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监控镜头下,雄虫推开浴室的门,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托着高脚杯壁,精致的杯延在灯射下熠熠发光。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姿态自然的靠在了门边的墙上,黑色长睫将眼底余光尽数遮蔽。
“服务员,有烟么。”
机械音于半空中响起,似乎对自己凭空出现的新名字十分不满:“上将,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的香烟制品,长期作战对您的精神力有极高的要求,建议您戒烟,另外,您可以称呼我为D-Gase。”
“D……”顾奕念叨了一会儿,微微抬眼:“所以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助他看牢我?”
“Gase在外邦语里有\''凝视\''的意思,”Gase用千篇一律的机械音道,“但设计者最初给予我的名字为D,意为deep,深情凝视。”
这也是顾奕不太喜欢面前这个智能机器的原因,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只需要给他提供服务就够了。
“根据神话记载,很久以前有一位叫克里提的神非常迷恋掌管光明的光之神,从黎明到夜晚他都跪在光之神的过路旁,深情凝视着光之神的火焰神马在天空中驰骋。”Gase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名字里的含义,丝毫没有注意到靠在墙角的上将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最终顾奕忍无可忍道:“别说了,闭嘴吧。”
这种名字一听就很符合库索的品味,在背后偷窥的时候根本不在乎顾奕有多么地厌恶对方。
Gase再次出声:“根据记录,相比较您平均进入卫生间的时间,这一次少了五分钟,所以我推测您并不是在洗澡,而是喝酒。”
顾奕盯着手中的玻璃杯出神。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特殊癖好,以后在卫生间内常置红酒呢?”
“”
顾奕盯着杯口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回过神对监控微笑:“不用了。”他将杯子随手放在旁边堆满各种艺术品的展示柜上,起身走向电梯间,语气冰冷,“帮我联系一下库索,我有事要和他说。”
“好的,顾上将,塞缪尔总司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毕竟您曾经是如此厌恶他,从不会主动和他约会,”Gase侃侃而谈,“您现在尊贵无比的雄虫身份足以让任何雌虫臣服于您,如果上将还有什么特殊要求,比如绳索,皮鞭,绑带”
顾奕整个虫的心态都要被这小脑和大脑随着编程一起缺失的虫工智能服务员搞爆炸了,彻底丢失了从容自得的风度,如果不是因为计划,他甚至想把头顶这个叽叽喳喳的乌鸦掰下来碾碎,丢进厕所的智能马桶冲进大海。
第四星系交界处
卫星站内。
检测仪器发出滴地一声通过指令,一名银发军官手上缠着绷带,步履从容地走在光洁的地板上,随着步伐落定,周围的联盟军团整齐划一地朝他敬了个军礼。
他朝着走廊尽头望去,见菲特表情诧异地站在原地,声音虚弱清冷:“给我准备十支加强剂,还有肾上腺素。”
“抱歉上将,我不会给你提供这些。”菲特一撮头发翘在脑门上,显然经历了一场工作浩劫,说道,“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需要休养,剩下的交给我们解决就好了。”
凌琛瞄了菲特一眼:“那就不劳烦你了。”
菲特抬手想拦,却正好对上凌琛的眼睛,愣了一下,仿佛浑身被刺痛了一般,条件反射地朝旁边让出了一条路来。
本能告诉他,再多停一秒他就有被抬去中心医院挂号的风险。
这就是S级军雌天生具有的威慑力,但凌琛身上的绝不仅仅只是威慑,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荒诞的力量。他经常从凌琛的身上看到这种杀气,硝烟与血气混合的味道,弥漫着死神的气息。
这让菲特几乎不假思索地认为像凌琛这样的虫都是不可能被打倒的,他所表现的虚弱也只是迷惑敌军的障眼法。
凌琛避开菲特,径直穿过了整个大厅,一连路过几个通道转弯后,停在了一扇重型金属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提示门铃。
传音器传来熟悉的肃冷声线。
“进来。”
大门应声打开,凌琛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在他的记忆中,凌炡真正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间并不算多,除了儿时那些年短暂的陪伴,就几乎再没有了身影。
在那些漫长的,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除了自己八十多年前一场大病差点丧失生命之外,似乎就再也没体会过这位父亲的照料了。
凌炡对于凌琛的意义很特殊,不仅仅只是生父那般简单的爱,更是一种掺杂着教导般的严厉,甚至严苛到让他不自然地惧怕,他甚至觉得自己相比较他的两个弟弟,倒像是两个相识甚久的从属关系。
凌炡有条不紊地从全自动机械柜上取下一只茶杯,别扭地将面前工作桌上的一排茶具摆好,动作僵硬生疏。
“受伤了就不要站着。”
“”
凌琛脚步一滞。
室内洁白明亮的光线散耀在凌炡深邃的眼窝下,将原本拥有锋利线条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坐不住,也没打算拦你,但在离开之前,还是先听我说两句,吧。”
这句话听起来很别扭,明明是商量的句式,却掺杂了命令式的语气。
凌琛推测这句话很大几率是现学的,尤其是“还是”以及“吧”这两个词转得尤其生硬,他“嗯”了一声,坐在了凌炡的面前。
四下无虫,房间内仅剩下突兀的水流声和杯壁碰撞声。
凌琛伸手接过凌炡递过来的茶杯,盯着上面漂浮的茶根:“父亲应该不常喝这个。”
言下之意,除了晏修还有谁会在战场上摆一套茶具慢悠悠地讲道理
很明显是晏修怕他出什么意外,故意让凌炡来谈话的。
“听说茶能让虫冷静一些。”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很冷静了。”
凌炡抿下一口茶,食指在杯沿划了一圈,“只要你想使用那批机甲,没虫拦得住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凌炡没穿外套,露出了衬衫上联盟首席的胸章,笔直地站在落地全景窗前,朝这边看过来,“是关于顾奕的吗?”
“父亲”一听到这个名字,凌琛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对方这么激动,凌炡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无奈就像一场横七竖八的大雨,七荤八素地打入他强有力的左心房,穿过右心室,直击脑仁,表面却依然八风不动地屹立在那里,感慨地喝了一口茶。
“我可以帮你从卡勒军队的手里把顾奕抓过来,但”
光凭凌琛自己,只会激发他在战场上无穷无尽的疯狂和屠杀欲,这会让他身上的激素彻底失衡,变成一个疯子,这一点他比任何虫都清楚。
凌炡想冷笑,但笑不出来。
“这场仗必然会打,只是早了些。”凌琛开始解释,“不然晏修不会这么快组织兵力,我也知道光是我自己的部下参加战斗的话,很难赢”
咔嚓——
凌琛听到忽如其来的瓷器碎裂声,抬头就见对方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面上。
凌炡冷笑一声,起身用另一只手抓了抓额间银发,很是头疼,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接着又转过身扶住墙面,忍不住一拳捣在面前的加固玻璃上,便听玻璃内部哐当一声,隐约有了几丝不明显的裂纹。
这一拳明显收了力道,不然这面由防弹加固透明金属制成的玻璃恐怕挨不过两拳。
“凌琛,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
凌琛沉声:“不,我只是想亲手把这个叛徒抓过来,毕竟他曾经是我带过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个学生。”
“一个叛徒而已,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带兵围剿。”凌炡心底五味杂陈,闭眼忍声:“你觉得我会信吗?凌琛,这个世界上优秀的雄虫比比皆是,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但顾奕的身份太特殊了。”
凌琛愣了两秒,他从未见面前这位上将发过火,如今也是忍着。
“”
凌琛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但这件事并不由我决定,首先我并不知道顾奕加入了塔利恩的计划,其次也并不是我主动接近他”
凌炡转过身看着凌琛的眼睛,如刀锋般,“所以呢?”
凌琛忽然卡住了,仰头道:“他勾引我。”
“”
四目相对,凌炡眼神中透露着一股不可置信。
另一边,还在调试机甲的顾奕忽然打了个及其响亮的喷嚏。
面前精神连接网的蓝光倒影在他的眼中。
投影里,库索酌着面前的红酒,姿态悠然地坐在沙发上,“honey,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进入状态,即将和和曾经的战友拼杀的感觉怎么样?”
顾奕强忍不久前喝下药水的不适,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在一起是战友,离开了就是敌军,我的命运注定就是这般,没什么朋友。”
“我发现你并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库索估摸着这会儿毒素应该遍及五脏六腑了,玩味地看着突然咳嗽的顾奕,“只有像我这么好的朋友才会这么重视你,你身边座椅的隔间里有三天的解药,以后每隔三天你都得亲自来和我见一面,你说我是不是爱惨你了。”
“变态。”顾奕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库索忽然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你的雄父赤诩还在卡勒星等着你,毕竟他现在就剩你一个亲儿子了,是真的很怕你出什么意外。”
“赤诩”顾奕低声道,“准确地说,赤裴其实是和我拥有同一个雄父的弟弟你还真是丧心病狂。”
库索轻蔑笑道:“那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除了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之外,不及你半分优秀。”
“但是他效忠于你,你却欺骗了他,他作为皇子第一顺位继承者,”顾奕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是你利用手中资源肆意妄为。”
“那是他贪心不足,但这个实验项目总要有虫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
顾奕抓紧手心:“疯子。”
他挂断了通讯,迅速连接驾驶舱内的精神网,不知不觉便进入了一条队友通讯,刚一进去便听见一段对话。
“这次咱们迎战的可是联盟的部队,他们的主将凌琛可是一个棘手的大头,要小心点儿别被一炮崩了,哈哈哈哈。”
“你说凌琛吗?曾经单枪匹马闯进咱们一整个舰队,两百个机甲愣是没拦住,给炮崩了一半你猜他上边是谁?”
“凌炡?那个联盟议会首席?俺听说很多年前这虫也是自己去的塔利恩驻地,他竟然能徒手把基地给拆了,最后潇洒地送了塔利恩一枚没拆开的炸弹,美其名是送给皇子的小礼物,还放了话说总有一天会见面,到时候一定准备厚礼,让赤诩滚出他老家。”
“还真他娘的是个狠虫。”
顾奕听得头疼,直接下令集合,本来还在讨论的虫立刻闭了嘴。
屏幕上整齐划一地弹出了一行字。
“收到。”
“看来今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顾奕将手里的解药迅速扎入皮下,一阵尖锐的刺痛过后,活力从血液传送至整具身体,经过每一寸皮肤,让每一根血管都战栗了起来。
他为了能博取库索的信任,亲自在对方面前喝下了这种限制他行动的药水,如果没有解药,他就会浑身无力,直到痛苦死去。
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了没办法重来。
顾奕转头看向战场上的画面。
他们现在正在战场上,导弹正向他蜂拥而来。
不过就是一场战役,在顾奕看来这种规模的军队还不足以让他紧张,但反而这种情况却让他提心吊胆,生生地打出了他这辈子第一场仗的心虚来。
也许对他来说,相比曾经肆无忌惮地对塔利恩这群星盗下狠手,亲手对付曾经的部下要更为肉疼,每击毁一架他都得全力避开要害,还要显得无比自然,仅仅只是手滑了而已。
但现实却只能让人觉得,似乎这个百战不殆的指挥官脑子生锈了,技术越来越差,指挥的时候小差开得离谱,白白失去了好几波反击的机会。
无数机甲在空旷的宇宙中分崩离析,巨大的炮鸣震感强烈。
他们这一次的战役在908航道即将结束的地方,炽热的恒星让周围的温度极速升高到了上千摄氏度。
顾奕围着一颗行星打转,趁机观察着对方的动态,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架横冲直撞的机甲从舰队中冲了出来。
他将镜头直接锁定在那架机甲上,抬手便给对方来了颗混乱弹。
对方反应十分迅速,轻松避开。
顾奕立即于千万炮火中敏捷前行。
“上将!顾奕带着舰队冲过来啦!”克里斯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震耳欲聋。
“你应该学会怎么闭嘴。”凌琛打断他,继续说道,“以后你说话声音超过80分贝,扣一个月工资。”
克里斯:“”
凌琛却突然想起顾奕离开他那时的决然模样,心底更不是滋味。
眼见双方即将交战在一起,凌琛轻轻嗤笑,接着他一字一句地对着通讯里重复道:“准——备——迎——战。”
有的时候,一秒钟可以被无限延长,顾奕现在觉得这将是他从军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分钟。
银白机身在行星光线下显现出了优美的弧度,在顾奕的眼眸中留下深刻的倒影。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和凌琛相遇的场面,却不料还是没能逃过兵刃相向的结局。
面前的机甲长刃挥舞,顾奕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对方能给自己的压力能有多大。
“你一定恨透了我吧。”顾奕低声轻喃。
双方举起光刃,不要命般地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让顾奕头昏脑涨,他不敢设想对方究竟疯狂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明明身负重伤却仍然要消耗这么大的精神力。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顾奕指节发白,手上的辅助操作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只可惜双方通讯不互通,再近的距离也听不见。
S级机甲不像普通机甲那样轻便,因此这对驾驶员的反应能力有着极高的要求,尤其是在正面对抗的时候,厚重的机身能带给对方极大的压力,稍有不慎便会被劈成两半。
面前火光四射,金属撞击的频率一次比一次猛烈,顾奕感觉凌琛一定是疯了,再这么拼命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准备撤手却发现对方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向他袭击了过来。
——这是有多想要他的命!
顾奕咬牙坚持。
原来自己竟已经被恨到这种地步了吗?
悲伤席卷而来。
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一切?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有多余的时间伤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顾奕看见凌琛机甲后飞跃而来一枚激光。
他不假思索地直接朝对方扑了过去。
机甲舱内,上将银灰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顾奕你——”话音未落便感觉机身陡然一震,再抬头时那枚脉冲已经击中了对方的舱体,巨大的椭圆光波犹如恒星爆炸般闪耀,连带着两只机甲一起被卷入旁边行星的引力之内,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旋转下坠。
精神连接极速下降,机甲表皮温度瞬间升至100度,舱内红光四起,报警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警告。
可想而知,顾奕该怎么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存活。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情绪,指甲攥地没有血色,整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原来他们竟已相爱至此。
所幸他们降落的地点是海边,冰凉的海水将机甲周围的余热稀释了不少,即使驾驶舱被击中,内部的保护机制也有几率让里面的驾驶员存活下来。
上将松了一口气,银灰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间,他刚才差点做了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身形狼狈地从机甲入口爬了出来,顺着机甲表面的弧度跳了下去。
随着黑色军靴在金白交接的浅滩上发出嗒嗒的踩水声,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利风,几百年的实战经验让凌上将迅速做出了反应,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下弯折,却被对方一记虚晃失了策,下盘被果断击中。
“呃——”上将一个踉跄栽在了地面上,接着利落地抱着对方原地翻滚了一圈,让自己面朝着对方,不料却被对方死死地扭住了手腕,还没等双方看清楚面容便被落下了深深一吻。
幸亏凌炡避开得及时,不然就算他俩现在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温热的唇正好落在上将耳垂边缘,呼吸急促间,对方开了口,声音低醇温柔:“你别恨我好不好?”
凌炡哽住了,耳朵根红得发烫。
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
“滚开”凌炡避开对方的吐息,一只手撑在对方的肩膀上。
顾奕死活不松手,“你要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杀你,你别恨我”
凌炡实在忍不了了,声音颤抖而坚定:“你看清楚再说话,我不是你媳妇!”
“你别恨我,能不能别恨我。”
“顾奕,兔崽子你”
“”
话音未落,对方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正在此时,双方终于打了第一次照面。
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沙滩上,凌炡头发湿漉漉地打在眉间,眼神冷清凌厉。
顾奕愣住了,高挺的鼻梁水珠还在往下滴落,此时此刻,他半跪的姿势是那么地不合时宜,那么地意外,那么地充满尴尬
旁边的机甲还在不断冒着烟,偶尔还能听见某些电路短路的呲呲声,随着一声零件爆炸的巨响,海边乱叫的白鸟,搁浅乱跳的海鱼,脑子短路的顾奕和他受到非礼的岳父猝不及防地来了个深情对视。
第62章
“岳岳岳”
顾奕险些被这声下意识的“岳父”洗了脑,摇头将那些乌七八糟的思想抛诸脑外:“凌凌炡??”
凌炡尴尬地十指都快扣进沙地里去了,咬牙道:“起开。”
顾奕仰身往身后一坐,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毕竟很少有虫能在自己以一个不可描述的姿势强迫到自己岳父头上的时候还可以立刻回归理智的。
只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把这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全部捋了一遍。
看来这一切都是晏修下的局,为的就是让他坚信凌琛正身处险境,所谓的虚弱到最后都变成了诱敌深入的伪装。
换句话说,晏修其实谁都不相信,他甚至不相信顾奕能够给联盟带来胜利。
“不不是这样。”顾奕随即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晏修没有理由抓我。”
“不用分析了。”凌炡拍干净身上的沙土,冷漠道,“你现在需要跟我走一趟。”
顾奕一反常态地唏嘘:“利用他虫感情来测试对你们的忠诚度,故意摆这么一道,不愧是联盟的作风。”
“我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虫,”凌炡将碳素手套扯开放入口袋,语气平静,“他一辈子都做着身不由己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没有虫知道他会向哪边倒戈,这是最危险的。”
“啧啧。”顾奕漫不经心地仰头坐在地上,“这是哪里的话,我难道做得还不够多吗?而且我是一个十分高尚纯粹的虫,无论从道德还是精神层面上都是博爱无私的,怎么会是墙头草呢?”
凌炡终于有机会从上到下把面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墙头草”打量一遍。
年轻的雄虫神态自然地半坐在沙滩上,眉眼间的秀气难以遮挡,如雪天散墨,带着一股天生的临危不乱和冷漠疏离。
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种想法同远在数百光年外的怀特出奇地一致,正在做着行程记录的怀特后背发凉地打了个喷嚏,无端感慨最近的卡勒星是不是又降温了。
就在此时,顾奕那张俊俏的脸上忽然提起一丝微笑,用商量恳求般的语气说道:“凌上将能不能放我一马?”
他说这话时,眼底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仿佛在透过凌炡看着那个拥有极其相似眉眼的虫,连见惯了无数风雨的凌炡都愣了一下。
他曾见过很久以前的顾淮,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如同翩翩君子一般让他如沐春风,如今顾淮身死,顾奕半条命也已经搭了进去,这孩子从小没虫给予爱意,骨子里是冷的,他也无法揣测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凌炡目光从对方修长的双腿移动到顾奕半阖的唇上,“不能。”
顾奕十分遗憾:“那对不起了。”接着踉跄起身,“恕难从命。”
凌炡静静地站在原地,背对身后广袤无垠的大海,遥望对方身后一望无际的翠绿植被,旷达的森野除了不知名的鸟蓦然惊起,没有虫能看清这个前联盟指挥官此时的表情。
海边的风吹着,震动鼓膜,也掀起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凌炡瞬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闪到了对手身后,伸手把顾奕一抄。
刹那间天地旋转,随着一声沉重的落地,顾奕整张俊脸都被按在了沙滩里,只见凌炡勾唇出声:“第一,在我面前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第二,参考上一条。”
顾奕一手抓着对方胳膊方才把脸拔出来透口气,无奈屈服:“你太狠了。”
跟凌炡作对没什么好下场,但为了在未来岳父面前展示尊严和骨气,顾奕认为还是可以勉强装装样子的,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秒钟。
卫星站关押所常年阴冷干燥,由于此设备运转的时间还没超过一年,各种陈列设施都崭新无比,顾奕被安置在其中一间简陋的刑房内,双手被拷在背后,找了个空床坐了下去。
他的面前是由金属玻璃构成的巨大落地窗,这种材质十分坚固,用来专门关押稍微高级一点的牢犯,避免长期封闭的环境让虫抑郁。
“真是有心了。”顾奕看着面前被端上来的牢饭,色香味俱全,唯独手被拷在了身后,唏嘘道:“这也算一种新型惩罚方式?只管看不给吃?”
声音消散在房间内,许久没有回音。
顾奕自顾自地朝那碗排骨汤面前挪了挪,伸长脖子总算喝到一口,最后咂了咂嘴,“手艺不错啊,你做的?”
视线上移,凌琛半靠在距离顾奕不远处的的玻璃墙面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个穷途末路的叛徒。
顾奕好似从未记起自己曾经干的那些混账事,又往凌琛面前挪了挪,厚着脸皮道:“要不这样,你来喂我,我快要饿死了呢。”
凌琛指了指头顶的监控,意思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顾奕都觉得面前这碗汤快要凉透了,头顶才传来一句熟悉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奕漠然:“我还没吃饭,能不能让我先把饭吃了。”
凌琛抱臂:“你先说,说完再吃。”
顾奕道:“说不完,在说完之前恐怕我就饿死了。”
空气僵持不下,凌琛无奈拿起汤碗递到顾奕面前,顾奕就着别扭的动作喝完了大半碗,最后眼神示意碗里的排骨。
凌琛忍气从旁边拿起叉子,叉起排骨送到对方嘴里。
顾奕嘟嘟囔囔在嘴里啃完了一整只排骨,将骨头吐在一旁的桌子上,含笑道:“因为由不得我。”
“哪方面的。”
“各方面的。”
凌琛皱着眉头看向顾奕,迂回式回答,说了和没说一样。
“我知道你恨我,”顾奕沉声,“不过你今天特意为我做的汤很好喝,临死之前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这是不是能证明其实凌琛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凌琛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我做的,是厨房做的。”
顾奕鼻腔嗤气,转头扫了对方一眼:“卫星站没有厨房,所有食物一律外送,上将连这个都不知道?”
凌琛道:“我的意思就是外送的。”
“哦。”顾奕得逞般靠在床头,笑道,“我骗你的,这里的确有厨房。”
凌琛:“”
不愧是联盟指挥官,一流的逻辑。
“你刚刚在撒谎的时候在看别的地方,是我不够帅吗?”顾奕尝试挣脱身后的手铐,发出一串叮当脆响,手铐纹丝不动。看来最近联盟的手铐质量提升了不少。
凌琛盯着面前这个虫,不知为何,明明之前有数不清的问题和疑惑,但恨意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就好像这个指挥官身上有天然的魔力一般。
“有的时候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解释的。”顾奕沙哑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你现在一样,凭感受和猜测就能知道真相了。”
“油嘴滑舌。”
“话不能这么说。”顾奕反驳,认真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凌琛不置可否,越想越不对,现在顾奕只是被俘虏,仅仅听他胡言乱语根本达不到目的。
“哦?”凌琛勾了勾嘴角,眼底沉淀着一层银红光泽,“真心?”他绕过面前的小桌板,一只胳膊用力撑在顾奕床头。
这个姿势有着十分强烈的压迫感,就连心理素质极强的顾奕都被压地心脏怦怦跳。
凌琛用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扭住顾奕的下颌,逼迫对方盯着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所以你组织军队埋伏我,利用我来达到你查明真相的目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主动和我上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次不是你谋划的?甚至为了控制我,你不惜说出爱我这种荒谬至极的话术,呵顾奕,我太了解你了,你本就是一只没心的毒蛇,冷血动物,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扯上关系。”
顾奕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手指攥地发白。
“别以为你在战场上故意被抓,我就会相信你。”凌琛狠狠甩开顾奕的下颌。
“咳”顾奕狼狈地侧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一呼一吸都十分疼痛。
“——我不会原谅你。”
冰冷的话语传入顾奕耳中,如雷鸣一般响亮,只觉得嗓子一涩,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顾奕蜷缩在床上,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没办法顺利将异物咳出,只得强撑侧趴,逼迫自己将余血咳出,黑红的血液浸湿了大片床单,触目惊心。
这一突发状况也看愣了凌琛:“你中毒了。”
顾奕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
凌琛用手指捻起床单上浸湿的血迹,明显是中毒已深。
顾奕虚弱地噙着微笑,目光已经无法聚焦:“我迟早有一天会死而我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咳咳——”凌乱短发胡乱粘在鬓角,整个虫在关押室冷白的灯照下显得破碎感十足。
他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目光狠戾而坚定,“毁掉塔利恩,杀了赤诩。”
凌琛瞳孔骤然紧缩。
顾奕低低地笑着,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他的计划,就算他面对的是死亡后无限的虚无:“反正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也不怕死第二——”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拽住了。
他诧异地睁开眼,见凌琛利落熟练打开一只手铐,随着“哐当”一声金属碰撞,他的一只右手被锁在了床头的栅栏上。
顾奕下意识用解放的左手撑住身体,“你干什么?”
“什么毒?”凌琛半条腿跪在床上,一只手抓着栏杆顶部,膝盖抵着身下虫的腰部,牢牢锁着对方。
顾奕艰难地摇了摇头:“就算你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中的是特制神经毒素,损坏呼吸系统,造成肌肉以及呼吸损伤,直至器官衰竭,而且这种东西目前没有解药。”
“谁给你的?”
“我自己喝的。”
“你”凌琛只觉得荒谬至极,“我只有一个要求。”
顾奕闭上眼。
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见对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凌琛声音低沉沙哑:“不许死。”
顾奕缓缓睁开眼,面前的上将眼底微红,不知道是恨还是爱。
顾奕想,毕竟自己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伤害对方的事情。万一以后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双方都能解脱。
“听见没。”凌琛抓着顾奕衣领低吼,“你说句话——”
顾奕仿佛沉浸在了一生漫长的回忆当中,无论是那段阴暗如泥沼的不堪回忆,还是曾经麻木度过的漫长余生。命运从开始就剥夺了他的一切,他只能用自己鲜红的血液涂满遍布荆棘的道路。
但这并不是他想选择的路。
或许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注定成为终结这一切错误的存在。在这之后,一切都会结束,每一颗恒星的光芒都将会一如往日地闪耀在围绕着它的行星上。
时间轮回不息,生命永不终止。
凌琛托起面前雄虫的肩膀,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奈让步道:“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就放你走。”
顾奕忽地睁开眼,“真的吗?”
凌琛压着声音:“嗯”
“那你放了我吧,我答应你。”顾奕扯了个恶劣的笑容,“上将一言,驷马难追。”
凌琛:“”
终于,在双方长久的静默下,凌琛咬牙,“我可以放了你,但不是现在。”
顾奕一开始就打算瞒着凌琛所有的事情,审讯都还没开始,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放了呢?
顾奕:“所以?”
就见对方以高位者身份按住自己的肩膀,逐渐施加压力,直到顾奕整个肩膀都开始发酸。
凌琛轻笑:“现在是审讯时间,请你务必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
顾奕:“”这审讯未免有点过于不对劲了。
“为什么骗我?”
“善意的谎言有时候也是一种爱但是凌凌琛,”顾奕倒吸一口气,自下而上地看着对方的皮靴踩在自己双腿空隙的床沿,领带被死死拽着,勒得他有些难受,“咱们能不能换一种温和点的方式?”
“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投靠库索?为什么服毒?”
“不知道。”
“塔利恩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设那么大一个局?”
“你们联盟也没好到那里去,给我下套抓我不是吗?”
锁链挣扎与栏杆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还敢顶嘴?。”
“轻点儿!”
“说说你背后的主使。”
“没有就是没有!”
“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过你。”凌琛一口咬在顾奕的肩膀上,痛得顾奕泪花都快挤出来了,“说不说?”
顾奕摇头忍痛,抿嘴不语。
凌琛不急不慌地咬住手套,扔到地上,露出手掌到胳膊上雪白的绷带,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听说雄虫的尾钩不仅对刺激非常敏感,对疼痛也很敏感。”
顾奕捂着胸口:“上将,我摸着良心和你讲话,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业是什么吗?”
“什么?”
顾奕道:“贴身管家和秘书,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
凌琛:“你”
顾奕提起苍白微笑:“谁不想好好活呢,是吧?”
凌琛看着顾奕幽深如檀的眼睛,脸色随即冷了下去,“你以为我怕死吗?”
顾奕还欲张口,下一秒便被凌琛揽了过去,只感到嘴唇一凉,温热的触感遍及口腔,力度之大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淡淡的血腥味遍及味蕾。
与此同时,愤怒的凌琛直接抬手拔断了旁边的电线,砰的一声,整个关押室瞬间跳闸。
顾奕有苦说不出,渐渐让快感淹没了疼痛,手腕在挣扎下被金属勒出一道道红痕,上气不接下气:“上将,我中毒了。”
凌琛呵呵一笑:“除了梅-毒和电脑病毒,我还不知道有哪些神经毒素可以传染。”
“”
窗外基地灯塔的灯光从昏暗的室内一闪而过,勾勒出两个纠缠不清的身影。
无数星光在银河中闪耀,消失在光线触之不及的远方。
这里是永远没有黎明的夜,是埋藏于黑暗之中发芽的欲望,宁静而危险。
第63章
铿铿铿——
金属门被敲响。
“上将,来探询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指挥部那边有虫找你。”
房间内安静地有些异常,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凌琛一袭白色指挥服干净熨贴地出现在克里斯面前。
克里斯欲言又止,狐疑地朝凌琛瞅了瞅,余光往关押室内瞟。
凌琛皱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克里斯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啊哈哈只是刚才在外面等得太久了,所以会有点担心没事没事我来帮你关门,这门得用特殊的密码才能开关,您刚才进出的是一次性秘钥,得重新换锁,而且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电了,但这里除了凌炡上将也没虫敢突然叨扰你,都过去半小时了,要不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也不敢呃,上将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此时的顾奕半靠在床头,乌黑浓郁的长睫一眨,看向了身旁被暴力拼接好的断根电线,视线逡巡整座房屋,落在不远处正在关闭的密码门上。
透过缓缓关闭的大门,他看见凌琛起伏有致的侧脸线条,但表情不是很好。
“上将,我这次应该没超标吧,”克里斯看着对方脸色,心虚地吐出最后六个字,“呃,我是说分贝”
顾奕直直盯着凌琛那张侧脸,关押室内幽幽的床台灯光将这块方寸之地笼罩,昏暗中他脸色冷白。
说实话他一直都挺羡慕凌琛的,可以一直光明正大地行使权力,而他却只能表面坦然实则内心不安,还有什么虫会像自己这般糟透了。
他单手整了下自己近乎敞到胸口的衬衫衣领,白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红痕,烙印一般醒目。随性搭在膝盖上的手腕因在金属下反复磨蹭,箍出来一条长长的血印。
床头手铐倒挂着。
银光倒映出顾奕眼角淡淡的泪痣。
房间内混乱的信息素颓靡杂缠在一起,大部分已经消散了,仅有一些残留在衬衫上的味道,如夜晚森林中挥发的苍兰。
清香淡雅。
卫星站内是没有白昼黑夜之分的,只能通过表盘上的时间来判断大致时间。
窗外是联盟军的巨大通道,交错纵深的走廊亮着灯,构成了一幅巨大而震撼的太空科技建筑。
从这里遥望太空,可以看到沙海一般庞大而密集的星辰。
“星历2230年,顾淮被派往塔利恩做了一场有去无回的工作,”凌琛调出资料,双臂撑在会议桌上,他的面前坐着一排议员,正对面的凌炡捏着一支钢笔,不知在记录册上勾着什么。
“同年基因计划正式启动,通过顾淮上将,联盟逐渐收集了一手的情报,这对于整个联盟的科技领域可谓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震撼,却是建立在无数牺牲之上——侵略,掠夺,杀戮,活体实验,以及一系列惨无虫性的基因改造,顾淮上将到底遭遇了什么,没虫知道这背后的真实情况。”
议员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看向正中央的凌炡,这位上将却异常冷静,雷打不动地投入着自己的工作。
“我有一个问题。”底下有一个议员举手道,“上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剩下凌炡勾画纸墨的沙沙声。
凌琛食指轻敲桌沿,表现地非常有耐心,“我已经掌握了塔利恩近期一手的资料,我推测这件事和卡勒皇子赤诩有关,那么他和顾淮究竟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凌炡突然冷笑一声,本子一合,转身出了门,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所有议员一头雾水,就见凌琛盯着凌炡的后背,光线在那双灰紫的眸沉淀,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会议半途中断,凌炡办公室门口大门关上又打开,凌琛进门就朝凌炡甩过去一沓全息资料,边走边说:“我知道其实父亲并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但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当年顾淮明明有机会在完全废掉之前回来的,但却被放弃了,我想知道其中缘由。”
凌炡沉默片刻,冷淡开口:“联盟派过援兵,在他暴露的第二个月。”
“为什么失败了?”
“也许是因为出了别的情况。”凌炡将资料调开,上面俨然是一百年前明文签署的营救协议。
就像顾淮当年做的决定一般,每一个字都透着斩钉截铁。
“对不起上将我失败了,不要让联盟军队过来。”全息投影里播放着顾淮单薄的身影,这位曾经光辉荣耀的军官此时面容憔悴。脖颈上,游蛇般的手术伤痕十分突兀。
很难想象面前这位狼狈的军雌正是联盟当时位居前列的战将,凌炡的心猛地绷紧,强烈的恨意迫使他几乎将手底操作的机甲座椅扶手捏碎,“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然而这一切的质问通过讯息转化成波段呈现在终端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折磨,逼供,实验侵犯,用各种生理药剂注射皮肤,丢进黑暗的实验铁笼内剥离精神力”
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着无尽的绝望,有多痛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每天都是在窒息中醒来,又于窒息中昏死过去。
“但是上将,我想我现在应该在做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我很好奇这个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顾淮柔软的长发轻轻晃动着,如同一支高贵而美丽的“黑魔术”之花,带着名为诅咒的种子。
凌炡每次回忆起那个时候,心底就像被锋利刀片一次次划过,他觉得顾淮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疯了。
“营救任务失败,不仅仅只是我的责任。”凌炡十指交叉,眸色深沉,“是他失去了对自己未来的希望,所以干脆投身烈火之中,将自己的灵魂彻底燃烧成恨意,以此绵延至后代身上。”
凌琛沉思许久,他很难想象那该是一个多么绝望的境地,良久才再次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顾奕完全可以不用投靠联盟,光凭他自己出色的能力和水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塔利恩的赏识,毕竟他们是入侵者,也是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
“在权力和财富的双重诱惑面前,没几个虫能保证不动心。”
这也是联盟始终不愿意相信顾奕的原因。
然而还没等二虫深入思考,办公室的门就差点被踹开,一名棕发军雌冲进来,用他那清亮温润的声线声情并茂地大声喧哗:“很抱歉打扰到你们父子的深情谈话,但有件事情我还是得说一说——”
突如其来的打断方式让凌琛和凌炡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爱德华上校?”凌琛有些意外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这位叔叔辈的大嗓门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爱德华不失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呃虽然但是,事关紧急,事先声明一下这并不是我们联盟的失误,实在是顾奕那小子太过聪明,用他那超高的智商和实践动手能力呃,越狱了”
这个消息对凌琛来说反倒并不意外,毕竟好歹人家也是连续蝉联十八届联盟地狱级军事演练冠军的指挥官,区区密室逃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凌炡十分淡定地关掉文件,不痛不痒地浏览起了各式各样的资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反常的悠哉气息。
“”
大概过了十几秒,凌琛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父亲,我过去看看。”
凌炡给对方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
两分钟后。
“什么时候跑的?”凌琛一边在交错复杂的通道上竞走,一边和克里斯通讯。
另一边传来克里斯焦急的声音:“没过五分钟。”
“这样,你现在给我备份一份908战区的实时战略图,我要最精准的数据,包括每一艘机甲的实时情况——还有这件事不要向外通知,我自己去就行。”
“啊?”克里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舌头差点打结,“什什什么?!”谁知下一秒就被对面那个冷血无情的毒蛇精挂了电话。
毫无商量余地。
克里斯“嗐”了一声,开始搜寻战区信息。
哐当——
顾奕对着其中一只机甲通道的门侧踹了一脚,鬼使神差地,舱门应声而开,他两步跨了进去,利用身上还未失效的军队信息登录机甲连接网。
两侧的推进器顿时发出幽幽蓝光,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那架大脑程序混乱认贼作父的机甲如同一支窜天炮仗一般飞腾升空,旋转滑翔一气呵成,仿佛被注入了与其低配外表毫不相符的伟大灵魂,灵活地有些过分。
操作界面传来Gase的声音:“恭喜上将成功逃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奕没心情跟这个大脑发育不全的虫工智障废话:“给我定位。”
眼下这位兢兢业业勤恳耕耘的虫工智障其实是顾奕当时气急败坏从他那间上下平地面积近千平方米的豪华别墅里拆迁下来的,先把里面的能用程序全删了,留下那颗智商不高的脑仁,平常用来调动一些资料,又或者像现在这样植入机甲芯片,毕竟库索虽然没什么人品,但设计的产品不会差到哪里去。
或许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的缘故,顾奕虽然讨厌库索的言行,对于其他方面多少还是有一点认可的,比如他那从小就显露出的强大才华,不过在顾奕看来,才华用错了地方就是灾难,库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他看顺眼的地方,处处透着别扭。
不出十分钟顾奕便接连两次准确地用这只低配机甲实现了两次星际跃迁,成功抵达908战区边缘。
窗外遍布着各种行星残片,形成了一簇簇小行星带,奥利奥碎似的撒在宇宙中,稍一不慎就会以离谱的速度撞上去,产生的加速度破坏不亚于一场军舰连环追尾。
“Darling,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讲话,但必须提醒你一下,咱们这架机甲由于您过度跃迁,能量已经耗尽,好在本虫工智能十分聪明,提前给你规划好了充能地点,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废弃能量站。”
顾奕点开推荐路线,冷笑:“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Gase:“这个问题不亚于问你自己,神为什么要创造碳基生物。”
顾奕一哂:“不好意思,我只相信科学,上帝已死。”
Gase:\"\"
机甲停靠在由巨大能量板支撑的能量台上,顾奕启动旁边的能量操作杆,抬头仰望巨大的能量站,四周黑漆漆的金属皮绵延数十公里,放在以前绝对是一只不小的能量站了,也许是因为这附近失去了战略意义,连带着这座巨大的能量站逐渐荒废。
好在这里的能量足够他补充一阵子。
“Darling,这边有食物补给。”
顾奕低头,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傻里傻气的机械狗,动作僵硬地走来走去,看来还不太适应这幅身躯。
“你还真是无处不在,跟那个家伙一样”顾奕唏嘘,“连黑入别家系统的手段都是那么没有素质。”
Gase就像被夸了的小孩一般兴奋:“生产日期还是去年的,应该没过期。”
顾奕:“”
机械狗走两步就要摔两点五步,总算是找到了那堆破的不能再破的食品站。
顾奕捡起地面快要积灰了的速热食物,仔细研究了一阵子,觉得应该还能吃,索性拆开袋子,从旁边的箱子里取出一瓶水兑在里面。
饭香弥漫。
一顿饱餐后,顾奕刚欲起身,便感觉整座空间站都传来了明显的震感。
机械狗突然螃蟹上锅似的跳来跳去:“有虫来啦!”
顾奕努力保持镇定,他的确在不久前给塔利恩发出过定位信息,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快,除非他们在附近本身就存在舰队。
然而现实往往是各种意外的集合体,Gase很快就检测出这附近存在两支舰队,一支能够检测出信号属于塔利恩,另外一支尚不明确。
大概是机甲群碰巧相遇了,这种事在战场上经常发生。
顾奕动作快速地从旁边捡起一瓶水,胡乱喝了两口便朝能量站台赶去。
然而不幸的是此时最近的站台上空已经多了两艘追击的联邦机甲,顾奕连忙绕了个路。
正当他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进机甲能量站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凌上将别来无恙?”
顾奕转头,正见凌琛站在斜角处另一端的能量台上,两虫相距不过数十米,一群塔利恩军雌来势汹汹地将上将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说明什么?
从一开始他就被跟踪了
凌琛利落果决地解决了两个离得最近的军雌,反手撂倒挡路的喽啰。
顾奕:“”
然而还未等他仔细思考便忽然觉得脚底一阵抖动,接着强大的冲击波混合着各种发散的气体席卷而来,巨大的爆炸热量如同火舌一般烧了过来。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顾奕另一侧的出口也惨遭炮击。
祸不单行,数艘失控的塔利恩机甲正从天际坠落而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们旁边的能量站,这也间接造成了部分甲板的重力失衡,无数残存碎片如同飞镖一般漂浮在空中,群魔乱舞地到处飘。
通讯里传来库索磁性低沉的声音:“honey,好像有什么小虫子溜进来了,别死了,等着我接你。”
然而另一边的情况却不容思考,凌琛就地一个翻滚,一枚机甲皮肤碎片堪堪擦着发丝而过,速度之快危险至极。
顾奕边跑边骂:“让那些没脑子的残废滚远点!”
库索一摊手:“我也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运气不好。”
顾奕挂断通讯,然而从这里到另一架充能机甲站还有几百米的路程,库索马上就要抵达这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炡陷入危险。
这时身后的能量站终于不堪重负,强烈的冲击波由远及近一路波及到脚底的甲板上。猛烈到根本来不及反应,高速爆破的残甲碎片不亚于一枚超大手雷片,天女散花般地砸在地面上。
砰——
身后的能量储蓄罐接二连三发生爆炸,迸发出一朵朵漂亮的蘑菇云。
顾奕被强大的推力震倒在地,口中血沫忍不住从嘴角流出,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了。
耳旁是燃料废物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炽热的灼烧感遍及全身,氧气含量急剧下降,周围提升至六十度高温。
顾奕艰难地爬起来,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什么虫搀扶了一把,力道轻柔不失分寸。
“跟我走。”
顾奕艰难抬头,入眼是一头飘逸的银白短发,那完美的侧脸犹如神刻,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凌琛抓起胳膊便把顾奕扛在了肩上,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奕一口老血差点卡住气管,惊讶到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身后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冲天巨焰将一切存在的声音尽数湮灭。
熊熊烈火之中,上将昂首阔步地扛着他的雄主,英姿飒爽宛如至高无上的炽天使,脚踏无数金属拼接而成的地面,望向天空中缓缓降临的“裁决者”。
——库索。
第64章
顾奕从剧烈的爆炸声中缓过来,他动了动身体,想从对方的身上挣脱下来,却被按得更紧了。
“你疯了?!”顾奕咬着牙,冲凌琛吼道,“跟踪我,还带了一支联盟军?”
“八。”凌琛声调冰冷。
“”顾奕扭头看了一眼凌琛,“什么八?”
凌琛伸出拇指和食指在顾奕眼前晃了一下,侧过脸说:“八个精英队员,此刻正在我们头顶浴血奋战,如果我没有回去,他们就会向联盟释放紧急军报并撤退,联盟会向塔利恩发起全面进攻。”
“”
顾奕一时语塞。
这数量恐怕连一支军队的后勤零头都算不上。
凌琛云淡风轻地看着面前敌军的机甲,声音放低道,“别的虫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敢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一个虫能能伤到你半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四平八稳,却仍旧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疯狂。
顾奕被气笑了,想发怒却发不出来。
放任他发展,只会让事态愈发不可控制。
可现在还有什么余地能够让他全身而退呢。
他被凌琛平放在地上,强忍不适站起来,“感谢上将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管我。”他喘了两口气,身体有些不稳,“但如果我不和你回去呢?”
凌琛及时扶住他,攥着胳膊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回应顾奕,而是越过双方,冰冷地看着斜侧面的库索。
黑夜中他的脸色有些暗,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
顾奕:“”
这虫一定是疯了。
几乎同时,顾奕从袖口取出一把折叠短刀架在了凌琛的脖子上。
耳边嘶哑的声线短促有力。
“别乱动,你被俘了。”
凌琛置若罔闻,双方身形同时一滞。
脖颈处一凉一热,由于事发突然,力道很难控制,鲜血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流淌而下。
“说了别乱动。”顾奕低声提醒,“这刀很锋利。”
凌琛鼻息出气。
再锋利的刀,如果不是握在顾奕的手里,根本没有办法伤他分毫。
然而当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尖锐疼痛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顾奕对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这时,对面传来一阵掌声。
顾奕皱眉,见库索拍着手从两侧散开的塔利恩军雌后走了出来。
眼下他还没有得到塔利恩完全的信任。
这种情况还想从库索的手下全身而退的概率几乎为零。
库索停在顾奕面前,不失优雅地朝凌琛欠身道,“没想到居然是凌上将,有失远迎。”
他一抬眼,目光停在凌琛脖子上的伤口,凝视片刻,又转眼望向顾奕,神色间有一瞬的惊诧,紧接着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思考着什么。
顾奕语气冷淡:“他一路跟踪我到这里,要杀了么?”
凌琛呼吸一滞,奈何脖子上架着的刀随时都会割破他的喉咙,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静地观察着。
库索的表情愈发寻味,他捋了捋额前散开的一绺微卷短发,目光从凌琛的全身游移到身后的雄虫身上,呵地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虫,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
他说着,抬手覆住顾奕握刀的手,接着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手帕,塞进对方手里,看着手上那把带血的短刀,眯了眯眼,“好歹战友一场,你这么绝情……我的脖子都有点发凉了。”
顾奕松开手,将手帕递到凌琛手中,解释道:“我对所有虫都没有忠诚可言。”
库索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走到顾奕身后,悄悄道,“顾奕,我对你简直越来越着迷了。”
顾奕漫不经心地抬眼,“熟虫之间不上床。”
库索:“”
顾奕能看出来,对面这名大哥的脸色似乎有点失望,甚至是有点自怨自艾的意味了。
“是吗”库索看向了旁边的凌琛,正见凌上将不慌不忙地将那只手帕扔在地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嫌弃。
眼见库索身边的虫越来越多,凌琛向周围看了一圈,正好和库索撞上。
库索眉头一挑:“那他呢?”
顾奕抿了抿嘴,修长的食指抵住下颌。
那是他思考问题的下意识动作。
“我听说凌上将以前是你的导师,你还当过他一段时间副官,应该很熟。”
“和这样的虫上床。”库索指了指自己的脸,谦和一笑,“不如考虑一下我?”
顾奕:“”
周围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军雌当场脸色一变,硬生生把这份震惊憋了回去。
顾奕道:“塞缪尔,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们身上都流着赤诩的血。”
同族兄弟之间,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
库索没有任何表态,朝身旁的虫一挥手,“带走。”
旁边的虫冷不丁被凌琛瞄了一下,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不知是不是刚刚的那句话信息量太过于巨大,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虫敢为难这位上将,一个个都非常自觉地和凌琛保持了足足半米有余的距离。
顾奕则跟随库索上了一艘单独的飞行器。
昏暗的飞行器包间内,库索悠哉地坐在一座酒吧台上,黑长的头发微微束起在身后,彰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贵气。
迷蒙的灯光穿过烟雾,映射在他标志而挺拔的侧脸上,笑着看过来的时候,眼角那枚极淡的黑痣轻微浮动。
这张脸完美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简直可以用精艳绝伦来形容。
顾奕看着面前仅有一步之遥的一级总司。
若不是他极度了解面前的这个虫,恐怕很容易被这样温润儒雅的外表所欺骗。
库索随手点燃一根烟,顺手朝顾奕递过来一支,被顾奕拒绝了。
库索悻悻缩回手,“戒了?”
顾奕嗯了一声,“对身体不好。”
库索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你又没怀孕,戒什么烟。”
“”顾奕咳嗽一声,佯装无事地清了清嗓子。
“你喜欢什么样的雌虫?”库索慢悠悠地掸了两下烟灰,回眸含笑望着顾奕,“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一个。”
“不用了。”顾奕又一次拒绝了他,“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战术。”
接连两次的拒绝让库索在顾奕的身上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疏离感,他说道:“虽然我是冰冷仪器下面生长出来的实验品,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顾奕始终站在原地,双臂交叉,以一种略微疏远的姿态朝着对方。
“他们”这个词指的是塞缪尔库索的那些兄弟们,当初赤诩搞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的时候,顺便也复刻了一批自己的基因,并投入到各种胚胎研发当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顾奕和他们一样,都是经过了很长一段的实验培育出来的特殊虫种,因此他们从小就被关在一起长大,每天过着各种重复而枯燥的生活。
唯一的不同是。
顾奕有雌父的照顾。
这也让他有了那段时间里为期不久的温暖与庇护。
“所以你没有和杀了他们一样杀我,是因为这个?”
库索摊手,显然并不是很认同:“是他们自己拿刀割断了脖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像他们,能亲力亲为地把我按在脏水池子里,八年,让我干过那么多少儿不宜的事情。”
顾奕斜睨一眼,便见总司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顾奕叹了一口气:“你恨他们。”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曾经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落魄幼虫,居然在若干年后走到了这一步。
“是啊。”库索吐出一口烟雾,“他们对我这么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于是就在实验室给他们灌了三个月的药,我敢保证,那些药都是我做实验的时候亲自调配的,绝对比我喝的水干净。”
库索喜欢搞实验研究,包括各种折磨虫的项目,他是天才,同时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这话让顾奕听得有点不舒服,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面前的虫叫住了他。
“你讨厌我吗?”
顾奕深思片刻,说:“讨厌算不上。”
“那就是喜欢。”库索及时接话,从旁边拿过来一瓶酒,指缝夹着烟头,熟稔地用拇指拨开木塞,倒进右手的高脚杯,递给顾奕,“只要你愿意,整个塔利恩,整个联盟,甚至整个宇宙,我都可以送给你。”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近距离接触,却亲密得像离别很久的老朋友再次重逢一样。
顾奕轻笑一声,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谎言,唯独不信这一条。
一个野心勃勃的反社会虫格,所有的光鲜亮丽都不过是他欺骗别虫的外表罢了。
他接过那只高脚杯,一饮而尽,然后握住杯柄,不动声色地放在桌面上,良久,说了一句:“只是有时候觉得你挺可怜的,这么多年,没有一个虫愿意真心待你,当然,你也不需要那些军中多少优秀的雄虫巴不得和你发生点什么,你又怎么会觉得孤独。”
“大部分雌虫是没有选择的,要么赢,打胜仗,要么成为一个被需求支配的行尸走肉,直到被这个社会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再无情抛弃,让后代继续承受这种痛苦。”
“我们究其一生,不过是在弥补曾经留下的缺失和遗憾罢了。”
听到这些,库索的语气也兴奋了许多,“永生,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那么所有的惨痛都会被终结。”
顾奕朝旁边一瞥,朦胧的灯光下,库索朝他投来暧昧的目光。
他太了解这个总司了,所谓的永生不过是建立在无数平民的失败和牺牲之上,不难想象,一旦塔利恩的战火侵略到任何一处地方,这种研究会让多少虫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永无安宁。
空气静默下来,库索无声无息抬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道:“顾奕,你和我,是所有兄弟里最像的,所以我很欣赏你。”
“你太高了。”
库索愣住一瞬。
“站得太高注定体会不到其他虫的疾苦。”
顾奕微微昂起头,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在昏暗中起伏,衍射出一种慵懒禁欲的气息,他眉头轻挑,露出轻蔑的笑,“但愿你的计划天衣无缝。”
双方再一次对视。
这已经是他们短短三分钟里第三次对视了,任谁都能看出这里面有问题。
顾奕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疏离冷硬地地按住对方的手,一根一根地将那五根手指掰开。
“让你的下属管好信息素,整个房间都是信息素的味道,很没礼貌。”
“好,”库索眯起眼,“等你回去我就把他处理了。”
他将手中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看似漫不经心,话语却狠毒,“我能看出来你对凌上将有意思,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可以将他身上的骨刺全拔光,确保对你没有任何危害之后送给你当雌侍,如果他敢跑,我就折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你。”
顾奕眉头一皱。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狠戾。
库索重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白雾随着他的气息喷薄而出,蔓延至整个空间。
再一次看过来,总司眼底暗波流转,重新回归当初温文尔雅的样子:“在我眼里,任何雌虫都配不上你。”
顾奕嗤笑:“这种雌虫留着没意思,不如杀了,让所有联盟军都看得清楚些,物尽其用。”
库索脸色骤然一变,不知是惊喜还是对顾奕杀伐决断手段的后怕,觉得事情愈发有趣了起来。
他们的舰队穿越茫茫宇宙,再次降落在一处荒星上。
塔利恩防御基地内部,前来传讯的通报兵跪在大殿中央,俯身向殿中的赤霄道:“殿下,塞缪尔总司和赤裴殿下到了。”
此时的赤霄手里正拿着一面镜子,旁若无事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旁边一左一右两名雌侍姿态妩媚地揽着他的胳膊,其中一名金发雌侍道:“赤裴?你是说那个一直被库索养着的雄虫么?怎么突然来了?”
话音未落,另一名雌侍仿佛在嘲笑:“我这边有小道消息,说塞缪尔养赤裴只是为了一项实验,看来那项实验已经成功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赤裴,其实是三年前死于暗杀的顾奕。”
赤霄拿着镜子的手一颤,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那名金发雌侍,“忒尔斯司令,你说什么?那个背叛塔利恩的联盟走狗不是已经死透了吗?”
赤霄这样的反应完全在忒尔斯的意料之内,笑盈盈他理了理鬓角金发,盯着赤霄一言不发。
好戏要开始了。
没等赤霄继续,大厅的门自动打开,一阵悠长懒散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我是联盟走狗,证据呢?”
赤霄脸色大变,一把推开身旁雌侍:“谁放他们进来的?!”
顾奕大摇大摆地走到殿内,态度嚣张地昂头看了过来,他的身后,库索不紧不慢地跟了进来,旁边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押着一名银发雌虫。
“到底是谁?!”赤霄彻底怒了,回头望向自己的两名雌侍,便见刚刚还揽着他胳膊的忒尔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见赤霄盯着他,无所谓地按了按耳朵上的通讯器。
“好啊,忒尔斯,真没想到你是库索派来的内奸。”赤霄柔顺的红发披在肩膀上,怒意遏制不住地往外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奕朝对面的忒尔斯使了个眼色,忒尔斯心领神会,从台上走了下来。
“既然都是塔利恩的虫,还设什么门禁?”库索看着空旷的大殿,讽刺一般地笑了出来,“不错啊,还没当上统帅呢,就给自己安排上皇族待遇了,这大殿耗费不少吧,光是你身下那把皇椅就得不少星币。”
“忒尔斯上将,别来无恙。”顾奕勾了勾唇,“办好了?”
两虫交接之际,旁边的库索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奕,“你这个下线深藏不漏,两头吃都不被发现,有你当年的风范,培养这么一个下线,最少也得有数十年吧。”
顾奕没有搭话,朝忒尔斯低声道:“等会你跟着我,争取尽快撤退。”
忒尔斯小声回复道:“殿下,为了这一刻,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十年。”
他看着顾奕,眸底涟漪荡漾:“当初我本来应该死在难民营,是殿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虫知道。
当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做了一个长线计划,忒尔斯就是他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虽然这个虫在联盟的威望和权力没有凌琛那么高,但也着实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也正是因为忒尔斯并没有那么高的出镜率,这名上将在任何地方的存在感都极低,几乎没什么虫会注意到他。
他们之间的交流,全部是通过加密暗网的密钥,上次的塔特布防图,以及数不清的小道消息,大多都是从忒尔斯的口中得知。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天生就有蛊惑虫的天赋,几次战役都把赤霄这个大聪明耍得团团转
“当初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个计划就再也无法实施了。”忒尔斯苦笑。
顾奕神色凝重:“我命大,死不了。”他瞥向另一边的库索,便见库索笑盈盈地回视过来,没个正经,“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就以身相许。”
“呵呵”顾奕白了对方一眼,但凡在这里聚集的,没几个是真的好东西。
尤其库索,本质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心理格外扭曲,根本不能用正常虫的思维去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赤霄不除,对顾奕来说就会存在无穷的后患,他必然要先下手为强。
同时,对于库索来说,把顾奕打造成一个任他使用的听话傀儡,甚至不惜代价给他喂了控制类药物,最终目的就是让顾奕以皇族身份吞并赤霄的势力,只又赤霄先一步被除掉,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见顾奕没有反应,库索慢悠悠地绕着顾奕走了一圈,停在了那两名侍卫旁边。
霎时间,大殿上方的全息屏幕上弹出了一组星际直播。
画面中显示出顾奕清秀的脸庞,他笑着走向赤霄,嘴里却说着让虫听不懂的话。
“赤霄殿下,您吩咐我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带上来吧。”
事发突然,赤霄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看见那名银发上将浑身是伤地被押了过来。
此时的这位凌上将似乎已经没几口气喘了,几乎处于昏厥的状态,但根据五官仍然可以十分明确地辨认出对方的长相。
就是凌琛无疑。
“凌琛的嘴很严,打死都没有向我们泄露任何情报。”顾奕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我就根据殿下的意思,杀了吧。”
“等——”
赤霄还没开始阻止,顾奕却早已快了一步,短短半秒钟的时间,他旁边的侍卫对准凌琛的头部就是一枪。
“砰”地一声枪响,血花四溅开来,鲜红的血浆爆裂在周围的陈设上。
所有虫都愣住了。
就连见惯了杀戮的库索都有些感到恶心,后退了半步。
大殿内足足沉默了十几秒,才终于有虫反应过来。
“凌凌凌上将!就这么死了?!凌琛死了!”
他们集体看向那个浑身是血的雄虫,有畏惧,有惊恐,更多的是震惊。
联盟百年间战功赫赫的上将,联盟最高军事管理者凌炡凌上将的亲儿子,凌琛,就这么被顾奕一枪给射杀了。
依照凌炡的作风,那不得亲手把赤霄给屠了。
顾奕见目的达成,果断掐断了直播,朝身后吩咐道:“把尸体带走,打包寄给凌炡,这段直播是面向全星际的,证据确凿,务必把尸体准确带到他们那里。”
“是。”
于是凌琛的尸体被那名侍卫拖了下去,只剩下一地未干的血迹。
每一步都发生在赤霄的意料之外。
“顾奕,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前的赤霄,早已没了当初的淡定,一头红发都要炸开了。
“当然是给殿下准备见面礼啊。”顾奕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殿下派的下线不也成功暗杀了联盟指挥官顾奕吗?”
赤霄被怼得哑口无言,想说什么,然而木已成舟,他又有些无可奈何,“杀了凌琛,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在乎。”顾奕说,“毕竟你还欠我一条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狠戾无比。
这时,大殿内突然传来一阵警报。
赤霄大惊失色,抬头就看见门口闯进来一名塔利恩士兵,神色十分慌张。
“报告殿下,联盟的军队不知道怎么回事,锁定了我们全部的据点和基地,此时已经对我们发起了全面进攻!我们在联盟藏匿的所有地点都被暴露了!”
赤霄后背一凉,转眼看向了台下的顾奕,“塔利恩是属于你父亲,还有我们的共同据点!你这么做,是在自相残杀!”
“谁说的,你说的吗?”顾奕差点被逗笑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想想,塔利恩在联盟安插了多少暗线,可为什么偏偏只有你的计划被泄露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你的军队屡屡受挫,计划接二连三地失败,你不仅好色,还贪图享乐,这种级别的机密情报都能泄露,现在火烧眉头,在怪我吗?”
赤霄彻底懵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现在,他已经彻底走向了末路。
他想,就算是赤诩在这里,也一定会立刻将他斩杀,这场内斗,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他无力地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此时此刻,再去纠结是谁干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联盟军不会听他解释。
“顾奕啊顾奕,这一手棋下得真好,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赤霄神色俱暗,“其实我,早就已经腻烦了无休止的争斗,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也知道,我父亲当初为联盟军所杀,可他又做错了什么?我本以为”
顾奕淡定地从袖口抽出一张白帕,擦拭着手中的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当年似乎是参与了旧联盟和帝国的内斗,做了一个墙头草,最后被晏修斩立决,不过也是他自讨苦吃,单单是你被驱逐出境,依我看,判得轻了,当初晏修就不该对你们手软。”
赤霄恹恹看了过来,“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塔利恩的暴露,凌琛死了,联盟的怒火无法平息,必定会追究到底,到时候你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顺位继承者,获得赤诩的认可,他必定会扶持你成为卡勒星的下一任王,从此不会有任何虫成为你的绊脚石,真是狠极了。”
顾奕很少有虫用“狠”这个字评价他,这似乎是一个贬义词,他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在联盟的时候,身边的虫都说他足智多谋,运筹千里,可再聪明的虫也有失误的时候,那三年,若不是还有虫觊觎他的能力和地位,他也不会那么轻易活到现在。
只能说,天不绝他,那么他必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才行。
顾奕跟随库索回到飞行器上的时候,一直没说话。
库索倒是心情大悦,哼着小曲儿在房间里绕来绕去,空间里播放着优雅的爵士乐,气氛看上去十分轻松,丝毫没有大军压境的逼迫感。
“你猜,凌炡他们现在是什么心情?”库索抿着红酒,来到顾奕身旁,找了个位置挨着他坐下。
顾奕习惯性地挪开一段距离。
库索笑起来:“全力追杀赤霄,把他大卸八块,哈哈哈哈哈。”
这时,他听见顾奕叹了一口气。
顾奕:“别吵。”
库索非常绅士地给顾奕换了一首宁静的钢琴曲,双臂抱在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里,“别伤心,我承认凌琛是一个很不错的雌虫,突然就这么死了,失恋是很正常的,谁年轻的时候没经历过一场惨痛的恋爱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顾奕面前互相碰了碰,又分开:“他的死,换了你的王位,从此,你,和联盟,分道扬镳,你,会成为我的王,不亏。”
顾奕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座位,他现在非常讨厌看到库索的这张脸,总是围着他转,很烦。
“哦呦呦,我们的王生气了,要怎样才能让他不生气呢?”
库索说着,从座椅上站起来,再次跟到顾奕的身后,“那我把这个送给你吧,希望哥哥能开心一点。”
顾奕回头,正看见库索手里拿着一枚蓝色的宝石,在光线的映衬下发出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仿佛一条涌动的极光。
“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和我说,在一个很偏远的荒星,有一种石头,叫雅典娜之泪,来自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这位胜利神留下的眼泪,能带给虫一辈子的好运。”他的声音低沉优柔,萦绕在顾奕的耳边,十分动听。
“后来你走了,我就踏破铁鞋在每一个星球寻找,路上还有好几次差点被荒星的野兽吃掉。”
顾奕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他扭头看向库索,不知怎地,在这双极黑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丝谨小慎微的光亮。
顾奕说:“那是我骗你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库索说:“可是我真的找到了,在一个遥远而偏僻的荒星,我听到了这个神话。”
顾奕摇头:“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库索温静笑道:“我把所有虫都杀了。”
“杀了多少?”
“数不清了。”
顾奕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几乎能能想象到,库索带着一众军士屠城的模样,但凡过境之处,必定一片血腥,他以杀虫为乐,小小的恶趣味却对当地的村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样的虫,留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幕后统治者,必然是极度暴虐的存在。
他必须谨小慎微地对待。
库索:“我想把它送给你。”
顾奕:“”
他看着库索手中那颗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石头,没说话。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有了这块石头之后,我的生命里确实降临了许多的幸运,比如再次见到活着的你。”
顾奕呼吸一滞,可他深知,像塞缪尔这样的虫,不可能有正常虫的感情,这些话不过是这个虫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而编造的谎言,不可信。
与其说不相信塞缪尔,不如说他不相信自己。
顾奕厌恶自己,厌恶至极,库索只会比他更加讨厌。
他们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错误。
但顾奕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自然地接过那颗石头,并道了声谢。
库索是高度利己主义,并伴有强烈程度的反社会虫格障碍,对待自己的行为没有羞愧感,并且伴有强烈攻击性。
犯罪,嗜杀,行为不良,精神病态
一系列词条如同滚动弹幕一般从顾奕的脑海里划过,让他打了个寒战。
有够恐怖的。
再次抵达卡勒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早在上一次顾奕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强行拆除了那座别墅里所有的监视器,这次他又非常仔细认真地检查了一番。
腕带里再次传来Gase的声音:“检测完毕,监控系统已经完全拆除,没有任何残留。”
深呼吸一口气后,顾奕终于放下所有的戒备,打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空无一虫。
他警惕地望向四周,大感不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策,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阴风扫过。
常年的条件反射让他极速避让,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对方狠狠地顶到了墙上。
他反手一击,被对方躲过,转眼间自己的脖子上就多了一只皮带,扼住他的喉咙,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强烈的撞击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彻底软了下去。
他靠在墙上,就像一头彻底放下戒备的野兽,倚靠在墙角。
“看来麻醉恢复的不错。”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拎起他的衣领,声音沙哑清冷:“真是对你无计可施。”
顾奕被对方勒着脖子,微弱的窒息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竟凭空多了些快意。
“再勒紧点儿,不够爽。”
“还记得你你干了什么吗?说来听听。”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质问。
顾奕抬起手,指尖颤栗着抚过对方棱角分明的脸庞,说不上来的感觉。
干涸的嘴唇嗫喏着:“你知道吗,我刚刚真的以为你死了,到现在还再害怕,凌琛,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手颤抖着,浑身都在抖,两行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而下。
这么多年来,凌琛第一次在对面这个虫的眼睛里,看到了最真实的情感。
那是一种害怕到极致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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