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回到族内的时候,胡云正逗着柳鸣玩,任谁见着柳鸣模样都忍不住逗弄一番,谁让柳离这些年越发稳重,小时候的娇缠可爱眼见着稀少,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
柳离无奈地把柳鸣从这位青丘前狐主手里解救,“您怎么也跟云姨似的,这么爱陪着小孩子胡闹。”
“谁知道呢,在她身体里待久,居然连脾性都跟着她变慵懒,”胡云打了个哈欠,“怎么,我听说那群狐狸又在当搅屎棍。”
“别,您这个形容可是连我一块骂进去。”柳离拍拍柳鸣的肩膀作为安抚,示意她先回去,才答道:“若不是他们一着故意引我对上帝俊,我估计还要更晚些才能了解帝俊真意,这么算起来,也得多谢他们。”
柳离将她与帝俊的想法大体说了一遍,胡云一开始还慎重听着,后来表情越来越奇怪,“这件事,你是真心所想还是为了局势与他敷衍周旋?”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柳离愕然,“我哪有拿我自己当棋子……等等,”柳离眼皮一跳,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只要他信念不转,我并没有再行自立的想法。”
我真是对造反这件事没有兴趣啊!
胡云无辜地掀起嘴角,“你母亲和我当年对祖龙和始麒麟的忠心可比你天地可鉴。”
但不代表你们俩热爱造反下克上的基因会遗传到我身上啊,猛然想起亲妈与她闺蜜两人在龙凤大战里的“丰功伟绩”的柳离嘴角有些抽搐,有这样的前例在怨不得“胡云”听到她的选择后第一反应是她在暗地里积蓄实力以图关键时刻篡权,要提前问她一句真实想法如何。
“我可以理解您是担心未来有一日我与他会因权力而发生龃龉,由此引发的伤害与动荡不如一开始就做下一拍两散的准备,但我并不认同这种消极的想法,以诚相待并没有什么不好,哪怕受到伤害也无悔无愧。”
“对我来说,倾尽信任得到的结果即便不如我意,但至少本心不晦,我在付出信任之时,同样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哪怕有一日,在她眼前信誓旦旦说着信重有加的帝俊真的被地位与赞誉腐蚀,变得多疑而猜忌,她也有着结束这一切的勇气。
如果纯真的理想偏离航道,她不介意将这共同的小船亲手烧尽,而后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光辉。
但在这一切猜想出现之前,柳离不会让任何污浊点染这份尚且鲜活的心脏。
“就像您与母亲,哪怕有重重阴谋与算计,还不是依旧留存下炽烈的友情,她连结束一切之前还在惦记着您,又为何不肯相信一次,其实我也遇到了与我能走到终点的同伴。”柳离诚恳说着,她的眼中光芒灿灿,如一轮火红的骄阳,夺目又绚烂。
胡云一时无言。
她想说她与你母亲不过是阴谋者的惺惺相惜,不过是功成之前虚与委蛇的敷衍,可话语停在口中,成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野心家之间当真就毫无真心吗?那么多年相互扶持而过,相处未尝没有升起过天下知我者惟此人也,我们还未走到决裂的那一天,又拿什么去判断他们的故事呢?
何况柳离是不同的。
她依旧天真,依旧纯澈,依旧不改自己的真心与友善,她依旧热切相信着未来是美好的,人与人是可以相互信任的,相信许下的承诺会被遵守,发誓的梦想将会成真,她坚定认为一切会朝着好的方向,有始有终。
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童真。
可她早已长成成熟又稳重的模样,走在她们未曾迈足的道路。
她忽而有一种自己老了的感慨,属于她们的故事遥远落幕,新的舞台由他们创造。
“我就说了一句,瞧你还了这么多。总归对你的选择,我不好多说什么。”胡云像往常一般,狭长的狐眼光华收敛,潋滟动人,柳离摊手无奈,对这位无时无刻不散发的魅力无能抵抗。
“怎么会,我还想来问问您青丘怎么办,到底是您的旧族。”柳离熟练地顺毛道。
胡云冷哼一声,“他们恨不得涂山跟我来的这部分赶紧消失。敲打一番后不用理他们,只要你和帝俊按部就班行动,到时候自然有动心思的狐族前来投诚,他们可聪明得很,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不是他们风格。”她给柳离报了几个名字,让她去接触一下,狐族虽然爱惹事,但是在本身实力不顶尖的情况下还能站在顶尖大族这么久可见其不凡。
“说起来,青丘内斗严重成那样,居然没有分裂也是一件奇事。”柳离一边记下名字,思考如何处理,一边随口道。
“因为白权舆遗命,不许任何狐族出走或分裂青丘,违者共击之。”
“可您不是……”陡然听说这一狐族秘闻,柳离也诧异一时,世间狐族就两处堪提,一道是青丘,毋庸置疑狐族圣地,一处是“胡云”所立的涂山,手下多是曾经追随胡纯的子民,以及后来收留不满青丘之狐。
“我当年能带领他们离开另立门户,被放任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们害怕麒麟一族报复青丘。”时隔多年,胡云说来已是能够平静许多,“我当年所为,他们未必不清楚,只不过是心照不宣,一旦失败,就扔出去个狐主当弃子,任由我带领他们离开,亦是想要划清干系,保青丘不被牵连。”
“白权舆多清楚他这群同族的性情啊,若不是这份遗命撑着,青丘早各立山头各自为政了,四分五裂成寻常小族,哪还有如此的地位不凡,胆敢奢想一番妖主之位。”
“那青丘到底能不能用?”柳离提出关键问题,“如您所说,狐族,多是些不安分的。”
“能用,但要用些方法。”胡云肯定道:“白权舆遗命虽然保证狐族表面上的凝聚力,可一群聪明的狐狸精放一起就为了个狐主之位勾心斗角,不是没谁想离开青丘一展拳脚,然而同为被困在局中的囚兽,凭什么要让他轻易脱身,到头来谁都走不出去。”
“所以局势越乱越好,他们巴不得你和帝俊斗起来,而肯定会有狐族愿意在你与他之间出谋划策,毕竟狐族要守着先祖的命令,外族可没这个约束。”
“清楚这一点后,你就放心大胆地用,只要你展现出强势的力量与智慧,在衡量过自己实力后,他们从来最明事理。”
她当初要不是和罗睺搭上线也不敢去算计始麒麟,安安分分做她一方之主,始麒麟最倚重的手下有何不好,只不过到底,心意难平。
柳离将她的话记在心中,前任青丘狐主对狐族的认识足以让她在这方面占据先机,同时也可以给帝俊那边提供一些帮助,一说到帝俊,柳离又想到一事,“对于白泽,您有什么印象吗,我听说这位极富有智慧。”
将自己想法告知,柳离向她提出建议,这一次,胡云却少有地摇头,表情更加微妙,“白泽,并不是现在的你或者帝俊能够请动。当初以他与始麒麟的交情,尚且不肯为他们出山,更别说帝俊目前并不明朗的状态,怎么也要到你们俩决出高下,他才会选择胜利的一方追随。”
“可是这么做有何意义,锦上添花如何比得上雪中送炭,”柳离不解,“他既然并非无意清修到底,又何必让自己陷入不利之机?”
一块打江山的和江山坐稳后再来的心理待遇上就不同,唯一忧虑的不过是押宝错误被清算,然而白泽这种洪荒有些见识都听说过的奇兽,就算是昔年祖龙元凤都会给个机会。
“这我就不清楚,或许他更偏爱大势,也或许他自信,以他能为,便是时机不和也能后来居上,获得重用。”
白泽的心思无处猜测,可事实结果就是帝俊碰了个钉子,白泽态度好得不得了,然后用满面笑容回绝了帝俊的想法。
“道友一身高才,便无白泽辅佐亦能成就事业,何须此身劣才,然感君厚爱,当得应时,亦愿为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泽化形后仪容俊美,风姿翩翩,举手投足尽是妥帖风流,话语说来更是好听得不行,拒绝都让人生不起气来,这种情况下,就是帝俊也忍不住升起一种我是不是强人所难的心情,而等他一问什么时候是应时,他就非常神棍微笑着,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帝俊:“……”
你原形是属泥鳅吗滑不溜秋的。
话说得好听,交谈中又果有真才实学,帝俊也没缺人到饥渴地份上,摆摆手甩袖离开,留下白泽一人端坐原处,面上微笑如故。
“太一你说,柳离不是说我天生王者气度见着无不臣服吗,为什么白泽就这么无动于衷。”回去路上帝俊还是耿耿于怀,有柳离照面,他对再有个柳离这样能分析局势为他明辨方向的参谋相当心动,要不是柳离有事要做,他真的恨不得跟她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谈天说地。
对此太一只能用沉默来回应,要知道你当初说那话的时候,唯二两个听众太一和柳离都很反应平淡啊。
但帝俊和别人说倒是真无往不利,太一默默想着,转头就见帝俊停下了脚步。
“大哥?”他疑问道。
“有奇怪的声音,”帝俊侧耳聆听,见太一面色不动,“别总是这么无趣吗,既然对方有心,不过前去一观。”
“埋伏?”太一精神一震。
帝俊摇摇头,“不好说,可你我兄弟联手,有何惧焉。”
太一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而在不远处树下,静坐抚琴的男子察觉风中传来的气息,手下动作不停,眼中划过了然。
他玄衣墨袍,容貌清俊,眉间点染几分肃芒,抿唇自有冷冽暗生,对视间如窥寒渊。
其名,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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