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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红其实并不在意别人误会自己。


    毕竟,他是天下第一杀手,杀过的人可能比厨子杀过的鸡还多,为人酷烈毒辣,江湖人见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十件之中起码有五件要把脏水泼到他的身上去的。


    但被人误会,和被楚留香误会,却不是一码事。


    楚留香毕竟是他唯一的朋友。


    而误会了他,和误会了李鱼李大姑娘,也不是一码事。


    他一个男人,身上就是有八十桩风流韵事,那也只是风流韵事,无伤大雅。


    可一个大姑娘若是被人用这种事误会了,那显然是不大合适的。


    而且这个大姑娘是李鱼。


    李鱼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义妹。


    所以他决计不愿让人误会了李鱼,即使这个人是楚留香,嘴巴死紧。


    所以他坚定地截住了楚留香,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来,并着重讲了与李鱼是义兄妹一事。


    楚留香一听,才知道闹了误会,不免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不过他倒是觉得很有趣。


    ——中原一点红这种人,就算是受了别人的恩情要报恩,也总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何曾连这种骑马骑到浑身疼的事情也要管的程度?


    当然,楚留香也很明白,即使是“报恩”这种事,如何“报”也是要分人的。


    他含笑点头,并不多问。


    而一点红此刻也没空同楚留香寒暄。


    他推拿推了一半,半瓶冬青油还敞着口搁在小几上,李鱼还眼泪汪汪地缩在榻上,可怜极了。


    楚留香表示理解,二人约了晚上喝酒,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一点红回屋时,李鱼正恨恨地盯着那块蓝田玉玉佩。


    她不恨么?她当然恨!


    若是没有这个死秃驴,她就不会被打伤,她若是不被打伤,就不会跑到人间来认得了一点红,她若不认得一点红,又何须狐狸骑马——自讨苦吃!


    李鱼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都似乎已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但……


    但认得一点红,却也不算什么坏事,他的确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有一副极其性感的肉与骨,性子又好,令她忍不住想用狐狸爪爪不停地撩拨他、扒拉他……


    想到总是正经冷淡的一点红,和他永远会被她一些小伎俩所勾引到的模样,李鱼的双眼之中怒火又渐渐消去,转而浮出了几分萌动的春情来。


    这幅样子自然落入了一点红的双眼。


    他立在门口,只见她双手磨挲着那蓝田玉玉佩,双眼之中由恨转爱,一副怅然模样。


    他心下一沉,一口白森森的牙已不自觉地咬了起来,一双比刀子还锐利的眼睛也阴森森地盯着那玉佩。


    他虽然从来都不问李鱼的事情,但难道他对李鱼一丝兴趣也无么?


    那是绝不可能的!他是一头独行的恶狼,见着了自己喜欢的猎物,虽然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要理智一些,但目光却总是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围着她打转,恨不得把她浑身上下所有的隐秘细节都攥在手里。


    所以,她所有的异常,自然而然地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这些细节本就可以拼凑出很多事情的。


    她在找一个漂亮的和尚,蓝田玉佩是那和尚身上所带的贴身物品。


    玉佩乃是蓝田江家所出的极品,玉佩的背面,用蝇头小楷刻着一首情诗,落款还是一个江字。


    而据他所知,蓝田江氏,家中只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至于儿子,是半个也无。


    这情诗的意境十分清楚明了,就是一个含情的少女,正在月下等待自己的情人来找自己私会!


    李鱼所找的这个漂亮和尚,毫无疑问,是个六根不净的淫|僧!


    这倒是他早就猜出的事情,可另外一件他没往下想的事情是……李鱼为什么要找这僧人?


    他总是拒绝去想这件事,因为他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管之中流淌的都不是血,而是毒火。


    现在,李鱼盯着那玉佩的神色,却令他不得不去想这件事。


    她盯着那玉佩,眼神中本来满是怒火,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神色一怔,眼神又渐渐软了下来,眼波柔和,绵绵的情谊已从里头流淌出来。


    睹物思人,很好理解。


    ……她也曾喜欢过那僧人。


    那僧人不仅是个淫|僧,还劈腿!


    一点红的表情陡然古怪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要把那六根不净的僧人劈过的那条腿给砍成八截一样。


    ***


    李鱼本就受了伤,刚才又被一点红的死亡推拿术推得眼冒金星。双耳到现在还在耳鸣。故而一点红都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她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一点红抬脚走了进来。


    李鱼猛地惊醒,一抬头,就见一点红面无表情的往这边过来了。


    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精神本就是很松弛、很没有防备的。狐狸也不例外。


    狐狸本是十分敏锐的生物,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到它们,李鱼虽已修炼成人多年,但这种刻在骨髓里的本能,却是轻易丢不掉的。


    一点红悄无声息地靠近,李鱼一下子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玉佩,连瞳孔都在一瞬间收缩。


    一点红一怔,立刻停在了原地。


    他是个杀手,生平见的最多的,除了人的血,就是人恐惧时的模样了。


    ……她被吓到了。


    一点红心下一沉,只冷冷地盯着她捏着玉佩的那只玉手,看着那只手由紧张又转而松弛。


    他沉默不言,便又见那只手好似有些无措地绞着自己腰间的系带。


    一点红又缓缓抬头,一双死灰色的眸子,便自她伏在榻上的身段上缓缓扫了过去。


    她害不害怕,一点红已不欲再探究,只沉声道:“还继续么?”


    李鱼轻轻地点了点头。


    冬青油是一种可以缓解肌肉疼痛的药物,具体的用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涂抹在疼痛处,以按摩推拿的手法揉进肌肉里。


    而一点红身为习武之人,自然有内力,他不吝啬自己的内力,在推拿时,还会辅之以内力,令药物能够更好的发挥药效,实在是妙得很。


    她只穿了一条青色无花的百迭裙,裙下未穿衬裤,因为“冬青油的用法”。


    他没找到医女,李鱼又丝毫不懂得推拿之法,自然只有他来。


    刚刚,他带着冬青油回屋时,本就心烦意乱,见她奄奄一息,又不忍她再受苦痛——要知道,这种伤若是不处理,那睡一觉醒来可是会加重的。


    他只好把事情明说了,要她自己选择。


    她也果然呆住了。


    但她随即就笑了起来,脸上浮出了深深地酡红,好似一个醉酒的小姑娘,一双媚眼睇着他,只叫他转过身去,不要瞧她。


    一点红一句话也没说,就背过了身。


    过了一会儿,李鱼就要他再回过身来,他依言走过来,李鱼就在他滚烫的手掌心上滴了几滴冬青油。


    冬青油味道强烈而辛辣,刺鼻得很,也有些冲眼,李鱼的眼中有些湿润,脸色又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好似很害怕他的那双手。


    她青色的裙摆像是一朵铺在榻上的莲花,歪歪斜斜的,随时都有可能掉下莲瓣来。


    一点红面无表情,却一步步地走近了她。


    他知道自己对李鱼起了心思,却不明白那份心思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单纯只是想要她。他不忍伤害李鱼,又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她,故而才会答应做她的义兄。


    ……原本他是打算用这义兄妹的身份来束缚自己,好叫自己打消一些不该有的念头的。可谁成像,真正成了“义兄”之后,他竟开始用这个冠冕堂皇的身份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


    不错,不错,他是义兄,自己的小妹子肌肉损伤,难道真的要他无动于衷的看着么?


    理智上来说,一点红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可是这美艳绝伦的美人脸色苍白的伏在榻上,好似他想怎么对她,就可以怎么对她,捏圆搓扁、残忍折磨,她都只能捱着。


    他骨子里的确是个酷烈非常的男人。


    直到察觉到屋外有人,他才惊醒过来,骤然悔恨。他一言不发,提着剑就出去了,好似必须把人戳出十七八个血窟窿来,才能将心中那一团毒火给熄灭。


    但那人竟是楚留香。


    他的猜测虽然是完全错误的,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又是完全正确的。


    好在楚留香是个很奇异的人,他潇洒倜傥,周身又总是萦绕着一种温和的气息,只叫任何一个同他说过话的人,都能平静下来。


    一点红与他寒暄过后,胸中毒火已慢慢平息下来,再推拿起来,也尽力稳住心绪,面无表情,冷淡至极。


    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看不出喜怒的冷酷模样,可他那些心绪的变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李鱼。


    李鱼自然看出,他出了个门之后,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


    一点红很快收了手,去一旁洗了洗,又拿起一块棉布慢慢地擦干净手。


    再一回头,李鱼的大眼睛正水汪汪地看着他,里头的委屈都要流出来了。


    她委屈巴巴地道:“你……你怎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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