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瓷倚在洗手间墙壁上,感受丝丝凉意透过蝴蝶骨涌进血液里。
握着电话的指尖都泛白,他说:“你在说什么呢,生物研讨会一年也就举办一次,歧合市以外的生物学家都赶来参加,更何况我离得这么近。”
“我又没有骗你,这些上网都是能搜得到的,你平时只忙着自己的工作,当然不知道还有研讨会了。”
应修景问他:“在你心中,和我一起吃晚餐都不如一个研讨会重要。”
当然不如。
南瓷闭上眼睛。
“和你吃晚餐随时都可以,可研讨会一年就一次。错过是我的损失。”
“那你知道我为你损失了什么吗?”
“为我?”南瓷不解:“你怎么了?”
耳边又有用力吸烟的声音,似乎猩红色的烟头就在眼前一样。
南瓷真想现在就挂了电话。
安静了会儿。
应修景:“算了。”
算了就算了。
南瓷说:“我教案写得很慢,又不熟悉,现在需要联系下带我的老师,那我们晚点再聊好吗?”
应修景没接这句话。
南瓷又说:“我白天算了算,距离放暑假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又可以回家了,那你白天上班可以带我一起吗?”
“我工作时间没空陪你。”
“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在家里写词了。”南瓷故作惋惜,好像从未听出那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说:“不过能每天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他又讲了研讨会的内容,隔行如隔山,有些专业术语想必应修景也没有听说过。
很快就让他不耐烦,说了两句就将电话挂断。
应修景看着手机,直至屏幕自动熄灭。
南瓷不对劲。
他清晰地感觉到不对劲。
他说他在家里写教案,可听着那边声音不算安静,虽然听不出在哪里,但很大可能不是在家里。
应修景重新点开手机,发现南瓷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发微信了。
很久没有指的是,他不再长篇大论,掺杂着表情包自言自语了。
从前看见一朵好看的云都会拍下来跟他说说,如今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居然一个电话都不给他打。
后知后觉,应修景发现。
这个他以为的小孩子不仅仅是长大,而是直接脱胎换骨。
他不再粘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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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南瓷靠近车不到一百米的时候,台萧先行下车,还如同之前在校门口那样绕过车头,为他打开车门。
南瓷看着眼前这个与应修景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男人,心中泛起无数涟漪。
又在台萧上车的同一时间,垂下眼,缓缓扣上安全带。
因为应修景的一通电话,导致他没有心情欣赏街边的美景,视线垂直落在某一处,直至模糊才眨了眨眼。
台萧率先开口打破平静:“知道你忙,所以专门选了离你家近的餐厅。”
“谢谢你。”
的确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楼下。
下车之前,南瓷又说:“本来该我买单的,结果还被你抢先了,说好了是我跟你道歉的。”
台萧笑了。
偏过头看南瓷,未几,俯过身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怎么能让你给我道歉。”
说完,轻捏了下。
南瓷心里猛地一颤。
他回手拿起自己的背包:“那我……就先上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能离开,因为他的手一直按在肩膀上。
南瓷抬眸,对上台萧含笑的一双眼:“你……”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台萧看着他,唇角弯着:“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不能及时帮你解决生活中的难事,也没本事让你遇到困难第一个想起我来。”
“没关系的,我……”
“南瓷。”台萧眼中有别样的情绪涌动,这种感觉南瓷在餐厅里也察觉到了。
刚才就让他觉得心惊,现在更甚。
似是海浪席卷在制高点,南瓷是被浪花冲击到最上方的人。
他听见台萧问他。
“你觉得我怎么样?”
浪花瞬间将他吞没,短暂夺走了他的呼吸和说话功能。
半晌,台萧又开口:“对不起,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但平日里和你相处时,我总觉得你过于柔弱、说话做事也仔细拘谨,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会闻到花香味,不知道是你的香水或者还是保养品……”
“我也只是仅仅通过这些来分辨你的性向,如果,如果我分析错了,我先给你道歉,我——”
“没错。”南瓷低头,手里攥着椅垫上的麦穗:“没猜错,我是……喜欢男人。”
然后,他听见台萧长长舒了口气。
于是,在他掌心的麦穗又多了一条。
台萧说话的语调明显更加开朗,好像迈过山丘,瞥见前方的绿洲。
他视线诚恳,问他:“那你,你愿意考虑考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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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瓷回家以后,先给台萧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已经到家。
很快就接到他回复的语音:“嗯,那我就走了,早点睡,做个好梦。”
南瓷的心还在颤抖,他的第二条语音紧随其后:“希望今天我的话没给你造成困扰,我知道是我太突兀了,可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南瓷,我会记住你今天的话,也希望你也能相信我,能给你个好的未来。”
刚才,南瓷拒绝他了。
因为他还没算清跟应修景的账,而且有了应修景这个前车之鉴,的确让他对感情有些许畏惧。
他恐怕不能再承受一次虚情假意的爱情。那会要了他的命。
南瓷也没办法做到,一面跟应修景斗智斗勇,一面和台萧两情相许,这样对台萧太不公平了。
等再过一段时间完成自己的心愿后,那时台萧要是还喜欢他,并且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破碎不堪的他,那他也愿意往后余生都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但这些话南瓷并没有告诉他,现在只能将一切寄托给时间。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爹不疼妈不爱,幸而温饱无忧,可惜,是用爱情献祭的。
现在只希望时间能怜爱他一次,就这一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南瓷一面和学生们斗智斗勇,一边跟应修景虚与委蛇。
这个男人还是不太喜欢回微信,但相比较曾经,回他的次数变多了。
有好几次,作为睡前仪式南瓷跟他简单说几句话,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应修景的留言,有几次还是以疑问句结尾的,问他人呢?又睡着了?
南瓷捧着手机回复,嗯,睡着了。
一个月后,南瓷接到电话,要回校拍毕业照。
他和洛奇、李子深他们跟学校请了一周假。
再次踏上陵市这片土地,那两个人兴奋得跟大马猴一样,反观南瓷,坐在机场的面馆里,食不知味。
李子深问他:“你怎么回家还不开心啊?”
洛奇说:“肯定是因为驾照还没到手,开不了他哥的豪车!”
南瓷放下筷子:“你能开?”
洛奇扁扁嘴:“我家要是有一台豪车,我天天住在车里。”
“那车里不都是你的脚臭味啊!”李子深笑他,又问南瓷:“说真的,你家世那么好,干嘛要这么低调。就你这张小白脸,但凡戴个名表多说几句话,小姑娘不随便你泡啊!”
“是啊南瓷,你看那些长得好看的明星,那么多女粉丝追,你当不成明星就去当个网红,日子多快活!”
南瓷就快将头埋在碗里了:“你们别总这么说,都这么大的人了,总拿我开玩笑。”
“你看他耳朵又红了哈哈哈……”
…………
从机场分开后,他们俩回了家,南瓷则来到了应修景的公司。
他没告诉应修景,也没和周然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司门口石墩上。
四月的陵市刚刚褪去烈日,偶尔有一阵春风吹过来到路边丁香花的馥郁。
南瓷埋头手里摆弄手机。
在和台萧发信息。
南瓷:[我回陵市拍毕业照了。]
台萧:[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南瓷:[已经到了。]
台萧:[那我下班过去找你。]
南瓷:[明天吧,今天刚回来有点事,明天我去找你,顺便参观一下工作室。]
说完这话,他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是周然。
周然礼貌地跟他点了下头:“南先生,您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南瓷抿了抿唇:“我还没确定……要不要进去找他。”
“请吧。”周然侧开身子,给他让出了路:“应总在等您。”
穿过不算安静的大厅时,南瓷注意到前台的小姐正是上一次他冒着风雪赶来时,那位接待他的姑娘。
这一次,姑娘的视线明显很疑惑,但在对上他眼睛的同时又匆匆落下。
电梯静谧,脚下踩着松软的地毯。这是应修景的专用电梯,直达他所在的楼层。
他的办公室整体呈暗黑色,唯一的彩色装置是书架上那一排排金光闪闪的奖牌。
长方形,红黑字体印在上面,彰显出他将昼溥做得有多成功。
应修景正在视频会议,抬眸瞧了瞧他,伸手指了下身边的位置。
南瓷推了个椅子过去,确保摄像头照不到他,安静地看着他办公。
突然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捏了两下。
从前这个动作是试探他有没有穿多一点,可今天明显不是。
南瓷腿细,他一只手几乎能捏起一半,手掌带着暧.昧和风情游走在他的休闲裤上。
他是来消遣的。
南瓷的腿绷着,推了几下却被他反手抓住,拽着手腕连椅子一起往前凑,让自己更方便。
嘴里说着流利的英文,时不时嘴角漾出一丝微笑。
金丝边框眼镜能减少他凌厉的五官,让他看上去是个博学多才的绅士。
表面一本正经,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肆意妄为。
这人擅长暗度陈仓,在任何方面。
摸了一会儿,应修景偏头看他,南瓷低着头,眼睫颤抖小嘴抿着,面颊和耳朵尖挂上了樱桃红。
他错误的以为南瓷脸上的绯红是害羞所致。
根本没想到,这是他极力忍耐不一巴掌打在他后脑上的羞愤。
应修景拿出手,纸巾擦了一下,放他离开。
南瓷随即起身来到洗手间。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主动过来找他了吧,南瓷安慰自己。
既然想要得到,就不能坐以待毙,机会与奖励都是留给努力奋斗之人的。
尽管他的努力过于下作,但和应修景之间,不就是那点事最令他记忆深刻吗,摸两下算什么,况且从前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从洗手间出来,应修景的会议也正好结束了。
他脸上丝毫不见凌乱之态,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悠闲地靠在那,视线自上而下打量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学校通知,要拍毕业照了。”
应修景点头,拿起咖啡搅了搅,抬眼:“不然就不回来?”
“要回来的。”南瓷回到刚刚的位置坐下来,跟他说:“本来打算等这一单元的课讲完再回来的哄你的。”
男人低笑,从鼻间发出的一声气音,听着荒唐又可笑:“哄我?”
“嗯。”南瓷点头:“我知道上次不告而别让你不开心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刚下了飞机就跑来找你了。”
应修景虽说平日里喜怒不行于色,但面对南瓷时,多少还是会有些放松。
他俯身握住南瓷的手,刚做了什么的指腹像之前那样轻轻摩挲他细腻的手背。
这才发现他好像瘦了很多,那个戒指在无名指上打转,稍微用力甩甩就能甩下来。
“怎么不直接上来?”
“我怕你不想见到我。”南瓷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瞧他:“之前你说了,工作的时候,没时间陪我玩。”
“所以你就一声不响在楼下晒太阳?”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不想走……”
应修景弯了弯唇,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把将南瓷搂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这个动作让南瓷心里一颤,想推他却被他有力的手臂揽住腰,钢铁似的箍在他腰间。
南瓷瞧了眼办公室的门,小声说:“有人会进来的……”
“得先敲门。”
这下换成南瓷俯视他,视线在应修景脸上瞄了瞄,而后轻推他的手臂:“你轻点,我前几天摔了一跤。”
“怎么回事?”
“热水器坏了,我就烧了点水倒进水盆里,擦地时没擦干净,拖鞋又不防滑……”
“笨。”
应修景觉得荒谬。
“等我回去就找物业,顺便帮我看看电路和煤气,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断电,我问了邻居,他们都没有这种状况,只有我那个房子会这样。”
“断电?”应修景皱眉:“煤气也没有?”
“嗯,明明之前看房子时都是好用的,我给房东打电话,可他说他出国旅游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应修景的手掌附在他腰间,将他刚刚说疼的地方轻轻地揉。
未几,问他:“细皮嫩肉的,这种日子过得开心吗?”
南瓷咬着唇不说话。
应修景:“想当老师,我在陵市给你找个。”
“都实习这么久了,和同事学生们都相处的很好,去了新环境又要重新社交,很累的。”南瓷垂下眼,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因他的情绪黯然失色,而是渡上一层忧愁的霜,看上去我见犹怜。
他说:“这几年只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一个人才发现原来交朋友那么难,我好不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应修景笑了声:“上班就是上班,不要抱着交朋友的念头,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高处不胜寒,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朋友。”
所以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攀爬到最高点,最终成为那个不近人情,不知人间冷暖的人。
没被岁月与光阴侵蚀,反而破茧而出将往事酿成杯醇厚的红酒。
高贵、成熟、有着和年纪不符的稳重。
他每天都俯视着那些曾和他一样努力的人,对于他们的奉承和苦难都能做到冷若冰封。
以至于……也将他的爱情视为笑话。
看他每□□思暮想、牵肠挂肚,都不会有半分心动,高兴了就哄着玩,不高兴就将他视为空气。
而偏偏曾经的他,将那点吝啬的怜爱视为全部,并且甘之若殆。
当初的他何尝不是现在的应修景,沉醉在编织的谎话中,梦想着自己深处桃源,与世无争。
南瓷点头:“我记着了。”
话毕,应修景叹了口气:“这么倔。”
他拿起手机:“我让周然在歧合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给你——”
“没关系的。”南瓷说:“我又不在歧合长住,等我回去找物业处理一下就好了。”
“长住短住都是住,你在那边一天就活得舒服一天。”
对于应修景而言,随手买一套房子就像他去菜市场买菜一样,不算什么大事。
可要是让周然去办,他一定会把房子的名字落在应修景头上。
“不急。”南瓷摇摇头:“买房子这件事,我更希望是我自己赚钱买下来的!”
瞧他信誓旦旦,应修景问:“就凭你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
“我可以贷款呀。”
这对于应修景来说是在侮辱他。
跟了他的人,自己贷款买房子,简直贻笑大方。
他摘下眼镜,掐了掐鼻梁,没了眼镜的伪装,他眼中的凌厉尽数涌出。
“这样。”应修景说:“你自己找房子,看中哪一套告诉周然,房子写你的名字,就当是你自己买的。”
南瓷眨了眨眼:“这样,不太……”
对上应修景不耐烦的眼神后,他及时收了口,转而搂住他的脖颈,凑在他耳畔:“谢谢你,royd。”
说完,他抬了抬眉,真正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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