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哥儿还在家中着急,等云骊一走,他就对裴夫人道:“祖母,这事儿能不能快些告诉我爹爹?”
裴夫人笑道:“你爹爹在朝廷办事,等会儿下衙你就看到他了。”
只是进宫也没什么,何必告诉儿子,以前儿媳妇也常常进宫的,但见煜哥儿乖乖进去书房,裴夫人对花嬷嬷道:“你去让小厨房替大少爷炖根鸡腿,他平日爱啃鸡腿。”
花嬷嬷连忙去了。
煜哥儿虽然去书房读书,但找来素文,让她一定要传信给爹爹,让他早些回来。
但是救娘的事情,他要亲自告诉爹爹,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是他娘教的,但凡秘密,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就不叫秘密,第二个人知道都容易走漏风声,最好是自己知晓就成。
素文连忙让丈夫魏福去宫门守着,天色微黑的时候,裴度从宫门出来,他很少坐马车,一般坐马车都是陪云骊,才坐。
现下看的魏福,魏福焦急道:“姑爷,今日我们大奶奶被匆忙喊进宫中,走之前和煜少爷说了一句话,煜少爷让您赶紧回去呢。”
裴度是知道大儿子的,完全和云骊类似,别看他年纪小,多少大人也未必能及,心思十分缜密,从小就不乱说话。
又有云骊进宫,他也怕出什么事情,赶紧拍马回去,魏福硬是没有追上。
但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云骊下马车,裴度赶紧跑过去。
云骊正和海公公说笑:“多谢您送我回来,您就告诉娘娘一声,凡事谋定而后动。”
海公公真是佩服极了,能够出言放肆,还全身而退的实在不是一般人,不愧是当年先帝亲自为大公主挑的女帝师。
裴度一时都不知晓什么情况,云骊看了他一眼,还好他这个时候才下衙,否则,就麻烦了。
甫一回府,煜哥儿是最先来的,他七岁了,本来平日不像弟弟那样赖在娘身上,但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了。
云骊也一把抱住他:“我的好儿子欸,真棒,方才问你爹爹了,他还不知晓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样嘴紧才好,裴度却觉得她腿在打摆子,连忙道:“你腿怎么了?”
“先吃饭,吃完饭,再告诉你们。”云骊也饿了。
若非是吕嬷嬷过世,她也不能完全没了耳目,以至于被云淑嚼蛆,云淑送的瓶子仁者见仁,甚至王莽篡汉,她也不觉得孔隽光有那种志气,可她号的脉却一下就号准了。
承兴帝无子,又御驾亲征,后宫女子尤其愿意多想,孔家为了博得太子和皇太后的欢心,简直无所不送。
本来她以为自己大放厥词,诈了云凤,再作打算,尤其是和魏贵太妃那边牵上线,刺激几句,挑拨一二,或者自己受点皮肉之苦再逃脱,哪里知道云凤居然还真是糊涂的紧。
用完膳,儿子亲香了一会儿,云骊才对裴度和盘托出:“如果我没猜错,太后娘娘想折辱我一番,再送貌美宫女入府服侍你,让我们夫妻离心,日后你被外放,我也不会帮你,恐怕你要回来就难了。”
裴度又细细听着云骊分析,到她喊出太后害了先帝时,他震惊道:“此事当真吗?”
“这话是真的,当年先帝身上一直有残余毒药,就是为了替她挡箭,吕嬷嬷在弥留之际,我曾问过她,为何先帝早就身上能有病气,她在最后一刻在被我问出来。”云骊道。
许多人说她凡事用心太过,平日又不怎么激烈做什么,但其实她事事都看在眼里,只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但是这件事情云骊从未告诉他,时至今日,她还能把平日所有事情串在一起,豁出去后,还能存活下来,真的不是一般。
“你是真正的纵横家,若你为男子,就是张仪苏秦再世。”裴度非常震撼。
有时候几句话就能扭转局面,毋须一再阴谋手段,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云骊笑道:“别笑话我了。”
裴度摸摸她的头:“你放心,这个太后我会让她得不偿失的。”
“你是何意?”云骊问道。
“后宫天子最怕女子什么?”裴度看着云骊问。
云骊就道:“怕她出墙,或者打天子,宋仁宗因为郭皇后抓伤后,就直接废了,还有无子被废的薄太后,陈皇后。”
却见裴度摇头,云骊思索道:“那就是势力太大,皇上为了平衡朝局。”
“是巫蛊。皇帝最怕人在宫中搞这些,而以太后这样的人,最信符水,我先找人布局,等皇上回来,即便她不能像玄宗王皇后那样废掉,也是幽闭起来。”裴度冷哼。
他觉得自己在云骊的感应下已经很良善了,做事情也向来留一线,但是这个太后,也太过分了。
横竖是一死,还不如拼一把。
“从今天开始我就养病在家。”云骊若有所思。
裴度点头。
而孔国公府的云淑听说云骊出宫了,但是病倒了,有些不满,不对呀,以太后的为人,应该折磨更久些才好。
殊不知云凤已经开始查云淑了,她先把亲娘喊进宫来,仔细问了云淑送的那个瓶子的事儿,李氏想了想:“那瓶子你弟弟打碎了,说起来还是云淑送的,听说价值不菲呢。”
云凤冷笑,她以为云骊胡诌的,不曾想还真是如此,心底已经愈发相信了。
再有孔家的事情,云凤问起李氏:“孔家是不是四处网罗人才啊?”
本来李氏就觉得太后喜欢孔家一些,这个时候就撇嘴道:“是啊,什么武将文臣好些都和隽光往来甚密,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孔家,但是你姨母这个人,可是厉害的紧。”
偏云凤让云湘去搜查一下,家中有没有什么不孕的药粉,云湘搜了半天没搜出来。
她对云凤道:“没人这么大胆子敢这般的。”
云湘觉得云骊说的半真半假,可云凤却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孔家想做王莽,愈发觉得深不可测。
还有害死先帝的事情,云凤让人打听二人的交际圈,如果孔隽光不想做王莽,肯定会交际少一些,可事实就是云淑一年三百六十日,不是自家办筵席,就时常去别人家,而且去的还非常勤。
反而是云骊即便有帖子,也不常常出去应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看孩子,要不就回去探望她的爹娘。
就在云淑幸灾乐祸时,她被叫进宫里来了。
云淑还不明所以,甚至还在心里想,是不是太后想怎么对付云骊了?不过,这次,她就不能说太多了,毕竟言多必失。
可没想到,她一来到云凤住的宫殿,云凤就淡淡的道:“跪下。”
云淑和云凤关系一直不错,因为孔家对曾经还是皇后的太后就很亲近,礼都不知道送了多少。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云凤一眼,云凤笑道:“云骊生病了,你就跪着替她抄佛经吧。”说完,云凤就施施然的离开了。
比起云骊的反抗,云淑则先按捺住,她先随着宫女去了小佛堂,路上一直探话,那小宫女都不说什么。
那日裴夫人进宫后,这里的人换了一批,海公公都没了,更何况是她们。
佛堂建的很华丽,可是却冷冷清清,云淑闷头抄写经文,但心里有些惶恐,不对啊,太后不喜欢云骊,她不喜欢赝品,应该不可能和云骊是一伙的,还有云骊从宫里回去就生了病,听说摔了一跤。
她肯定也被太后折腾了的,可是自己凭什么被针对?
但现在也只有忍耐了。
就在云淑进宫时,云骊发现自己的腰巨痛,本来被踹的是腿,她不明白腰为何如此痛?
现在吃饭全都是在床上。
裴度告了两天假,特地照看她,居然还哭了一场。
云骊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人哭的这么伤心,忍不住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就是腰有点疼,多躺几日就好了。”
裴度眼眶红了:“等会儿我替你擦药。”
“好。”云骊抚着他的手。
以前裴度觉得是自己能够保护她,毕竟她那么怕带毛的动物,现在他觉得,其实是自己根本就离不开她了。
其实在床上躺的这几天,云骊真的头一次发现身体好比什么强。
有裴度在的时候,她如厕就方便些,他能轻而易举的抱起自己,但是在下人那里,她就只要下人扶着在床边就如厕。
中午抹了药,煜哥儿牵着烁哥儿过来,见到两个小宝贝,云骊很是欢喜:“都来看娘亲了,可是娘亲蓬头垢面的。”
裴度连忙抱着烁哥儿到云骊面前:“亲亲你的娘亲。”
烁哥儿赶紧凑上来,亲了一口。
煜哥儿也过来,但是他大了,就牵着云骊的手亲了一口,云骊真是泪喷薄而出,她是个谁都不信任的人,可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家人。
“娘这几日管不到你们,所以你们要听祖父祖母还有你爹爹的话,好么?”云骊看着儿子们。
煜哥儿点头:“娘,您放心吧,儿子都很听话的。”
“我相信煜哥儿的确是最棒的。”她让煜哥儿不告诉任何人,他就能憋住话,真的不简单。
裴度也是对儿子刮目相看,甚至觉得他比自己都强,不敢小看自己的儿子。
以他如今新党二把手的地位,其实不愿意儿子太过冒尖,否则很容易遭到官场报复连累,可这么聪颖的儿子,不出头可惜了。
这做官和考进士不同,读好书的人,不一定能做好官。
有的人是文大于质。
如果儿子和云骊一样,那不仅仅是擅长作官,可能是做非常好的官。
儿子们见到爹娘的时日短,因为下午煜哥儿要读书,烁哥儿也得开始学字儿了,好在云骊能有裴度相陪。
半个月后,云骊的腰好了之后,就听闻云淑那边从宫里出来,后边还跟着两位宫女,说是服侍她和孔隽光的。
“活该。”云骊恨死这个坏胚子了,简直是有病。
就像孔隽光抢了裴度的差事,云骊也从未携私报复,那是男人们官场上的事情,技不如人就认了。
可你私下使绊子,做出这等行径,就是活该。
裴度也道:“咱们夫妻一向识大体,可有的人人心坏了,你若不对付一次,他还真的以为你怕他似的。”
裴度军中当然有人,他族兄裴凛文武兼备,非常得皇帝赏识,裴度立马让人修书一封过去,等到下个月,就有人开始弹劾孔隽光了。
云淑本来在家休养,她生了三个孩子了,身体虽然恢复的不错,但是丈夫向来爱在房事上折腾,故而她精神一直不太好,这次进宫更是日日跪着抄经文,让她出来时膝盖都快跪废了,整个人走路,腿都得盘着。
丈夫此时又被参了,听的她心急如焚。
“夫人,文忠伯夫人来了。”
文忠伯夫人和她关系一向很不错,此时过来怕是来帮她的,云淑让丫鬟扶起来,她心里有打算,现在是丈夫不在身边,太后欺负她,若等丈夫回来,只要孔隽光在,她就不会受到欺负。
云淑出来道:“怎么你来了?难道你也听说了。”
文忠伯夫人安慰道:“我是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些文官就爱如此,说你家侯爷虐民就真的虐民了。再说了,打仗,难免有误伤,你放心,绝对没事儿的。”
“听姐姐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战士们在前线打仗,文官们却计较个人得失,这也真是的。”云淑小小抱怨几句。
只要等到孔隽光回来就好了。
殊不知孔隽光知晓有人弹劾很是震惊,他这几年因为被提拔的很快,所以投靠他的文臣武将都有,他虽然做的隐秘,但朝堂上还是有人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弹劾他,实在是不畅快。
或许这个人是闻人氏,闻人氏表面磊落,其实私底下下绊子也不是没有的。
可就因为她是女人,都认为她没什么贪权的心思,反而对她很好。
孔隽光咬咬牙,对贴身护卫道:“你去把江将军找过来。”
当务之急,还是圣心重要,他只要以天子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就能成功,而不是像那些迂腐的文官,就知道劝谏,真要上战场,全部歇菜。
江崇是孔隽光扶起来的人,他其实也是一员悍将,但是朝中无人,一直升迁无望,还好有人提携,他半夜过来孔隽光这里,二人商量了不少事情才离开。
闻人氏在军中混迹多年,她带兵自有一套,虽然管不到孔隽光那里,但二人现在合作,自然要了解对方动向,不一会儿知晓江崇去了孔隽光营中,闻人氏轻蔑的笑了笑。
说来很奇怪,孔隽光年少时还有几分热血,几分傻劲,到现在全部都是利益,冷冰冰的利益,只盼着他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个仗其实打的很紧张,大临对西宁不是压倒性胜利,所以巡逻布防,一个也不能少,再有有天子在,他们更得努力表现。
天子虽然年少,但也武力不凡,上阵杀敌也能斩获数人,倒有其父建元帝的风采。
这次大战,大家都非常有信心。
这也得益于变法图强,这几年国库充盈才敢打仗,承兴帝颇有汉武帝之志。
只是他到底少年人,贪好渔色,江崇过了几日又献上美妇来。
身边人虽然皱眉,但他们不是言官,不好劝谏天子,再有江崇势利大,小心眼,非常得承兴帝宠幸,甚至公开卖官,有人告诉承兴帝,承兴帝也并未多加斥责,因此无人敢捋胡须。
说回京中,云骊自身体大好之后,又回娘家了一趟,文豪之妻岳氏正服侍在冯氏跟前,她和文龙媳妇有些不和,现下文龙外放,正好岳氏在京里,互不干扰。
知晓云骊来看冯氏,她就道:“太太现下不能去柳絮多的地方,很容易咳嗽,要不就鼻子塞着,一点儿寒凉也受不住。”
“到底是上了年纪了。”云骊感叹。
小时候,她觉得冯氏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现在看着怕冷的冯氏,有些唏嘘。
倒是老太太除了牙口不好,其余都还挺硬朗,只是不大见客,云骊听闻她不见客,倒是转身就走,也没多留。
她走后,云淑却上门了一趟,这次章老太太欢欢喜喜的见了她。
林妈妈前几年已经去了,现在服侍的还是春华,一辈子没嫁人,准备服侍到老太太死才散的。
“祖母,近日得了些燕窝,是极品血燕,虽然知晓府上不缺,可孙女儿一个人吃不完,就拿来给您了。”云淑笑着。
她上门的目的也很简单,是因为孔隽光又被言官弹劾,说他和江崇进献美人。
前线的武将不敢说,京中的言官可不怕。
章老太太看她如此,就嗔怪道:“日后留着你自个儿吃,还有怎么不把真珠带来,我可想她了。”
“在家读书呢,我让人教她读书。”云淑笑着。
祖孙二人闲话了几句,她就道:“文忠伯夫人告诉我说这几次弹劾我们爷的人是五姐夫,我们再如何那是个人恩怨,可五姐夫为何要……”
她即便对云骊下绊子,可是因为云骊生母害过她,还有是太后娘娘准许的原因,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情,可裴度却完全攻击一个爱国又在前线的将军,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一个大男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章老太太一听就生气了,她其实还是很喜欢裴度的,即便年过三十,裴度风采依旧,可他现在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安慰云淑道:“这话我和你爹说说吧。”
云淑这才放心,可章老太太和章思源提起此事,章思源却道:“他们都是朝廷命官,该做什么事情不做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清楚,说起来巡抚西宁原本还是五女婿的,最后被七女婿截胡,您看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
她们姐妹之间的拌嘴也就罢了,男人的事情关乎朝堂,他们自有分寸。
章老太太见劝说无果,也是无法。
说云淑平日如何守拙,是真的看着守拙,但她胆子大起来又真大,她居然带着下人亲自去堵裴度。
这日下衙,裴度一出来就被孔国公府的人拦住,说是云淑请见一面。
裴度皱眉:“男女授受不亲,请不要为难本官。”
他不是什么道学的人,对男女交往其实很开明,甚至赞成青梅竹马的感情,但是这算什么。
云淑立马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一旁道:“五姐夫,我实在是有事相谈。”
再这么针锋相对,都不会好。
她今日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看起来似一朵剥壳的荔枝一样,眼神看似清澈,裴度却翻身骑马而去:“无可奉告,先走一步。”
他真的不理解为何姿色平平之人,觉得自己能谁都怜惜,明明心地那么坏,还好意思上门求和。
云淑微微叹了口气回家,正好孔隽光的信送到,上面说他带兵如何立功云云,这让云淑高兴了一把,又觉得今日自己真是冲昏了头,居然想去制止争端。
罢了,等天子回銮,孔隽光兴许也要回来,裴度不接受这个好意,那就日后在仕途上,就别怪她们了。
这场仗一直持续到年底,大临虽然胜利,但是付出太多心血,裴度作为财政官员是最头疼的,前线用了太多的前,可西宁的土地没要回来,只不过惨胜,要恢复过来还需功夫,原本应该小惩大诫,但天子年轻,太需要这些功绩。
得胜的消息传回来,云凤终于松了一口气,儿子现在完全站稳脚跟了,等他回来,她会提醒他提防孔隽光,再把得罪过她的裴度外放穷乡僻壤。
云淑也是一脸期盼着丈夫升官加爵,到时候自己儿子身上也能推恩。
可不幸的消息传来,天子坠马,次日不治身亡。
有长信侯闻人氏上秘折言皇上亲封的忠靖伯江崇和孔侯从一品骠骑将军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因为他们怂恿皇上骑马,还进献美女导致皇上体力不支,坠马而亡。
云凤收到折子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甚至不敢置信:“皇上,皇上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云湘,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写错了。”
云湘却沉痛的点头:“娘娘,您要坚强。”
另一边,承恩公府和云淑都如丧考妣,天子过世,就代表着这个位置要换人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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