水点开几份家族企业的资讯。


    “我家在和顾岚逐的产业切割解绑,深度绑定的那些,股东也换成了……顾闯的人。”


    她和顾家、陈家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深知他们那群Alpha受到的都是丛林法则般的教育。


    即便是直系亲属也并非含有多深的亲情。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维系,他们更看重家族荣誉的维系。


    顾岚逐固然是最优秀的继承人,享有顾氏所有资源,但他手下的人和父亲伯父是泾渭分明的利益团体。


    “也就是说,顾阎要挽回风评及时止损,最有力的做法就是,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顾岚逐身上,而后——”


    陆万青俯身往烤箱里放进材料,轻转旋钮。


    “啪”的一声。


    昏黄的烤箱灯光照亮他的眼眸。


    “大义灭亲。”-


    顾宅。


    一叠文件径直扔在顾岚逐脚边,他被人从背后押在地上,恍惚地抬眸,看向书桌前端坐的男人。


    “爸?!这是什么意思?”


    父子红瞳相对,顾岚逐指尖微动。


    从小到他,他始终是父亲的骄傲,作为顶尖Alpha存在,一切荣耀都唾手可得。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父亲眼角的皱纹里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隐约有一种不安从心底升起,事态不受控制的感觉再一次冲上心头。


    被顾阎下了死命令,顾闯饶是再想替儿子求情,也无济于事。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总要为了最好的结果而做出牺牲。


    人们要看清清白白的候选人,那就只能让顾岚逐,来为顾氏担起他的责任。


    他按了按太阳穴,压着情绪:“我问你,从舒辞送到中央酒店开始,你有做过一件没留下把柄的事情吗?”


    舒辞那片长图文,缜密到连议员秘书组都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偏偏证据还都是儿子眼巴巴送上去的。


    顾岚逐眼眸微颤:“可是以前……以前从来都没有过失误。”


    顾闯懒得听他解释,挥挥手让人捂上了他的嘴巴:“接下来,我说你听着。”


    顾岚逐支支吾吾地挣扎着,他想要释放信息素反抗,却发现身后控制他的人立即注射了令人疲软的药物。


    “赵骞跟你最久,我们已经让他去自首了。接下来他会把你的情况都供出来,包括这些。”


    顾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从扔到儿子脚边的那些文件上扫过。


    “接受调查的时候,主动承认就可以。”


    顾闯大有种言尽于此的味道。


    顾岚逐眉头一跳,倾身看向那些文件,几乎……全是伪造的。不只是伯父和父亲做过的事,就连原本涉及陈家的事,也变成了他是罪魁祸首。


    他瞬间了然——


    这是要将那些交易和选O行为全都栽赃到他身上,让他替他们受牢狱之灾!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么多内幕,当初听说父亲在给自己选未婚O的时候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遇见舒辞之前,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普通催婚,为了高匹配度生下的顶级后代,说说而已。


    “是伯父逼你这样做的吗?我们不靠这样也能扳回一局的!陆万青他有破绽——”


    “少提他。”顾闯眼中浮出一丝戾气,“他开了个好头啊。”


    自从陆万青被停职察看,便给了贺廉彻查军中纪律的借口,由此或贬去远域、或调离中心、或因违反纪律直接处分回家的人里面,有太多他们的眼线。


    为此两人已经焦头烂额,决定暂时不去硬碰陆万青这块石头。


    “你自己乖乖把章拿出来,或者让他们动手。”顾闯敛去眼底燥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大伯顺利竞选上首席执政,再将你就出来也不迟。”


    顾岚逐看着陌生的父亲,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药效逐渐生效,昏昏沉沉地垂头倒了下去。


    顾闯起身,从他怀里拿出私人章,放进顾岚逐手里,在文件上一一盖过去。


    “你的牺牲能拯救顾氏百年大计,听话。”


    Alpha冰冷的声音在书房里轻轻回荡-


    清脆的碰撞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像是汤匙与杯壁的短暂的亲吻,又像是果粒倒入搅拌机的冲撞。


    舒辞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木地板上。


    他睡了多久?


    脑海里依稀可以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在楼梯储物间,近乎直白地对着陆万青剖白了他连日的担心焦虑。


    舒辞揉着眼睛坐起来,那细碎的响动声音依旧没有听,相反,从外面传来阵阵蒸气澎湃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在深秋的温度里小小打了个喷嚏,给自己披上外套,踩上床前的绒拖鞋,走到客厅。


    客厅没有人。


    不过,他独自在家等消息那段时间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已经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舒辞循着声音,走到厨房。


    意料之中的宽阔身影背对着他,简单的白色上衣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背肌。


    这边在烧水,那边在榨果汁,蒸锅上似乎还蒸着香甜的糕点,香气混在蒸气里往外冒。


    眼前的画面怎么好像……还是在梦中?


    仿佛他和陆万青真的婚后生活,没有顾虑,没有迟疑,温暖卷带着烟火气,涌进他的梦里。


    他动了动嘴唇,轻声说:“早上好。”


    厨房里的人明显僵硬了一瞬,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舒辞眉尾一挑,确认了,不是梦。


    陆万青回头,看他穿得保暖整齐,放下心,将手中冲好的牛奶燕麦放到中岛台,推到舒辞面前。


    “先喝点热的,早餐还要等一会儿。”


    舒辞从善如流,仰头喝下去,余光越过杯壁打量着陆万青有些不自然的动作。


    台面角落是沈缇送给他的普洱,舒辞最喜欢的饮品,而陆万青在烧水准备泡茶。


    他微微弯起了眉眼。


    那么果断又有魄力的上将先生,在感情面前的逃避就像个鸵鸟一样,关于前面的两个吻,仿佛不提就不存在,不说,就能相安无事。


    这样的谨慎与克制,无端激起了舒辞骨子里的反叛心。


    冲突和反差是导演永远的追求。他越端守,他就越想将这份从中破坏掉。


    无论1%还是100%,相爱的人就该一起沉沦。


    “我睡了多久?”舒辞放下杯子,走到陆万青身边,“不会是紊乱症又发作了吧?”


    陆万青侧目看向他,嘴角和唇上沾染的颜色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心跳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大概两三天,没有在龙棘岛那次睡得久。”


    陆万青移开视线,抽了张纸,小心盖在他嘴角,“擦一下。”


    舒辞眼眸闪动。


    陆万青居然连情热期都不敢提,只敢用“龙棘岛”指代。


    如此一来,又勾起了他的玩心。


    “你帮我擦。”他两手垂着一动不动,往陆万青身前贴了一步。


    陆万青动作停住。


    舒辞挑眉:“我怎么记得某个人在龙棘岛上给我喂饭擦嘴可熟练了,怎么?厌倦了?”


    陆万青叹了一口气,手腕轻轻转动,在他唇瓣和嘴角慢捻轻拭,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顾岚逐,今天早晨被批捕入狱了。”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扔了纸巾,视线落在他微微泛红的唇峰上,缓缓说道。


    舒辞瞪大眼睛,满脸意外:“真的?!”


    陆万青颔首。


    他压着声音里的异样情绪,一字一句把易行水的内部消息,以及这两天疾风一般的调查进度告诉了他。


    “这下你没有什么顾虑了。顾阎那边,沈凛会想办法的。”


    顾岚逐被绳之以法,不会再有人觊觎他。


    他渴望的自由,近在咫尺。


    哪怕他下一秒提离婚,他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谁知舒辞仰着头,眼中放光,拽着他的手臂,兴奋地问道:“能去探监吗?我他妈想把我那一屋子的法条厚本都送给他!”


    想很久了。


    陆万青:“……”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万青:关于离婚,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舒辞:真的吗我不信:D


    第75章


    陆万青记得舒辞买的那些书。尤其是偷听到他要研究婚姻法, 还给他留下过不算愉快的回忆。


    “你是去探监,不是送快递。”


    看见他收出了几大箱书,陆万青不免嘴角抽动。


    “就算允许探视, 随身物品都要被仔细检查之后才能带到人面前,等他们检查到天荒地老吗?”


    舒辞停了手上的动作:“对哦,都是打工人,减轻点工作量吧。”


    说着, 他从箱底翻出一本又沉又厚的法条大全。


    “就它吧,浓缩的精华都在这儿了。要不是字有点小, 看起来费劲,我都想直接在这本书上做笔记了。”


    陆万青一时竟有种他在给顾岚逐挑教辅书的感觉。


    “一定要送?”他盘腿坐在舒辞对面, 替他把其他书整理好, “我去也可以。”


    舒辞低头在扉页笔走龙蛇,最后一笔写完, 才说:“一起去。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顾岚逐被顾氏推出了当替罪羊,从正常逻辑上说完全没有问题的, 是顾阎止损的最好方式。


    且不说顾岚逐本人能不能接受, 这样的处理方式和原书逻辑完全相悖。


    顾氏的一切, 不过是加在顾岚逐身上的金手指。


    现在, 背景板和金手指在喧宾夺主, 在游轮上控制住余星星行动的那股“力量”,怎么甘心坐以待毙?


    陆万青沉下眼眸:“你想引蛇出洞?会不会太冒险?”


    “如果一本书一定要遵循它既定的剧情走到终点, 那么当然是主角双方在特定场景下共同参与事件。”


    提到主角, 他指了指自己。


    “当然, 引不引得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我是有危机感的人, 区区入狱对于法制咖来说算不上真正的大结局。”


    想当初他学生时代当导演助理时翻过的那些剧本, 脑洞开出天际。


    对有男主光环的顾岚逐来说, 越狱,并不难。


    沈凛意外败给顾阎,顾岚逐东山再起这种逆袭桥段,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他远没有到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


    “至于冒险。”舒辞对上陆万青的眼睛,“从我来到这里至今,没有哪一刻不是在冒险。”


    包括迈出勇敢的一步,去喜欢上一个人。


    陆万青看着舒辞眼中的灼热,仿佛被火光烫到。这几天被迫和舒辞过上了足不出户的同居生活,心脏就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移开视线:“你先别急,我安排一下。”


    他俩要是就这么大剌剌地去探监,恐怕家门要被媒体挤爆,得提前做点准备。


    舒辞点头应下,过了几天才意识到,陆万青不仅去安排了探监一事,连他也一并安排了。


    先是介绍了公司经营主理人,让他和沈缇放心地当起甩手掌柜;再是帮他申请了休学一年的手续,让连夜在A大附近蹲守的无良记者败兴而归。


    舒辞猝不及防过上了真正娇养在家的生活,什么心都不用操,脸颊似乎都被陆万青养得圆润了些。


    “要不是知道他想让你放松状态,好好滋养身体,治疗紊乱症,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你开始安胎了。”


    易行水时隔多日再次登门,拉着舒辞好一阵吐槽,连学校论坛都在传他是不是怀了崽才休学回家。


    “要不是你们已经结婚了,你家老公现在已经超越顾岚逐,成为omega们新晋的梦中情A了。”


    知道陆万青今天不在家,易行水趁机多说了两句。否则师兄又要横眉冷眼,嫌她话多。


    舒辞眼风轻扫过去,微微探头,看见一位灰色大衣的先生安静地站在院外。


    他微愣,连忙把人请进来:“这位是?”


    易行水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光顾着八卦,还没有来得及介绍,推着李乙走进屋。


    “这也是我师兄,李乙,是我们医学院的自尊心。他是现在专攻紊乱症研究里最年轻的人,陆师兄特意请来给你看病的。”


    “没有阿水说得那么厉害。”李乙将外套整齐地放在腿上,抬眸看向舒辞,“研究多年也只学到皮毛。”


    舒辞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和李乙面对面坐下。


    这位眉清目秀的beta医生做着谦逊的自我介绍,视线没有移开。


    舒辞意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几分探究和迟疑。


    说完后,李乙的嘴唇却仍未合上,扣着杯子的指尖几不可见地敲击着,微表情和动作没能逃得过舒辞的敏锐洞察。


    不是那种对于新闻八卦当事人的好奇,而是有什么重要的话题盘踞在心口的那种谨慎。


    “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舒辞歪头,径直了出来,易行水跟着他侧目。


    李乙眼中淌过一丝惊诧。


    他很快恢复了沉稳:“确实,但我还没有想好该不该在这个场合说。”


    舒辞眉目松弛:“那就先聊紊乱症治疗的事情。”


    李乙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接下来我说的内容,没有在任何期刊杂志或者会议上发表过,属于我的一家之言,可能会让患者有些难以接受……”


    “没事。”舒辞打断他,“你直说。”


    李乙放下茶杯,两手在身前交扣相抵。


    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舒辞:“我认为,信息素的紊乱症并非简单的生理疾病,不存在用药物或手术就能根治的方法。”


    易行水差点一口将茶喷出来,她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扯着这位高傲师兄的袖子。


    “你这不是相当于推翻了整个紊乱症的研究框架吗?!”


    她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看他:“师兄,你认真说,你真不是因为当初总竞争不过陆师兄,故意不想给人家治病,才说这种话的?”


    李乙淡淡地看了易行水一眼,没说话。


    易行水气得牙疼,这人每次一遇到陆万青的事情,就变得又哑又倔。


    舒辞见两人的气氛不对劲,抬手按住就要起身扯头花的易行水。


    “李医生在这个领域多年深耕,我相信他不会说出对患者不负责任的话。”


    他安抚好两人的情绪,而后看向李乙。


    “既然您有这样的判断,想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李乙微微颔首,从易行水身上移开视线,继续看着舒辞。


    这位omega的眼睛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仿佛不论他说的事情有多不合常理,他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虽然学界都说紊乱症的表现因人而异,没法进行合理的分类定义,但我追踪了近千例紊乱症患者,和他们进行过细致的沟通,还是发现了一些共同点。”


    他指了指脑袋。


    “这些紊乱症患者的共性,在于认知。”


    易行水皱眉:“脑科学?”


    “不是,我指的是个人观念上的共同点。”李乙说,“每个紊乱症患者都多少存在着与世俗观念的背离。”


    易行水:“具体点,这又不是你的会议讲话。”


    “包括对对情热期来临的恐惧,对婚配的抗拒,或是对父母逼婚的反感……如果说生育与繁衍是族群的本能,那么紊乱症患者的主观意识便是在对抗这种本能。”


    “你的意思是并非学界无法从病理上解答紊乱症的成因,而是他们的自我意识在影响着腺体的状态?”


    说着,易行水看向舒辞。


    她在学校见他紊乱症发作的那一次,整个人就处在一种毫无察觉的状态。


    可检查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难道只是因为心理活动的作用影响到了腺体的状态?


    ……这真的合理吗?


    李乙没有否认她的解读,垂眸说:“这只是我没有公开过的个人观点,师妹可以质疑。


    “就我接触的病例而言,我目前更愿意相信,紊乱症是一种被迫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舒辞默默在心里将李乙的话过了一遍,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山茶项链。


    “如果我说有可以抑制紊乱症发作的方法,以李医生的观点,要怎么看?”


    李乙想了想:“或许只是一种缓解焦虑的心理安慰,当然也或许是我对紊乱症的理解还太浅薄。”


    舒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既然没有拿得出手的治疗方法,易行水小坐了一会儿,便带李乙离开了桔青路。


    陆万青回来时,就看见舒辞正在客厅穿着大衣,他身边立着一个小行李箱,心脏一紧。


    崔尤成日里给他念叨,沈缇提完离婚没多久开始打包行李,如今看着舒辞一副要离开的架势,陆万青眼中划过几分慌乱。


    他快步上前,握住舒辞的手腕没有意识到自己指尖的轻颤,沙哑着嗓音:“要去哪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要是回来得再晚一点,他是不是准备不告而别?


    “顾岚逐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要是想离开,等确认完,彻底放下心再走,好吗?”


    他微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看着舒辞


    舒辞被他突然拉扯的力量拽得回过神,摘下耳机:“嗯?稍等啊,我在和岛屿运营负责人确认港口开放的时间。”


    陆万青一怔,等他打完电话,才问出口:“是在准备现在上岛?”


    “嗯。”


    舒辞言简意赅地把李乙的话转述给陆万青。


    “舒长泽在岛上也留下过紊乱症研究的结果,他能用紫柚石做抑制紊乱症的项链,肯定有什么发现。所以我想带他俩一起上岛。”


    陆万青松了一口气,低头给他扣好外套的最后两颗扣子:“那,注意安全。”


    “说什么呢?搞得只有我一个人去似的。”舒辞抬眸,提了提脚边的箱子,“你的行李我都收拾了。


    陆万青眼底一热,方才的紧张情绪烟消云散。


    下一秒,便看见舒辞勾唇,抬起自己的手腕:“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松手?”


    处变不惊的陆万青惊觉,自己竟死死扣着面前的omega没有松开,红红的痕迹若隐若现。


    落在眼里,仿佛每一根暴起的青筋上都爬满了依恋。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成天坐过山车的老陆即将被辞导步步逼到死角。


    ——


    准备好了吗?下章大概可以组队去给顾岚逐脸上扔书了(不


    第76章


    夜风送走了港口的最后一行乘客, 海面波光粼粼,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


    有办案调查的警方在,桔青路没有围观群众和记者的打扰。趁着无人蹲守的间隙, 舒辞和陆万青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前往龙棘岛的旅程。


    “不得不说,你这运营公司选得真靠谱,居然连夜宵都准备好了。”


    舒辞走进休息间,把帽子挂在门口挂钩上, 回眸便看到临窗的桌面上放着精致的茶点。


    “哇,桂花茶冻。”他俯身嗅了嗅, 转头。


    “你别再看手机啦,又不是生产队的驴, 半刻都歇不下来, 停都停职了,还不趁机会好好歇着。”


    舒辞知道停职是一步不得已的棋, 很多事贺敛恐怕也不能让陆万青真的放手,但就是忍不住想抱怨。


    可是, 话说出口, 他自己愣了愣。


    喂, 多少有点矫情了。


    他这也太像跟伴侣撒娇了吧?不行, 他得稳住。


    “什么驴?”


    陆万青正在低眉看手机, 闻言抬起头,余光轻扫, 看见舒辞走到行李箱旁边。


    他开了锁, 拿出衣服, 挨个往衣帽间里挂。


    除了战友, 陆万青没和其他人日常相处过,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omega都像舒辞这样, 哪怕在船上,有几天航程都要带几套或是更多的衣服换。


    “我来。”


    他伸手接过,替他一一规整好,而后俯身将行李箱放进另一边置物架上。


    直起身,舒辞就站在他对面解扣子,外套里被衬衣压住的锁骨变得清晰可见。


    陆万青:“……”


    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这不是第一次同行的航程,但陆万青不得不承认,只要和舒辞在一起,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会想起那七天情热期泛红的脸颊,也会想起那个如水的夜晚自己失去自制力,落下的浅浅一吻。


    如今舒辞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好似燎原炽火,朝他心底的枯老树根扑来,誓要烧出个焮天铄地。


    “你先收拾,我去找他俩。”


    他避着身后滚烫的目光,仓皇转身,穿过长廊,敲开船舱另一边休息室的门。


    舒辞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过于可爱了。


    忽然让人特别想欺负-


    “我去,也太冷了,师兄你开热风了吗?”


    易行水从甲板上吹完海风回来,哆嗦着冲进来,没什么形象的钻进船舱,被子往身上一拉。


    “……开了,还得等一会。”李乙刚收拾好行李,抬头,看见陆万青站在门口。


    回头,和易行水面面相觑。


    “陆师兄。”易行水掀开被子,给陆万青拉椅子过来,“小舒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你给我俩一句准话吧。”


    离开桔青路没几个小时,就被人大半夜接去港口上了船。要不是信任的人,还以为是要诱拐成年人呢。


    陆万青坐下,目光落在李乙身上。


    “你上个月已经被研究中心除名了,之前易师妹联系你的时候,你并不是去参加会议,对吗?”


    易行水怔了怔,听见陆万青不容置疑的话语,缓缓转头看向李乙,声音轻颤。


    “这是真的吗,师兄?”


    李乙颓然垂手,扯了扯嘴角:“该说不愧是十二上将嘛?这你都能查得到。”


    易行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在说什么?我师姐那时候放弃了多少把交换名额让给了你,不就是希望你能比我们都走得更远吗?”


    “小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李乙神色黯淡,“我也想走那么远,但是他们不让我走。”


    陆万青平静地望着他:“因为你和舒辞说的紊乱症研究新思路的事情,对吗?”


    李乙对上陆万青的视线。


    他一直视为专业上竞争对手的男人,多年后再见才发现,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陆万青远比他缜密地多。


    “……是。”李乙艰难地开口。


    “足以推翻整个学界论调的想法,开辟一条新的研究方向,我用数据和访谈推演过很多遍,蠢蠢欲动地告诉教授,本来以为能得到支持的。可是……”


    “可是他们不是没有看到这条路,而是切断了你的路。”


    陆万青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放在两人面前。


    “现在有一个研究项目,需要具备生物与医学知识的研究员,二位无业游民,背后没有利益关系,综合考察下来是我们最信任的选择。


    “加入项目之后的福利都在上面,除此之外,我们还支持你们计划完善的个人研究。”


    舒辞坦白岛上有紫柚矿之后,连同舒长泽留下的研究材料都一并归入了军方研究所的合作项目中。


    奈何变异生物的研究耗费了太多人手,至今仍未启动项目送人上岛。


    舒辞的临时计划与贺敛不谋而合,陆万青明面上处于停职状态,实际上还在任劳任怨地替上级搬砖。


    易行水动了动嘴唇,狡辩道:“谁说我无业游民,我……好歹混进了大学医务室。”


    “比起家族企业和顾岚逐开给你的薪资,你坐医务室能负担得起你市中心loft吗?我听说那还是你家表哥的房产,现在要问你收租金了?”


    “……”


    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的易行水,气愤之下和家族断绝关系后,连钱都攒不住。


    生活的艰难被陆万青两三句倒了出来,她痛苦抱头:“师兄,别拆台了,求求了。”


    李乙皱眉:“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陆万青抬起下颌,往窗舷方向一点:“没问题,可以现在下去。”


    易行水缩了一下。


    “你不是认真的吧?小舒知道吗?”


    “你觉得呢?”


    陆万青淡淡地反问,而李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合约,从上衣口袋掏出笔,在一式两份上草草签了大名。


    “我答应。”


    李乙放下笔,压着纸张不让陆万青拿走。


    “但请先告诉我,具体是什么研究,如果违反科学研究最基本的原则和伦理道德,我宁愿在到达目的地前跳下去。”


    陆万青瞥了一眼易行水,她轻哼一声,也签下自己的名字。


    等两张合约都写好,陆万青缓缓开口,说道:“舒辞的父亲留下了关于紊乱症相关的研究。”


    李乙倏然抬头,然而陆万青只是沉了一下眼眸,收起合约,转身离开。


    李乙看着陆万青的背影,半秒后追了出去。


    Alpha站在阴影中,停下步伐,侧目。


    李乙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你知道了?”


    陆万青挑眉:“我知道什么?”


    “舒长泽。”李乙定定看着他,“上个月我被所里除名后,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给了我一个国外的地址,说让我在那里取一个物品找舒先生,他可以让我的研究继续下去。”


    月光流淌进船内,陆万青的目光落在李乙脸上。他游走在时间里,听过无数谎言,他知道李乙并没有说谎。


    “但是舒长泽死了。”陆万青启唇,恍然,“难怪你那么看不惯我,还是答应了易师妹过来。”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李乙无奈地搭下眼帘,“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对舒长泽这个人有兴趣?”


    “我对你没兴趣,你是撞到枪口的。你取到的那个信物,我一直在追查它的踪迹。”


    李乙不解地看他。


    “上岛后你把它给舒辞,他会遵守信里的承诺,让你继续研究的。”


    陆万青没有多说,按下太阳穴,转身离开。


    李乙看着陆万青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船舱,看到易行水用自己整个人和衣服占了两张床,转头想要去隔壁空房间。


    整个人却被她一把拽住。


    “你俩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几年不见,以前连话都不说的人现在开始打哑谜了?”


    “没什么。”李乙回过神,默了默,“陆万青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


    敏感,语言攻击性强,还有他们beta并不容易感受到的压制力。


    “你也看出来了啊?”


    易行水翻了个白眼裹紧被子。


    “他作死,自己学过医,还暴力扎那么多针抑制剂,身体内部已经失调了,一看就没有做到好好隔离休养。”


    李乙皱眉:“他不是有合法伴侣吗?”


    “这得问他呀,那么大一个老婆放在旁边,不标记,全靠忍。现在恐怕强压不下去,自己也不能完全熬过来……易感期本来就受身体状态影响很大,你也知道。”


    李乙瞠目结舌。


    这还是他们当年全院系的年级第一吗?每一步都在犯着医者的禁忌。


    “他活该,刚刚凶我要把我直接扔海里,我才不提醒他呢。”


    “……”


    还好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师门,李乙默默想-


    再次登上龙棘岛,心境和从前大不一样。


    经过运营公司的打理,岛上的基础建设焕然一新,极具科技感的主楼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震撼。


    舒辞上了顶层,调出舒长泽的资料程度,让岛上服务型机器人给两人安排好衣食住行,走出来,看见陆万青随性地坐在主楼外的长楼梯上。


    修长的双腿分开,手肘弧度微弯,仿佛活了的雕像撑在他眼前。


    舒辞俯身,伸手环住陆万青的脖颈,放出信息素防备着他反击,同时整个人贴上了他的宽阔的背脊。


    反正在他的岛上,就他们两个AO,其他人全是beta,他想怎么释放就怎么释放。


    一向敏锐的陆万青竟好似有片刻迟钝,直到他完全将重量压在他背上,他才反应过来。


    “别闹。”


    陆万青感受到温热的脸颊靠近他的侧脸,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信息素已经被他勾了出来。


    他哑着声音,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心情,和蠢蠢欲动的信息素较量着,试图将他们拉扯回来。


    空气中的能量纠缠颤动。


    舒辞挂在他背上,游刃有余地操控着信息素,将陆万青乱窜的每一个信息素分支都牢牢控制住。


    “刚刚李医生给我了一颗石头,听上去像是舒长泽相关的人留下的信物,但是他说你也在追查这个东西。”


    舒辞的声音对此刻的Alpha来说就像塞壬的歌声,蛊惑着海上的青年坠落沉沦。


    陆万青喉咙收紧,将人用力托起,沿着台阶往下走,走到主楼前的广场上,停下。


    “地面上镶嵌的坐标点,你继承时站的地方。”


    他抬手按住自己颤抖的声带,压下渴求的低喘,深呼吸。


    “是远域——确切地说,是七区开采出来的晶石提取物,全世界一共九颗,其中有两颗是未知去向的个人归属。”


    舒辞从他背上跳下来,蹲到地下,和李乙给他的那颗对比了一下。


    看上去的确是同一种材质。


    “上次回来我就去查了一下。其中一颗,流入国外存放在典当行,我登船前才收到情报,说是被李乙取上了。”


    “也就是说,现在两颗都在这里了!”舒辞恍然。


    很快他又皱眉:“可是舒长泽,何至于大费周章做这些事情?还是说他的死真的有问题?”


    “舒家一直没有公开舒长泽先生的死因,他病逝的相关材料看到过的人很少。你初来乍到,要想的事情很多,恐怕也没有空思考这些。”


    陆万青心脏又是一跳,扶着自己的额头,哑声道:“你先……先把信息素收起来。”


    “舒辞……听话。”


    舒辞看他隐忍着抿唇,瞳孔缩着剧烈颤抖,故作镇定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哭腔,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像极了,那天两人坠入海中,他紧紧抱着自己,顶着排斥的疼痛也要挨着他的纠结模样。


    啊,这个木头。


    “陆万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他放出了信息素,轻车熟路地靠近。


    熟料陆万青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他的脖颈看了两秒,倏然移开目光,绕过他跌跌撞撞地往岸边走。


    他已经放纵过一次了,不能再放纵第二次。


    如果真的伤害到他,他会自责一辈子的。


    “你……别管我。”陆万青挣扎地往前走,步履急促。


    舒辞的信息素紧紧跟着他,他却不敢粗暴地抽离,生怕能量波动冲撞到他。


    舒辞气笑了,有本事别缠着他的信息素啊。


    他抱臂直起身,果断收了信息素,扬声喊:“行,不管你了,现在就离婚吧,谁爱管你谁管你。”


    话音刚落,梅花香气便消失在空气中。


    Alpha站在原地,背影有一瞬的萧瑟,他缓缓回眸,看了舒辞一眼。


    浓烈的蓝色中泛着几缕意义不明的光。


    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在爆发的瞬间,猛地转了回去,飞速地消失在舒辞的视野里。


    “……这个人已经倔到激将法都不管用吗?”


    舒辞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跟在陆万青身后,见他上了停泊在岸边那辆他们来时的船,叹了口气。


    他撸起袖子,用权限刷上了船。


    这回他没有刻意引诱,害怕激起陆万青更强烈的逆反,只是穿梭在蔓延的Alpha信息素之间,沿着信息素流动方向,往里走。


    他停在这几日自己休息的房间门口,里面暴烈的能量振动快要把门掀翻了。


    拉开门,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有柜门晃了晃。


    “陆万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1%之间的标记会伤害彼此,我懂的。”


    他走到柜门前,微微蹲下。


    “我没有要你非要标记我,但是承认你自己的心、承认你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柜子里传来一声……极为克制的溢出的低吼。


    舒辞眼皮跳了跳,敲门。


    “我数三下,你开门,我们就还是合法伴侣。你不开门,我们从此分道扬镳。你自己选。”


    “咚——”


    “咚——”


    “咚——”


    三下之后,舒辞默了默,正要转身,忽然听见吱哑一声。


    门开了。


    七区人民爱戴的陆上将挤在他的衣服中间,攥着他昨天带过的领带,在自己手上捆得死死的,唇瓣紧贴在上面。


    “……所以我的理解是,您完全不想离婚,对吗?”


    舒辞轻声问,却听不见他的回应。


    走近一看,却发现陆万青眼中早已失去光芒,各处血管爆起,整个皮肤都在发红。


    他见舒辞靠近,松开了嘴里的领带,咬住舒辞的衣角,一点点探上去,而后用力将他拽进怀里。


    “我艹,你什么牙口!”


    舒辞和他一起跌进了衣柜里。


    锁在衣柜里的Alpha眼尾泛红,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在自己的禁锢里手脚安分,双唇却虔诚地掠过近在咫尺的脖颈,亲吻上去。


    “阿辞,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舒辞:恨你是个木头啊啊啊


    老陆:老婆老婆,我的我的(易感期崩溃状态 ver.)


    ——


    大纲看差行了顾某往后稍稍,我儿子要吃糖!文案场面要先回收这个!


    剧情部分回顾指路30-31章


    第77章


    他说, 我的。


    舒辞从未听过如此直白又毫不掩饰的话语,从陆万青口中说出。心脏瞬间嘭地一声,炸开了一朵花。


    他骄傲得意地扬了扬头, 抬手撑起,拉开距离。


    灼热烧得太近,他怕下一秒就咬破了脆弱的皮肤组织。


    “别瞎说,现在还不是你的, 不许咬。”


    就在不久之前,易行水和李乙配合得天衣无缝, 解开舒长泽的提问考验,获得了继承他数据库的资格。


    当他们打开了封存的资料, 发现目录里不仅有紊乱症研究, 还有匹配度的研究。


    舒辞借机向两位医生坦白了匹配度的事情,两人承诺他会努力帮他找到解决办法。


    曙光在眼前, 但不是现在。


    他们两人不能为了一晌贪欢冒险。


    尤其是其中一个还处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必须做那个绷紧意识的人。


    “不……不是我的。”


    “不许咬?”


    Alpha声音微哑, 艰难生涩地理解出其中的意思, 眼眸蓦然黯淡, 僵硬地顿在原地。


    他显然没有完全听懂舒辞的意思。


    他双唇抖了抖, 委屈道:“那……我是你的, 好不好?”


    说着,他虔诚仰起头,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引颈就戮的姿态让舒辞呼吸微滞, 好像在说:你不能是我的, 那我是你的, 你来。


    他抬手触及滚烫发红的皮肤, 嘴里嘟嘟囔囔:“开什么玩笑, 我要是有这功能,还能陪着你熬到现在?老子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现实是他只能硬弓撩霸王。


    ……还是在狭窄的衣柜里。


    “不过李医生说了,如果排斥感不强烈,只要不标记,不交换信息素和分泌物质,其他亲密行为应该没有问……”


    隔靴搔痒还行,不能真的走火。


    Alpha这回倒是迅速理解了他的话。


    舒辞碎碎念还没说完,嘴唇便被吻住。


    不算温柔也不算娴熟的细密亲吻,盖过了一切嘈杂,他遵循着自己的意志开始攻城略地。


    指导过无数吻戏的舒辞在此刻眼神放空,没有任何评价。


    刚要享受,细微的排斥感从唇齿间升起。


    伴着不和谐的刺痛,提醒着他1%的宿命。


    亲吻都不得安宁。


    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明白了陆万青那天在海里的那句“让他痛”。


    痛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痛能更深得烙印在灵魂里,不被时间湮没,不被岁月遗忘。


    即使钻心剜骨,也休想逼他放弃一份来之不易的喜欢。这种心境,于两颗心中互通。


    很快,最尖锐的针刺感传来,舒辞“嘶”了一声。


    连陆万青都闷哼着恍惚停了动作,他茫然地抬头看他,有些慌张:“我没有露牙齿。”


    虽然是有过一瞬想用牙尖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舒辞闭着眼捱过,原主那些空洞无神的照片飞掠脑海。他拧起眉,睁了眼,定定地看着那两颗不解的幽蓝眼珠。


    陆万青眨了眨眼:“我能忍得住。”


    “……”废话,没见过比你更能忍的人了。


    舒辞眼里浮起一丝戾气,松开手上支撑的力,俯首。


    天要他做没有灵魂的木偶,做剧情的傀儡。


    可他偏不。


    他要选择谁,不是匹配度说了算的。


    他低下自己桀骜的头颅,不向命运低头,而是压向那1%的不被眷顾的命运。


    如果痛是上天为了让他们放弃,那它就错了。


    他们只会在互相排斥中越靠越近。


    “哐当”一声,柜门掩上。


    头顶悬挂起的一件大衣在晃荡中落下,盖在舒辞背上。


    相拥的两人彻底陷入了黑暗。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鼻尖相触的毫厘移动都显得如此漫长。


    舒辞浅浅呼吸,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在他俯身的刹那,痛感便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亲密。


    Alpha在间隙拉开距离,亮着眼睛,发出喟叹。


    而后抱怨:“你……去喝酒,不带我。”


    舒辞舌尖抵牙,没好气地说:“没喝酒,是主楼小食堂的酒酿圆子。”


    想着易行水和李乙要在这里吃住,带他们参观完顺便点了三份,也算是对运营公司的进度简单验收了一下。


    “我尝尝。”陆万青停了两秒,本能凑近。


    舒辞一个激灵。


    “放了桂花。”Alpha轻咂。


    这一回的主动攫取很快变得过分凌厉,舒辞像是被按住了命门,软了下来。


    在这样浅尝辄止的安抚中,青筋渐渐平复,红色在消退。


    但舒辞在黑压压的柜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能量彰显着蠢蠢欲动的轨迹。


    上回被他冷傲的梅香淡然无视,陆万青的信息素这回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在他周围徘徊,却始终不敢靠近。


    舒辞难得放下了全部戒备与进攻心,全身心感受陆万青的信息素。


    很快,他缩在对方怀里。


    他见过陆万青击杀变异生物,说是毁天灭地也不过分。如今信息素目标指向的是自己,才能体会到一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威压笼在他身上,蕴着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尤其,这还是他克制中的能量。


    比起顾岚逐的凌人盛气和压抑恐怖,陆万青的威压中则是辽原空寂里埋藏极深的绝望。


    那明显不是一种让人屈服的压力,但就这样简简单单,却让人呼吸不过来。


    在凝滞的呼吸里,他仿佛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独立于天地间,将毕生的不解发泄,却得不到天地的任何一缕回应。


    他孤坐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清风不为他停留,流云亦不曾驻足,春光满园,却好似没有一朵为他而开。


    舒辞怔了怔。


    他孑孓独行的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绝望。


    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竭力地撑着每一寸呼吸,才撑到与彼此相见的这一天。


    他心疼而用力地抱紧陆万青。


    “阿辞,好香。”陆万青回抱住他,低喃道。


    舒辞回过神,吸了吸鼻尖,眼皮轻颤。


    一缕含雾般的幽香萦绕着自己。


    夹杂着微醺酒气的桂香,蓬勃涌出,骄纵任性地勾上了空气中能量小心翼翼汇聚的尖处。


    周围那一贯的无色无味也陶醉地沾了点酒香。


    舒辞飘飘然中惊觉,不知不觉间,他的紊乱症又无意识发作了。


    李乙说,他认为紊乱症是抗拒下的自保机制。


    可是他此时此刻,真的抗拒吗?


    不,不仅不抗拒,反而是更热情,更热烈地渴望靠近,渴望与浓香一并长久的停留在此刻。


    一浓一浅香气掠过领口,拂过衣袖,又淌过脸颊,疗愈着抑制剂压不下去的那份不安宁。


    停泊在岸边的船舱在浮动的海浪里晃动。


    ……


    陆上将清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从衣柜到窗边,就没有哪里不是凌乱无序的,而舒辞慵懒地熟睡在枕边。


    他的目光从满室旖旎移开,窗外是龙棘岛的峰峦,月亮停在最上头。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陆万青抬手扶着心口,蓦然看见床头有一张小纸张,上面是随笔画的画。


    神智不清时的回忆纷至沓来,冲撞进脑海。


    因为曾见过他写拍摄剧本方案时手绘的分镜,在开会时生出了一份不该有的心思。


    ——若是这笔触能留下他的痕迹,就好了。


    于是白日里,他像个粘人精一样哄着他,在纸下潦草地描绘了自己。


    他眸光流转,几乎沉默了有漫长的十分钟,这才放下纸张,转身。


    舒辞的桂香没有收敛,依恋地萦绕在陆万青身边。


    陆万青片刻怔忪,蜷起指尖,弯腰,借着月色吻在舒辞嘴角。


    他好像,再也没办法欺骗,也没有办法忍耐了。


    眼前的人,似乎是专程来到这个世界,为他开遍人间群芳。


    作者有话要说:


    给看卷名就猜到新香型的宝贝们点个赞。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引自杨万里《丛桂》


    ——


    晚上有缘加更,没有就是在加班


    ——


    目前对安度易感期来说刚刚好


    但对于小情侣来说,就不太够了(


    第78章


    安抚陆万青这项工作, 比在基地围观训练还要辛苦。


    这个人神智不清却格外喜欢看他各种拟态,而后用自己实体化的信息素,覆盖在他的信息素之上, 如同描边勾勒,绘制出一幅又一副盛景。


    舒辞一边要观察他的状态,防止擦枪走火,得寸进尺, 一边要分神操控信息素,哄着半开荤的alpha。


    睁开眼时, 竟觉得浑身乏力,自以为锻造好的筋骨肌肉再次被陆万青逼至新的极限。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天花板。


    这还是只靠信息素纯喝汤的情况。


    他丫要是身体力行吃起肉来, 他还能撑得过一晚上吗?


    “不行, 这样不行。”舒辞一个激灵爬起来,“得加强锻炼了。”


    他走到衣柜前, 刚准备换衣服,拉开柜门就看见陆万青靠坐在里面, 盖着他换下来的上衣, 闭目养神。


    手里还攥着昨晚那条有和没有差不多的人领带。


    听到声音, 陆万青睫毛一颤, 顿时睁眼。


    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有一丝凝滞。


    舒辞小退一步,扯了扯嘴角, 有些无奈。


    “怎么, 衣柜是你新家?是船上没别的房间了, 还是我没让你上床, 害你只能委屈在这里?”


    陆万青听他语气里淡淡的轻讽, 心里一紧, 摸不准舒辞到底什么态度,眼瞳微缩。


    他想到昨天舒辞敲门,用离婚威胁他开门说真话,嘴唇动了动,坦诚道:“不想离你太远。”


    “哦,好。”


    舒辞对这个回答有些诧异,心里却已经漾起一丝甜意,嘴角缓缓上扬。


    “我还以为你要像上次一样,亲完就溜呢。”


    陆万青抬手,勾住他的小指:“是你让我不要逃避的,舒辞,你不能反悔。”


    陆万青想,如果他什么时候厌倦了,又想离婚了,自己可能会疯掉。


    “我还让你睡床上呢。”舒辞挑眉,抽出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指指点点,“你干嘛睡这儿?”


    “因为——”


    陆万青闭上眼,虽然难以启齿,但依然有问必答:“怕我趁你睡着控制不了自己。”


    “……”舒辞所有想说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他拉开柜门:“清醒了就快点出来,我饿了,吃饭去。”


    陆万青一步迈出来,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手臂虚虚一揽,轻吻落在他的颈后。


    无味的信息素顺着裤腿悄然钻进的腰间,掠起一阵酥麻。


    “陆万青!!!”


    舒辞收紧小腹,耳朵霎时红了起来,暴躁的吼声里夹杂着羞赧和紧张。


    哄着被易感期支配的Alpha疏解疗愈,让他有种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可当他清醒过来,事情竟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他放出桂花香气,勾住陆万青不安分的信息素,陆万青反制,他再反抗。


    不知不觉感觉又回到了当初情热期的七天训练,只是过程更加旖旎缠绵。


    就这样拉扯了大概有两天,精力屡屡突破极限,实在吃不消的舒辞无奈地拽着他去主楼,请两位医生看诊。


    李乙确认陆万青彻底从易感期恢复,舒辞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什么时候回?”眼看着这对夫夫氛围不对,易行水连忙打着圆场,岔开话题。


    舒辞看了一眼陆万青:“问他。”


    他早就提出回去,陆万青却说研究所派来研究紫柚石的专家正在秘密赶来的路上。


    他已经提前让运营专员在开采区域附近安排好食宿,等着他们的到来。


    陆万青看了一眼通讯:“他们已经进入海域,很快了就靠岸停泊了。等安顿好他们就回。”


    “很快是多快,别站这儿了快去接人。”舒辞赶他出去,“接完人赶紧回A市。”


    这个人现在只要站在他旁边,他就有点腿软。


    他推着陆万青到主楼电梯口,人像一座山,完全推不动。


    他揉了揉手腕,只见陆万青转过来,俯下身,慢慢衔住他的唇瓣。


    草,搞偷袭!


    舒辞脸颊绯红,连忙调整呼吸。


    他舌尖抵着牙,伸手想用力捏一下陆万青,孰料指尖被他拢住,不让他乱动。


    很快,陆万青停下动作幽深的目光看着他。


    他声音低沉:“这么急着走,是因为惦记着给顾岚逐探监吗?”


    舒辞:“???”


    他拽着陆万青领口,一口咬住他的嘴角。


    “求你,吃醋可以,但不要吃傻x的醋,太晦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浅浅加更一点小甜饼,来自加班中的摸鱼=w=


    也算是2000营养液的加更了~


    第79章


    龙棘岛的秋日色彩斑澜, 随海拔升高,林叶的色泽也差了几个度。


    层林尽染,秋色在宁静的海风中摇曳。


    研究员从船上下来时, 便被眼前的风景吸引住了,不禁驻足遥望。


    很快,观景的意兴被远处的对话声打断。


    “我说松手,陆万青!”


    “好。”


    “歪?让你松手没让你抱着我走!”


    “不牵着你我会难受。”


    “别装, 你易感期已经安稳度过了。”


    “李乙说了不算。”


    “……我现在觉得你说了也不算。”


    舒辞锤了锤陆万青的肩,没想到他一点反应都不给, 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明明这几天他在主楼餐厅都吃胖了。


    他却依旧扛得毫不费力,就差能把他直接托举过头顶了。


    他低头看着陆万青的发旋, 思绪发散, 抿起唇。


    被他逼到绝处、把话说开后的陆万青,好像从一块硬冷的冰, 变成了一团火,热情得让他难以招架。


    互通心意的同时, 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仿佛陆万青是在用有限的时间极力补偿着他之前不曾得到的甜, 而这样的蜜意是装在糖罐里的, 盛一点, 少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舒辞无端露出茫然之色,他这样逼着陆万青坦诚相待, 到底做对了没有?


    然而没想多久, 就被放了下来。


    “哟, 刚才谁说不牵着我难受啊?你有本事别放, 一直抱啊。”


    他忍不住埋汰了陆万青两句。


    却见陆万青嘴角噙着笑, 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也可以。”


    舒辞眼皮跳了跳, 一回头,两位气质考究的研究员站在海岛的港口,向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


    “……咳,你们好。”


    龙棘岛尊贵的主人耳朵红了起来,他打完招呼,看向停稳的船:“我先去安排随行船员,你们慢聊。”


    陆万青目光随舒辞的身影而移动,眼中带笑。


    他接过研究员的行李,快步搬上车,随口问道:“所里现在只有你们两人有空?”


    随说提前就知道这次的勘察人员不多,但的确没想到只有两个人。


    “紫柚石主要是我们地质组在研究。”一位研究员回答道,“不过有很多一部分人去三区勘查了。”


    龙棘岛之行本就更机密,所以也只派了他们两个核心成员,而且为了避免被顾氏追踪到,离港时还特意装成了采风游客。


    “三区也有发现?”


    “是的,根据您之前提供的证据和猜测,我们在三区的确也发现了紫柚石——”


    舒辞正好走过来,研究员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陆万青收了一下目光:“他是知情人,有元帅的批准,不用避讳,三区的紫柚石外层也有腐蚀性物质?”


    “主要集中地就在你们和变异生物斗争的那片海域深处。我们目前的猜想是,变异生物与紫柚石大概率存在某种联系,或是伴生关系。”


    只是他们目前尚无法确定,究竟是新矿石本身孕育了变异生物,还是普通生物接触到矿石或其中的射线,而发生了异变。


    舒辞边听,边爬上副驾,刚一落座,陆万青就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哦谢谢!”


    他睨了一眼后视镜,小声说:“但我不建议你在别人面前这么秀恩爱,会影响你的威信。”


    陆万青挑眉,他还没回答,研究员便率先摆手否认了他的判断。


    “不会不会,我们上将的模范丈夫形象已经火遍全网了,网友还建议说要是最后被撤职或者失业,希望你们考虑开个视频频道,做日常分享。”


    “……”舒辞扶了一下额头。


    瞧瞧这娱乐至死的时代。


    “我失业不可怕,希望你们别失业,没点突破性发现,都对不起我先生提供的食宿。”陆万青岔开话题,发动了车。


    他一脚踩下油门,打转方向,顺路带他们去看了一眼岛上正在开采的紫柚石。


    开采现场外,四人看着源源不断往外运出的紫橙色矿物,纷纷叹了一口气。


    光泽和质感皆是上乘,可以想见用在首饰打造中会有多么惊艳。


    可惜,如今属性尚不明确,应用几乎遥遥无期。


    “岛上还在建的地方没有办法通行,其他地方的设施都可以使用。热水供应目前有时限,需要注意一下,主楼一二层都开有食堂,主楼那边还有两位研究员,你们可能会碰到。”


    舒辞尽地主之谊,安顿好研究员,送他们到住处前,把运营公司负责人的工作电话也给了他们。


    “我花钱买了服务,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们。”


    陆万青抱臂靠在车门上,安静地看他双唇开合,目光幽深。


    “对了,这是崔先生让我转交给上将。”研究员一拍脑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舒辞。


    回到车上,舒辞把信封递给他。


    陆万青拆开扫了一眼,却说:“应该是给你的。”


    舒辞接过,看完愣了愣。


    “证人出庭作证通知……我错过顾岚逐开庭了?”


    通知书寄了两封到桔青路,没有应答,法院联系到沈缇,沈缇不知他的去向,只好找到崔尤,崔尤和贺元帅请示后,托人将消息辗转带上了岛。


    陆万青颔首。


    民意和舆论压力很重,警方检方都不敢久拖,这次效率可以说是史上最快。


    “不去应该也没有影响。”


    陆万青在海滩边停了车,找出这几天贺廉和沈凛陆续发给他、他却因为和舒辞腻在一起没有细看的消息,快速过了一遍。


    “顾岚逐把所有罪责都担下来了。”他边看边说。


    “包括那个甜点交易市场?”舒辞瞪大眼睛,“我看有些受害人比顾岚逐大得多,他们相信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吗?”陆万青看见舒辞的腺体有些发红,抬手摸了摸,低头吻了吻他的嘴角,“别激动。”


    他这两天和易行水聊过,舒辞的紊乱症似乎都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发作的。


    “我知道,这里面是议会、警检以及家族之间的多方博弈。顾阎既然肯放人查顾岚逐,就是确信这把火只烧到此为止,不会波及它自身。”


    舒辞捏了捏信封:“我就是不甘心。”


    “沈凛还在找机会,准备重启当初顾陈联手设计的沉船案。”陆万青覆在他手上,“还有一件事。”


    “什么?”


    “赵骞的事。”


    舒辞微愣,蓦然想到月影号的慈善晚会那天,赵骞一路追着他,直到遇见沈凛。


    在沈凛的试探下,赵骞隐约透露了些内幕——


    顾氏家徽是交易市场对猎物的标记;


    他的女儿被带走后,不知所踪,所以他才改头换面进了顾家,只为搜集证据,找到女儿。


    也正是这番交流,让沈凛确认了顾家的实锤,那些天沈凛令人在船上散布了很多消息,不少都来自于赵骞。


    同时也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在靠岸前开启了直播。


    “顾岚逐很多事情都是通过赵骞办的,他也一并入狱了。他被警方带走前,用这些年在顾家搜集到的证据和沈凛做了个交易。”


    舒辞恍然大悟。


    沈凛早就算到,金荔的事情无法完全撼动顾阎,最好的情况便是像现在这样,毁掉他的挡箭牌。


    而从那个夜晚开始,赵骞就成了沈凛的一步暗棋。


    他以顾岚逐亲信的身份入狱,而他所拥有的证据将无声无息地变成沈凛后续对付顾阎的利器。


    “交易……是关于他女儿吧?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们为了坐实顾岚逐是主犯,提前把人偷偷转移到一块属于顾岚逐私人地皮的地方。”


    陆万青看了他一眼。


    那个地方他去过,在那一辈子的“剧情”里,曾是顾岚逐囚他之处。


    这一点,就没有必要说出来恶心他了。


    “他希望我们能观察一下他女儿的精神状态,帮她重新适应社会。沈凛想之后把她安排来龙棘岛疗养,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舒辞叹气:“我没有意见,等紫柚石和变异生物有进展了,我就把这边开放成度假景区,如果其他受害者家属愿意的话,都可以免费来疗愈。”


    仅是一个Alpha起了恶念,就能让那么多Omega整个前半生都活在苦难里。


    他势单力薄,若能动动手就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里还会有意见。


    “你安排好给顾岚逐探监是哪天?”


    “……你放心,晚上就回。”


    “哎!”舒辞伸手,抵着陆万青的嘴唇,“不许吃醋,我就是问一下,咱们能不能顺便去看看赵骞。”


    陆万青望着他,微微张口,咬住他的指尖。


    温柔的舔舐让舒辞头皮发麻。


    “能。”


    陆万青把人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缓缓降下驾驶座的靠背,仰头,深情地看着他。


    “但是得要点报酬。”


    “……”


    舒辞悄然咽了一下口水,“就在这儿?”


    “嗯。”


    “晚上确定要走是吧?”


    “嗯。”


    他还想再问,Alpha却已经挺身吻了上来,他的实体化信息素几乎是同时释放,关了车门,锁了车窗。


    舒辞拧着眉,趁自己还能分神,不甘示弱地放出信息素试图扰乱陆万青的意志力。


    陆万青的眼底顿时染了几抹深浓的欲色。


    舒辞心底一悸,牙关失守。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蓝,比所有的碧空深海都要令人心动留恋。


    舒辞望向远处天色,沦陷在眼前。


    ……晚上,真的能走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能的:)


    在船上不影响他开船(bushi


    第80章


    “顾先生, 请问您真的完全认罪了吗?”


    “请问顾阎议员至今尚未发声是否代表了顾氏的态度?”


    “有小道消息说您是顶罪的,今日的判决您认可吗?之后还会上诉吗?”


    走出中心区最高级法院,阳光有点刺眼。


    顾岚逐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如影随形的媒体拥堵着通往押运车的道路, 工作人员沉着脸疏散人群,律师拦住镜头和话筒,表示顾先生不接受采访。


    “上去,坐在最后排!”顾岚逐生平第一次在媒体闪光灯下, 被推搡上车。


    无数摄像头记录下了他的沉默不语。


    面容是显而易见的颓废。


    昔日的天之骄子,坐拥商业帝国的骄矜阔少, 如今变成替罪羊、阶下囚,从头到脚都被带上了象征着罪恶的镣铐和禁锢设备。


    眼风扫到近前的话筒, 上面朝夕社的台标格外显眼, 顾岚逐怔了怔。


    朝夕社是父亲一手扶持的最隐秘的合作媒体,如今也要来掺进来, 落在顾岚逐眼里,像极了落井下石。


    是父亲授意, 为了撇清关系, 与他彻底切割吗?


    落魄潦倒到极致, 怒火与怨气在落座的那一瞬喷薄而出, 他攥紧双手, 催动信息素。


    忽然一道电流从他颈后打入!


    顾岚逐瞳孔一缩,肌肉开始抽搐, 脸色唰白。


    “禁止暴力。”


    随行狱警坐到他旁边, 冷眼警告:“镣铐不是摆设, 试图反抗三次以上电流会增幅到直接毁掉腺体。”


    顾岚逐闭着眼, 紧抿着嘴, 肩膀缓缓放松。


    他依稀记得这类设备是当初七区内乱期间, 顾氏为了那些站错队又不配合的Alpha研发出来的。


    没想到改良加强版最终竟戴在了他——顾氏上百年家业第一位落网的重刑犯身上。


    顾岚逐目光移向车窗外,神色晦暗。


    关押重刑犯专用特级监狱坐落在中心区最北部,从中心区最高级法院驾车过去,至少需要两小时。


    车开了多久,他就向外看了多久。


    连绵的群山越来越近,三座直入云霄的直筒型监狱笔直立在山前,冰冷的砖墙泛着压抑的暗色,高低各处都有架着武器、森严整肃的看守人员。


    后面那片西北群山,也是近畿一区的驻地之一,给原本就看管严密的特级监狱增添了安全感。


    押运车驶入时,监狱内部信息网早就活络起来。


    无论在劳作的,在轮班休息的,还是在听课的,都交头接耳起来。


    “说是今天就来,顾家那个独子。”


    “就这些天新闻里那个人渣?”


    “哈哈笑死,关在这儿的咱们谁不是人渣,你还有脸说别人。”


    “谁说的,原来Z01之前那位就不是。”


    “那位不是被陷害的冤大头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秘密翻案了,好久没见,怪想的。”


    “说起来,听王老板说,顾家这小子这次就安排进了Z01。”


    “艹,最近有戏可看了。”


    “那里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除了冤大头,我都没见谁进Z01之后不脱一层皮的。”


    顾岚逐听着这些碎语,走进他分配到的房间,Z01,环顾一圈。


    满臂花纹的中年,凶神恶煞的长者,还有脸上有一道极长刀疤的青年,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每个人都带着最高级的禁锢,牢房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信息素,却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纵横商场的顾总玩的都是斯文阴狠的手段,连保镖都会先礼后兵,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打手都是和手下的人联系。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直白粗暴的凶煞恶意。


    他移开视线,放弃硬碰硬,抱着自己的囚服走进去,撩开床铺坐下。


    “让你坐了吗?”角落里传来诡谲的声音,是刚睡醒的牢房室友。


    中年Alpha抬了抬手:“先换衣服。”


    “哎对,快点脱了你那身高档上衣吧。”


    顾岚逐看了一眼窗外,对面两栋直筒监狱将天空隔成了三块,乌云不知何时开始翻涌。


    他抓着衣角,掀过头顶的瞬间,墙壁上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岚逐放下手臂又看了一眼。


    “磨蹭什么呢!”身旁的人走过来,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来,站中间换。”


    顾岚逐恍恍惚惚走到牢房中间,视线落在墙壁上。


    墙壁上的银白色流动着变幻出各种形状,他眼瞳一缩,很快发现,似乎只有他能看到。


    银白色从这面墙淌到另一面墙,顾岚逐怔怔地转过去,却见它变成了一张嘴唇的模样,在灰暗的墙壁上开合。


    ——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吗?


    银白色的嘴唇降下一道低语,在耳畔响起,顾岚逐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狱友不明所以地看他,抬脚怼了一下他的小腿。


    顾岚逐置若罔闻。


    墙壁上的嘴唇还在继续恶魔低语。


    ——只要你能标记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的-


    “陆万青,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别再解我扣子了!你他妈有本事乱动,有本事标记我啊?”


    舒辞在衣柜里翻找着,正在思考穿什么去探监比较得体,每换一件就要被悄然钻进来的信息素扯开。


    从龙棘岛回来的这一路,已经够让他难以招架了,现在都要出门了,他居然还在捣乱!


    “现在没那个本事。”陆万青端着茶走进来,递给他,一脸坦然。


    “嗯?这好像不是阿缇送来的茶。”他抿了一口,“是你买的?”


    陆万青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与他同色系的上衣,帮舒辞穿上,满意地看了两眼。


    他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回答:“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因为不知道具体日期,就一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现在,他不想藏了。


    无论1%的匹配度能不能挽救,他都想让他在今后的每一天,感受到他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舒辞捧着茶杯,愣住,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说漏嘴的那次。


    “在九月,9月17日。”


    他补了一句:“就是慈善游轮启程那天。”


    “好,记下了。”陆万青淡淡应声。


    他给舒辞整理好领口,俯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明年不会忘。”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那时他人在救灾,又遭到袭击,漂泊海上,也注定无法亲手把礼物给他。


    “陆万青,你的生日呢?”舒辞放下茶盏,穿上外套,“你的履历里只写了年份。”


    陆万青看了他一眼,摇头。


    “我不知道。”


    “怎么会?”舒辞皱眉。


    “桔青路当年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弃的孩子,还有那种父母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的,大家连生日都没过过,根本没有概念。”


    “别人是别人,你呢?”


    “我母亲难产走了,父亲常年赌钱,精神恍惚,后来被庄家打得神智不清,临死前都没人告诉过我。”


    舒辞看他平静的说了这些话,心里很不舒服,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垂手站在原地。


    陆万青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一个日子而已,每过一年就是一岁,有没有不重要。”


    “不是的。”


    舒辞手举过头顶,抓住他,牵至身侧:“我在想,我们身处的世界,我来到的此处,真的只是创造出来的书本世界吗?”


    陆万青看了一眼时间,该出发去监狱了。


    他长臂一伸,揽着他下楼:“我开车,路上说。”


    舒辞钻进车里,慵懒地往后一靠:“我从学生时代到工作,自己写过上百个完整剧本,废稿也有六百多个,实习和工作期间审过的本子上千,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创造一个事无巨细的世界。”


    “这,不是很正常?”陆万青一时不懂他想说什么。


    “对,很正常。对于创作者而言,故事、剧情、时间是一种挑选和排列,选择在什么时间,从什么视角,讲发生在谁身上的故事,不可能细致到每个人,每一秒,这意味着在表达中必然存在时间线或者跳跃。”


    “就像我突然出现在你和顾岚逐的周围,瞬间出现在领证现场那样?”


    “对,但这和我过来后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细致读过原著,在那些固定发生在不同场合的剧情,场景和细节描写就越到位。


    而他穿来后的生活,显然有太多是作者不曾提到过的。城市规划、国家结构、军队与议会……这都是提都没有提过的事情。


    “我在想,究竟是剧情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雏形,剩下的一切逻辑自动补全;还是说,在一个真实世界里,抽取了一部分存在,最终成为了我看到的剧情?”


    陆万青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舒辞的思考,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他生来就在这里,没有办法像他那样,以一个闯入者的外来视角看问题。


    “也许你不是没有生日,而是那个作者创造你的时候,就只是随手写了个路人甲角色,没有给过你任何身份细节设定呢?”


    舒辞托腮看他,愈发觉得自己这种猜测很合理。


    陆万青是为剧情而服务的人,他是为了刺激顾岚逐而创作出来的。


    所以他没有生日,就连信息素的味道都不曾被设定过,从始至终在这个世界里透明着。


    陆万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我更希望,是后者。”


    他不希望自己是被创造的。


    他希望自己是真实的。


    真实的他,遇见了让他变得真实的人,遇见了真实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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