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日的最后一抹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耀在咸阳的城墙之上,反射出阵阵金光耀眼,辘辘的马车声伴随着缥缈的风声疾驰而来,不过刹那,一辆以黑楠木为车身,马车四周用丝绸包裹着,只是那么一眼,吕不韦便认出了,那是嬴政的车架。
他的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希冀,却在看见蒙毅掀开那车帘,那似乎是等不及就要跳下车的扶苏,终究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露出了淡淡的一笑,向着那迎着夕阳朝着奔跑而来的扶苏喊道,“公子,慢些……”
却见扶苏在即将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忽而停下了脚步,甚是有礼的朝吕不韦作揖,惹得吕不韦是一阵诧异,急忙扶住了他的小身板,看着他那双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却还一脸严肃的样子,混不似往日的疲懒的样子,不免有些唏嘘,“公子,万万不可……”他已非朝堂之上的相邦,如今的他着实当不起大秦长公子这一拜。
扶苏见此,只是调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便是一把环住了他的脖子,似是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轻声的在他耳边嘟囔着,“你很讨厌我吗?”
扶苏眼中流露出的忐忑却是让吕不韦一览无遗,不由就是觉得有些许的好笑,有时候这位长公子确实是聪明的好似大人一般,甚至于一些看问题的角度他都有些自愧不如,而有时候他的孩子天性却又是如此的袒露无疑,一时间吕不韦也不知这对于扶苏而言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了,只是认真的答道,“公子,何出此言?”
“那你为什么都不等我就要走了,还把我送回宫里去了……”扶苏对于自己醒来就在咸阳殿还是一丢丢不满,他可压根不知道那是嬴政三更半夜上门把他睡梦中的他逮回去,为此睡梦中的他还狠狠的踹了一脚嬴政,生气的嘟囔了句,“坏父王……”这要不是嬴政觉得此事甚是丢人,且彼时的扶苏正酣睡着,他都想狠狠的揍他一顿。
扶苏生气于吕不韦的不辞而别,可他虽然是抱怨却还是架不住对吕不韦的亲近,谁能想到一向六亲不认,手段狠辣的昔日大秦相邦,会在咸阳城下忽而便是哄起了孩子,“是,是,是,此事是我做得不对,不知我应该如何补偿公子啊?”吕不韦忍着心中的一股笑意一本正经对着耍孩子脾气的扶苏道,他断然不可能告诉他,那晚到底他与嬴政之间发生的事,是以他只能好言安抚这位长公子。
对于吕不韦的承诺,扶苏眼中显然闪过了一丝亮光,下意识便是有些兴奋道,“可以不走吗?”再看吕不韦身后的马车,其实他根本留不住这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是以还未等吕不韦回答,他便是有些泄气一般的垂了下头了,忽而又想了什么,抬起脑袋的那一刻又满是兴奋之色,摇晃着吕不韦轻道,“那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扶苏的想法不由就是震惊到了吕不韦,眼中亦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他大抵是有些越发看不明白扶苏了,对于他不想让自己走,吕不韦一直是知道的,所以当扶苏问出那种话,他并不会感到奇怪,只是扶苏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一切都改变不了,是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这让吕不韦对其又是高看了几分,但是他这小小脑脑袋里居然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这着实让吕不韦很是惊讶,明明小小年纪却偶有满腹心事一般,如今他还流露出这般想法,若是让嬴政知道了,怕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然他那久久不言,紧皱眉头的样子始终没有逃过扶苏的眼,他知道他的这两点,吕不韦都不可能会答应,却还是下意识的说出了口,或许本质上还是存在着他恐惧的心里,恐惧于那梦中扶苏凄惨的结局,恐惧于梦中父子相疑的画满,他一直都觉得只要吕不韦在,就可以改变的,但现在吕不韦还是要走了,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做得很出色了,但考虑事情终究是未曾做到如此全面,毕竟骨子里他始终还是个孩子。
见吕不韦的为难,扶苏亦很是主动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忽而便是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才舍不得父王呢……”他似是想要缓解方才这尴尬的一幕,却反而是让吕不韦有些心疼于这样的扶苏,又想起了那日他梦中的呓语,不由就是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尽管眼前的扶苏看起来依旧是如此活泼开朗,可以他这几十年识人的目光,他可以感觉到扶苏方才所言并非玩笑之话,而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自己眼前的这位大秦长公子是真的想同自己一道离开。
吕不韦忽而便是将他抱了起来,背对着身后前来相送的人和蒙毅,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枚似是杜虎符却又不是杜虎符的东西放到了扶苏的怀里藏好,方才在扶苏耳边轻道,“若是他日有难,拿着他去寻咸阳城中的“咸阳酒肆”掌柜,可保公子平安……”吕不韦一本正色道,而扶苏刚欲去怀中掏,却是被吕不韦拦住了,而后只是笑着对扶苏道,“老夫的承诺对公子此生有效……”
“莫要恐惧于任何人,普天之下,再大大不过大王,而公子乃大王之子,只需做到亲大王即可……”吕不韦意味深长道,对于扶苏恐惧的之事,他隐隐有些许的味道尝出来了,只是他并不曾去主动询问扶苏,亦或许他觉得有些事不需要去问,于扶苏而言,他缺少的只是那一部分的安全感,而他能做的只是在暮年之时为他尽量填上那部分空白,始终扶苏是这如日中升的大秦未来,而他不是过沧桑暮年的过往,终究是要随着六国一同埋葬在过往的,他已非盛年之时,还可以辅佐一代又一代的大王,他是真的老了,他自认为自己已然是帮不了眼前的长公子多少了,能送他的也就只有着最后一份礼物了,若是将来真到了扶苏恐惧之事到来之时,亦是可保他一份平安。
扶苏紧握住怀里的东西,似乎心中缺少的那部分慢慢就被填补开来,说不感动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他虽然还少,但自小跟着嬴政在朝堂长大,嬴政亦是从来不避忌于在他面前谈论政事,能从一介商贾做到一国相邦,吕不韦若是没有点过人的本事,那是断然不可能,而吕不韦能在六国之间游刃有余,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情报,六国往来做生意,最多的便是酒肆,以商贾起家的吕不韦何尝不知这点,然而他在六国究竟有多少产业,没有人知道,哪怕是嬴政亦是一知半解,而如今他将这道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给了扶苏,可见他对于扶苏的重视,这可以说是吕不韦将一生的性命都给了扶苏。
“侯爷……我……”扶苏似是有什么想说,但话到嘴边去似乎给哽住了一般,反倒是蒙毅见他们二人这般背对着自己,似乎满是担忧,他向来就是不喜欢吕不韦,若不是他成为了一国相邦,就他商贾的身份,哪怕是富可敌国终究是那些生来就是名门的人士所看不起的……
许是感受到了背后如针刺的目光,吕不韦缓缓的放下了扶苏,很是难得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公子,李斯不可怕,与其争锋,不如收为己用……”
正当沉浸于方才的感动之中的扶苏,看向吕不韦的目光明显多了一丝讶色,他从未再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对李斯的想法,但吕不韦似是知道了什么,再看他方才那意味深长的话,扶苏一时间就是有种想逃离的感觉,下意识就是觉得难不成吕不韦也是做梦了,“你……”
“公子下回切不可再乱做梦了……”吕不韦一言便是点破了扶苏的欲言又止,心中轻松了口气的扶苏,复又警惕的看向吕不韦,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似是在纠结什么,也是,谁让吕不韦送了那么一份大礼给他,
却见吕不韦复又笑道,“公子不需多说,老夫会在洛阳看着大王一统六国,等着公子来看老夫的,届时若是公子想说……”
扶苏正欲开口,吕不韦已然是恢复了正色对着蒙毅作揖道,“辛苦蒙大夫了……”
“文信侯,一路平安……”蒙毅亦是不卑不亢的回礼道。
吕不韦只是回身再看了一眼那依旧是微愣的扶苏,终究是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便欲离去,却见扶苏似是想到了什么,拼命从蒙毅怀里又挣脱开来,跑到了他耳边轻声道,“父王说,多谢仲父,他定不会忘记仲父的志愿……”
扶苏的话语不由就是让一直紧绷着脸的吕不韦有些许的崩塌,却见扶苏复又道,“父王还说,那书还是叫《吕览》吧,取仲父阅览六国为大秦一统之意。”还未等吕不韦反应过来,扶苏亦是跑向了来时的那辆马车,却见吕不韦忽而在咸阳城门外跪了下来,扶苏回头望的时候,好像是看到吕不韦那精明的目光中似乎是带着盈盈的泪光,不知是被阳光照耀的,还是什么……
而站在那城墙之下的吕不韦,望着扶苏坐着嬴政的车驾缓缓离去,忽而就是想起了自己得意马蹄,风光春衫,与日月交杯,同星辰换盏的岁月,想当年他骑着一匹骐马初入这咸阳城时,亦是这般踌躇满志,期盼自己的抱负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而如今,吕不韦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只是轻道了句,“不过风沙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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