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霞顶着温丝卷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听完了戚寻的解释。
紫禁之巅一战给戚寻带来了多少收益,孙青霞作为其中的参与者并非不知。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想他的名字就被挂在春华楼的大堂里这么久,被当做个北京城著名景点来欣赏,饶是孙青霞自负心态绝佳,也不由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好在想想他反正也看不见那个场面,包括真将那里当做打卡地的人也凑不到他的面前来,这种说不出应该叫尴尬还是应该叫什么的情绪,最后变成了他那张脸上木然冷峻的神情。
比起担心丢脸这种问题,他还不如担心担心八无先生会不会因为戚寻这个送钱场面,偷偷在什么月黑风高的时候把他干掉!
这个眼神都不带掩饰的。
不,或许并不用月黑风高。
老字号温家的奇门之毒,完全可以让他倒下去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虽然温丝卷还是很有数,不会干出这种离谱操作的。
“孙大侠居然是这么……积极杀敌,保家卫国的人吗?”王小石朝着孙青霞看去,看着对方手里的“腾腾腾”火器逞凶很觉得羡慕。
王小石算是析津府之战几乎尘埃落定后,方才与天机的张炭,以及唐宝牛等人赶来的,与他同行的金风细雨楼楼众在与此前便抵达的泼皮风队伍会合后,直奔大定府之战。
如今战线一路推到临潢府,金风细雨楼的领袖也已然到场。
时正开春不久,临潢府的位置换到现代的称呼,差不多在内蒙古巴林左旗的位置,还是零度上下的气温。
以苏梦枕的病体,纵然披着一身厚氅,也压不住在他的唇色上透出一层青白的冷意。
他抬眸顺着王小石指向的方向看去,重火力的武器的确在乱战中要用来打开一层突破口,效果出奇的好。
孙青霞的焦尾琴火炮更是在此前经过了朱停的改造,加上本身就是神枪会孙家为图谋压制住雷门霹雳堂的发明,便更有一种横扫四方的气势。
苏梦枕直觉孙青霞有此等表现,并不尽然是因为王小石所说的理由,还很有一派身后被人点着了火,受到了什么威胁刺激的观感。
可当身处在这种锐意进攻的洪流之中,眼见临潢府的城墙已在近前,大宋的朝廷军马与武林人士仿佛要将这数年间的压抑,都尽数在此战中发泄出来的时候,即便是素来筹谋在握如苏梦枕,也难免想要让自己放纵一次。
孙青霞这种表现好像也算不上在其中显得有多特立独行。
苏梦枕握紧了袖中的红袖刀。
这把曾经跟随他师父红袖神尼杀敌,被传到了他手中,随同黄昏细雨红袖刀法一道在汴京城中打下“红袖第一刀”名头的神兵,像是因为此刻出鞘的数千上万把刀兵的共鸣,而发出了一声轻颤。
这一刀今日势必挥出。
不对宋人内斗,而对辽人!
他也绝不只是在为自己早年间深受辽人掠境之苦,在襁褓中受到的重伤而复仇,只是要让这场攻辽之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喂!那边那个小石头,你是叫这个名字吧。”苏梦枕和王小石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个生得有些圆润,笑容可亲的少年。
少年上下掂量着手中的棱镖,笑道:“我是蜀中唐门的唐能,我原本没想着这么早出唐家堡来的,不过我怕再晚点都没有这个让我发挥的机会了,正好今日一战,有没有兴趣比上一比。”
他抬了抬下巴,露出了几分年少天才的桀骜之气来,“喏,看到那边那个家伙了吗?他是江南霹雳堂的雷无妄,比起六分半堂里的那些,这位也是毫不逊色的,我是跟他一道来的。不过我觉得只有两个人的比斗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多拉几个。”
若是王小石还是刚从白须园里出来的时候,或者是他为了白愁飞之死找上戚寻的时候,说不定直接就答应了。
但他如今是金风细雨楼里的王西神,更是知道战场绝非个人逞威的地方。
“去吧。”王小石忽然听到苏梦枕说道。
金风细雨楼的支柱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在他朝着前方看去的时候,他看到的甚至并不只是唐能和雷无妄这种此前并未被推到台前的宗门高手,还有一手残山剩水夺命枪的赫连小侯爷,毁诺城中一度为傅宗书麾下的朝廷兵马包围的息红泪、唐晚词、秦晚晴等人,早在边地重建的连云寨,南寨殷乘风,桃花社,天机,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
这种场面即便是在他的梦中好像也从未出现过,就像是一种绝不敢去想的奢求。
金戈铁马的声响轰鸣中,他又着实可以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有先前的步步逼近中对辽军的消耗,和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自毁城墙,就算现在仿佛是什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场面,也显然并没什么所谓了。
这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在塞外绽放。
而在这种依然森冷的塞上长风之中,他胸腔肺腑间病灶的疼痛都被前路可期的灼灼热血压在了下面。
“好,我跟你比!”王小石很少将相思刀剑一并用出来,但现在对手是唐能,他总是要拿出底牌来的。“不过你得记住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绰号,我叫王小石。”
“行啊,那么你也记住我的名字,唐能的能,是能耐的那个能字。”
在这个神情时常懒散的少年身上亮出的战意,让唐能不由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就该这么着,成名得趁早嘛。
虽然这两人并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人的缘分本应该在七八年后。
戚少商继任金风细雨楼楼主,王小石劫法场救人逃离京城之后,唐能操纵着王小石唐宝牛方恨少三人重回汴京,第一场便对上了方应看,而后就是从搜魂总管的手底下安然脱身。
不过现在放在这样一个舞台上一较高下,显然要比原本的轨迹好得多。
虽然在这两人出手之前,他们便看到一道金红色的剑芒已经抢先一步凌空飞纵而落,砸进了前方的敌人之中。
那是方歌吟的金虹剑!
不过现在这一道闪电惊鸿的快剑绝招,连带着随后的倒泻天河却是从戚寻的手中发出来的。
这两人连带着那位号称金腰带的雷无妄还来不及感慨此人剑术高绝,显然很有欺负人的嫌疑,便看到另一道赤红厉光从寒风中穿出,刀芒如电间,一种近乎凄艳的颜色闪烁在眼前,让人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刀光,还是刀出命中后带起的血光。
“……”王小石很想问问,楼主让他尽管去跟唐能比一比,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想放飞自我。
但当眼见那把此前出刀之时,俨然有种要将余烬之火烧尽的红袖刀,此刻艳红流彩里却有星火争簇之感,又不觉闭上了嘴。
疯一把就疯一把吧。
反正雪快停了。
就算雪没停,这临潢府之战先下汉城,后下皇城,也不愁没有歇脚躲避雨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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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是皇城,辽国的都城看起来还是少了点气势。”戚寻和温丝卷漫步在街头的时候说道。
两人都对拿下皇城这种从政治意义上来说更重的行动没有太大的兴趣,干脆在踏入汉城后就开始摸鱼了。
戚寻说辽国都城气势不够,倒也不完全是什么民族歧视的问题,毕竟规模摆在这里。
临潢府的汉城城墙周长十七里,汴京城的外城周长五十里——计量单位都是古代的里,面积足有九倍之差。
固然临潢府是辽国五京之冠,也不能免除其若是真与汴京放在一处的时候,确实是有那么点寒酸的。
“天庆五年耶律延禧亲征金国惨败,耶律章奴又在此地谋逆,若是萧兀纳尚在,耶律延禧也不至于面对朝中局势败落的情况。”
温丝卷仰头看了看天色,将手中的油纸伞给撑了开来,挡住了还时而在落下的碎雪。
兄妹两个更像是出门溜达的样子,又哪里看得出是身在尚未结束的战场上,“所幸我们抢在了金国的前头,以辽国如今的军事水平,只怕绝非金兵对手。”
温丝卷的猜测算起来的确不错。
若非宋军在无情的支援调配之下,抢先发动此战,最迟在明年,先前就已经从辽国地盘上啃下了两处缺口的金兵便会发动黄龙府之战,更会一路长驱直入,直到攻克这上京临潢府。
耶律延禧的确是跟赵佶分不太出到底谁更离谱的。
在这种大敌当前,甚至短短一年间就失去了辽国一半地盘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因为皇位继承问题杀了自己的次子,让惶惑不安的辽军因此直接转投。
后续的发展就更像宋朝原本的情况了。
辽国境域辽阔,耶律延禧对战金兵之时消息滞后传来,让众多辽国大臣误以为他已经阵亡,耶律淳直接被立为皇帝,而后不久,耶律延禧在应州也正式被俘虏。
不过现在这块“肥肉”显然就送不到完颜阿骨打的嘴边了。
谁让已经先有一头猛虎盘踞于此。
攻城之时有这些个江湖豪杰奋力而行,让整片战场因为尖兵战力而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攻城之后,却实在得看宗泽这些统帅的调兵遣将本事。
如何压制住此地的辽民辽兵,如何确保战线的推进中物资依然能够持续送到,如何将此地的资源和人力也进一步调配起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苏梦枕倒是实在得让戚寻夸一句精力充沛。
他这先以红袖刀杀敌,颇有“病得越重,打人越狠”的既视感,现在更是拖着病体残躯加入了宗泽、韩世忠、刘延庆三路总管的议事之中。
在场的江湖人士中的确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统筹指挥之人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有政治立场的正确之类的性质定义,在场的可堪为领袖的人中也的确是他领导过的人最多,但大概如果杨无邪在这里的话,会对这事头疼的要死的。
在汴京城里他就劝不住苏梦枕,让这位工作狂将自己的身体持续拖垮下去。
现在少了他这个军师的监督,又偏有这一场胜利催生了他的潜力,想想都知道,杨无邪就算想起这种问题,写一封信送过来,大概也是劝不住他的。
戚寻倒是有心帮上一帮,可邪帝舍利也不是万能的,何况都快被她消化差不多了。
神照经只在经脉的接续和再生上有奇效,对苏梦枕这种幼年时期便寒气入肺腑,化为越发难缠的复杂病症的情况,其实也不那么对症。
戚寻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这种情况,非得龙元凤血才有祓除根治的可能。
但这种神物如同一剂猛药,还真说不好是送命还是救命。
不过反正他又没经历苦水铺之战,沾染上豆子婆婆无命天/衣的绿豆之毒,也没将白愁飞当做自己倚重的下属,反而被对方收买了身边熬药的心腹,中了十三点和鹤顶蓝之毒,算起来现在也就是劳累加剧了寒症郁结而已。
有温丝卷在这里,又有洛阳王的人相继到来,保持他的身体不恶化下去也不算难做到的事情。
戚寻此前便打算为了曲无容的脸,往【御剑山庄】的副本走一趟,也就是风云的世界,现在再多给一个病患寻药也问题不大。
不过先不急。
正在攻破临潢府的同时,戚寻留意到在她的系统提示栏里出现了一条尤其特别的提示。
【系统】【检测到万安寺副本起义军首领好感度>40,开启对应副本世界锚点。】
【系统】【世界锚点开启,可通过支付入梦副本开启门票的双倍费用,抵达首领存活期间的时间点。】
这跟宋缺彼时让戚寻得以在蒙昧状态下滞留在【天刀霸刀】副本世界中的情况何其相似!
“怎么了?”发觉戚寻神情有异,温丝卷问道。
戚寻道:“兄长还记得先前那位周姑娘吗?我想我可能得再修改一下对她的认知。”
她在万安寺副本中见过的人就这么多,能称得上好感度大于40的更是屈指可数。
想想也知道,这个起义军首领不可能是年过百岁的张三丰,不会是虽然结算过卡牌,但好感度显示在20,类似于点头之交的张无忌,不会是戚寻甚至见都不曾见过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周芷若。
现在在戚寻的q版人物集卡面板上,从峨眉派的掌门服饰变成了领军将领的盔甲,手执取出秘籍后重铸的倚天剑的周芷若!
九阴真经对她内功功力的提升,武穆遗书和先前在此地吸纳的行军知识让她在兵法上大有长进,而这在析津府一战中开拓的视野,更是让周芷若从一个末代王朝的见证者朝着一个新朝的开创者的方向走去。
很难说这种变化里昔日火烧元朝皇宫的惊变,是否在其中也起到了为数不少的作用。
不能完全算是赶鸭子上架接手峨眉掌门的位置,是否也让她更有了一种我为首座的责任感。
更不知道,这种宋朝的命运也可以被拨向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是否也对她的这个选择有催化的作用。
戚寻知道的只是,当她有这样的魄力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倚天屠龙所在的世界她又重新有了切入进去的机会,或许还能斩获不少收益,而是为周芷若的这个选择而感到欣慰。
不管她能否赢下此战,起码她的确是在为自己的抉择,而不是灭绝师太强加给她的职责而战。
“等这边事了我去看看她。”戚寻的唇角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笑容。
温丝卷并不知道戚寻到底是如何收到的消息,更在此时有感而发,但对他来说,妹妹心里高兴他也觉得心中快意,这便足够了。
让戚寻唇边笑意扩大的是,她和温丝卷又往前走出了一条街道的时候,看到同样没有踏入皇城的几个人。
王小石、唐能和雷无妄这三个家伙蹲在了街头,复盘他们在先前的攻城战中抢夺下来的人头。
唐能这会儿又难免觉得自己选错了对手了。
王小石的相思刀剑虽然不像是戚寻的左右手互搏一样,完全能够达成一心两用的状态,但弯刀随剑而去的全力出手,加上自在门许笑一对他的栽培,让他比之唐能的暗器夺命还要有杀伤力一点。
他那把无柄之剑,发出的剑势跟他看起来无害的外表还真不太一样,在这种惊艳潇洒的剑芒之中,分明有种天上之剑的观感。
而雷无妄虽然出自霹雳堂,但他还真不像是孙青霞一样靠着热武器出手的,他的独门武器名为金腰带,就是现在在他腰上最醒目的那一条。
这武器有点像鞭子,但鞭子和飞剑总还是没法比的。
当然现在这武器能发挥点作用。
要不是因为那个金子的反光,戚寻也不会这么快发觉这三人窝在那里。在唐能那张圆乎乎的脸上写着几分输掉了比斗的沮丧。
“我要是你,我就说他年龄比自己大那么多岁,等过两年就追上了。”
唐能闻声回头就看到戚寻和温丝卷两个人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他不是跟我看起来差不多大?”现年十五岁的唐能狐疑地朝着王小石看去。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在人群里一眼挑中王小石这个对手。
“他啊……他每年失恋一次,失恋的次数跟你的年龄一样。”戚寻没忍住笑了出来。
“……”被揭了短的王小石翻了个白眼。
在这种胜利的气氛之下,戚寻这俏皮话也没到让他觉得扎心的地步。
算起来他跟唐能和雷无妄这两个都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比,确实是有那么点占便宜的,但反正大家打得都很痛快,也不用管那么多嘛。
再说了,脸长的嫩怎么就不是他的本事了?
王小石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他一转头就发现戚寻看了个乐子就继续往前走了,留下问他是不是已经年过三十的唐能。
“我就不能七岁开始恋爱?”谁年过三十了!
唐能表情微妙,他跟雷无妄很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两张还年轻到完全不懂得隐瞒情绪为何物的脸上,就差没直接写着我们不跟你这种家伙一起玩。
王小石额角一跳。
等苏梦枕让人把王小石拎去见他的时候,他又跟唐能和雷无妄约了一战。
总归就是按照年龄和习武时间折扣了个系数再行比过吧。但反正这三位又没订立什么赌注,苏梦枕除了说王小石一句孩子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按照宗泽将军的意思是,带兵讲究一鼓作气,既然已经拿下了临潢府,不如直接奇袭黄龙府,扼断金国西进之路。”
苏梦枕一口气将这句夹带着煞气的话说完,才掩唇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他先前一意孤行地不顾沉疴挥刀而出,甚至直接参与行军议事,在此时难免有些压不住病灶。
但他不需有人对他这呼吸间沉重到如同风箱一样的状态表露出同情,也并不难让王小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虽咳得很重,青白的面色上那抹红晕却并非是病骨支离中的回光返照,而正是对这决胜速战的势在必得。
“去将蔡家和妙手班家的人找来。”苏梦枕平复下了咳喘后说道,“兵出黄龙府后必定要打渡河一战,水战之中你们帮不上太多的忙,倒是可以弄出些工具来。”
临潢府之战的情况特殊,本就是陆上作战,加上在压倒性的胜利中更不会给耶律延禧脱逃的机会,但鸭子河的拉锯战,却绝不能有这种人人争表现,正规军和武林高手各自为战的情况。
按理来说水战是戚寻的表现机会,但她眼见这军营中的向上奋进之态,卷挟着烈火燎原的气势,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是他们彻底扭转命运的一战,便不必再有神佛相助了。
何况赵佶尊崇道教的风气,在他们此战得胜归来后,也差不多可以着手继续改变了,更不该给他们一个用来支撑这神霄教派的理由。
戚寻只做了一件事。
她又往陆小凤世界跑了一趟,请妙手朱停出了一趟外差。
当然她没让朱停得知自己这是往北宋末年跑了一趟,而是将他的眼睛蒙住后送到了妙手班家和黑面蔡家改造船只闭关商讨的地方。
这两家在戚寻的叮嘱下,也没在整个改造过程中提及改造船只的目的,以及此时所处的朝代,还真以为朱停是被戚寻从什么隐居的地方抓出来,对当今朝廷怀有怨怼情绪的人。
算起来戚寻手握方歌吟的金虹剑,高小上和天羽剑派前来此地的人都对她尊敬有加,她的存在便等同于方歌吟亲自到场,对她所说的朱停的来历就算真有人怀疑,也绝不会在戚寻的面前说出来。
若是朱停是陆小凤这种鬼灵精,说不定还能看出什么不妥来。
但他本身就是个遇到手头的工作当即就能忘乎所以全神投入的,加上戚寻开出的价码也实在是个让他足以离家几日也能跟老板娘交代的,便更不会对这种细枝末节的不对劲之处持有什么怀疑的心态。
当然钱不是戚寻给的。
分给孙青霞的那部分分红已经让她很心痛了,现在完全是为了大宋军威的缘故才请来的朱停,这钱可不能让她出。
掏钱的雷媚:“……”
“说起来,为什么是雷总堂主你付钱?”戚寻好奇问道。
雷媚回道:“合资的话商讨起来麻烦,还不如由一家出钱,你请来的这位朱先生做出的贡献便算在出钱这家的头上,至于到底是哪家出的……我们抓阄的。”
看起来倒是雷媚的手气要好一些。
戚寻对朱停的水平有数,此番孙青霞能在攻城混战中也大出风头,与朱停对他那武器的调整关系不小,他是当真对得起自己的“妙手”称呼的。
更何况他还不只是动手能力极强,头脑也足够好使。
雷媚的这个钱,花的是真不冤枉。
“你们这配合倒是越来越默契了。”不只是作战配合的默契,还有在诸多事宜上为避免争吵而各自做出的让步,都让戚寻看到了几分未来江湖势力之间相处的雏形状态。
雷媚虽算起来是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但她如今到底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现在看来,她在平衡六分半堂的独立地位、该争取到手的利益以及和金风细雨楼的关系上做的还是可圈可点的。
雷媚笑了笑,“若不配合默契,如何在三月中旬之前过鸭子河?”
三月中旬这个时间点,雷媚也不是随口乱说的。
宋辽金时期的鸭子河不是现代的长江分支下去数级的其中一条支流,而是位于扶余境内的松花江的一段。
今年虽已到春初,但不是个早早回暖的日子,本该在二月初开始化冻的松花江在探子先行查探的时候,还未曾有消融的迹象,按照颇有经验的北方军士的估计,江上结冰大约能持续到三月中旬。
先打黄龙府后过出河店的作战计划,既然要快,那便不如快到在江水化冰之前完成。
事实上无论是宗泽还是刘延庆还是韩世忠,甚至是已经初露指挥作战天赋的岳飞,都没有在这种环境下作战的经验,但怎么说呢——
“你说的对,众志成城嘛。”
这已经是宋军所能拿出的最强的阵容,在这片地大物博的土地上凝聚出的一支为国家存亡兴衰而战的队伍,便有如这已然转晴的青空之下,一把锋芒出鞘的利剑。
当戚寻和雷媚行到军营外的高处望下去,正见一片招展的旗帜在风中舒展,有宋一朝的火德之红赤焰昭彰的时候,两人谁也不会怀疑,这一战会有中道夭折的可能。
也不知道现在的金主完颜阿骨打是怎么想的。
反正大概是没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哀悼自己白送出去,却完全没能看到一点成效的乌日神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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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年春,宋军过鸭子河直击金队。
这一年也是西夏元德二年。
此前便与宋军多年间相持不下频频交战的西夏军,在大宋军马灭辽后毫无停歇地扑向金国后,选择发兵奇袭,完全无视了宣和元年崇宗向宋朝俯首称臣,这才让陕西六路罢兵的承诺。
但临潢府议事除了定计速战转道黄龙府外,也同时将刘延庆一路人马暗中拨拢回到了鄜延路。
刘延庆此前便有攻破西夏成德军的战绩,距离今年也不过是三年而已,对西夏的震慑力远非常人可比。
即便刘延庆等人的战功几乎都被童贯领去了大头,甚至让童贯一路升到了太保的位置,以宦官身份也坐到了三师的位置上,和宋军交战的西夏人总是知道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天敌的。
刘延庆忽然调转,有如神兵天降,种师道原本就留守在鄜延路,暂领鄜延路总管位置,双方合军之下再破崇宗军队。
夏崇宗一年前自乞恢复旧时赐名赵乾顺,如今背弃盟约便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自以为自己此番从背后突袭必定得手,说不定还能趁机扩张到原本的辽土范围,干脆来了个御驾亲征,结果被直接逮了个正着,被押到了宋军此前从西夏军处夺来的统安城中。
“韩世忠那小子要郁闷了,”刘延庆看着面前狼狈的夏崇宗笑道,“他之前斩了这皇帝的监军驸马,被童贯吞了功劳,扬言有朝一日必定将李乾顺给宰了,看这功劳童贯吃不吃得下,现在倒是让我二人先将他拿下了。”
韩世忠才不郁闷呢。
出河店告捷,他领兵直扑会宁府,目标正是大金国主完颜阿骨打。
就是队里有几个人太赖皮了,一个个刀气剑气都能上远程攻击,让他摸着自己的箭囊就很头疼。
其实这些人有本事不是什么坏事,烦就烦在这些人早摆明了态度了,此战得胜他们不走军功升迁的路子,还要继续去江湖逍遥快意恩仇。
如果让戚寻说,这简直就像是不同赛道的抢跑,还偏偏跑了个第一之后不要金牌。
黄龙府一战王小石按比例折减之后输给了唐能,这次很有胜负心地表示他们这次赌个大的。
戚寻骑着乌云踏雪跟在队伍里,感慨了句青春。
孙青霞觉得这场面好像有点滑稽,刚想笑出声,又忽然收到了正给苏楼主诊治完毕,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温丝卷投过来的死亡目光。
孙青霞努力让自己做出一番端正的神态就听到了戚寻的话。“帮我个忙?”
下一刻他便看到戚寻将一把缩小版本的腾腾腾递了过来,“去给宗泽将军送去。”
戚寻在捞了朱停来当外援的时候,也顺便将他此前就完工,还在明朝火器的开拓中又给优化了不少的迷你版“腾腾腾”给带了过来。
江湖人士有远程的开挂方式,这位本应该三呼“过河”溘然长逝的老将军,其实也可以开个挂嘛。
至于打不打得中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距离会宁府还有些路程么。
孙青霞要是教不会那建议他也别回神枪会了,虽然此神枪非彼神枪,但现在要按她理解的那个“神枪”。
孙青霞:……
领了个重任的孙小欠越来越觉得自己取的“小欠”这个化名实在是很有前瞻性,比如说现在他就有种他是食物链底端的感觉。
但怎么说呢,这世上大约不会有哪个想以直剑得见青天的剑客,不想见到这天下海清河晏的景象。
他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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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寻觉得自己就挺有劳碌命和操心劲儿的。
她说是说的自己只是来锚点世界买个房的,结果等她目睹完颜阿骨打临阵身亡,跟着队伍慢吞吞地回到汴京城的时候,都已经入了夏了。
灭辽破金之战其实还未彻底收尾。
耶律延禧身死,耶律淳如同原本的历史轨迹一样,在亡命逃离临潢府后重聚的辽臣的支持下称帝,完颜阿骨打身死,他那些个后辈中也还有逃命在外之人。
但以如今宋军步步清扫的进度来看,这点小麻烦问题不大。
反正本来以辽金所占据的土地,要想真正掌控在手下,也得再有个一两年。
戚寻岔开了思绪算着土地占比,回过神来便看到他们已到了汴京城外,也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道红色的身影。
有宋一朝,不着龙袍而穿官服,而昭示火德延续,官服为红。
边关告捷,天子出迎,甚至以降阶之礼迎接,算起来也并非是什么有违常理之时。
但当无情顶着那身伪装搀扶起含泪的宗泽将军的时候,戚寻却觉得在场之人,大约已经能将这依稀窥见假面之下风骨卓绝的公子,和赵佶那个家伙区分开了。
“我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让赵佶那个废物挂上这么个大胜辽金,甚至顺道反制西夏的美名,是不是太委屈你了。”戚寻从书房的窗外翻了进来,站定在了无情的面前。
大概是都已经有些习惯了,无情将脸上的易容拆解下来的速度也比此前快得多。
他又如何不知道戚寻才不想看到赵佶的那张脸,在如今他居于天子位,对这紫宸殿周遭的掌控越发紧密,更不必担心有人会随意闯入。
他便以本来面目面对着这“不速之客”。
“事实上能看出我与此前并非一人的,也不在少数了。只不过对百姓来说,还是昔年弄出太湖石这等行径的帝王终于转了性子罢了。连蒙带猜能看出内情的,要么没这个揭露出真相的胆子,以防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要么就是还乐于见到这一幕的。”无情回道。
至于是否委屈这个问题,在他的神态面色中,已经足够让戚寻看出他的态度了。
“如今就更不必说了。”无情想到先前提早一步被戚寻用踏云传来的军情,不由一笑。
彼时在数日之后,他又得到了另一份更为详尽的军报。
但即便先行获知了内情,当后者到手的时候,他也丝毫不需佯装,也能自然流露出了一份难以遏制的喜悦。
世叔此前担心他一旦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不免殚精竭虑,与寿数无益。
可当真见青天明月皎皎,军威之下四邻败退的一幕的时候,在两人一度秘密会见的闲谈之中,也大约只有相对而笑,更觉快意非常,能形容当时的心情了。
而有此战功在手,在进一步的开疆拓土胜况传来的时候,绝无人会觉得“赵佶”废弃赵桓赵柽赵楷赵构那些个已经十来岁的儿子,忽然将赵栋赵樾这些五岁以下的儿子聚集在一处培养,俨然有从其中挑选继承人的意思,是什么需要专门上书来反驳斥责的事情。
“不必说了也还是要说的,若是后世史书上将这些功绩,都被记录在了赵佶的头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她将无情这个笑容看得分明。
脱去了那一身白衣,这笑容中怎么说也是少了几分孤寞出尘的意味,但这一身赤色官服,却让他这笑意中多了几分明丽之色。
而因为这笑中不为自己,只为他名为无情实为有情的家国天下大义,而多了一份难言的感染力。
无情听了戚寻这话又笑了笑,这一次倒是多了些因为与朋友相会而带上的私人情绪,“史书多为后世写前人之事,功过评说之言罢了,与当今太平相比实在是一桩小事。”
那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戚寻还是很坚持这点的,“搞点花招嘛。”
无情拗不过她,也只能默认了。
其实也不只是戚寻,此番从会宁府折返的队伍里,那些个知情人早在私底下讨论过这种问题了。
迟早把赵佶扣在要被拖出来鞭尸的位置上,把无情摘出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史书这事吧。”
无情一边说一边拨弄着手边批阅奏折的朱笔,以免在屡次抬眸对上戚寻目光的时候泄露出他的心绪,干脆转移了话题。
他也算是对戚寻的脾性很清楚了。上次压根人都没见到,就送了一次信,上上一次人是来了,结果顺走了不少赵佶的墨宝,也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今日的话……
他反正是没什么自信戚寻真是为了探视他而来的。
他此前给出的没心没肺评价真是没说错。
“知我者无情也。”戚寻理直气壮地接下了话。
这紫宸殿的书桌上当即就被铺开了一张地图,“析津府之战前,六贼之中的李彦被处置了,这家伙因为括土地的搞法将万顷土地划归西城所,除了要还归百姓的部分,在京畿倒是还有些现在可算无主之地的,我听说被暂时收回,不在自由买卖的行列……”
无情:“……”
这算盘珠子打得都要蹦到他的脸上了。
“我原本是想在京城里买个宅院的,后来想想还是城外住着舒坦,尤其是我兄长若是弄出了什么剧毒,还有个扩散收拾的范围——”
戚寻摸出了一沓新换的交子(银票),挑了挑眉头,“给个买地的机会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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