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太太也不出语安慰,就静静的看着咳嗽的章大老爷,在外听到大老爷剧烈咳嗽的云淑,想进来问问,被门外的林妈妈拦住了。
“七姑娘,里屋无事,是老太太和大老爷在商量事情呢。”
看着林妈妈和蔼的脸,云淑顿住脚,往偏房去了。
她坐下在想,也不知道老太太和大老爷在说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云骊?青黛等人也打听不到,云淑就摇头:“算了,既然祖母不让我们知晓,我们也不必多打听了。”
青黛端了一碟似包子状的点心道:“七姑娘,这是五姑娘那里送的天花毕罗,说她初学,若是不好吃,可别见怪。”
“哦,是五姐那里送的。那我得品尝一下,她近来也开始做膳食了么?”云淑暗叹章家姐妹们,真是个个都恨不得会十八般武艺。
像真定老家的云柳和云霞,只念了一本《三字经》,会写几个字,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偏偏章家的姑娘们,尤其以云骊为主,听说她早慧,三岁就和姐姐们一起读书,比起她们这种下学就走的人,她每天主动多留半个时辰让松涛先生教导,平日更是手不释卷。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回报,她在大伯父面前卖弄文采得了夸奖,越发受到器重。
但大伯父这个人荒诞不羁,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听闻也并非很好,大姐姐在辽王封地,如今打仗还不知道过的如何,老太太和大老爷商量想送些衣物药材过去,都被他拒绝了。
当爹的如此狠心,也是少见了。
不过,听说她患有头疾,时常夜不能寐,太争强好胜反而舍本逐末。
好在这天花毕罗还不错,她又问青黛:“老太太那儿有这个吗?”
青黛玩味一笑:“老太太说自己脾胃虚,哪里能吃这个。”
这意思就是不接纳五姑娘云骊了,任凭你精似鬼,也总有人会看穿你。
林妈妈见五姑娘走了,不禁摇头,老太太还是太好心了,只以刘姨娘的名声而言,没有点出她真正想说的丑事,也不让七姑娘等人知晓,还是想私下解决,只怕大老爷不能体会到老太太的苦心。
屋内
大老爷好容易平复下来,才道:“老太太,云骊好歹是伯府千金,我们夫妻再不成,也养出个皇子妃来,就是刘姨娘再如何,那也影响不到我们家的姑娘啊。若您实在是嫌弃刘姨娘,不如就过继云骊给我就是了。”
他这话已经说的够委婉了,实在是不成,他过继个女儿就是了,反正他二弟女儿多,过继个云骊也没什么。
章老太太实在是不明白这大儿子怎么和中了邪似的,云骊只是个小姑娘罢了,她主要是怕闹出什么不伦的事情来,到时候家族蒙羞,可是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大老爷竟然起了要过继的心思。
这可万万不行,云骊过继了,那就不是嫡女,胜似嫡女。
就像现在文懋回来,明显身份高于文龙,因为他现在是长房的儿子了,而且大老爷如果过继了云骊,那云骊就是伯爵的女儿。
这样一来,嫡庶反而不重要。
“你怎么突然对云骊一个小姑娘上心,难道我是她祖母,会害了她不成?自古择婿也要择有上进心的,姚家哥儿我见了,也是个读书种子,这有什么不好?你且细想想。”章老太太的态度缓和了一下。
大老爷则道:“老太太,即便要嫁给读书人,也要选一个世代书香门第出身的,在官场上可不是家境殷实,年少时会读书就代表有出息的。”
在官场上生存,最重要的是人脉。
况且姚家不过是真定富贵的人家,放到京中怎么够看。
没有权势,所谓的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至于,他为何看重云骊的原因,他自然不会跟章老太太明说,毕竟老太太对刘姨娘母子几人那般忌讳。
诸子夺嫡,他的女婿辽王还不知道能不能胜出,若是平安活下来还好,若是失败了,将来被清算,章家如何是好?
以云骊之容色性情,只要攀上贵人,就必定既富且贵,还能提挈家族。
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不需要和凡夫俗子结亲。
章老太太却对他的说辞不满意,还是耐心劝道:“年少有为的人少,姚家家风醇正,若非是云骊年纪比云淑大些,我都想说给云淑。”
大老爷点头:“那您就把这姚公子说给云淑就是,反正她也不出众,比云骊的才情相貌都差远了。”
“你——”章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激怒了。
好歹云淑养在自己膝下,还被大老爷如此作践,她很是生气:“云淑知书达理,向来都是守规矩。”
“那云骊既懂经史子集,又能吟诗作赋,但凡琴棋书画、女红针黹无一不通,又在大太太那儿养着,备受赞誉,老太太何不宽容小辈,怎么您就总揪着她生母的事情不放下呢?儿子想,您不看二弟的份上,也该看在文懋的份上啊。”大老爷见老太太气着,反而笑着劝。
反正看着老太太生气,他心里还挺高兴。
在章老夫人心里,云骊如何同云淑相提并论,云淑是守拙,随分从时,闺阁女儿学诗文做什么,能考状元吗?不过是附庸风雅吗?
女儿家最该做的是管家,懂得在男尊女卑之下,如何怡然自得的过好自己的主母生活。
而不是天天想诗情画意,那些不是过日子的人。
“那不是正经女儿家该做的事情,你要知晓她只是庶出,若能低嫁,将来姚家还要仰仗我们章家,云骊的日子也更好过,不是吗?”章老太太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即便生气,她还是要忍住怒火,把自己的事情办成功。
看大儿子的样子,分明是着了魔。
大老爷却倏地道:“老太太到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我是姨娘所出,故而认为我不配做这个永宁伯?”
“你何故如此?我从未这般说过。”章老太太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大儿子也不算差,若是她从中阻挠,她也未必能顺利袭爵。
作为嫡母,她也从未苛刻他。
为人子自然该有孝道,若传出一点不孝,名声全部毁了,也正因为如此,大老爷才百般容忍,但他发现有些人你忍了也无用。
这老太太六七十岁的人了,什么都管,过继也要拦着,恨不得他绝后,当初让他生母惨死,就是这个老太婆害的。
就连当今皇帝还不是正出呢,你老太太哪回进宫,不得叩拜大礼?
大老爷道:“既然如此,那云骊的事情您就别管了,她由我们夫妻抚养一处,总不至于嫁一个商贾子弟吧。虽说她是庶出,但也是从三品转运使的女儿,是我们伯府的千金,论人才哪样都不差,既然如此,何苦一定要低嫁吗?就像儿子也是姨娘所出,儿子如今也承袭爵位,二弟也是庶出,也成了大官。”
章老太太听他提起自己的姨娘,心里一跳。
她还记得大老爷生母罗姨娘那时的嚣张,甚至还让大老爷私下喊娘,此等贼妇,没有半点尊卑,送去庄子上也是她咎由自取。
甚至日后送去尼姑庵清修,那也是作为正妻应当的。
后宅本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尼姑庵是个私门子,罗姨娘上吊自尽,这样的消息传来,她立马就封锁了。
为的就是怕大老爷知道了恨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章老太太叹道:“你这样说是在责备我
了?”
“儿子不敢,还请老太太见谅,儿子侍奉母亲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顺从之意。”大老爷连忙站起来道。
章老太太也累了,挥挥手:“你下去吧。”
她这个儿子别看面子上这么恭敬,若真的逼急了,直接过继云骊,就更得不偿失了。
大老爷走出来时,看林妈妈守在门外,顿了一下,笑着对她道:“你要好生伺候好老太太,亲戚们多了,事情也多,不要时时刻刻的劳烦老太太。”
大老爷虽然是笑着在说话,但眼里冒着寒光。
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儿女都要受到老太太管束,甚至连他自己也要时常看老太太的脸色,这叫什么道理。
林妈妈再是老太太的人,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唯唯诺诺应是。
大老爷拂袖而走。
而屋里的章老太太喊了林妈妈进来,又对她道:“你去跟二老太太说,就说这事儿成不了了。”
却说林妈妈来的时候,二老太太正和女儿姚夫人道:“若非是你伯祖母提起,我是万万不会答应此事的。饶安是个好孩子,十八岁就中了秀才,身上又有功名,娶一个庶女绰绰有余,我还担心她妆奁不够。”
姚夫人笑道:“我也是看您的面子上才这般的呢,今儿若成,我也见见这位五姑娘,我听纤纤回去说她的派头可是大的很呢。”
这姚夫人虽然是章家出身,但为商贾夫人多年,深知一条,见风使舵。
本来她是完全不敢肖想章家本家的姑娘,原本想着能娶到县尊的千金就很不错了,这样也算是能娶上官家女。
她们姚家有钱,但缺的是人提携,听说这位五姑娘的兄长已经是伯爵爷的嗣子,未来章家的族长,亲爹是从三品大员,还养在伯夫人身边,视作亲女。
这样的身份,姚夫人从来都不敢想,没曾想被她亲娘这番贬低,看来这事儿有谱。
女方还没进门,就能压一头,到时候女方进门来,为了讨好婆家,自然是无不答应,会被拿捏,这样就如姚家的意了。
故而,她本想多夸赞章五娘的,现下改口变成贬低了。
二老太太皱眉:“没规矩罢了。”
她真不明白嫂子怎么要把章五娘那带着坏种的姑娘嫁给自己的外孙,若非她老人家开口,自己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姚夫人笑道:“没规矩的人,我也只能看在亲戚面子上日后好生教导了。”
此时却见林妈妈匆匆而来,附在二老太太耳边耳语了好几句,二老太太神态变幻莫测。
说完话,林妈妈匆匆走了,姚夫人想攀关系都没攀上,不禁问二老太太:“娘,这是怎么了?您这样这番模样。”
二老太太摇头:“饶安的事儿不成了,老太太找永宁伯商量,永宁伯坚决不同意,甚至和老太太闹了一场。”
“是吗?”姚夫人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大老爷很看重她这个侄女儿了。”
这位永宁伯也算是她堂兄了,姚家能顺风顺水,也离不开章家作为姻亲的关系,没想到亲事居然不成。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是她和女儿姚纤纤一样,能屈能伸:“娘,人家看不上我们,那就罢了。”
她可不敢和永宁伯府为敌,自古这做商人的最怕就是和官斗。
二老太太哼声道:“这样也好,我看她配不上饶安。”
不过,她又笑道:“五娘不成,还有七娘子啊,那可是养在你伯母身边的姑娘,容貌秀美,举止端庄不跋扈,和我们云柳也相处的极好。”
七娘子?
姚夫人哪里敢挑,不禁也笑了:“一切但凭母亲作主。”
这府里的事情就没有真的能瞒住
人的,尤其是云骊年岁越大,她在大房这边受宠,一有新消息,自然会传到云骊耳朵里,尤其是她要打探二老太太为何对她有成见,很快就打探出来了。
素文和荷香小心翼翼的在她面前提着,生怕她生气。
云骊淡淡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还有呢,还有何事?你们可不要都瞒着我。”
荷香连忙劝道:“再有其她的,的确也打探不出来了。不过,姑娘,奴婢看着是那些人小人作祟罢了。”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就是前几年,云潇嘴里那也是不干不净的,后来还是她被爹罚了一场,又跟着施嬷嬷学规矩还好了许多。我也不是和谁较劲,只我知晓天下唯有庸人才无咎无誉,除非我自此变得平平无奇,毫无威胁和三姐姐一样,就那样,都还有人说她呢。”
云骊知晓自己是靠容貌才能获得大伯父的看重,若只是为了怕人说闲话,就要泯然众人矣,那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很是不划算。
素文见云骊如此能沉的住气,不由得道:“姐儿这般想就很好,二少爷现下在长房,您何须担心,我看就是有人嫉妒。”
云骊看她们如此紧张,倒是一笑:“嫉妒,也是人之常情,若不嫉妒,我都要怀疑这身边都是神仙了。”
吕嬷嬷头一日教她,就是不要过分外人的看法,要磨炼心智,她这几年无时无刻不在磨炼心智。
大房太太对她的若即若离,兄长的危险处境,还有她自己的处境,处处都如履薄冰要小心。
但就是因为如此,她会慢慢变得无坚不摧的。
她依旧坚持每日读书、女红、练字、弹琴,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月余就给大老爷李氏和冯氏还有老太太几处送了一对厚护膝一双袜子。
别人穿不穿是一回事,但是你自己得礼数周到,才是晚辈应尽的礼。
连冯氏收到后,都对云潇道:“你也看看别人,即便她在你大伯母那里养着,但对我也是孝敬从不间断,上回送的吃食,这回送的针线,让人挑不出理来。”
云鸾也接过看了一眼,看了看妹妹不服气的眼神,不由得打圆场:“她也惯会在这些细枝末节处下功夫了,我看妹妹如今女红已然很好了,毋须这般。”
“好了,你也不必夸你妹妹,说来也奇怪,你妹妹也是做荷包,总不如云淑针线密,也不如云骊的荷包做的鲜亮,我怎能不急。”冯氏感叹。
云潇气嘟嘟的跑出去。
云鸾就笑:“云淑那是养在祖母跟前,祖母跟前的几个丫头都调/教的极好,有一个还是从江南绣房出来的,能教的不好吗?再有云骊,教她的是宫里的嬷嬷,听说她自己擅长书画,自然针线活做的更灵巧,这也没什么好比的。”
“再说了,是嫁去姨母家中,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冯氏颔首:“你说的是。”
“所以说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这话是极大劝慰了冯氏,这个意思就是说云潇不需要像庶女那样是她什么都拥有了,所以行止由心,而那些庶女们就是什么都没有,故而才需要讨好巴结。
她们是这样说,但下人们却私下道:“怪道大老爷和大太太疼五姑娘,她对长辈多有孝心啊。可不像六姑娘那样,从来没见她送什么过来。”
“就是,五姑娘那是为人真好,我兄弟在半路受伤了,她把所有的药膏全部拿了出来。更不提,前儿洒扫的燕儿摔倒,被五姑娘看到,还亲自跟王忠家的吩咐让她歇着呢。”
自然也有老太太那里的人夸七姑娘云淑,如何和丫头们打成一片,如何体贴恤下。
有人就道:“话虽如此,喜云可没有真的善待。”
“她还要善待,她苛待主子,就是活该。”
……
云骊正在听文懋提起,他和文龙随着一位姚表哥一道出去,文懋倒是称赞这位姚表哥学问不错。
“是不错,要不然老太太都准备让我说亲给他家,说是我姨娘的关系,怕被人诟病,故而说亲给他,只不过被大伯父给拒绝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如何得知?”
云骊笑道:“咱们家里门禁森严,很难打听,但二老太太那边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用的人也都是从外头买来的倒是好打听。”
虽说文懋觉得姚饶安不错,但是要配自己妹子还差点,倒不是别的,家世门第就差太远,除非姚饶安实在是才学惊艳,否则,很难和章家相比。
文懋摇头:“还好大伯父拒绝了,姚表哥是商贾——”
“不,不是商贾的原因。哥哥,你道为何大伯父看重我呢?还不是因为想我高嫁,这样好提挈家中,可姚家如今的靠山还是我们呢,否则真定知府凭什么卖他们面子,把石料场让他家开。”她从刚开始羞于提起自己的婚事,到如今权衡利弊,也是没有办法。
她也不是瞧不起商贾,而是家中对她的期待,明显就是不合适的。
文懋闻言点头,他也是时常听云骊说心事,兄妹二人在刘姨娘离开后,感情向来很亲密。
但文懋是单纯觉得姚表哥配不上自己的妹妹,他虽然相貌端正,可妹妹相貌却十分穠丽,他虽然十八岁中了秀才,可秀才到举人是个大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过,除非是十八岁的举人,还有些说头。
若只是秀才,那就不太够了。
而且两家门第不同,即便姚表哥最早三十岁中进士,妹子却要窝在真定这个小地方多年,即便中了进士,饶是父亲那样二十几岁就中三甲的,外放十多年,已经算是上头有人的要熬出来都难,还一直外任。
须知大临初年,明令禁止商贾参加科举考试,到如今商贾虽然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规定商人只能穿绢、布,不得穿丝绸、纱,甚至商户出行只能坐民轿,以蓝布作轿身,有两人抬的或四人抬的,而他妹妹出去都是乘坐翠盖珠缨八宝车或者朱轮华盖车,华美非常。
这些并非是钱能够买到的,况且姚家也只是真定府的富商,比起江浙之地的商人来说差远了,即便大伯父和父亲想结一门豪富之家,那也是更有钱的江南大商人。
只不过如今父亲任淮南转运使,江浙商人反而要求助父亲,他爹就是嫁一个侄女去都是抬举他们,更何况是亲生女儿。
到底过继后,文懋时常出去交际,陡然眼界也开阔许多。
“哥哥,既然有客来,你还总在我这里做什么,那就快去见那位姚表哥去啊。”看她的傻哥哥发呆,云骊赶紧催促。
文懋挠头:“不是的,方才二老太太带着姚表哥去给老太太请安,姚表哥身上一身簇新,看起来很郑重的样子,我怕他们有话要说就回来了。”
云骊一听就明白了,笑的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了两个字:“活该。”
哼,你不是说这门亲事很好么?那你就说给你自己最心爱的孙女,你要是拒绝了,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想到这里,她又起身道:“哥哥,既然来了就别走,今儿我正准备和吕嬷嬷一起做玉露团,做了我们亲自送去老太太那儿。”
文懋担忧道:“老太太一向不欢喜你,你送了自讨没趣,还不如差人去就成。”
“不不不,以往我可以不去,这次我还偏偏就去。”云骊俏皮的笑道。
难得见妹妹这般笑,文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我肯定陪你去。只是你到底为何呀?”
云骊用手戳了他一下,又抿嘴一笑:“呆子,自然是找乐子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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