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年冬天, 雪仿佛就没有了要停下的征兆。
殿外忽有电闪雷鸣。
小皇帝不由得瑟缩一瞬,连带着踉跄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入冬了……”
他仰起头,看着混沌的天色, 雷电撕裂黑夜,在这一种让人惊恐无比的亮度划破天际线, 他忍不住握紧双拳,脸上惨白一片。
大周仍旧是他的大周, 可是, 以后还会是吗?
他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像是在跟他故意作对一般,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以往他遇到难题,大可以跑去问丞相, 可是现在, 他却不知道应该要去问谁。
兵部尚书被流放了,取而代之的却不是他一早就看好的那个人, 他仍然要被朝臣们逼着去接受那些他内心极度反感的事情,怎么会这样?他分明已经长大了, 整个皇城的权利都应该回归他的手下, 可是为何?为何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小皇帝姚铭羽忍不住抖了抖, 逃跑似的飞快冲进大殿, 试图躲一躲外间的雷鸣。
然而刚推开门,他就是一愣。
嘎吱一声响, 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生命的大殿之门仍旧那样沉重,这个时候,殿内应该空无一人, 可是雷电落下的光亮瞬间亮起, 他分明看到龙椅之上, 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谁!”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敢坐在那个位置?!
“我。”可是那人的声音,又听起来格外熟悉。
“……”
轰隆。
又是一道雷电闪过,姚铭羽双眼猛然瞪大,见鬼了一样怔怔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你……”
“怎么,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师忘忧带着笑,“陛下。”
“!!!!!”
半年前,他亲手设局,将合欢宗老祖想要的送给对方,半年后,对方却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还如此张狂,就这样坐在龙椅之上,仿佛那个位置什么人都可以上去试一试一般!
“丞……丞相?”
姚铭羽脸色惨白,脚下忽然发软,险些就要坐到最底下。
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来。
对方已然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对方笑过,那张脸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片,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对方心里是否在谋划着什么,是否会对他不利……
他并非记不得对方的好,可是那点好处,却远远比不了权柄的诱-惑!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禁得起诱-惑。
“你、你怎么……”
小皇帝面带惊慌,接连后退,师忘忧却始终带着笑,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惊骇万分的年轻人。
他其实已经记不得对方的样子了。
上辈子,他将那些仇人都统统杀得干干净净之后,又过了许久才终于是回到凡间。
那个时候,姚铭羽已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哪怕他不动手报复,对方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要用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家人一般疼爱的小皇帝。
就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家人,所以那场背叛才来得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而现在……
姚铭羽还年轻,仍旧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突然就有了一种厌倦的感觉。
“小羽,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忘忧口中轻轻溢出一声叹息,闭上眼,试图去回忆曾经的那些记忆,
但他想不起来了,
已经过去太久,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能说上一句:“我不杀你。”
“……”
姚铭羽双眼骤然一亮!
但下一秒,师忘忧脸上笑容更盛,直接丢给他了一把匕首:“你自行了断吧。”
“当啷”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外头又是一阵雷鸣。
骇人的光芒划破天际。
黑金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外看。
它已经跟这个人好几天了。
这人不光是气息和它熟悉的黑龙剑尊一模一样,连带着长相也和它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有八分相似,尽管气质截然不同,可是,它仍旧是感觉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所以它舍不得离开,千方百计地寻找和对方相认的机会。
它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黑龙剑尊的转世,以至于现任主人的召唤它都顾不得了。
“主人……”
黑金探出头,怔怔看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外头的雷鸣声又开始响了起来。
今夜,注定不会是个安静的夜晚-
“咯吱!”
金延雪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禁不住挑了挑眉:“您就是……杜……”
“杜长克。”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纪仙君让我来的。”
“噢,我知道,您先请坐吧。”金延雪放下手中的纸笔,站了起来,“我昨天已经听纪仙君说过了,您便是器修?”
“正是。”杜长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是他头一次离开小弟,独自一人出来,以前他们四兄弟总是一块儿的,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同进同出。
器修在云台这附近没什么发展前途,因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专门提供给器修的修炼手册,但是他偏偏却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他修为虽然不高,可是他经手的那些灵器却都是一等一的好
也怪他投胎投的不行,若是他能在四大宗的范围之内,定然会有很好的发展,可是在云台这一带,他就是个只会修物件的废人。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们这边就是没有器修的修炼心法?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只能认命了,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他们四兄弟成了纪仙君的下属,纪仙君不仅很欣赏他的本事,还专门给他指派了不少重要的活计!
如今,他的修为已然不再是从前那样,勉勉强强突破一个筑基,之后便再无晋升可能。
他已然突破筑基中期!
若是有机缘,他便有可能冲破金丹!!
“……”
杜长克心里千回百转,但面上却不表露分毫,他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金延雪,飞快就把自己带来的灵器的使用方法给讲了一遍,过后,才又沉声道:“还有一件事。”
“您说。”金延雪这会儿正在按捺心内的狂喜,表情也显得格外认真。
杜长克便道:“仙君已经同我说了关于‘过海生’的事情,这次有了灵器的助力,我想,金姑娘先前所说的半个月,便可以再减去一半时间,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家仙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交代!他想让金姑娘再帮忙穿个消息,这消息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原先药王谷的位置,金姑娘应该知道在哪里吧?我家仙君现如今已经完全接管了那个地方,并且把那里改名叫做修真学院了。从今日起,修真学院向所有人开放,有心人都可以到访,只要做好登记,皆可观看内部书籍”
“那些书籍种类繁多 ,功法招式类、吐纳心法、基础修炼法则等等应有尽有,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可以入内观看!”
“……”
杜长克说得兴奋,面上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喜色。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人还不太理解小弟杜长为“归顺”纪仙君的行为,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分明当时药王谷事毕后,纪仙君也说了,他们想走可以走,不会有人阻拦。可是杜长为却跟他们说,一定要留下来,这是一个机会!纪仙君如此凶悍,身旁还有那些“凶神”在侧,只要他们能抱住这个大腿,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比以前在华光宗的日子更好过!
当时他们不理解,但日子慢慢久了,他们便不得不点头认同了小弟杜长为先前的决定。
他们如今在那个药……呃不,修真学院里待了差不多几个月的时间,有吃有喝只是基础,更关键的是,他们居然能得到纪仙君的一些赏赐!准许他们去观看谷中的一些藏书!
杜长克自然便是那些受益人之一。
他也是在书中突然间领悟到了某些道理,才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有了如此大的进益。
若是往后,能有更多人看到这些藏书……
这天下定然是要天翻地覆了。
“纪仙君他竟然……”金延雪听完杜长克的这些话之后,一时间,更是语塞。
昨夜她得到了那个木盒,便让她辗转一夜未曾入眠,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方法有没有可能会是纪仙君的一种施恩手法。
可现在,杜长克给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却让她更加震撼!
他不仅是给她禁物,还想让所有人都能有机会看到那些禁书?
他当真是要颠覆这个世界?!!
“……”
屋内气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金延雪突然扬唇一笑:“我明白了,这个消息我一定会尽快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让九岳大陆的人都知道!”-
许下这个承诺过后,金延雪果然也照做了,“过海生”行动起来以后,不光是那些带着灵气的漫画书迅速被运了出去,连带着杜长克给她带的那句话,也很快传遍了九岳大陆。
起先,还是有不少人怀疑这事儿的真伪。
“怎么可能……”
“这种东西都是各大世家严防死守禁止外传的秘宝,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外人观看?”
“千万不要去啊!说不定是那个姓纪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这肯定不是真的!!”
“……”
但听到的人多了,议论的声音自然也复杂了起来。
“都说是阴谋,可是……你们都没去过,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真的?”
“我想去看看。”
“若是真的有这种地方,那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我都已经卡在筑基三十多年了!若是再寻不来一个机会,我又还能有几年可以等?”
“药王谷覆灭后,留给我们散修的机会明显是越来越少了,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想去看一看,万一,它不是陷阱呢?”
“凡人竟然也可以入内么???”
“老刘,你愿不愿意随我同去?”
“去就去!他妈的!若那里头真是各类心法秘籍,哪怕是前方有龙潭虎穴我也愿意闯!”
“……”
消息传出去后不到半个月,山谷外的人忽然就多了一倍不止。
杜长为现在可算是彻底嘚瑟起来了。
他端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山谷入口处,看着外头那些散修还有凡人们,装得真跟那什么世外高人一般。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现在的他这种状态更加让人
爽快的吗?
想当初,他在华光宗,也不过就是个地位低下的外门弟子罢了。
说是外门弟子,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好听一点的说法,实际上,他们跟奴役差不多。
可现在,他变成了修真学院的管事!!
果然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他铁了心要抱住纪仙君的这个大腿,料想对方如此强悍,后续的发展一定不会差!
如今果然就让他得到了好处!
“……我们家仙君可是说了,不守规矩的直接撵出去!”杜长为说着,还特意抬了抬下巴,指着中段那几个并不想排在凡人身后的修士道,“你们,不想排队就滚!当我们这儿是菜场么,由得你在这里放肆?!”
“你!”那几个被点到的修士立马便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
“怎么?觉得我说话没份量?”杜长为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们,散修又如何?筑基大圆满又如何?他可是这修真学院的管事!“你们若是不想在这里排队,也好,滚出去就是了,别让我待会儿叫人出来撵你们走,到那时,你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杜长为冷哼一声。
四周的护山大阵仿佛也在跟着他一同愤慨,隐隐有了几分排斥的意思。
这可就让那几个修士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小心些!”
“他这么嚣张,说不定还有其他倚仗!”
“……”
过了一会儿,大阵开了,排成长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谷中。
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但杜长为始终带着客气地笑脸在门口接待他们:“这个是我们修真学院的地形图,按照这张图走就是了,直接进到后头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禁止高声谈论、禁止四下交流,进出需要登记,只能在馆内观看相关书籍,饿了可以出馆带上身份牌去图书馆隔壁的餐厅用餐,一日三餐都是免费……哎,对,是从左边进去,直接进去刷身份卡就行。”
“……”
外头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修士们、凡人们,竟然是难得聚集在一起!
但他们能去的地方有限,进入山谷之后,看到的便是一片雄伟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头似乎有字,但是模糊不清。
再往里走,就是地形图上标注的“图书馆”了。
向来安静的山谷忽然间变得热闹的不得了。
外头的那些声音甚至可以穿透阵法,送到后山的小院中去。
师琅玉微微抬头,眼前一片昏暗,但他仍旧是可以透过这一片昏暗,“看”到正在屋里忙忙碌碌的那个人:“外面来人了?”
“嗯。”纪秋檀知道外头这会儿什么情况,自从石碑立起来以后,他就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地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双眼。
不过这会儿,他没打算出去。
他正忙着给眼前这个人换药。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已经适应了吧?”
“……”
或许是因为那次的“梦境”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纪秋檀现在彻彻底底进入了一种正人君子的状态,哪怕是换药,也尽量不和师琅玉有肢体接触,当时双手飞快一翻操作过后,带着腥味的药物就被裹在布袋后方,紧紧贴在了师琅玉双眸之上。
“可以了。”他迅速结束,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弥漫这一股格外尴尬的气氛。
其实也不是对方尴尬,就是他心里觉得尴尬。
师琅玉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就像是真的完全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印象一样。
纪秋檀便慢慢信了那些画面真的是梦。
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说……他对师琅玉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
心里总是有事挂念着,搞得纪秋檀这几天都有些没精神,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天的感受,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太过荒唐,以至于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换药的事情而已,他都不敢去触碰对方。
“……行了,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把它给摘下来了。”纪秋檀望着窗外,“这几天用药以后,你感觉怎么样?说实话。”
师琅玉安静坐在床榻上,听着他的话,淡淡道:“还好。”
纪秋檀:“还好是什么意思?”
师琅玉:“……我似乎是能见到一点点光了。”
“真的吗?!”纪秋檀猛然转头,“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光?”
“……”
他问得诚恳。
师琅玉忍不住便抿了抿唇。
其实,他的视觉早就已经恢复大半,并且在纪秋檀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东西了。
只是看到的那些东西比较模糊而已。
在加上最近这几天又天天用了药,他的双眼自然能看到很多了,包括眼前这人的面孔。
看得,比以往更清晰。
可是师琅玉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他隐隐约约中,总是有一种预感,就好像是自己眼睛如果彻底好起来以后,便会发生一些他不想要看见的事情。
所以他才一直瞒着。
可他若是在用了药后还要一直装作没有好转的样子,便要让对方继续花费心思为他配制药材,他不忍心看着对方一直苦熬,便开口说自己其实已经有所好转。
“……”
外头的喧闹声时不时地往屋里钻。
纪秋檀虽然在院内设了阵法防止其他人入内,但却没有设下隔音阵法。
于是,那些喧闹声就好像是变成了背景音一样,师琅玉闭着眼,安静地听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半个时辰过后,眼上缠着的布带终于是要被拿下去了。
带着腥味的药渣从他眼皮上被抹掉。
对方的动作很是轻柔,一点一点将他双眼上残留的那些痕迹全部都给擦干净。
“好了。”
“……”
师琅玉这才再度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对方那张带着忐忑的面孔,还有那两片莫名诱-人的嘴唇,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纪秋檀问。
师琅玉轻声答:“好像……比之前好一点了。”
用了药后,他的视觉一天比一天清楚。
这会儿,其实他已然可以看清对方大概的面容了,果然就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没什么差别,只不过,鼻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痣。
那颗痣长得很是地方,就在比较靠左的地方,师琅玉只要一闭眼,就忍不住想起那晚,他俯身,吻过对方鼻尖的画面。
他的嘴唇轻轻落在那处尖尖的地方,顿时就听到一阵难耐的嘤咛声,青年一双乌黑的眼眸半睁着,不断向他索要更多,向后仰起的脖颈划出一道格外诱-人的线条……
“咚、咚咚”
心跳骤然加快。
师琅玉目光一闪,看着对方又匆匆转过身去,开始整理起了放在桌上的那些杂物。
“这段时间你尽量先不要去见光,我怕外头光太强烈会影响你眼睛的恢复程度。”
纪秋檀背过身去,心里也是一片慌乱,和对方靠近的时候,他总要忍不住回
想起那场怪异的梦境中,他是如何被慾念支配,情不自禁地迎合起对方的抚慰,甚至想要更多。
那些画面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脸颊还是迅速便涌上了一股热辣的温度。
他只能匆匆忙忙先把东西给收拾完,而后,便要找借口离开这里。
“那我就先……咳……要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嗯。”
“……”
纪秋檀落荒而逃。
结果出了门,他就看见院外这会儿正有个人不断在那里挥手,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他只能提着药箱先过去:“怎么了?”
“仙君!外头来了个人!”跑过来通风报信的是杜家兄弟中的老二,杜长友,“那人是个金丹!他说他是宋氏派来的,要和您见面!”
“宋氏?你没听错?”
纪秋檀一怔,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
离那个除魔大会明明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宋氏的人这会儿就直接找到了他这里?
第52章
“为什么非要我去?他不行吗”宋漾桥手一指, 遥遥指向了不远处的宋玉岚,脸上带着讥讽和不快,“你们不是整天说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事事都要以他为先?哼, 这会儿倒是舍不得让他去云台那个穷乡僻壤,反而把这“好机会”让给我来做了?”
但眼前几位长老仿佛看不见他明晃晃挂出来的不快,只是柔声安抚着, 一人一句,跟他讲大道理,说不过是带个专门走歪路子的邪修回来, 若是让宋玉岚这个宋氏新生代之首过去, 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又说这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这几年他宋漾桥的修为不进反退,唯独脾气见长, 他是得有个机会好好锻炼一番了, 不然以后长老们退下去,他又如何接的住宋氏刑罚堂长老这个位置?
好说歹说,反正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这次去云台药王谷的人选,他宋漾桥是跑不了了。
听得宋漾桥也是更加火大。
这帮人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你一言我一语,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往他嘴里塞,说着还要无奈叹口气, 衬得他好像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一样。
“烦死了!”
宋漾桥坐在灵兽背上,思绪回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那个在他面前亮着莹莹幽光的护山大阵, 视线再扫过周围躲在一旁盯着他看得那些散修, 脸上表情不由得更是难看:“这个不识好歹的纪秋檀, 要不是你在外头乱来, 闹出这么多事情,小爷我也不至于被支到这种穷乡僻壤!跟这帮粗鄙无礼之人待在一起……”
口中话语刚嘀咕到一半,下方骚乱声突然更大!
“出来了!”
“原来纪仙君竟是长得这个模样?”
宋漾桥视线也随着人们张望的方向一同看去,果然就见入口处有几人正朝外走来。
一个人高马大但长相憨厚,一个面容俏丽是个女修,而走在他们二人前方的那名修士生得一副文气书生模样,神情温和,乍一看没什么攻击性,再看,还是一样没什么攻击性,样貌倒是斯文秀气,可是这模样怎么都没办法和那个“大逆不道”、“一身反骨”的凶神做对照。
“……你就是纪秋檀?”宋漾桥有些不确定。
他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更没心情去提前了解对方来历,只是他身旁几个元婴期的护卫往前一站,迅速便在他周围隔出了安全地带,像是认出了对方身份一般。
他这才轻哼一声,颇有几分轻慢道:“凶神?不过如此嘛。”
“小桥公子……”旁边一名元婴修士刚想提醒他,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到底还是谨慎些好。
但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下头忽然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凶神这个名号,纪某可是不认的,宋公子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怕也是累了吧,不如进来先喝杯茶歇歇脚?”
说罢,护山大阵骤然一亮!过后就瞧见原本只给那些想进来瞧瞧所谓“图书馆”的那些凡人、散修们敞开的道路,忽然变得更加宽敞,足以容纳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并排齐驱入内。
“……”
伸手不打笑脸人。
即便宋漾桥来者不善,但主人家既然已经是这样的态度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再继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然的话,外头指不定要怎么说他们宋家人呢。
“算你识相。”小声咕哝一句,宋漾桥翻身而下,身旁几名元婴修士将他护得死死的,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山谷。
纪秋檀倒是全程含笑,面上没半点被冒犯的不悦,他笑容向来具有亲和力,一时间,看得外头那些散修也是议论不止。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纪道友倒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我以前总听外头人说他不好,心中对他也是甚为不喜,如今和宋家来的这位小少爷一比较,他倒是突然在我眼中顺眼了许多。”
“我也是,先前因为影玉太贵所以我没舍得买,只能听别人说,现在再仔细一看,纪道友根本没他们说的那般样貌丑陋嘛,而且,还挺好看的,你看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双眼睛最为好看,还水灵灵的,就跟会说话似的,哎呦真是笑得人心里暖烘烘的,看得我都想过去跟他说会儿话了。”
“得了吧你!有本事,当着人家的面你也这么说?”
“别别别,我还是怕挨打的嘿嘿……”
“兄弟,还抻着脖子看呢?人都进去了!”
“……”
外头那些人是怎么说的纪秋檀并不在意,他只想知道宋氏这会儿派人过来是何用意。
这位宋小公子来就来,还带了一大堆的打手,看那架势,随便拉出来一个他都打不过。
不过好在这片山谷如今已被他全权接管,每一粒沙、每一片土,全都由他支配,只要坚决不踏出这片山门,他就不怕对方找麻烦。
宋漾桥一副上门找人打架的架势登门拜访,但实际上,他的目的只是来“抓人”
请帖送达纪秋檀手上之后,宋氏自然也得了消息,但却并未收到回信。
思来想去,他们怕纪秋檀“畏惧不前”,收了请帖却不敢应约,干脆直接喊宋漾桥过来亲自“请”人。
“纪道友,你不会不敢吧?”
“何出此言?”
纪秋檀无视对方言语中的挑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道:“既然宋氏如此看得起纪某,纪某自然会去赴约,只是……这除魔大会的开启时间还要再等两个月,宋小公子怎得这般心急?”
“心急?”宋漾桥心想我他妈的着什么急,还不是上头那些老东西背后作怪,把他放出来试探试探纪秋檀的态度,对方若是见面就言语无状,宋氏便有了正当理由插手云台事务,可对方若是好声好气卑躬屈膝,就证明这人一样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找机会拿些宝物心法做引-诱将其收入门下,往后要杀要留,就是另外一桩事了。
如今看来,像是后者。
但对方态度虽然温和,却不卑微。
宋漾桥最烦猜来猜去揣摩他人心思,索性也就不想了,直接拿身份来压人更好:“倒也不是我心急,只是云台至玄天宗路途遥远,除魔大会前又还有些其他要事需要各门各派共同商议,家主担心纪道友不识路,万一再把正事给耽搁了,引来其他人不满,到底还是不太好,所以纪道友何时能随我一同出发前往玄天宗?两三日够准备么,我可以在此等你。”
这是直接就把话给说死,没有回旋余地了。
纪秋檀没有慌张。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虽然已经尽力收敛、但仍旧是透露出几分高高在上姿态的年轻面孔。
这就是生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吧,连做出这种“逼迫”行径也觉得仿佛是给人的“赏赐”。
他没有心生厌恶,因为知道这是对方的生长环境造成的,但他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人有太多好感。
去?不去?
宋氏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要去。
只是他没想到去的时候却也不能由自己来选择。
除魔大会开启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宋漾桥口中说的那些“路途遥远”之类的话都是借口,就算不会御剑,他们也有能飞天的灵器,缩地成寸不过转眼,又能浪费几天时间?
左不过是想要快点在办大事之前除掉他这么个令九岳大陆时局不稳的“祸患”罢了。
纪秋檀不怕,但他心里还有其他牵挂。
修真学院既然已经开放,杜长为
他们现在也已经很上道了,他们之间签订过契约,倒是不用担心这里没有他坐镇就会瞬间乱作一团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必须要存在的。
他也一样。
所以杜长为不能带走,他们四兄弟虽然修为不高,但都各自有用处,用他们做打手跟人打架,那属于是扬短避长的失智想法。
而知袅、寰斐几人在这里属于不稳定因素,他知道这些人对他没恶意,也没什么坏心眼,但他们之间没有基础的信任,就像是黑金和他。若只是在云台附近活动,留他们在这里没什么关系,可是前去玄天宗的路途遥远,就算驾驶灵器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立马有个来回,所以,要把他们带出去。
这里毕竟是他的大本营。
他们在外面,反而不会对纪秋檀构成什么威胁。
除此之外……
师琅玉那头,也必然要做出个决断了。
“好吧。”纪秋檀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只觉得口齿间满是醇厚的香气,又心想着杨婵他们前几日给他传讯说很快便会回来,若是他要走,也得提前再告知他们一声才行,“宋小公子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纪某若是再推脱,属实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不过……我这几天确实还有些事情要做,宋公子等我两天,后日我们便可启程前往玄天宗,这样如何?”
“可。”宋漾桥抬起下巴,颇为骄矜地点了点头,一张玉面竟如花般清丽俊逸-
宋氏一行人这次过来了足足十来个。
宋漾桥还是个金丹,但他身旁有五个元婴在旁守着,个个都是黑面神,不说话,也不笑,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压力倍增。
杜长为从旁边路过,光是被他们盯着就出了一身虚汗。
再看到纪秋檀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去,他顿时就一阵腿软,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仙君!仙君!我的纪大人啊!你怎么这么残忍,这就要抛弃我了啊?!”
纪秋檀哭笑不得,拍拍他脑袋:“我只是出去办点事,你乖乖在家等着。”
“办点事噢。”宋漾桥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纪道友,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总觉得,你会逃跑。”
“宋小公子眼中的我,原来竟是如此?”纪秋檀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只是低头看着哭丧着脸抱住他腿的杜长为,一脸无奈,“在家等我,很快回来,乖啦。”
小杜现在怎么跟他儿子似的……
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得哄着。
哎。
“那那那……那你一定早点回来!”杜长为一看那几尊黑面神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里还顾得上要面子?“晚饭之前能回来吗?我让我大哥今天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鱼丸!”
说着说着声音压得更低,“我我我、我怕他们冲我们动手!”
“不会的。”纪秋檀拍拍他肩,“快起来吧,别让人家看笑话,我去去就回。”
第53章
“我原本以为还有时间。”
“……”
说这话的时候, 纪秋檀已经坐着灵器一路朝着京城的方向飞了快两个时辰,但他看到了前方的城门,却没选择进去, 而是悄悄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落下,过后,确认身后的追踪者早已经被甩掉, 他才把又被他“塞”进空间里的师琅玉给放了出来。
“天快黑了。”他找了家客栈,随便点几道菜让底下待会儿送上来,而后, 对着师琅玉双眼缠着的黑布发了会儿呆, 到底是没有选择解开。
修士们大多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辟谷,差不多金丹期就可以完全摒除食-欲这种在大家眼里看来“会沾染太多凡间污秽之气”的东西了。
就像宋漾桥那帮人,他们最多喝两口茶, 好像真的可以凭借仙丹玉露就能活下去。
然而纪秋檀不行, 他认为,人活一世、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就是对食物的渴求和欲-望,没有好吃的他会死,他会难受死,所以他哪怕已然化婴, 也没考虑过辟谷,辟谷那两个字多在他脑内停留一秒,都是对农民伯伯的不尊敬!
如今他们身在离京城城门口不过十里地左右的一间客栈内, 虽说地势瞧着是有点子偏,但实际上这条道每日来来回回不少人, 热闹着呢, 不过是现下时候不对, 城门已经关了, 所以才显得路上冷清。
下头厨子动作麻利,不过一刻钟就叮咣炒好了两个菜送上来,热腾腾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纪秋檀原本想开窗,怕师琅玉不喜欢这种味道全都闷在屋里的感觉,但犹豫了一下,又怕他冷,最后到底也还是没有开多少,只稍稍留了个缝隙出来。
“今天的药剂量比往常大,蒙着眼睛会有点不太舒服,不过,你不是有绝活嘛。”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那个玉人,纪秋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嘴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感觉脸颊有些微的热意涌上,这才不着痕迹地赶紧移开。
师琅玉果然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就辨出了面前东西摆放的位置他这眼睛哪怕不睁开,也可以用听音辨物来分辨一切。
先前纪秋檀看他突然不需要再摸索,直接就找到了剑的位置,还以为他眼睛已然大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只是靠听风声,风声吹到那个位置,阻力突然加重,他便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刚好挡住,哪怕蒙了眼,也半点不受影响。
并且听人也一样,光是通过脚步的轻重还有响起的方位,他便可以迅速推断出发出脚步声的人是谁,又离他有多远。
想想也是奇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只能靠两手摸索,磕磕碰碰地不知道受过多少次暗伤,现如今却敏锐的不像话,纪秋檀有时候在他附近跟别人说个话,都下意识要用上一个隔音法阵,不然都怕他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顺着风声全都给收进了耳朵。
但现在,好像是不再需要这样了。
他们已经不在云台,更不需要避着他讲话了。
“真没想到,当初方凌旭拿我菜谱的时候,还在为醉香楼到底能不能在竞争中存活下来而发愁,结果这才多久,他居然都把分店给开到这里了。”纪秋檀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菜盘,一碟是辣子鸡,一碟是香菇青菜,菜谱是独一无二的菜谱,味道也是他熟悉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方凌旭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让他看着这些,突然就有些惆怅。
人总是这样,一旦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出现,不管选了什么,心中都难免会对未选择的那方有些遗憾,他也是。
原本以为还有两个月可以等,却没想到宋漾桥的到来直接打乱了他的机会,让他不得不作出选择。
这一去,必然是危险重重,而师琅玉的状态也好转了许多,起码现在可以见光,和正常人一般无二了,所以,他终于打算放手。
一来是因为他去了
玄天宗之后必然要面对无数强者,他不会把师琅玉单独留在山谷,可是,难道还要让对方重回空间,被一直这么关下去?他只怕自顾不暇,万一对方因此而被他牵累怎么办?
二来也是因为前几日的那场令他不觉沉溺的“梦”,他有点怕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为何会在梦里和对方那样纠缠?并且还感到万分愉悦?他害怕是自己潜意识里对师琅玉生出了不轨之心,更怕的是万一他不小心表露出来,又该叫对方如何回应?
他是修士,他是凡人,在这个遍布扭曲规则的世界上,他们的身份就是天然不平等。
他当初救下对方,什么也不贪图,就只是纯粹看不过眼,可是现在,他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看不明白了,若是他将那些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事情不小心透露出来,师琅玉心中又是否会觉得……是他在以修士身份向他施压?
所以,果然只有放手还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一过,在他怀中停留的鸟儿将要再次启航,向着壮阔的天空飞去。
但他心里到底……也还是会感觉不舍。
“尝尝看。”纪秋檀心里郁闷,话也突然就变少了许多。
对面,师琅玉若有所觉。
或许是猜到对方可能是要做下什么有关于他的决定,他捏着杯子的手指都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指腹按在杯壁上,圆润的指甲盖因为手指力度过大,顶端现出了一片失了色的青白。
“你要出远门了吗。”师琅玉语气淡淡。
纪秋檀没听出异常,支着脑袋,叹了口气道:“你猜到啦?是,我过两天要去个很远的地方,可能得去好几个月,我在那边也没什么熟人,不知道过去了以后,会不会有人看我面生所以找我麻烦。”
师琅玉:“有多远。”
纪秋檀:“骑马的话,估计得要一个多月吧?”
师琅玉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磕。
他听出来了,心也当的一下沉了下去:“以后,不见面了对吗。”
“………”
四周没有隔音阵法,他听得到外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那些人说话的口音和他以前听到的不一样了,他连脚步声都能够轻易辨认,如今也当然能够认得出来,这是他待了二十多年的皇城附近。
“你知道我从前的身份。”师琅玉今天全程用的都是陈述句。
他心思敏锐,稍一猜测,就能明白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是他从前一直忍着没有问出口的,如今全部化作了肯定句,“你甚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完了。
纪秋檀心想,他果然生气了。
他们两个人以前谈的总是未来,很少提到过去,他自己的不想提,对方的他也会刻意回避,其实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他决定把人送出危险区域之前,先把人给弄晕,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离,但他又突然有了点小私心。
“不告而别”这个词汇在他生命中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过频繁,他好像很难和人好聚好散,不论是他的外公梁老头,又或者是很久以前曾被他认为是朋友的某某某。
所以他想,这次能不能有一个平和的结尾,来做这段缘分的句点。
但这个念头好像是要坏事了。
他眼睁睁看着阴霾在师琅玉的脸上浮现。
对方摘了蒙在眼上的黑布条,抬眼的时候,被药物熏红打湿的眼眶和睫毛合在一起。
师琅玉抬眼看他,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让他明知道那些痕迹不过是在药物对方刺激下而诞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心里一慌。
“唰”
纪秋檀急忙伸手在他眼前一抹,无形的波痕荡开,师
琅玉骤然双眼一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子就开始往下倒去。
而纪秋檀伸出去的手恰好扶住。
“……”
他昏了过去。
那双眼睛重新又闭紧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那天,那个时候,他便是像现在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纪秋檀面前,面色苍白,浑身冰冷。
纪秋檀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又从空间里摸出来了一个新的黑色狐衾给他盖上,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仍旧觉得不放心,又弄来了一个暖手炉,等着他身上温度慢慢回暖,才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毛领子抵在师琅玉苍白的脸颊两旁,衬得他更像是一尊精致的玉人了,然而这精致里,却还透着一丝难以接近的冰冷,仿佛半点人气儿都没了,一切终究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纪秋檀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在他脸上轻轻碰一碰,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一团棉花似的,堵在胸口,让他焦虑,让他烦躁。
于是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紧,随后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冷风呼啸的街角,再一闪,缩地成寸,人已经站在十几里开外的树林中了。
“呼”
耳旁除了风声,只剩下枯枝颤抖的声音。
师琅玉倒下去之前的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当时的那个模样,就好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带着不可置信的色彩,让他心慌意乱。
越想,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就翻涌的越厉害。
纪秋檀不自觉抬手,按住了心口。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跳动的节奏却带上了不安和慌乱……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那场“梦”不曾出现,那么他是否便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表现?
“……”
纪秋檀不敢再想。
他闭眼,迅速掐了个法诀,试图用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灵力逼出神念。
而神念的另一头牵动着他的本命法宝,黑金。
早些日子,他就已经给黑金传过音,要对方快些回来。
尽管黑金认主成了他的本命法宝,但他一直把对方当做朋友来平等对待。
所以,他没动用强制手段来召唤。
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的神念刚和那头一接通,随之一同到来的另外一道法诀,便和他的话语一起被传了过去:“黑金……”
他向来温和的嗓音不再带着笑意,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发冷。
黑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感觉浑身剧痛来袭!痛得它当即惨叫一声,双眼血红,直接便从柱子上狠狠摔了下去。
“……”
那头强行解除了契约。
黑金当场被反噬,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离大半,让它立时哇的一声,吐了血。
“小秋?!”黑金血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一片黑暗的天。
它听到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再无条件地包容,而是带着令人不敢相信的冷然。
他说,“我不要你了。”
此后。
神念中再无任何感应。
第54章
“这便是玄天宗, 云台那等小地方,又如何能跟我仙麓这等处处皆是天材地宝之地相提并论?纪兄,喝一杯罢,这上好的灵山玉饮, 你在云台肯定没机会尝吧……”
乐声中, 一名外貌像是三、四十来岁的修士冲着纪秋檀高高举杯, 脸上笑容格外热情, 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他跟纪秋檀交情有多深。
而纪秋檀坐在对面, 也带着笑容举了举杯,却不一饮而尽, 只是用嘴唇轻轻沾了一滴,便放下了。
他动作做的隐晦,倒也没人看见。又或者说,双方此时都是心怀鬼胎,所以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暗中留意便是了, 没必要非得搬到台面上来说。
“……”
初来乍到,但却还是受到热情款待。
东道主们一个个摆出最热情的姿态,但笑容里的虚伪却好像是不小心走了神的舞姬手中早已经续满溢出的美酒一般。
明明能看的出来, 却还非要遮掩一二。
假的要命。
玄天宗在东,宋氏家宅在西,正好占据了仙麓的两头。
如今, 纪秋檀便在这玄天宗主殿之上接受款待。
神念飘出殿外,整个仙麓城大的无边,哪怕玄天宗所在的山头已是足够高, 但像这般自上而下的俯视, 却也还是不能将这座城全部收于眼下。
无事发生。
双方皆没有任何异动。
负责招待他的那名修士热情将他迎来, 又客客气气地送走。
纪秋檀谨记自己酒量不好这件事,因此,席上绝不多喝,应付应付便过了。
等到夜里回了自己的院子,寰斐当时就忍不住在一旁揣摩:“这帮人到底想干啥?总不能是真的就请你过来吃吃喝喝的吧?”
“试探而已,你没瞧见他们今儿个瞧你那眼神?”知袅坐在院里一颗树上,正在吃苹果,两脚晃晃悠悠,看上去格外悠闲自在,“我瞧着里头有个人很是眼熟,好像以前曾经见过,怕是他们已经认出我俩身份了,也难为他们还记得。”
“以前见过?”纪秋檀靠在窗边,遥遥望着窗外月亮,“谁啊。”
知袅便笑嘻嘻跟他道:“就今天那个小胡子,我对他有点印象,因为他脸上不是长了个大痦子嘛,我见他的时候他好像还只是个外门弟子,没想到如今都当上长老了。”
“这样……”
“你很担心吗?”
“担心什么。”纪秋檀低头摸出怀中卷轴。
“担心他们对你不利,担心他们会突然对你下手。”知袅说着,已然啃完了一个苹果,随手便把果核丢去砸寰斐的脑袋,“放心啦,我俩既然都陪你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嘛!”
“……还好,其实我不怎么担心。”纪秋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两人,笑了笑,卷轴已然铺开,便也不再跟他们多说些什么。
他不是那种鲁莽的人,虽然有时候会一时冲动,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要的,所以,他并不会把自己的生死挂在别人身上,成日指望着让别人来保护。
本命法宝没了,正好换个新的。
他还有一支能当暗器使的笔,这支笔跟他时间长,反而用起来更顺手。
他是来寻宝的,根据系统的探查,仙麓城里藏了一块回天圣石,但具体位置不祥,似乎是在东南方。
这么想着,宋氏派人提前“抓”他过来这件事,反倒是因祸得福。他这几天可以借着逛街的由头,好好把这仙麓城逛一个遍了。
“嘎吱”
关上窗户,外头那两人的说话声立马就弱了下去。
纪秋檀一心二用,铺展开了卷轴,一边琢磨《老和尚》的第二册 内容,一边放出一缕神念
依附在外头树枝上,听着知袅和寰斐二人在外头的嘀嘀咕咕。
不光是那两个人有意无意间,想在他身上打探一些信息。
他也一样。
“……”
窗户关了。
知袅漫不经心地晃着双腿,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手上才迅速放出一道隔音咒:“龙血的气味今天彻底消失了。”
“感觉到了。”寰斐面无表情。
知袅:“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和尊主有过接触,气味最是浓厚的那段时间,便应该是他和尊主接触最密切的时候。龙血的气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沾上的,所以,要么是尊主受了伤,要么是……”说到这里,知袅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寰斐没看出来,只是皱眉坚决否认:“尊主不可能受伤,他是我见过最强的修士,他怎么可能会受伤,还这么久!”
“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他跟尊主……嗯……过?”知袅翻白眼,“这更不可能!”
但寰斐不解:“嗯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就是那个啊!”知袅撅了撅嘴,嘬嘬嘬几声,“双!修!”
寰斐顿时变脸:“说什么浑话!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尊主他修的是无情道!所以他怎么会受伤……”
“你看你也觉得是受伤。”知袅叹气,两人头一次意见统一,坚决不认为还有第二种可能,“我现在也是真的弄不明白了,尊主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黑金那头还没消息?”寰斐同样困惑。
但知袅却在这句话之后幸灾乐祸一声笑,“有啊,昨天还听到它给我传音呢,问我他去哪了。”
说着,知袅挑起眉毛,冲着窗户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他是说的谁,“我早就说了,那小崽子做事不想后果,说跑就跑,招呼都不打一下的,现在好了,人家不要它了,同样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解除了契约,它现在神魂受创,昨天跟我传音的时候虚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哈哈哈,真活该,乐死我了。”
寰斐啧了一声:“它不一直都是这样子,对它好点就开始放肆,这叫什么来着……对,恃宠而骄!所以你告诉它了?”
“当然不啊!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知袅捂着嘴咯咯笑,“让它着急去吧,当初是它主动跟人家签订契约的,现在因为叛主被解除契约,够它难受一段时间了。”
寰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知袅:“等吧,反正尊主的事情有郁欢他们在查,迟早会有结果的,我可不跟黑金那小崽子似的不讲道义,说跑就跑,好歹小纪收留了我这么长时间,起码得把这份情还了再说走,就等他平安回去以后吧,那会儿,郁欢他们应该也查出结果了。”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你别说,小纪那儿的伙食真不错,都把我给养胖了。”
“……”
夜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
屋内,纪秋檀手下最后一个字略微重了一些,墨迹果然在画轴上晕出了一个黑点。
“果然。”他叹了口气,收笔,看着卷轴上的字迹很快化为光点消失不见,禁不住就站在那发了会儿呆。
黑龙剑尊。
他们反反复复提起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如今还用得着再猜吗?
关于这个问题,纪秋檀老早就在怀疑了,但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格外陌生。
这是原书里未曾提及过的部分,他拿不准。
他曾经也试探着跟系统打听过这个黑龙剑尊,但让他更加奇怪的是,这个问题居然在系统那里属于违禁词,不能提,也不能讨论。
怪了。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给出的任务便是有意
无意在引他去拍卖所见师琅玉,多半是认定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但引他去救人,却又将黑龙剑尊设置成不能提的违禁词……
万一系统的出现是一场阴谋呢?
万一他身边潜藏着更糟糕的危险呢?
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古怪。
怎么想都没办法继续留着对方在身边。
“……”
纪秋檀现在思维有些过于敏感了。
他做得越多,就感觉前方的谜团越大,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系统为什么选中他?
黑龙剑尊这个身份背后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得不到答案,索性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
“真是小时候看超人看多了,个人-英-雄-主-义又开始作祟。”纪秋檀伸了个懒腰,心想反正现在系统在他身上,不管迷雾背后到底藏了什么,只要回天圣石还没出现,他这边就可以先拖着。
到那时,师琅玉大概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离得那么远,危险暂时找不到他身边。
除此之外,他手边不仅有纪秋檀从黑龙的宝库中扒拉出来的宝贝相助,还有纪秋檀留下的一道护体金光护着他。
如果他真的和黑龙剑尊有关,那些宝物便可助他一臂之力,重登仙途。
“希望我别猜错,黑龙剑尊可千万别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想着,纪秋檀忍不住按了按心口,感觉空气有些憋闷,便顺手又将紧闭的窗户推开,看着半空中的月亮发了会儿呆。
片刻后,他不由自主又往别处想,“但如果他真的是黑龙转世或者分魂的话,那等他神魂归位之时,作为凡人的这几十年记忆,会消失吗?”
“……”
他拿不准,只觉怅然。
黑龙在这世界上活了有多久?
千年?万年?
但不管究竟是千年还是万年,作为凡人的几十年与之作对比,都显得太过渺小,如同一粒水珠坠入深海。
届时,凡间记忆存在或者不存在,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这会儿他在做什么?
大概已经睡了吧……
他记得他在京城还有两个对他格外回护的小徒弟。
现在,他们应该也已经重遇了吧?
“小纪,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知袅还坐在老位置,笑眯眯地看着他,鞋尖上的珍珠在月色中被镀上了一层凉凉的柔光,一如纪秋檀此时的脸色,柔和中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想一个人。”纪秋檀单手支着脑袋,趴在窗台上。
夜风吹过他乌黑眼眸,眸中光晕澄澈而又平静,他脸上有一层很浅很浅的笑意,白净的面孔如同珍珠。
知袅看得眸光一动,差点想过去捏上一把,回过神来,到底没忍住轻咳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睡了呢……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突然就想的睡不着了?”
纪秋檀微微抬眼,笑意加深,但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伸手接住月光的动作。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掌心,温温柔柔地穿过他五指指缝。
他便垂眸,“真漂亮。”
“……”
话音刚落,风声便弱了下去。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悠远的笛声,紧接着,一声兽吼响起
“有敌袭!”枝头,知袅骤然变色,纤细的十指指尖迅速探出锋利长甲。
第55章
“吼!”
兽吼和罡风一同狠狠砸来, 酷烈的风吹得小院中瞬间一阵飞沙走石,连带着半空中那一轮皎月也瞬间被乌云笼罩,四周霎时一片漆黑。
“是异兽!”知袅当即一声厉喝,“小纪, 回去!”
说罢, 她十指指尖瘆人寒意已经激-射而出, 打得从半空跃下的那只赤瞳白虎急急躲闪, 但它体型较大,目标格外明显, 最后到底还是躲闪不及,在身上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
皮肉撕裂, 血腥味一下子便漫开了。
瞬间,被惹怒的异兽咆哮声更大,吼叫声甚至引来一阵地动山摇!
“寰斐!这家伙状态不对,好像是嗑-药了。”知袅一张俏脸发黑,心知发狂的异兽有多难对付, 而且这只异兽明显还是一只高阶异兽,以防万一,她当即手一指, “杀了它!”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的人无声冷笑,双手合拢, 瞬间一阵阴冷的风便随着他的法印变化向着小院呼啸而去,“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轰隆!”
话音未落, 骤然一声惊雷响起。
漆黑的夜被闪电生生撕裂。
转眼间, 咆哮的异兽和院中三人齐齐被卷入狂风中, 不过浅浅两个呼吸,方才还令人心惊的画面便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那人眼前。
当啷。
一颗漆黑如墨的石头随即掉落在地。
躲在暗处那人走了出来,将石头小心捡起,随后迅速捏了个传音决,“家主,他们进去了。”-
耳旁凛冽的风声忽然温柔了许多,纪秋檀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站在雨中。
绵绵细雨伴着柔和的春风,将湖边一排排柳树洗的干净,而他站在雨中,身上却是半点不沾雨水,只因他头顶一把油纸伞静静地飘着,有人为他撑着伞,免去了雨水淋湿他的衣衫。
“秋儿,过来。”
“……”
他转过头,隔着一层绵绵雨幕,和站在凉亭中的男人相望,看到那张脸,一个‘师’字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他迅速咽了回去。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这应当是黑龙剑尊才对……
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玩够了?”黑龙剑尊不等纪秋檀想明白,便又开了口,他有着一张和师琅玉八分相似的面孔,不过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应当反过来,是师琅玉像他。
但他的面孔生得更加凌厉,是真真正正的高不可攀,他站在凉亭里,整个人就如同是被供奉在佛龛中的神像一般,一双墨瞳冷得没有半点融化可能,让人望而生畏,自上而下地看其他人时,几乎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星半点的情绪。
就仿佛他看所有人都是一个样,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沙砾。
凡人尚且不会去在乎一粒沙,又何况,是他。
“剑尊……”纪秋檀不知道眼下这什么情况,只能试探着喊了这么一句。
但黑龙已经转了身,高大挺拔的背影开始往前:“时间到了,随我走吧。”
“……”
走?走去哪里?去做什么?
纪秋檀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如今看到的是谁的记忆,更不知道自己这又是进-入了谁的身体。
但他纵使满心疑惑,也识趣地什么话也不多说,一个眨眼过后,曼妙的江南烟雨消失不见,他被黑龙带到了一处四周尽是冷冽山石的谷底。
这里应当是一座山的内里,刚一进去,一阵热浪便瞬间扑来,纪秋檀站在边缘处,惊愕地看着脚下那一片橙红色的火海
这是岩浆?
他在一座火山里?
“秋儿,我走以后,你便按照先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些去做,将我的尸骨……”黑龙背着手,目光沉沉地看向眼前这一片浓浆似的火海。
即便是站在这样一处骇人的场景中,他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让人禁不住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让他为之牵动心神的东西吗?
“……将我的尸骨藏在极寒之地。”黑龙说完了这句话,“可听明白了?”
纪秋檀抬头看着他在下方灼热的岩浆下明明暗暗的侧脸,心想难道是千年前黑龙剑尊早有预料自己要遇到一场大劫难,所以提前留下了遗言?
可是,九岳大陆上关于他的传言那么多,说他得罪过很多人,又说他实力强悍无人敢找他寻仇……互相矛盾的传言数不胜数,但似乎又没人能准确说出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纪秋檀心里猜测着,嘴上轻轻应了一句明白,“所以剑尊……”
话还没说完,黑龙便抬手,示意他噤声。
几个呼吸过后,谷底的岩浆下突然传出了闷闷的撞击声,砰砰砰,听起来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另一头不断敲击地面的声音。
“时间到了。”黑龙剑尊微微合眼,突然往前纵身一跃!
“剑尊?!”纪秋檀瞬间满身冷汗。
他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但只碰到了对方扬起的衣袖,炽烈的热风从下往上轰的一下吹了上来,他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被灼痛。
而黑龙剑尊竟是就这样直直地跃入那片岩浆中,烈风将他衣衫吹得鼓起,在还没有坠到最底的时候,一阵金光骤然亮起,纪秋檀双眼被刺痛,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当下赶忙抬手遮住双眼。
“咚、咚咚”
岩浆底部的声音更清晰了。
一声清亮的龙吟响起,纪秋檀怔怔地张开手,从指缝中看向那条通体漆黑的龙。
是龙,真的是龙。
黑龙剑尊现了原形!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胆寒的龙,它通体漆黑,身上龙鳞在岩浆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亮光,头顶的龙角锋利如凶-器。
它的身躯也庞大到让人颤栗,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但凡多看它一眼,便忍不住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畏惧情绪来。
就好像是炽烈的阳光。
让人不敢直视它的光芒。
纪秋檀看得呆了。
他被眼前这个画面所震撼。
然而下一秒,更让他惊骇万分的事情到底还是在他眼前发生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龙一声清啸,随后,迎着凛冽的狂风,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岩浆之中!
轰!
比刚才更加刺眼的金光彻底爆发。
四周一阵地动山摇。
纪秋檀被黑龙主动选择死亡而释放出来的灵力暴动死死压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恐怖的声音才慢慢停歇。
“剑尊?!”
他抬起头,茫茫然地看着吞噬了黑龙的那片橙红色岩浆,突然心内一阵酸楚涌上鼻腔。
他抬手,摸了摸湿冷的脸颊,一时间竟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他和这个叫秋儿的人产生了共情,还是因为黑龙临走前的那个背影太过决然。
“时间到了。”
“我死后,你便将我的尸骨藏在极寒之地。”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
耳旁似乎还有黑龙临走前的声音留存,漠然又平静,谁也听不出他竟然会在说完这些话以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幽谷。
灼热的岩浆似乎能将一切
尽数吞没。
黑龙散尽全身修为,身体在烈焰中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点点星辰一般的金色光点从岩浆中缓缓飘了起来,又过去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纪秋檀半跪在山岩之上,星星点点的金光从他身旁飘落,就好像是黑龙以自身为代价请他观看了一场这世间最为壮烈的流星雨一般。
他看着一块洁白透亮的石头缓缓从岩浆中飘出,向着他而来,他伸出手,那块洁白透亮的石头便落在他掌心,不热,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他便下意识握住那块石头,可是那块石头却突然又在他掌心碎裂,哪怕他赶紧再伸手去抓,可是那块石头仍旧以势不可挡地姿态化为了一捧细沙
“这就是回天圣石。”系统的声音这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怅然,“但真正的它如今还在极寒之地,等着你去找到它。”
“但这明明是黑龙肉-身所化,怎么会是回天圣石?”纪秋檀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捧握不住的沙,“这会儿你还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系统道:“我没有骗你,这确实是回天圣石,上次我曾经和你说过,回天圣石一共有四块,如果能将这四块彻底合在一起,便能得到修改这天地法则的力量……但其实很久以前,回天圣石就已经不是四块了,有一块在落入魔君之手后没多久,便彻底崩裂,回天圣石就永远也没办法再有被凑齐的那一天了……”
“但它必须要重见天日!九岳大陆的劫难早在千年前便有了预兆,所以回天圣石必须要四合一!”说到这,系统语调和说话节奏都突然变得急促,“黑龙愿意以身殉道,散尽修为、炼化肉-身,做那补天的灵石,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九岳大陆还有救!这个世界也还有救!”
纪秋檀截住他话头:“那你又是什么人?”
“……”
系统顿了顿:“我只是一个系统。”
纪秋檀笑:“别扯淡。”
系统沉吟片刻:“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那你就当我是天道法则的走狗吧。”
纪秋檀当即目光轻闪。
系统还以为他要继续追问,迅速便开始盘算起了对策,却没想到他话锋骤然急转:“秋儿是谁?这人跟我有关系吗?不可能这么巧吧,他名字里有个秋,我也有,虽然说这个字属于常用字,但你最好不要跟我说这是巧合。”
“……你该想办法出去了。”
系统说,“宋氏的那些人请了阵师专门做了一个空间阵法拿来探你老底,我只能帮你稍稍顶一会儿,但你如果再不出去的话,他们就要看到你的过去了,到时候,你连裤-衩-子都要被人扒个底朝天,还不快走?!”
系统最后那几个字还没说完,四周场景便开始扭曲变化。
纪秋檀只觉得身子一轻,灵魂仿佛被从一个容器中抽离了一般。
下一秒,他睁开眼
“迷雾森林?”
“……”
其实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地方应该怎么称呼才是正确的,但是,首先,这是一片林子,其次,这里雾气格外大,这么一看,叫它迷雾森林好像也挺贴切。
“小纪,你没事吧?!”知袅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纪秋檀忍住骂系统一顿的欲-望,抬腿往前走去。
几步之后,穿过迷雾,他看到知袅黑着脸站在一处泥潭中。
后方,寰斐正以“大”字形漂浮在寒气逼人的湖中。
第56章
“不用看了, 他还没醒。”看见纪秋檀过来,知袅明显松了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仍旧泡在水里的寰斐一眼, “这傻子……”
他们二人刚破阵,就倒霉地落到了这片满是毒障的地方。
知袅身形娇小,关键时刻, 躲开了藤蔓的攻击。
但寰斐就不行了。
他块头大。
知袅躲的时候,毒藤正好被甩到他身上,单单一下就让他瞬间眼冒金星, 接着便一头栽到了湖水里。
要不是纪秋檀出来的快,他还指不定要在这里泡上多久
“湖水有寒毒, 不要碰。”知袅出言提醒。
她双腿深深陷入泥潭, 死活拔不出来,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这泥潭下方似乎藏着什么能够剥夺修为的东西, 她陷在这里头时间越久,就越是无法自救,只能等着他人伸手搭救。
好不容易等纪秋檀唤出卷轴将寰斐从湖中捞起, 她咬牙抓住卷轴的尾巴, 一同被拖上岸, 才终于是彻底松了口气。
“这什么鬼地方……”
知袅缓了一会儿,感觉修为慢慢又重新回到体内, 赶紧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洁净术。
“不知道。”纪秋檀闭着眼释放神识探查,“但我们好像不在仙麓了。”仙麓城不像他看到的这个样子, 处处洁白, 如同被大雪彻底覆盖, 连带着房屋、建筑都是一片白。
“不在仙麓了?”
知袅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当即皱了皱眉,“我看的清楚,宋家的人分明是在小院里设了阵法,我们才会被卷到这个鬼地方来……可那绝对不是传送阵啊……不行,我不懂阵法,寰斐!寰斐醒醒!”
她动作利索,恢复力气之后立马就啪啪几个耳光过去,把躺在地上还在犯迷糊的寰斐硬生生给打醒了:“别睡了,快点起来看看这什么情况!”
“……唔。”
地上的大块头呻-吟一声,半晌后,才终于是清醒过来,再一听知袅跟他说他们现在的情况,大块头立马一骨碌爬起来,“糟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这里可是极寒之地啊!”
极寒之地?
知袅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了:“开什么玩笑?你别吓我啊!起先那个阵法不是……”
“那个阵法的压阵灵石只有极寒之地有,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快走快走,不然等会儿被发现就来不及了!”寰斐头一次这么着急,居然头上都冒汗了。
俩人在那里压低了声音好像要吵架,看得纪秋檀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颇为古怪的一声笑:“我就知道,系统,又是你在搞鬼。”
虽然寰斐语焉不详,但他也听明白了。
原本玄天宗没对他立马下手的原因不过是忌惮他背景,而那个将他们三人卷进来的阵法就是宋家人的一个试探招数。
他猜,如果宋家人通过阵法窥探到了他的过往,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靠山,就会立马选择动手,趁着他被困在阵中时,将他灭杀。
但如果发现他真有靠山,并且靠山还大有来头,他们也一定会准备一套说辞把这件事用“误会”强行掩盖过去。
可谁能想到,他们这计划安排的妥当,中途却偏偏出了岔子!
系统居然为了催纪秋檀快点去拿那回天圣石,反向利用了阵法的压阵灵石,将他们给直接送到了那颗灵石的原产地、极寒之地?!
但极寒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知袅都被吓成这样?
“……小纪,快走!”正想着,知袅已经动了,手一伸,一左一右地抓住两个人。
他们二人反应已经很快了。
但好像……还是晚了。
知袅抓着二人刚要遁走,却听身后突然一声破空声响,一道锋利冰锥直直冲着寰斐后心而去,寰斐立刻便躲,但纪秋檀动作却比他更快,反手甩出卷轴,刷拉一下,宽大的画卷瞬间张开,挡下这致命一击。
“砰!”
冰锥当场爆开,碎裂的冰碴子在寰斐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但他根本顾不上擦拭,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纪秋檀,同时开口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踪迹了,知袅,你们先走!”
说话间,更多冰锥飞来,寰斐当即一声咆哮,手中武器迅速显形,迎着冰锥射来的方向便打了过去,一挥棒,数十根冰锥齐齐被他斩断。
“小纪,你走!”知袅看他那架势,当时也知道这事儿必然是无法善了了。
虽然他们两个人平时经常打打闹闹,可是到底也是数千年的交情,她做不出丢下同伴逃跑的事。
但纪秋檀却跟这些恩恩怨怨没关系。
“你跟我们在一起反而才危险,极寒之地是魔君的地盘,我们以前就跟他不对付,寰斐要是落到他手里那就完了!你快走!你跟这事儿没关系,现在走人,魔君不会理你的!”她说着,神态焦急,漂亮的五官已然开始扭曲了,嘴里的獠牙若隐若现,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然而纪秋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看着寰斐极力格挡冰锥的背影:“极寒之地原来是魔君的地盘?那你知道雪莲开在哪里吗?”
“啊?”知袅愣住,下意识回了一句:“极地雪莲当然是在血河谷。”
纪秋檀恍然点头:“好的,谢谢。”
说罢,他忽然挥手再次甩出卷轴,长长的画卷呼啦啦被抖开,直接将抵挡冰锥的寰斐给卷了进去。
“你看,其实是可以一起走的,干嘛搞得跟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一样。”纪秋檀默默把知袅也给卷起来塞进空间,接着足尖一点,飞身避开刺过来的冰锥。
他的长袖在阴寒的冷风中高高扬起。
而那些冰锥在失了那两人的踪迹之后,全都打进了松软的土地,还有一部分悬浮在半空中,似乎是迟疑了,有些迷茫于自己的目标突然间去了哪里。
“果然是有旧怨……”纪秋檀忍不住低笑一声,趁着那些冰锥暂时还没有再度起势,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原地,同时,呼叫系统,“血河谷在哪?”
系统这才不继续装死:“西北角。”-
真是不走不知道,极寒之地竟然这样大,估摸着得有三四个云台加起来才能和它做比较。
但这里却远远没有云台或仙麓的繁华。
大片大片的荒地被冰雪所覆盖,建筑物的颜色同样全部都是一片白,纪秋檀在半空中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如果没有系统指引,他恐怕就要在这里迷了路,哪怕不是路痴到了这里估计也还是要心慌。
这里太荒凉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东南方的一角有一座像山又像庞大建筑的东西。
但它被白雾覆盖,又叫人看不清楚。
血河谷可以算得上是这里唯一一处带了颜色的地方了。
冰雪似乎无法将漆黑的石块完全覆盖,这是一处悬崖,纪秋檀走到近前往下看了一眼,雾气很浓,但能看到下方是一片黑红,隐约还带着一股诡异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他眉头微拧,释放出神念往下探了探。
果然,谷底流淌的“河水”格外粘稠,分外诡异的质感怎么看都像是血,河两旁,白骨几乎已经堆成了小山,人和兽的尸骨搅和在一起,再配上中段暗红的血河,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但就是这片处处散发着死气的地方,却有一朵圣洁的雪莲开的正好,它就开在悬崖峭壁之上,每
一片花瓣都亮着莹白色的柔光
脚下是累累尸骨,上方却有花朵盛放。
如此不协调的场景,看着竟又有些诡异的美丽。
等纪秋檀小心下去之后,那朵雪莲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的,花瓣微微颤动起来,却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把身体向着他这边倾斜许多。
这朵极地雪莲虽然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挺过了多年的风风雨雨,但它实际上又格外娇贵,想要把它从这里取走,那就一定要将它的根系完全从山壁之中挖出,不能伤到一丁点,否则它就会迅速枯萎。
纪秋檀折腾了足有两刻钟,才终于是看到这朵雪莲“躺”进他手里。
而这朵雪莲曾经生长的那处山壁已经随着它的离开,缓缓裂开了一条宽大缝隙,那道缝隙大概有一个成年人手臂那样宽的距离,纪秋檀伸手进去摸了好半天,才艰难摸到了一块触感和山壁截然不同的东西。
“……”
回天圣石!
纪秋檀先是一喜,过后,又是一惊。
因为他余光瞥见一道暗影突然在他头顶闪过,紧接着,一条粗长的蛇尾直冲他面门而来!
“咻!”
他迅速将那石头拔-出,双臂交叉于头顶,回身格挡。啪的一下,蛇尾自上而下,重重打在他胳膊上,沉重的压力重若万斤,仿佛他就是那个被如来佛祖镇压的孙悟空一样,压的他顿时双臂一麻!整个人急速往谷底坠去!-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在屋内响起,同时,外间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师琅玉垂眸,望着地上那滴落的点点血痕,素白长衫之下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动用了这几日熟悉许多的洁净术,将那点血痕迅速清除,又勉强起身喝了口冷茶,才压下喉头的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父,来人了!”陆景晗兴冲冲地跨过院外门槛,几乎是一路跑跳过来的。
书房的门微微敞开着,他直接就冲了进去,一股冷冷的茶香已填满整个房间。
师琅玉此时正侧身坐在矮榻上,一头乌发松松系在脑后,尾端又落在旁边的玉枕上,脸色苍白,脸颊处却敷着一层略显病态的嫣红,鬓角隐隐还有些湿冷的水雾萦绕的痕迹。
陆景晗一看这情景,顿时就愣住,急急道:“师父,你可是咳疾又犯了?”
“不是。”师琅玉不想多说,便反问他,“谁来了,竟然叫你这么兴奋。”
“我师兄回来了!而且,郁欢大哥也来了!”陆景晗一说起这两个人,明显眼中都带了亮色。
真没想到,消失了这么久的师父突然回来了,而他和师兄如今也是入了道的人,再加上那个新来的郁欢大哥也是个厉害角色,往后,他一定好好学功夫好好修炼,保护好师父,绝对不会再让从前的事情再次上演了!
想着,陆景晗手上也不闲着,摸到了杯中的茶水竟然是凉的,赶忙就去温茶:“师父你咳疾未愈,不能总喝这么凉的……”
正好,跟在他后头的那几个人也到了。
师琅玉淡淡扫过一眼,看着那衣着怪异不似常人的几人,心内当即就是一沉。
第57章
白听霜匆匆穿过长廊来到书房, 刚跨越门槛,身子瞬间就是一僵。
“怎的这屋里点了暖炉, 竟还是比外头冷?”他第一时间就望向坐在矮榻上的那人。
对方此时双眼紧闭, 一张雪白的脸被暗影衬得更是多了几分青灰,乍一看,竟然是半点人气都无!吓得白听霜登时心慌不已, 赶忙冲上前去伸手抓了对方双手,却仿佛好像是抓到了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师父?!”
“……”
幻象瞬间破灭。
来自他人身上的温度让师琅玉眉头微的一皱, 心中忽然便有些不悦。
方才,他又一次进入到了那个近日来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幻境, 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身上压着重重封印, 被困死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但这次不知为何, 幻象有了细微的变化。
目之所及不再是那片死气沉沉的雪窟, 有个人将‘他’从雪窟中取了出来,后又揣进怀里,耳旁似乎还残留着砰砰的心跳……
“来了。”师琅玉缓缓睁开双眼, 不动声色将手抽-出, 平静道:“怎么样, 可有查到什么?”
“师父您真的没事……”
“无碍,你且说吧。”
“……”
白听霜从一进来就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刚才瞧见他皱眉,只当是他咳疾未愈又添新病, 愁的很。
他明明身子实在不舒服, 却还要强撑着去寻那叫什么谢云生的人, 这般执着顽固, 恐怕那姓谢的定然同他结了不可化解的死仇。
这么一想,白听霜心下便又多了几分郁郁。
也不知师父这段日子究竟受了多少苦,瞧着人都瘦了不少。
但,师父的仇也当是他的仇。
哪怕再难,哪怕是将整个九岳大陆都给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那个姓谢的!为师父报仇!
“……”
炉子里的暖香飘来荡去,白听霜面色添了几分阴郁:“天下姓谢的多不胜数,先前我只在那些大户人家家中排查,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结果,但昨日,我收到了手下报上来的一则消息”
“南城有一谢姓富商,其幼子便叫谢云生,长相和您先前交于我的那幅画像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们家早在半年多以前便被灭门,全家二十多口全死了,无一活口存留。”
“……”
师琅玉原本一直默然不语,然而在听到灭门二字时,睫毛猛然一颤,那双乌灵灵的眼珠瞬间上抬,仿佛冰雪扑面而来:“全都死了?”
“对,据说是得罪了修士才被杀的,不过……谢家惨案发生后,曾有人看到那个谢云生孤身一人出现在城外,但之后,就彻底没了他的消息。”白听霜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
“灭门惨案后,谢云生彻底没了踪迹,可是青运城那边却有人说,见过容貌相似的男子,那名男子在青运城小住了一段时间,附近邻居却说他不姓谢,而姓纪,我的人在问的时候,还找到了一个名叫冯长乐的少年,他说那人名叫纪秋檀,住在药王谷,并且,他是个修士,不是凡人。”
“……”
说到这里,白听霜自己都开始纠结起来。
谢云生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实在陌生,可纪秋檀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九岳大陆上还有谁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甚至还跟对方有过短暂的书信往来。
陆景晗就是那个见证人。
“师父,你是要杀他么?”白听霜想了又想,仍旧是无法将这二人合二为一。
一个凡人,还是娇生惯养的富商之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就摇身一变
成了名动九岳的“凶神”?这太离谱了!除非其中藏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阴谋!说不定,那谢氏灭门惨案也是因其而起!
那这样子的话,这个纪秋檀必然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表面上装的平和亲善,实际上却包藏祸心,完完全全就是个伪君子!
“我何时说过要杀他?”师琅玉斜斜扫了一眼神情愤愤的白听霜,“你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得罪过你似的。”
“那您这边费尽心思地找他,又是为何?”
白听霜不解,仍旧当他是不愿意将那些伤痕翻出来给别人看,心中越发恼恨,不由得暗道:好你个纪秋檀,先前在密室的那次接触定然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身份,所以才……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而已。”师琅玉收回目光,“你想错了,他并非我的仇人。”
“不是?那他、他……”
但师琅玉不再继续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截住了话头:“回去以后,你和景晗交代清楚,不要让他和郁欢过多接触。”
白听霜:“师父是觉得那个郁欢不对劲?”
“嗯,他不是那人的老朋友。”师琅玉道,“尽管我对那人知之甚少,甚至他死后才发现,我居然连他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但我好歹清楚他只是个武功高强的凡人,一个凡人,又是哪里来的妖族朋友?”
“郁欢是妖?!”白听霜吓了一跳。
先前对方出现的也是莫名其妙,他便一直暗暗提防,但他只当对方很有可能是他或师父先前在朝中的敌人派来的暗探,却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是妖族!
可,他现如今已是炼气入体的道行,都看不出来郁欢的真面目。
师父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是冲您来的?”白听霜禁不住苦笑。
但师琅玉却不说是或不是,只是重新闭上双眼,眉心拢上一层淡淡的倦意:“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其他的事随后再说。”
闻言,白听霜张了张嘴。
可看他面色确实不好,最后只能将余下的那些话尽数咽了回去,只说一声:“……好。”
一声叹息过后,白听霜起身。
他正欲再往屋里多加几个暖炉,然而师琅玉却拒绝:“都撤了吧,这些东西对我没用。”
他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探出来的。
这屋子也是因为他人在此处,才会变得如此阴冷,和外头的寒风没半点关系。
非要说有关系,那只有雪上加霜的关系。
烧这么些个暖炉,除了会让屋里又干又闷之外,再没半点作用。
“好。”白听霜咬紧牙关,勉强应了这么一声之后,便急匆匆转身往外走,生怕自己稍慢一步就会忍不住把拳头给捏碎,再让师父给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嘎吱”
书房的门关上了。
师琅玉听着白听霜的脚步声真的走远,这才闷哼一声,略有些慌乱地拿绢布掩住口鼻,攥紧了里头沾染上的一片刺目的红。
“咳咳……咳咳咳……”
白听霜他们都以为他如今一日更比一日消瘦是因为生了病,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他这尚未经过淬炼的凡人身躯承受不住腹内涌动的庞大灵气,反噬而已。
而他那陈年旧病其实早就已经痊愈。
当初那人为他治伤的时候,听他时不时的咳嗽,便一脸心疼地跑过来问了许多,最后熬得两眼通红,再回来给他送药。
他也算是什么苦味都尝过了,甚至都能将那不同的苦细细分做几大类。
可对方却当他是还需要哄着喝药的孩童一般,每次熬药,都一定要再送些带甜味的东西,像梅子糕、凤梨酥等等。
“咳咳咳……”一想起那段往事,师琅玉禁不住咳得更是厉害,咳得双眼通红一片。
到底还是太心急了……
幼时习剑,教习便说过:执剑要稳,出剑要快。
他也稳了这么些年,现如今却仿若全都忘了个精光,只恨不能一步登天。
“……”
过了好一阵子,经脉剧痛才渐渐平息。
师琅玉半伏在矮榻之上,短暂调息过后双眼猛地一抬,角落里瞬间一道寒光斩出,啪的一声脆响,射出的剑气击中不远处的茶盏,顷刻间便是四分五裂!
“还是不够。”他怅然叹息,手撑着矮榻旁的凸起坐了起来。
他进步飞快,这一招若是换做旁人来使,别说剑气了,怕是连他的一半准头都不会有,但也足够叫人狂喜一阵。
可他一向对自己要求颇高,这种程度对他而言,远远不够。
凡人剑客中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然而那人却是修士……
师琅玉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天的场景。
对方为何那般着急要将他送走?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竟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这么匆匆抛下他离去。
以及,青运城、药王谷……
“当啷!”
师琅玉走神了,原本悬浮在半空的宝剑瞬间坠地,砸出一声清响,经脉因为运功不顺再次传来一阵胀痛,但小腹内聚拢的灵气却越来越多。
不好,马上就压不住了!
师琅玉神色一凛,方才还是一副内敛沉静的模样,如今,却如同宝剑出鞘一般,周身气势顿时锋利无比。
整个房间内的摆设都开始随着灵力的震荡而颤抖,窗外的天空同样开始聚拢一层层乌云。
今日,他不是突破,便是爆体而亡,脑中思绪也瞬间因为暴涨的灵力开始变得混沌。
师琅玉索性咬破舌尖,用刺痛感换取清醒,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他双手手指紧紧扣住矮榻边缘,冷汗顺着鬓角划下,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一双乌黑的眼眸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输这个字。
哪怕要和老天争一争命,他也绝不会输!-
“王炸!”
纪秋檀猛地甩出几张牌,而后便乐呵呵地伸手开始跟对面那几人显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怎么又赢了哎你看看今天真是手气太好挡都挡不住啊,来来来,给钱给钱!!”
“……你是不是出千了?”
对面几人已经不服气到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尤其是知袅,那漂亮的脸拉的栓头驴都没问题了,“把把赢,你运气有这么好吗?!”
“什么叫运气啊,我这分明是实力!”纪秋檀啧了一声,摊开手直接伸到他们面前,“别耍赖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愿赌服输!快点给钱,没钱拿法宝灵器灵石抵押!速度开下一把!”
“……”
他坠崖已经好几天了。
最开始他还琢磨着到底要怎么突破崖顶的封印出去,但如今他已经半放弃,开始跟他同在崖底的这群“新老朋友”打起了斗地主。
当然,牌是拿骨头现磨的,上头图案是他亲手刻的,做一副扑克牌而已,对修士来说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显然不是。
就是多少有点对不起骨头的主人。
“嘶……”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凉意让纪秋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是那颗他从山壁中扒拉出来的回天圣石在作怪,这玩意儿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揣在怀里,好像没什么动静,但总会时不时冰他一下刷个存在感。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刷拉几下洗好牌,就笑眯眯地
开始坐等对面那几人给他“上供”。
下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血河谷下方不单单只有森森白骨,还有死了好多年的一帮老怪。
他们被封印压在这里,死又死不透,更没机会投胎转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底下过着枯燥的日子,一眨眼,许多年过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待了多少年。
而他刚掉下来的时候,这帮老怪还以为他是新死的“新人”,排着队打算过来跟他打一架,算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是打架这事儿他又不擅长,情急之下,他就琢磨出了一个凑桌打牌的主意,好险没让这群人真的打起来这帮老怪们也是在这里待的实在太过无聊罢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他们也就不用一天天的靠跟人打架熬日子了。
不过这帮人手气实在不太行。
今天这都已经是第六把了!
“拿去。”留着黑长胡子的老鬼名叫薛清远,他保养的还不错,整个人看着就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没那么显老,当然,说明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若是换个无上剑宗的弟子在这里看到他,只怕当场就要大叫了。
可惜,纪秋檀并不认识这个老家伙,只是一心赢他的宝贝,然后搜刮到自己空间里去。
“这可是我从入道开始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宝贝啊!你小子,等会儿我就给它赢回来!”薛清远看着自己不情不愿递出去的东西居然被他那么随意地收了,顿时就气得开始撸袖子,“不行,我这边风水不好,你得跟我换换位置!”
“不要为你的手臭找借口。”纪秋檀咧嘴一笑,目光飞快扫过眼前另外几个同样黑着脸的老怪,顿了顿,“不然,换个玩法?”
“还有什么玩法?”闻言,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蓝白长袍、背后有一团奇怪图案的胡老怪凑了过来。
而寰斐抱着腿坐在旁边地上,看他们玩的兴起,便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没有人想要出去吗?这都好几天了,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外头的情况吗??”
“出去出去,关键是你也得有办法出去啊!”
知袅输的正是火大的时候,当时就冲他翻了个白眼,传音道,“你也不看看这几个老鬼!一个是无上剑宗第三十九代掌门,一个是华光宗开山祖师爷,还有一个是玄天宗的那个什么什么二十八代执剑长老,按年纪,个个都是前辈,他们都出不去,我们要怎么出?”
“……算了,你还是继续打你的牌吧。”寰斐一脸郁卒。
第58章
血河谷里没有明确的时间象征, 顶部天色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甚至因为顶部的封印遮盖,谷中人连神识都无法探出, 就如同身在一个密封的罐头中一样, 众人可以说是完全落到了一个‘武功绝顶, 一朝尽废’的程度。
纪秋檀又陪着他们打了几把,便腻了。
只是在他退出战局之前,他又巧妙的输了几局,把刚才那些老怪们一脸心疼交给他的法宝重新又给“输”了回去,老怪们这才又重新恢复了笑颜。
不过, 刚让开位置, 另一头就又有人喊他:“哎,小纪, 过来过来!”
“……”
喊他那位是个女修,姓于,名小青,纪秋檀头一回听见她名字的时候吓了一跳, 确认过自己的召唤名单中确实没有青白二蛇之后才松了口气。
于小青修成金丹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小了, 后期也没有服过驻颜丹, 所以, 她这会儿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人,面部皮肤略有些疲态,眼尾也被岁月刻上了几道不甚明显的细纹。
不过, 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好,虽然不知她当初是怎么死的, 又死了多少年, 但她也没像其他那些老怪一样被关到行为举止开始疯疯癫癫, 反而还有心情在这里琢磨一些吃食
“小纪啊,前天你同我讲的那个酿酒方法我试了一下,挺顺利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味道怎么样,要不你先来帮我尝尝?”
于小青守着个大罐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哪里还有刚见面那种爱答不理的高冷模样?
只是……她这酿酒用的罐子着实让纪秋檀有些心梗,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这罐子好像是拿来放骨头的吧?也不知道她是把谁的骨头给弃之荒野了,只希望这位老前辈人还在的话,找于小青就行了千万别来找他,这事儿可不是他指使的!
“咳,那什么,于前辈……”纪秋檀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关,话也说的夸张,“其实我酒量一直都不太好,一杯就倒,而且酒品非常非常差,一喝醉就会干一些特别离谱的事情,所以试酒这种事……不行咱换个人来?寰斐!快来快来,于前辈找……”
“不行!我就要你!”于小青突然脸色一沉,随即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是不是嫌弃我?说实话,你就是嫌弃我对不对?上次你跟我说烤肉的几种吃法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没用,嫌我这个老婆子死了还要这么折腾……”
“别别别,我没有那个意思!”纪秋檀一看她哭,立马就慌了,赶忙哄着,就跟当初哄自家那个小老头一样,“我尝,我尝就是了不至于啊前辈。”
“喏。”于小青闻言再次变脸,笑眯眯地把骨头制成的勺子直接就递到了他面前。
“……”
这口酒尝得可真是有压力,纪秋檀心中一声哀叹,又对被制成勺子的这位不知名老前辈说了句抱歉,才硬着头皮微微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甫一入喉,从舌尖再到喉咙里立马就火辣辣的一片。
纪秋檀当时也是翻了空间里的书才找到的酿酒方法,并非专业人士,但这个辣和苦味揉杂的味道一尝便知,肯定没有成功,难喝的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太行。”他侧头掩嘴咳嗽了几声,只觉得这一口简直像是把人生的酸甜苦辣全都在喉咙里过了一遍似的,但身子却慢慢地热了起来,好像那浅浅的一口进入身体之后反而变成了火焰,烧的他心口一阵灼热和刺痛,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狂跳几下。
紧接着,热意轰的一下冲上天灵盖。
“感觉怎么样?”于小青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有点奇怪。”纪秋檀皱眉,手扶山壁。
“其实我给你下毒了。”于小青认真道。
“但我……如今百毒不侵。”纪秋檀同样认真道。
“……”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
最后,是于小青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骗你的,傻小子,你还真不怕我是坏人啊,让你尝你就乖乖尝了,万一我确实在里头放了东西呢?”
“但我没骗你啊前辈,我现在确实百毒不侵,哪怕这里头加了断肠草,也对我没用。”说着,纪秋檀摸了摸发热的小腹。
他之所以一直把凉到冻人的回天圣石揣在怀里而不是收回空间,就是因为那块石头自带防御功能,贴身佩戴,万物不侵。
不然他傻了才一直忍着被冻的感觉。
“不过前辈你说实话,你这用来酿酒的果子是从哪里摘的。”怎么他还感觉越来越热了?
“就那边,是红灵果啦,不过你应该不认识。”于小青慢悠悠地自己尝了一口那个味道格外奇怪的“酒”,随后表情扭曲一瞬。
“红灵果只在极寒之地才有,外头那些人想要都得不到,但血河谷里却是一抓一大把,因为这玩意儿服下之后可以温养神魂……小纪啊,你之前突破的太快了,难道你师门中竟无一人提醒过你,突破后还需进一步温养神魂,以免神魂受损吗?”
于小青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修士,行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金丹后的每一次突破都会引来劫雷,有家底的修士突破时一定要在旁边备上大量的天材地宝,就是为了成功渡劫之后的温养期。
打个比方,若修士是一把剑,劫雷便是锻造宝剑的锤子,劫雷落下,一锤子下去,剑身有可能会出现细小裂痕,这时自然不能急于再次锤炼,而是应当尽快将其修复,接着再推进炉中进行下一次锤炼。
这帮活了上千年的老怪们自然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看出纪秋檀根本没有温养过神魂,所以他进步越快,反而后头的路越难走,甚至一朝不慎,便很有可能在劫雷之下粉身碎骨!
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任由他神魂裂缝越来越大,就算他此前侥幸没有在渡劫时期出现问题,但他这辈子恐怕也将要被定格在元婴大圆满,再难往上突破了。
于小青原本并不想插手这种事,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又觉得这小年轻实在是讨人喜欢,心中便存了几分不忍,不忍看对方明明还有更远的路可以走,却因为一点小缺憾而无法更进一步。
“行了,你既然尝都尝过了,那就上一边儿待着去吧。”于小青假做不耐烦地摆摆手,接着便自顾自地抱着坛子转到了一旁去,嘴里还时不时一阵嘀咕,“真是怪了,那红灵果分明是甜的,怎么将它酿成酒反而又苦又涩,一定是方法不对,我得再去瞧瞧其他果子……”
“多谢前辈好心提点,我明……”纪秋檀没来由地被她呲了一通,话都还没说完,她便匆匆地走了,似乎是懒得听这些客套话一般。
他只能无奈耸肩。
片刻后,体内的热意越来越强烈。
他到底还是暂时躲到了附近的山洞里,开始打坐调息。
这一坐,他却是不知不觉便入了定,神识飘飘浮浮,仿佛是来到了一处温泉池附近一样,四周空气带着十足的暖意,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简直让他想要躺下伸个大大的懒腰!
“啊…!”这就是神魂被温养的感觉吗,好爽!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是重新回到了还未出生之前的状态一般。
他变成了一株植物,种子落入泥土,逐渐生根发芽,接着钻破土壤,一点一点地迅速生长,四周一直都有阳光在关照着他的成长。
神魂上的微小裂缝被一点点填补。
他的灵魂也突然开始飘飘荡荡,好像是被
什么东西所吸引,胸口一直有种凉凉的感觉,在四周涌入的温暖气息中显得格外突出。
接着,他便飘到了一处老旧的破庙之中。
破庙所在的地方有很大的雾气,但这雾气却湿漉漉的,略有些沉重。
“咯吱”
他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块腐朽的木板。
木板应声断裂,前方突然又有一股冷风吹来,试图吹散包裹在他身旁的暖意。
但转瞬间,云开雾散。
他眯着眼去看破庙内部,看到昏暗的破庙中,似乎有个人坐在那里,一手持剑,剑身深深刺进面前的贡桌,却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似的。
“……这什么地方?”纪秋檀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奇怪,脚下力度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座雕像终于慢慢清晰起来。
一张泛着青灰的脸,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坐在那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人,他长得格外漂亮,挺直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线条锋利,容貌堪称一等一的绝色,连带着握剑的手也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然而他此时却双眼紧闭,冷而艳的脸上蒙着一层浓重的青,仿佛是死了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看得纪秋檀登时一阵心惊肉跳:“师琅玉?!”
他快步跑去,离对方越近就感觉空气越是阴寒,再伸手用力抓住对方的手……
果然,凉的像冰。
纪秋檀心一沉,快速摸了摸他颈侧和手腕,但对方脉搏微弱的好似感受不到,竟像是真的被冻住了一般,弄得纪秋檀越发心慌意乱。
“你怎么了?醒醒!喂!”他捧着对方的脸,“这里是幻境还是我又做噩梦了??”
“……”
无人应答,无人回复。
破庙中只有他们二人。
眼看着喊是喊不醒他了,纪秋檀俯身贴在他心口,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再看旁边甚至连点火的东西都没有,他最终还是牙一咬,管不得这到底是梦还是幻境,三两下便扯开衣带,紧紧地抱了上去。
“呼”
他半跪着,暖烘烘的胸膛一下子仿佛贴上了一块冰,冻得他后脑头皮都是一炸。
但几息过后,他看见师琅玉面上青灰迅速消退,那张脸又重新变成了他看惯的模样,只是还略带些苍白,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再次试探着喊了几声:“师琅玉?玉玉?小玉??”
“……”
胸口突然一痒。
怀中人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皮肤,但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眼睛动了,却看不到那双眼。
下一秒,左边突然当啷一声。
怀中人骤然松开了握剑的手,宝剑没了支撑,便就这样直直倒下去,砸在地上。
纪秋檀刚是一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的双臂便骤然缠上了他的腰,反抱着他,更加用力。
“你终于回来了……”
“……”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嘶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似的,听得纪秋檀后方脊背猛地一阵麻痒,那种触电一般的感觉迅速便冲上天灵盖,弄得他下意识就想松手。
然而怀中人却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双臂勒得更紧,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好冷……”
纪秋檀松开的手瞬间犹豫了。
师琅玉说话的时候喷吐出的呼吸都是凉的冻人,普通体寒不至于这样子吧?这种都已经不是正常活人能碰到的情况了……
沉默几秒后,纪秋檀到底还是又把手重新给放了回去,轻轻落在对方的后脑处,面上却是闪过一抹苦涩的笑
他目前人还在血河谷,封印被打破之间是绝对没有机会出来的,所以果然,
他潜意识里仍旧还是担心师琅玉的这个毛病会不会越发严重,才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样一个场景里来。
“好冷。”师琅玉仍旧低声呢喃。
纪秋檀另一条腿慢慢放下,跪坐在他面前,揽住了他的后背轻拍几下:“没事没事,很快就不冷了。”
“……”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的寒意才终于是彻底褪去,纪秋檀抬手,用右手手背碰了碰怀中人的脸颊,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重新恢复了正常,不再像是被冰冻了一般那么僵硬,眉眼这才一点点柔和下去。
“最近还好吗?”他低头去问。
“不好。”师琅玉轻声答。
“为什么不好。”他没话找话。
但这次,师琅玉却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之后,他抬头。
微凉的脸颊离开纪秋檀的胸口,他便顺势又往下坐了坐,视线渐渐和对方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遇到危险了。”师琅玉问。
“算,也不算。”纪秋檀抿了抿唇,“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师琅玉面色不变:“在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的地方。”纪秋檀笑了笑,复又叹气,“血河谷,你有听说过吗?跟你讲,我现在倒大霉了我,在里头待了好长时间都出不来,要不是修士可以辟谷,恐怕这会儿我已经被饿没半条命了……”
在别人面前,他很少这样抱怨,但在师琅玉面前,他却难得轻松,反正抱怨的话说出来对方也不会嫌弃,只会安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有时候想想,只觉得惆怅。
他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能交心的朋友,因为他其实并不怎么爱交朋友,身旁的那些人例如小杜之类的,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对方为了什么而选择追随他,他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从来不说透。
但师琅玉对他而言意义却不同,起码他在对方面前可以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抱怨好几个小时,哪怕是对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师琅玉,他甚至都不需要对方给他回应,只要认真听他说话就好。
因为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能陪伴他的人,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人就挺好,这大概是他小时候便养成的一种习惯,他习惯了什么路都要一个人走。
“你说,我该怎么办。”纪秋檀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又叹气。
抬眼看到对方还是认真地在盯着他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才刚叹完气就抿嘴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你真的……为什么你每次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居然还能听得这么认真?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老实说,你不会是暗恋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睡醒就不记得了哈。”
他把这里当幻境,说的话都显得有几分扯。
但出乎意料的是,师琅玉听着听着,却是垂眸笑了一声:“确实,只是梦而已,你已经走了许久,又怎会再回来……既然是梦,我说了什么,想必你也不会知道,对么?”
纪秋檀一怔:“什么意……”
对面人已然向他伸出手,盘腿变跪姿起身,捧住他脸颊,倾身在他眉心留下一吻。
“我心悦你。”
师琅玉将额头抵在已经完全呆住的纪秋檀前额,低声絮语:“我心悦你……”
言罢,又是一吻轻轻落在他唇角。
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
第59章
“我心悦你。”
“……………”
噗通。
万万没想到的一句话震得纪秋檀顿时就坐了起来, 唇角和眉心仿佛还存留着那抹微凉的气息,他不可思议地张大双眼,盯着乌黑的山岩呆了好半天, 飞出去的魂才慢慢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不是梦吧……”他忍不住伸手, 指尖在唇角落定, 瞬间又仿佛被烫到似的赶忙抽离。
这个吻和那晚截然不同,不带任何欲-望,一触即分,却让他心脏涨的好像要爆炸了一般。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血河谷的洞窟之中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还有几分失望。
等等, 失望?!
他是不是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你在这傻笑什么?”
洞口, 知袅的声音突然出现,惊得纪秋檀下意识便开口否认:“谁傻笑了!”
“你啊。”知袅双臂环胸, 还摇头晃脑地跟他比划了一下,“嘴都咧到太阳穴了!”
“不可能!”纪秋檀再次否认,“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不知真假的那样一句话就傻笑?!!
“不承认算了。”知袅哪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刚跟那帮老怪打牌输的裤衩子都快丢干净了的火气还没下去, 而且, 这会儿她心里还有别的要紧事, 便也不再跟他继续纠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刚才我跟寰斐商量了一下,想了个破阵的办法。”
“真的?”纪秋檀身子猛然挺直,“怎么说。”
“就是有点麻烦……”知袅捡着重要的部分快速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 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阵眼在血河谷之外?”
“是啊,所以必须要找人帮忙才行。”知袅哼了一声, “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神念都放不出去, 阵法把我们的一切可能都给堵死了, 不过我知道你有个宝贝,水镜,如果你的水镜不受法阵阻拦,我们就有了出去的机会,你有没有试过它?”
“你让我想想……”
纪秋檀皱着眉重新又坐了回去。
顾不得再想刚才那短短一句话,他忙着跟系统沟通了一番,过后睁开眼:“我知道怎么做了。”
“有办法了?!”知袅兴奋。
纪秋檀嗯了一声:“你们再把关键信息跟我说一说,我试试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外头的人来破阵。”
“好!”知袅总算笑了起来-
寰斐从前曾经和阵师打过交道,尽管他并不是阵师,知道的也不算全面,但这次还是得靠他。
纪秋檀把他说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记下,便说自己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他们人一走完,他便摸出了卷轴。
“就靠你了!”
“……”
他又扫了一眼召唤界面。
很好,济公(78%)和唐僧(96%),差不多也是时候再加点新鲜血液了。
纪秋檀铺开卷轴,沉下心去,将外界的所有杂念通通给抛在脑后。
片刻之后,他提笔,挥毫写下一行大字
《我携地府重临人间》-
与此同时,关于纪秋檀他们一行人“遇袭失踪”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失踪?”杜长为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我不信!”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间掉头就跑,急匆匆地跑到了那块功德碑附近的小广场:“杨姑娘!不好了出事了!纪仙君他……”
“我已经听说了。”一身素衣的杨婵回头,柔和的面容上还带着淡淡的忧色,“他临行前拿走了我的莲花,但我竟然无法探知他此刻的位置,只知道他现如今还
活着,可是……却无法得知他是否有受伤。”
“怎、怎么会这样?!”杜长为心里着急,“仙君他明明说过他办完事很快就回来……又怎么会无故失踪?玄天宗那群人把关系撇得那么干净,但这事儿肯定和他们有关!一定是他们对纪仙君下了手!”
说着,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小广场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想到纪秋檀此时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便猛地捏紧了拳头。
自打修真学院彻底开放存书这一事之后,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起先,只有几个不怕死的修士过来探路。
而后,当他们发现这里竟然是真的存了各种心法秘籍、炼器、制符等各种各样的宝书之后,消息瞬间便轰动了整个九岳大陆!
现如今,这里不光成了散修心中的“圣地”,连带着凡人也敢大着胆子往他们这里来了,因为知道他们这里有纪仙君留下来的规矩人人皆可入内观览,不论身份不论家世,更不分高低贵贱。
若有在门内引发动乱、挑事争端者,功德碑便会给予最严厉的惩罚,并且撤除对方入内资格,此生再不得靠近修真学院半步!并且,这里的书是不能带走的,只可以在这里随便看、抄书也可,但要杜绝那些试图拿出去传播却再不归还的路子。
不是没人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不过,那个对着凡人拔刀相向的修士在砍人的那一瞬间,当场就被功德碑释放出的罡气打的筋骨寸断。
之后惹是生非的人慢慢也就少了,不管他们出去如何,反正在这里,绝对没有人敢乱来。
因此,修真学院也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凡人。
前几日,更是有人直接在这里当场顿悟,一口气便直接从凡人之躯冲上了炼气大圆满!
这便是纪仙君想要的公平……
可是,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不能出事啊!
杜长为越想越是愤怒,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
“杨姑娘,求您想想办法吧。”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已然是红了个彻底,“如果不是纪仙君,我现在怕是还在外头招摇撞骗,过着有今天没明天、刀上舔血的日子,哪里能住这样舒服的房子,吃着这样可口的饭菜,还能随意观看心法秘籍修炼?早知道,像这种心法秘籍在那些大宗门里可是有规矩禁令的,看了不该看的,轻者废去修为,重者直接杀无赦,我、我真的是……”
“你先莫急。”杨婵皱着眉,“我这便去找二哥商量商量。”她手中还有玄天宗寄来的请帖,而他们也是前两日回了修真学院之后才知道,纪秋檀居然早已经被玄天宗的人给请走了,是他们被外物耽搁了行程,回来的太迟了。
她一挥袖,身影迅速消失在原地。
杜长为仍旧涨红着脸,把拳头捏的咯咯响:“我真没用!”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要忘记以前的那段苦日子了。
但纪秋檀“失踪”这个消息却是瞬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有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他运气好,正好碰到了纪仙君。
纪仙君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之前的事,他便死乞白咧留了下来,还混了一个大管事的位置,连带着他那几个兄弟现在也是生活无比滋润,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可以做。
若是谁要同纪仙君做对,那便是他们的敌人!
“……”
而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却也不少。
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起了“纪仙君遇袭失踪,恐怕是凶多吉少”一事,冯长乐抬起头,握紧了手里的书册:“怎么会这样……”
时隔多日,他终于是鼓起勇气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作噩梦的地方。
他头一次见
到纪仙君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居然是个修士,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平和的修士,居然还会蹲在街口拿着糖葫芦戏弄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而他从对方身边跑过时不小心碰到纪仙君,自己摔了个大马趴,纪仙君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灰尘。
后来……后来他被抓走做药人,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却没想到又是纪仙君救了他们。
那时,他怕的要死,想到自己从前那些冒犯的行为,浑身发抖,甚至哆嗦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可纪仙君仍旧不跟他计较,反而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说“别害怕,都结束了,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阳光落在纪仙君身上,冲他伸过来的那双手也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暖暖的,白净又好看。
时至今日,他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人。
偏偏还让他遇上了!
“怎么办?纪仙君出事了!”
“我刚刚也听人说了……该死的玄天宗!我就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纪仙君将他私藏的这些秘籍全部开放给我们看,现如今,凡人也有了踏上修行之路的途径,再往后发展几年,九岳大陆定然就要天翻地覆!可是、可是现在纪仙君却出事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
“他是个好人啊!”
“哎哎哎听说了没?”
“纪秋檀被玄天宗的人给害了!”
“什么?我才刚看完秘籍出来,你别乱说啊!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哪里是我乱说,现在外头都传遍了!!”
“消息是从玄天宗那边传出来的,他们说纪道友去了仙麓之后不听劝说擅闯秘境,如今生死不知,他们还说他们已经派了弟子进去寻人,但……说实话,已经这么久了,大家都说,他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放屁!就是他们玄天宗在搞鬼!”
“纪道友不能出事啊!他要是出事了,那这里的心法秘籍会怎么样?咱们这些散修往后又要去哪里寻这些宝书?妈的,玄天宗这帮不干人事的王八蛋,老子真想一斧头劈了他们!”
“……”
另一头,金延雪也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脸色一白:“不可能!纪仙君他不会出事的!他、他吩咐我的那些事分明还没有做完,我知道的,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想要推翻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现在一切都只是刚开始,他怎么会……这绝对不可能!”
旁边的下人苦着脸:“可是,家主,这件事情外头已经传遍了,如果纪仙君真的是被玄天宗的人给杀掉了,那您先前那个决定便是直接把金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啊,过后,那些世家一定会清算这笔账的,您不如快些想想……”
“他们说你就信?你没有自己的脑子吗?!”金延雪脸色冷的可怕,眉目间全然一片怒意,“滚出去,往后这里不需要你来做事了。”
“家主?!”那人瞬间变色,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谁不知道在家主身旁伺候便是整个金家最舒服、且最有油水可捞的活计啊!而且平时家主忙,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家主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滚。”金延雪懒得跟他多说,手一挥,外头便迅速来了几个人,把这人给拖了出去。
“……”
片刻后,又有一人小心走进屋内:“家主,那往后我们……”
“一切照旧。”金延雪重新睁开眼 ,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纪仙君他不会出事的,我信他。”-
挥手把人全都撵了出去,金延雪伸手拧了拧眉心,只觉得有些头痛。
现如今,从纪秋檀那里拿到的书册、漫画,已然全部都撒了出去。
外头的反响也是格外热烈。
短短一周的时间,《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一售而空,琅琊书局的那些管事们纷纷传信过来问她还有没有补货。
而宝莲灯漫画版也是一现世便直接卖到脱销。
这种关键时刻,她丝毫不敢大意。
所以纪秋檀留给她的那个洗髓丹她暂时没有动,只是反复观看那个薄薄的心法秘籍,试图先将其中内容参悟透,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动用那颗洗髓丹。
可是现在,怎么偏偏又……
金延雪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有些焦躁。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并非是假话,她是真的相信纪秋檀不会出事。
可是,玄天宗……
那可是四大宗之一的玄天宗啊!
“纪仙君如今的境况这样艰难,几乎所有的修真世家都是他的敌人,而他却只有一个人。”金延雪捏着鼻梁让自己冷静,脑内飞快思索对策。
但突然,外头传来了一声惊叫!
“水镜!水镜又出现了!”
“家主!!纪仙君还活着!他没死!!”
“水镜又出现了!!!”
金延雪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哪儿呢?!”
“这里这里!”管家兴奋地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在这里!!”
第60章
偏殿光线昏暗。
合拢的门窗依稀有点点光从窗外向着屋内透进, 被分成一块一块落在地面。
最内里的木桌上摆着成排的红烛,暖色光晕落在此处却莫名显得阴寒。
“他没死。”
宋漾桥沉着脸,“先前我就说了, 这法子不一定对他有用, 纪秋檀他行事既然这般嚣张,定然是有所依仗,但你们非要这么快就对他下手,现在人已经得罪了, 也没能斩草除根,回溯阵法不仅没探查出他任何底细,还刺瞎了两名弟子的眼,他呢?彻底躲起来了,现如今倒是我们被动了。”
“难道我玄天宗上下这么多人, 还能怕他一个小小的元婴?”底下到底是有人不屑,“不过是个靠着野路子爬上来的散修罢了。”
“不过是个野路子, 却能破了回溯法阵逃之夭夭。”宋漾桥嘲讽。
那人当即被噎住:“只是一时疏漏……”
“疏漏?”宋漾桥还要嘲讽, 但坐在上首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突然睁了眼。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老者淡淡道, “不过一个小角色,便能叫你们吵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可是……”
“除魔大会在即, 诸位要分清主次,纪秋檀的事便交给宋漾桥处理吧, 他既然那么多主意,那这件事, 也必然不会让各位失望的对吗, 漾桥。”
“……”
下方宋漾桥脸色顿时一白, 不甘心地握紧双拳。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能掺和除魔大会的事了?
他将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的父亲,可父亲却也紧皱眉头,对他露出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让他别再说了,没有半点帮他说情的意思。
宋漾桥目光闪动,半晌后,才不情不愿抱拳:“是,宗主。”
老者这才收回目光,开始吩咐起了其他事,仿佛刚才说起的那些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但心头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却总是挥之不去-
而此时,水镜出现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围到近前伸着脖子在看了。
“我就说吧,纪仙君他本事那么大,怎么可能会出事!”
“谣言!都是谣言!”
“纪仙君如今召唤出水镜,也是听到了先前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吧?”
“哎哎哎你们快看,有字了有字了!”
“我携地府重临人间?”
“地府?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往后看看吧,看起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府邸?但谁会姓地啊……”
“……”
“停车。”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随后,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
宋玉岚靠在窗边,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面悬浮的水镜之上,看到上面出现的几个大字,便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又是一个新故事么,有趣。”
先前他一直在外云游,若不是因为除魔大会,只怕他还要在外游荡一段时间。
不过这次回来,他倒是听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路上,他隐瞒身份扮作凡人玩上瘾了,回玄天宗之前,他打算先去那个修真学院瞧一瞧,反正只要他在除魔大会开始的前一晚回到玄天宗就可以。
却没想到目的地还未到,水镜倒是又出现了。
“你休息吧,我看一会儿。”宋玉岚随口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过后,便一手托腮,靠在车窗旁看起了水镜中的画面。
开头大字停留的时间不算很长,几息之后,便慢慢淡化了下去。
这一回的开头,最先出场的是个普通人,不过看过先前几个故事的看客们并不觉得意外 。
纪仙君就喜欢玩这一手嘛,把狼狈万分和绝地反击放在开头,人们立马就开始讨论起这人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反击回去,猜得格外起劲。
然而那人却是迅速死了……
众人:“啊?”这人不是主角啊。
“少爷,少爷!您快走吧,老爷他已然没救了!”浑身浴血的老仆人抱着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向远处逃去。
但他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只能在倒下去之前松开了手,催促那个少年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故事,是由一桩灭门惨案开始的。
少年姓胡,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但有一日胡父从外头买回来了一幅美人图,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谁都不知道,那幅美人图竟然是“活”的!
图中的美人真实存在,但它其实是一只被封印在图中的厉鬼,而胡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阴差阳错解开了图上的封印,因此导致画中厉鬼现世。
厉鬼被封印了几百年,身体格外虚弱,须得以活人鲜血作为滋补才能续命。
最开始死的是胡姓少年的大哥,接着便是胡母,过后,胡家二太太三太太接连暴毙!
死亡的阴影终于是笼罩上了胡姓少年的头顶。
厉鬼吸足了鲜血,破画而出,杀光了胡家人,但胡父为了保护儿子,牺牲了自己,才争取到了老仆人抱着少年逃离的机会。
“我不走,我不走!!”少年绝望嘶吼着。
他宁愿和家人死在一起,也不远一人独活。
然而就在这时,跌倒的老仆人突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修士路过。
老仆人瞬间双眼一亮:“仙人!仙人救命!”
宋玉岚看到这里,心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应你。
果然,那几名修士看见这一老一少二人,压根就没有上前的意思,不愿因为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耽误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正事。
“别看了,再看那小子就跑远了!”
“真是奇了怪了,那小子分明受了伤,眼看着已经没了还手之力,怎么还能跑这么远?师兄,别是我们没注意他躲在哪里,错过了吧?”
“……”
修士们匆匆离去,似乎是在追杀某人。
老仆人的眼神从充满希望再到绝望。
就在这时,身后厉鬼已经追了过来,眼看着一老一少二人这就要命丧黄泉!
下一秒,寒光一闪!
方才还狰狞面目的厉鬼在那突然冒出来的人手下竟然是毫无还手之力,一招便被劈成了两半,惨叫声瞬间炸响,胡姓少年目瞪口呆跪倒在地。
“仙……仙人……”情势峰回路转,老仆人登时便要给那人磕头,问其姓名,对方却只淡淡一句,钟馗。
“钟馗?”宋玉岚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又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这人的长相着实威武,人高马大,英武非凡,只是身上服饰却显得有些奇怪,和那些凡间界的官服倒是有点相似。
莫非,这人是个当官的?
宋玉岚想着,很快水镜里也给出了答案。
原来这钟馗真是个当官的,但他却是在地府当官,不仅有个“赐福镇宅圣君”的名号,还是个鬼仙!
而那地府全称应为阴曹地府,和此前在宝莲灯中出现过的天庭互相对应。
天上天庭,地上人间,地下地府。
此为三界。
在九岳大陆这里,是没有地府这个概念的。
修士陨落后魂魄随之寂灭,不过只要他们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寿数耗尽,并且手中持有轮回镜这个法宝,便有机会转世投胎。
可是水镜中的这
个地府,却看得众人心惊。
阴曹地府不仅有各路鬼仙,甚至还有酆都大帝和十殿阎罗!
不论神仙或凡人,死后皆要魂归地府,凡人直接由鬼差索魂,神仙虽已跳出生死簿掌管范围,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若是犯了事,魂魄仍旧要被投入地府,作恶之人的魂魄都要被囚-禁于地府受罚,直至将生前所有罪孽都还清,才能被允许转世投胎
善人转世投入富贵人家,恶人转世做猪狗牛马,鬼有鬼道,人有人道,神有神道,三界看似互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这阴曹地府的权利竟然这么大?但按他这么说,四大宗里可不少人都要被抓去下油锅咯。”宋玉岚一声轻笑,接着往下看。
钟馗原本不是此界中人,但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界,是因为他在捉鬼途中误入了一方秘境,再出来,世界就在他眼前来了个大变样。
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整个阴曹地府。
只是回去的路,却无影无踪。
钟馗捉了那在胡家作恶的厉鬼之后,便将其投入阴司,让鬼差将她押走。
而此时,执掌幽冥地府十八重地狱的天齐仁圣大帝已然召集了北阴酆都大帝、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等鬼仙齐聚一堂。
天,要变了……
天齐仁圣大帝首先下令,不论此界有何变化,阴司众人一概不理,仍旧按照往常那般行事。
游离于人间作恶的厉鬼,鬼差拘拿。
到处作恶搅乱秩序的修行之人,鬼仙拘拿。
肃清三界动乱,便是阴司众人应行之事。
而这个时候,对胡家主仆二人见死不救的几个修士终于是找到了他们的追杀目标。
“跑啊,继续跑啊!小师弟,现如今,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其中一人狞笑着,一刀砍断那人的手掌,手段格外狠辣。
他们之所以对这个“小师弟”紧追不放,实际上,完全是为了夺宝。
他们这一行人前些日子进入极寒之地寻找宝物,却是一无所获,正在失望之时,突然一阵诡异的风直接将他们几人卷入了血河谷。
而等那师兄弟几人醒过来以后,顿时就被自己看到的一切给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血河谷竟然藏着诸多秘宝,不仅有失传了数千年的万里江山图,轮回镜也在那里摆了十几块,还有成堆成堆的红灵果!其中就数能够逆转生死的无境玉珠最为宝贵!
小师弟当即便想到了他那位寿数将尽、却再无任何突破可能的师父
只要将那无境玉珠炼化,师父便有救了!
他倒是慷慨,一心念着别人,第一反应就是回宗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同门,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师兄们反而是起了邪念,想要独吞这些宝物,若是真的让他就这么回去把宝藏的位置告诉了其他人,那么大家都来分一分,落到他们手上的又还能剩多少?
几人迅速一合计,立刻便对小师弟下了手,小师弟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来相处和睦的师兄们居然会说翻脸就翻脸,毫无防备之下被几人重伤,完全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逃出去的,并且,他在逃跑的时候顺带着给血河谷上方加了一层封印,杜绝了那几人重回宝地的可能,也让那几人就算是抓到了他,也不能对他下死手。
他还是太单纯了,他觉得师兄们就算是一时间鬼迷心窍走了歪路,可是他们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总还是留了一点情感基础的。
然而他的师兄们其实并不在意他会不会死,反而他死了,他们便可以直接动用神念入侵他的识海。
一个搜魂术下去,小师弟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而那几人自然也成功得到了解除封印的办法。
“血河谷……秘宝……”宋玉岚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开
始躁动的人群。
有修士在看到这里之后,已经开始忍不住嘀咕了。
“哎,道友,这次的故事有点奇怪啊你觉不觉得?极寒之地和血河谷指的是九岳大陆的那个极寒之地吗?”
“像,但这只是一个故事……”
“难说,先前那宝莲灯大家不都只当它是个故事?可是那杨戬真的出现了!”
“故事有真有假,我一直觉得杨戬、孙悟空、哪吒等等确有其人,但那什么大闹天宫、劈开桃山这部分是假,只是我不明白,纪秋檀他弄出这些故事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他就只是单纯地想编些故事给那几人造势?”
“不一定,我倒觉得这些都是真的,血河谷秘宝也是真的,你们还记不记得血河谷为什么会叫血河谷?当初在那里死了多少大能啊,他们的随身法宝可是跟着他们一同陨落的!”
“那、那你这意思就是说,这个解除封印的招数也可能是真的咯?”
“……”
马车里的宋玉岚听着外头那些人的议论声,突然有所预感。
他觉得纪秋檀可能又要“惹是生非”了。
不论故事里的这个血河谷秘宝究竟是真是假,看到的人这么多,总会有一些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毕竟那些法宝光是听着就格外诱-人,连他方才听到无境玉珠时,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更何况其他人?
这可是他们四大宗都没几颗的宝贝,若是这消息属实,那些平时得不到好资源的散修们怕是豁出命去也要进血河谷里争一争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除魔大会召开在即,届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极寒之地,参加除魔大会的修士都要前往极寒之地!
除魔大会可以让他们获取盛名。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血河谷秘宝则是可以让他们获利!
只怕到时候大家都会想着来都来了。
去看一看,也不会少块肉……
“又有一群人要发疯了。”宋玉岚谓叹一声,视线重新又转回了水镜之上。
方才那杀人夺宝一事,其实在这次的故事中占据的篇幅并不大。
几人杀了小师弟后当即便要将其魂魄也给捏碎,却不料空旷的荒地左侧突然传来一阵叮啷叮啷的铁链撞击声响。
“诛杀同门,恶念结恶果。”钟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路尽头,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几人,生死簿上已然将他们此生所做恶事写的清清楚楚,一排下去竟然长达二十几条!桩桩件件,罪大恶极!!
钟馗当即手一挥:“黑白无常,将这几人即刻拘走!”
哗啦!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急速上前。
那几人原本还仗着自己修为不弱,想将这几个多管闲事的怪人杀掉,结果却没想到对方身法格外诡异,竟然如同鬼魅一般,三两下就打的他们落荒而逃。
其中一人眼看形势不妙,反手就把身旁同伴推了出去为自己挡难,而后祭出灵器拼了命地逃跑,最后居然真让他给逃脱了!
可钟馗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却并不懊恼,只是冷笑一声:“想跑?你跑的了么?先将他们四人带回阴司,余下那人,我亲自去拿!”
“……”
那修士并不知道自己惹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麻烦,只是心中暗自心惊,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决计无法对付方才那身法怪异的修士,索性就一咬牙逃回了宗门寻求庇护,把他们杀人夺宝引来追杀一事说成了他们无意中发现宝贝,结果却被人在路上劫杀,小师弟和其他四人也死在那几人手下。
小师弟的师父是敬事堂的长老,但他因为近些年来迟迟无法更进一步,已经算是半隐退了,手中的权利也在逐步移交。
可尽管如此,他
毕竟也还是个长老。
听了门下弟子这么说之后,长老心中大骇,立马去摆放着长明灯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便发现小师弟的长明灯真的灭了!
“简直岂有此理!”长老当即大怒。
于是等钟馗悄然而至的时候,迎接他的,便是半个宗门的弟子倾巢而出,持剑以待……
“刘铭,你这是要拒捕?”
高大威武的鬼仙立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片刻后,他笑了。
钟馗长袖一挥:“地府阴兵何在!”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黑云压城,阴兵一个接一个从云层中冒出来,和下方那些修士们当即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那阴冷的气息像是要从水镜中穿透出来一般,无形的压力光是看着便让外头众人瞬间冷汗涔涔,如同身临其境!
第61章
师琅玉右手执剑, 左手则是握着一块素色布巾,慢慢自沾满了血的剑刃上擦过。
几滴兽血方才不慎喷洒在他脸颊上方,在这光线昏暗的洞窟之内, 乍一看,竟有些像天生的美人痣,落在他细白如玉的脸上, 甚至让他的面相忽然间便多了一丝妖邪。
“好快的剑!师道友果然厉害!”
旁边有人一时间看呆了, 还是白听霜突然冷着脸侧过身子, 阻挡了他们视线, 那几个身形狼狈的修士这才讪讪转头道, “若不是道友又一次出手相助, 我等今日怕是真要死在这群异兽的爪下了……”
严格说起来,他们这一行人才认识不过几天, 原本也不是同路人, 但近来异兽不知怎的多有暴动,偏偏也是倒霉地被他们给撞上了,若是分开来各走各的,总叫人觉得危险性颇高,当时就有人提议说不如结伴同行, 等出了黑雾林再分开。
黑雾林就在青运城附近, 靠左通黑雾, 靠右通白雾, 外头的人一般把这两个地方都叫雾林, 但实际上,黑雾林危险性更大, 其中还隐藏了好几个小秘境, 白雾林中则是只有异兽, 若是运气好,孤身在里头转上一圈也碰不到一只异兽,顺顺利利便能出来。
而他们不巧,小秘境还没探完一个就在这里头迎面对上了两波异兽,等到再从秘境出来,又接二连三地被异兽围攻,搞得他们是筋疲力尽,只想赶紧寻到出口,离开这个不太平的鬼地方。
“不必客气。”师琅玉收了剑,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小河边,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那几名修士也是自讨没趣,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过后,只好跟熟悉的同伴挤在了一起嘀嘀咕咕。
“也不知道他那剑术是跟谁学的,先前也并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有没有可能,他是无上剑宗的弟子?”
“这还真说不清楚,这几天我一直仔细留意观察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宗门世家的标记,但也有可能是他刻意隐藏身份,所以没有穿无上剑宗的袍服。”
“散修中有如此精妙剑法的好像没几个吧,丁决一个,陈妙珊一个,还有那个魏雪峰……不过那些都是大熟脸了,他倒是瞧着面生。”
“关键我看不出他修为!你能吗?”
“我也看不出……”
“可他若是无上剑宗的弟子,来这里又做什么,咱们云台这一带的资源哪有四大宗的资源多,大宗弟子没必要跑到这里来跟咱们这些野路子抢东西吧?”
“昨日攻破秘境杀阵的时候,我看他好像是在里头拿了个什么东西才出来的,哎黄老弟,你胆子大,要不你过去帮咱们兄弟几个打听打听,看看他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得,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他那剑快得我看了都害怕,你是没看见,昨日那头六爪异兽就是被他一剑给劈成了两半,剑气就擦着我脖子过去的,吓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至于这样吗,没出息……”
“你有出息,那你倒是过去打听啊!”
“嘿嘿,我也不敢。”
“……”
他们一群人压低声音悄悄议论,还顺带着弄了个隔音咒,于是白听霜只能看到他们时不时往河边那个背影瞥一眼,明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说跟师父有关的话题,却什么也听不到,当时心中不悦情绪便更浓。
想了想,他推了一把靠在树边昏昏欲睡的陆景晗,示意对方看好东西,而后,便大步向着河边走去,再次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那群修士们的视线。
“师父,喝水。”
“……”
白听霜蹲了下去,刚瞥见对方手里一个奇形怪状的物品,那东西就已经被收了起来。
他心里觉得奇怪。
京城的事情都已经被彻底解决,当初背地里构陷师父的人一半被他在暗中除掉了,另外一半则是被师父给除掉了,除此之外,只有小皇帝死的是不明不白,师父说这不是他做的。如今朝堂一片大乱,于是他一直都在猜,师父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他猜来猜去仍旧是猜不透,师父也不告诉他为什么要去药王谷,又为什么来到青运城旁的黑雾林。
他琢磨着,难道是郁欢临走前跟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这一路上搜寻的那些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这是什么?”师琅玉一转头就看到白听霜心事重重地蹲在旁边,目光还停留在他拢到袖下的手上,当下便淡声道,“这是无相骨,一种炼器的材料,将之融入武器中,便能加快与之神魂相合的速度,淬炼出新的剑灵。”
“原来是这样。”白听霜这才了然点头,“那……师父你接下来还要再……”
“已经够了。”师琅玉目视前方,目光静而悠远,看着河对岸道,“待会儿休息好了,我们便出去吧。”
“好。”白听霜又点了点头,同时忍不住顺着他目光所及之处,往河对岸看了一眼。
总觉得师父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似的……
可是那边分明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事吗?”师琅玉突然问。
白听霜猛地收回视线,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即便乖觉起身:“没事了,那、那师父您先休息,等会儿走了我再来找您。”
“嗯。”师琅玉不动声色地将手边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宝剑拢在袖下遮住。
片刻后,等身边彻底安静下来,他这才眉眼一柔,卸去了周身的冷意。
“躲什么?”他看着河对岸那个人影。
神念将他的声音一丝不差地传入对方的耳廓。
“……”
纪秋檀原本正在构想下一章的内容,然而他提笔后闭上眼,脑中还在排演后续的文字,就突然间感觉到面前一阵微风突然吹来。
这不对劲。
他人在洞窟深处,风吹不进那样深的地方。
于是他睁开眼。
眼前却是一条清凌凌的小河。
有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河对岸的石块上,旁边还蹲了个不认识的男人,两个人正在说话,纪秋檀登时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就是要往旁边躲。
然而他只来得及让这个念头在脑内闪过,紧接着,坐在对岸的人目光就朝他这边扫了过来,他想要逃跑的行为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尴尬地定在当场,右手甚至还保持着提笔欲写字的姿势,整个姿势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躲什么?”
“……”
还问?
当然是躲你!
纪秋檀心里怦怦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后,握着笔的那只手慢慢落了下去,又尴尬又无奈地冲着河对岸的师琅玉笑了笑:“没有,只是腿坐麻了而已,我起来晃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慌成这样。
可是一见到师琅玉,他就忍不住想起先前对方说的那句话……
要知道,有些话只要说了出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就决计无法再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而他不能确定对方突然那么讲,究竟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待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又或者其他。
更糟糕的是,他竟不觉得排斥和讨厌。
这两天他一闲下来就总是忍不住回忆,越回忆越心慌,越回忆越纠结。
于是突然间,他就有点想要逃避。
“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对岸的目光太过直接,纪秋檀磕磕绊绊地想要找点话,让气氛不至于那样令
人心慌。
他现在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藏在他怀中的那颗回天圣石是由黑龙剑尊的尸骨所化,而眼前这人又有极大可能便是黑龙转世,第一次,他被拉入破庙的时候,回天圣石突然有了异常的反应,这次也是同样,所以完全是因为回天圣石在其中作怪,才会让他接二连三地被拉到师琅玉身边。
但是这个连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他暂时还没有头绪,只能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对方遇到了危险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给推翻了,对面坐着的人分明好好的。
“黑雾林秘境。”师琅玉不知道他就这几个呼吸间,便能有那么多想法在脑内闪过。
不过看他表情也能猜得出来,他这会儿心里肯定一片狼藉,还想继续装傻。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纪秋檀在别的事情上一直都是大大方方,可是他在感情上却格外缺乏经验,“喜不喜欢”这个问题直接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识便想要逃避,似乎躲开了,就可以重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活了二十多年,他只在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同学。
那会儿是他小学五年级,他的新同桌是个很热情待人也格外友善的小姑娘。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欢,他只是觉得同桌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跟对方一起玩,这个大概就是“爱”的意思吧?
他这么想着,便稀里糊涂地写了封情书偷偷塞进小姑娘的抽屉里。
结果最后,他的情书被班上几个爱胡闹的男生拿走了,不仅公开在班里朗诵似的念出来,还集合了一群人嘲笑他,而他的同桌更是被羞得哭了一整天,指名道姓说最讨厌的就是他,之后再也不会跟他一起玩了。
从那以后,“喜欢”这个词在他心里就仿佛和羞耻连在了一起。
哪怕长大了,他知道那不算什么。
可一旦有人对他表达“喜欢”,他立刻就会冒出一种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的耻意。
他甚至没有办法克服这层心理障碍,大大方方地问师琅玉一句:你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
他只是心慌。
“……黑雾林秘境?你怎么跑、跑到这里去了?”纪秋檀别开眼,心想今天要待多久才能回去?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很低,“我记得这里还挺危险的,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师琅玉目光沉沉,并不逼他一定要正对自己。
他并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上次也一样。
这个念头在师琅玉脑中突然跳出来,他的视线便从别着头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的纪秋檀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被层层叠叠的树冠、藤蔓遮住的天空。
这会儿外头的天应该已经黑透了。
进秘境之前,外头又下雪了。
不知为何,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紧密,停不了几天就又要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
想到这,他手指微动。
“铮”的一声剑鸣,清越的声音瞬间让周围的其他人都齐刷刷看向了他这边。
包括纪秋檀。
“师父?!”原本靠在树边小憩的白听霜还以为又是敌袭,瞬间一脸紧张地坐了起来。
第62章
“无事, 休息吧。”师琅玉没有回头,只是弯腰自地上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过后, 剑气下落,竟是落在那块鹅卵石上,飞快几下刻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在干嘛?”陆景晗迷迷糊糊睁开眼。
“不知道。”白听霜皱眉, 总觉得坐在河边的人似乎哪里不对劲, 可是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片刻后, 他脑中突然一激灵!
师父方才是在笑吗?!
“……你在干什么?”河对岸, 纪秋檀看着他握着一块石头用剑气划来划去, 禁不住也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其实小河不宽, 他只要想,跨过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是跨过去之后距离就有些太近了……
师琅玉听到了他问, 却没回答, 更没抬头,只专心看着握在手里的那块石头。
过了一会儿,剑气消弭,化成点点星光。
那块石头悄无声息地便越过河岸去了对面。
“这是什么?”纪秋檀没料到他竟会直接丢块石头过来,赶忙伸手接住, 又害怕对岸那些时不时往这边看的修士们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存在, 手还下意识往下放了放。
接着, 他便是一愣。
“这是……我?”他瞳孔悄然放大, 不可思议地看着刻在石头上的那个人影。
师琅玉的剑气格外稳定, 刻下的每一笔都是同样的深浅,平滑的石面上, 一个青年正笑眯眯地托着腮侧头看过来, 他靠在栏杆上, 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拎着酒坛,一双仿佛能说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这场景,分明是诛杀储肃的那天夜晚,他提着酒靠在客栈窗前跟师琅玉说话的模样!
“……”
这一笔一划如此清晰。
若不是在脑海中排演过千万遍,怎能刻画地这般精准,又这般栩栩如生?
纪秋檀一时失语,脑袋空白一片,良久之后才终于是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天晚上你就已经、已经能看到我的脸了吗?”
“未曾看清。”师琅玉道,“但我心中,有这一夜。”
“……”
纪秋檀张张嘴,直愣愣地抬头看他,片刻后,缓缓伸手假做扶额,悄悄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唇也格外用力地抿紧,压住了总想往上翘的唇角。
“我有几个问题。”他克制住自己,深呼吸过后便尝试着转移话题,“先前,还有这一次,我出现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师琅玉目光一闪,猜出他大概是想寻找他们之间那种隐秘的联系、和他为何会一次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略一思索,便开口道:
“在破庙时,我运功出了岔子。”
“在这里,我斩杀了几只异兽。”
纪秋檀从指缝中看他,心想难道是因为他修炼的不对所以才…?
然而他还没想完,对面的人便接着道:“运功时出了岔子,我便想,大概见不到你了。”
“斩杀异兽时我瞧见那异兽的角很是好看,若是取下来制成笔架,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这两次,在你到来之前,我都在想你。”
“……”
师琅玉语气很淡,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不安。
对面的人本是不愿来的。
但却因为他,不得不出现在这里。
他上次那般说话,并不一定要对方给出答案,因为他清楚,被逼迫究竟有多痛苦。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对方不要像现在这样一次次地被迫出现在他身边。
他同样对情-爱知之甚少,但他想要拥有的,他自
然会去争。
这并不会成为他“逼迫”他人的理由。
“……”
对岸,纪秋檀盯着正前方那个男人认真的双眸,脑袋轰隆隆响个不停。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脚下软绵绵,整个人都要飘在云上了。
糟了,他心想。
真的有点上头……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搞得他有点晕头转向,用力压制的唇角就好像是抽筋了一样被压着往下、又忍不住想往上跑。
对“喜欢”这个词汇的耻意忽然间被一种很是微妙的欣喜给压了下去。
他头晕脑热,艰难维持住理智:“还……还有一个问题。”
师琅玉看着他。
他握紧那块鹅卵石,酝酿情绪。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鼓起勇气决定再问一句的时候,他突然又感觉心口突然一刺,和上次离开前一样的感觉出现了!
“等等!”纪秋檀一急,猛地站了起来,“三个时辰后你再喊我回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
说字还没喊出口,他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你觉不觉得师父好像有点奇怪。”陆景晗悄咪-咪地挡住了嘴,嘀咕道,“他为什么要对着一个石头画来画去的,然后又把石头给丢到河对面啊?那边又没人……”
“你问我?”白听霜斜他一眼,意思是我哪知道?
陆景晗便皱眉,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一定有鬼,我总觉得师父这一段时间都有些怪怪的,他好像有事瞒着我们……不行,我得找机会把这事弄清楚!师兄师兄,你跟我一起!”
“不去。”白听霜闭上眼,“师父做事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想说了的时候便会告诉我们,你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提升你的本事,光是哭着闹着要跟师父一起出来,结果一路都在拖后腿,再这样下去,我就让师父把你扔路边了。”
一听这话,陆景晗脸色瞬间便耷拉了下去:“就会吓我……师父才不舍得……”-
另一头。
四周寒风瞬间停歇,纪秋檀睁开眼,身子立即一歪,歪倒在冰冷的石壁上。
“如果三个时辰后我真的再次被拉过去的话,那就说明真的是因为他在……”
想我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面红耳赤,一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直白的话语,整个人就感觉快要烧起来了似的。
他都快把理由琢磨了一个遍,却万万没想到回天圣石连接他们二人的办法竟然会是这个!
“但也不一定,要是三个时辰后没动静的话,就说明其实跟他想……不想我没多大关系啊。”
纪秋檀忍不住拿手遮住双眼,胳膊轻轻搭在眼皮上,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了胸口。
“砰砰砰”
心脏跳的好快。
他想起了自己方才未曾说出口的那个问题。
但其实,他也同样有个问题想问自己。
师琅玉说喜欢他,那他呢?
他此前从来没想过他们二人的关系究竟应该算是朋友还是其他。
那为什么现如今,他却会因为对方的话而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窃喜?
“……”
纪秋檀闭上眼,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三个时辰后,他如果验证成功,那么他便要弄清楚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他不能总是一碰到这种事就想逃避-
而就在纪秋檀满心纠结的时候。
九岳大陆上的新一轮骚动,已然开始扩散了。
“哎。”孙悟空骑在云头,
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按你们所说,这个姓纪的小子写什么,这里就会来什么,可我等了这么久也没瞧见金蝉子,他是不是怕了俺老孙,所以不敢来了?”
“你的筋斗云方向到底对不对啊?”哪吒坐在他前头,少年俊俏的脸蛋带着几分红云,也不知是被风给吹的,还是纯粹气的,“还说你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呢,极寒之地也没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怎么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到啊?”
“这能怪我么?三太子,是你引的路。”孙悟空恹恹地往后一躺,两只胳膊垫在后脑勺下,竟然也懒得跟他争吵,只道,“想回花果山了……这个地方可真是没意思。”
“猴子,你不会又想要闹一闹吧。”哪吒眼睛一转,突然笑了,“杨姐姐现下不在,不如我们也……去那玄天宗瞧一瞧?”
“怎么,先前不是你拦着不让我出去么,现如今倒是开始挑拨了?”
孙悟空二郎腿一翘,嗤他一声,“怕不是我前脚刚迈出去,你后脚就要跑到那杨婵跟前说我坏话去了,跟你说清楚啊,我倒也不是怕她,就是她和那金蝉子一样,总爱念叨!念得老孙头疼,受不了受不了……还有那三只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之前在天庭待的脑子出毛病了,现在行事居然这么古板!”
“先不说他们,就说你敢不敢吧!”
哪吒哈哈一笑,一双凤眼格外有神,“我听说那玄天宗是以阵法和各类机关暗器为名,玉字辈里又有好些个‘上能上天揽月、下能入海逐龙’的少年英才,这回他们只给二哥他们递了请帖,却不知道请上我俩,怎么,是瞧不上我哪吒,还是觉得你齐天大圣不够格?”
“你知道玄天宗在哪儿?”孙悟空闭着眼。
哪吒立在云端:“极寒之地难寻,可仙麓却好找,猴子,现在去瞧瞧?”
“走!”方才还神情恹恹的孙悟空突然就坐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想要找乐子”的笑。
“……”
一刻钟后。
玄天宗正大门的护山大阵突然一颤!
有人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可是,护山大阵却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偷偷摸摸的好像在做贼……”哪吒坐在房梁上,轻手轻脚地抽下几张瓦片,而后看向屋内,“他们这护山大阵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别怀疑,都怪我们太强。”孙悟空在后头跟着嘿嘿一笑,寂寞了好一段时间的两个人如今要“做坏事”了,反倒是格外兴奋,恍然间,好像是回到了还能大闹天宫的日子。
当然,玄天宗这破地方定然是比不得凌霄宝殿的,它哪里配得上?
第63章
三个时辰了。
没有钟表, 无法精准确定时间,纪秋檀收了笔坐在洞口,遥遥望着下方一群正在吃烤肉的老怪。
“你别说,用红灵果腌制之后的兽肉味道果然嫩了好多, 哎小纪, 不下来尝尝么?老是一个人坐在上头干什么?”
知袅在下头冲他招手, 他笑着摇摇头。
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仿佛一种预兆, 他赶忙手撑了石壁起来:“我先进去休息了。”
“啊?”
知袅的回应还未传入耳中, 眩晕感便更加剧烈,耳旁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很空。
就像是在夜店蹦迪好几小时后再踏出门外那一瞬的感觉, 世界当场被割成两半, 好一会儿, 听觉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睁开眼,师琅玉果然就在对面看着他,但却已经不在秘境之中, 而是换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客房。
隐隐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喧闹声。
屋内摆着精美吃食, 屋外则满满都是烟火气息,纪秋檀已经有些日子没听过这样热闹的声音了,不由得一时失神:“这又是在哪?”
“青运城, 醉香楼。”师琅玉垂眸, 温了一杯酒给他, 炉中火煮得酒盏内部咕嘟嘟响,揭开盖,瞬间便是满屋清甜的梅子香。
“是醉香楼啊……”纪秋檀看着他娴熟的动作, 一边心想对方这行进路线倒是越来越向他靠近, 一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香。
他自打被困在极寒之地以后基本上就再也没碰过人间的食物了。
红灵果虽然滋补却实在不怎么好吃, 又酸又涩,好像没熟的梨子,谷底抓的那些异兽的肉吃起来也是又柴又老,渐渐地他就对那些没了兴趣,倒是被动开始了他最不喜欢的辟谷。
“能尝尝吗?”想着,他小心翼翼挪到旁边坐下,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谨慎和拘束,眼神却直白地盯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梅子酒,还有那油津津的兔肉。
师琅玉眸中带笑,看他一副馋猫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筷子往他面前一摆,意思很明显。
就是为你准备的。
三个时辰的约定让师琅玉没有继续在秘境中耽搁太久,兽潮再次来袭时,他身上那骇然的杀意让白陆二人看得冷汗涔涔,浑然不知他这般凶狠的模样居然只是为了能快些出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而后,投其所好一般备些可以拿来诱-惑人的东西。
此处的诱-惑,自然有指向。
指向酒量不好但总喜欢偷尝两三口、一说到吃东西顿时不再懒散跑得比兔子都快的纪某人。
“好喝么。”师琅玉替他温着酒,看他浅尝一口过后便开始发红的鼻尖,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在他亮晶晶的嘴唇上停留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过于轻-浮,眸色突然便暗了暗。
纪秋檀倒没注意这些,盘着腿往他跟前又挪了挪,眯着眼冲他笑:“好喝!”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窗户开了个小缝,能看到外头的雪如鹅毛般落下,他抱着温热的酒杯暖手,跟对面的师琅玉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很没营养的话题。
对方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总是听得很认真,一双眼睛也带着笑,仿佛只要这样坐在这安静听他说话就很好。
纪秋檀便悄悄摸了摸耳朵,感觉耳垂热热的。
这边氛围太过舒服,差点让他忘了自己是打算要做什么。
“把手给我。”
“嗯?”
“先给我。”
“……”
他先把手放到桌面上,等着师琅玉把手伸出来,他就一把抓住了。
牵手同样分多种形态。
两只手指尖朝向相
反叫握手,抓在一起有种兄弟伙的感觉。但两只手指尖若都朝向同个方向,穿过指缝扣在一起,瞬间便多了一层暧-昧不清的氛围。
纪秋檀只短短握了他的手一下,就感觉心脏突突突开始乱跳。
朋友之间的牵手和捅破了窗户纸后的牵手感觉完全不同,后者如同在高温天气去没空调的地方吃火锅,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他赶忙把手松开,悄悄握了握拳。
掌心居然冒汗了。
对面师琅玉将他的试探举动看在眼中,没说话,两个人突然齐齐陷入了沉默。
外头的喧哗声在某一瞬间变得格外吵闹,衬得屋内越发寂静。
片刻后,纪秋檀又抱着酒杯咕嘟咕嘟地喝,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
“其实……也不是……不……”
他故意偏着头,让人只能看到他晕红的侧脸和冒汗的鼻尖,嘴巴说话的时候本来就没怎么张开,还非要咬着杯子边缘,声音更是含糊不清。
但师琅玉因为此前短暂失明的经历,听觉敏锐极了,听着他含含糊糊仿佛嘴巴都被浆糊黏上似的话语,原本平淡的目光却是猛然一震!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纪秋檀哼哼唧唧嘀咕完,呼出一口热气,心想他要是没听清的话就算了。
然而视线从窗外转回屋内,他心里就是一咯噔,咬着杯子边缘的嘴一松,牙立刻在上头轻轻磕了一下。
师琅玉眼神变了,变得有点吓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模样,那双雾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底藏着的波澜诡谲的色彩看得他当即头皮一炸!
但还好,那种危险的眼神很快不见了,隐没在他鸦青色的睫毛之下。
师琅玉垂眸,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在面前圆润的杯口上慢慢摩挲着,打了个转:“试试是什么意思。”
“啊你刚才听见了啊?”
“……”
纪秋檀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憋着口气,只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算是矫情到了极点,不就是一句话吗?怎么半天说不出来,磨磨唧唧的,他自己都着急!
这么想着,他索性趁着自己还没泄劲之前一鼓作气地往下说了:“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之前那句话是认真的那我回去也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毕竟我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但我觉得至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是我又不能确定这叫不叫喜欢所以我才会说试一试但如果你觉得这种说法对你来说不够认真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意思让你不高兴了那我先跟你道歉但我确实没有别的意思。”
“……”
说完他猛地长吸一口气。
这口气长得差点没把他憋死。
但果然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低头不敢看对面人的脸色了,只听到师琅玉似乎是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纪秋檀皱着脸有些不满。
他刚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那么长一大段。
哪里知道师琅玉听他问话反而是又笑了,还说没事。
“你不会是在笑话我吧?”纪秋檀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当即脸色一黑,抬头怒视前方,哪知道刚抬起头,一片阴影便盖了过来。
师琅玉跪在矮榻上,倾身凑到他跟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他一抬头心脏就瞬间骤停。
接着,对方低哑的声音就挤进了他耳廓。
“可以吗?”
“……”
纪秋檀脑子嗡的一下,被他问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两手撑在身后,嘴唇抖啊抖。
哪怕再怎么没经验的人这会儿也能听明白他这句话问的到底是可以什么。
“可以吗?”他又问一遍,并且离得更近了,近到纪
秋檀盯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头顶热得直冒蒸汽。
“我只是说可以先试试……但没说……上来就……试……这个啊……”
纪秋檀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后背又抵在矮榻凸起的边缘,根本无路可躲,两条胳膊也是又酸又软,手指都在哆嗦,说出的话更是轻的像蚊子哼,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他只觉得血液全部冲到头顶,导致整个人都在呜呜地冒着热气。
师琅玉偏偏又在这时轻笑一声。
头皮麻酥酥的。
纪秋檀被这么一激,心一横,试着把下巴一抬碰了碰近在咫尺的脸颊,因为过于紧张还带出了“啾”的一声,又一边心想你笑话谁呢亲一下而已我也没那么怂。
“好了吧?”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
纪秋檀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拿手猛地抓上他衣领,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动作生硬到与其说这是亲吻,倒不如说他这是在拿脑袋撞对方,没有半点技巧不说,还莽撞的不得了。
“这下总够了吧?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啊我警告你!”
“……不够。”
师琅玉抿了抿唇,突然伸手拢住他后脑,手指柔柔地穿过他脑后发丝,从他唇角吻起,力度不轻不重地几下便让他软了腰肢。
“不是……你这个人……”纪秋檀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整个人都要化了。
但残存的理智还在不断发出提醒,让纪秋檀想要最后挣扎一把,“亲归亲,不能伸舌头……唔……不行不行不行……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他晕头转向,手脚发颤,脸颊仿佛快要烧起来似的,好不容易找回力气猛然把人给推开,当即也是臊得连滚带爬,想要赶紧躲开。
正好,时间到了。
空气中突然荡开一层无形的波痕,他跌跌撞撞逃跑的身影当即就是一闪!
下一秒,凌乱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
屋内重新变得安静下去。
师琅玉看着纪秋檀消失的方向,撑着窗台的手在收回之前,手指还轻轻在窗台口点了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目光格外沉郁。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漫不经心地用拇指指腹在唇角轻轻一擦。
嘶。
果然破皮了。
第64章
纪秋檀心想完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说什么可以试一试的话。
他说的试一试是指循序渐进地牵个手抱一抱,就好像那种校园时期的恋爱剧本,多纯情啊!
他上学那会儿可想早恋了,结果他可能命中也就注定他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会有什么桃花, 早恋的年纪都过去了, 这个纯情的梦想也到底是没有达成。
结果、结果现在……
他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那句话就仿佛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短短半个月, 他几乎每天都要被拉到师琅玉身旁三四次!
那人简直就是个重度恋唇患者, 早上亲晚上亲,最开始还矜持一点, 只是捧着他的脸亲, 后来真的就是得寸进尺一定要抱着他亲, 吻技简直是突飞猛进,他回回都被亲的晕头转向,只能坐在对方腿上喘个不停, 有一次他回了山谷之后还被知袅无意中撞见, 问他腿是在抖什么,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真是丢脸!
所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还有一个多月, 除魔大会就要开始了, 他打算在阵法彻底解开之前把阴司的篇幅给写完,然而总有人在不停打断他的思路!
“你这个人,难道就没有正经事可以做吗?!”又是熟悉的震颤, 纪秋檀都不用睁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气得他忍不住咬着笔, 牙齿在笔杆上咯咯响。
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师琅玉眉目间因为他的话而多了几分落寞,并且,肩头似乎看起来怪怪的……
凑近一看,原来是衣服下缠了白布!
“你受伤了?怎么弄的?”纪秋檀一脸懊恼地扒着他领口看了看。
伤口是新的,隐隐有血色从里头透出来,在白布上印出了几朵血花。
猩红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更是如玉一般。
纪秋檀别开眼,匆匆道:“有没有新的绷带,这个不能用了,我给你换新的。”
“不用了。”
师琅玉沉默地张开双臂,环住他腰的动作格外自然,而纪秋檀往前踉跄几步被他带到怀里,更是懊恼地发现不过才半个月而已,居然就已经养成了被他这么一揽便自觉坐到他腿上的习惯。
算了算了,纪秋檀心想,以前还能上网的时候他看过不少感情剖析视频呢,这种状态大概叫做热恋期?人就是会比较黏糊一点,等到热情褪去,师琅玉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恢复他熟悉的那个平静模样了,而且现在人还受了伤,是会比较脆弱一点。
这么想着,他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带着凉意又手感顺滑的长发:“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赶路吗?我怎么感觉你每天的状态都好奇怪,而且……你剑术分明精进了那么多,是谁伤了你?”
他能感觉到师琅玉正在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便是对方每天都在换地方。
半个月前,人还在青运城,半个月后,纪秋檀也不认识外头的景色究竟是在哪了。
“冷。”师琅玉没回他的问题,只是抱着他,把脸埋进他胸口。
这罕见的模样看得纪秋檀一愣。
你崩人设了啊小玉!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你是走高冷路线的,现在怎么、怎么……
好似在撒娇一样?!
纪秋檀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突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随后,房门咣当一声被撞开!
“师父!”
“……”
这一声喊瞬间让纪秋檀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师琅玉没松手,只是从
他怀里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擦过他大臂,看向门口气喘吁吁的陆景晗,声音中带了些不悦。
熟悉的感觉这便回来了。
“何事。”他问。
“师父,这个是我方才从外头买回来的灵药,那医修说敷个两日伤口就能好全,蛇毒也能被彻底清理干净,我想着帮您换个药……”陆景晗一边说一边心想师父这坐姿怎么哪里怪怪的,胳膊不是应该放下去才省力么,就好像是身上坐了个人似的。
陆景晗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纪秋檀简直如坐针毡。
哪怕知道别人其实看不到自己,可那种羞耻的感觉却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抬手,轻轻推了推师琅玉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但这人居然无动于衷,只是让袖子盖住手,而后,故意作弄似的捏他腰侧的软肉,捏得他瞬间大腿绷紧,不敢再动。
“……”
做这种事的时候,师琅玉脸色很冷淡,外人根本无法从他面上探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所以正在跟他说话的陆景晗仍旧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挠挠头:“师父,那我把药放在桌子上,您待会儿记得敷一敷。”
师琅玉嗯了一声:“你去休息吧。”
“好。”陆景晗的目光带着疑虑,匆匆在地上的影子上一扫而过。
屋门合拢。
纪秋檀低头看着他这副漠然的表情,突然就冒出来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想什么呢。”目光自合拢的门上收回,师琅玉的表情一瞬间又柔和了许多。
他微微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纪秋檀。
而后就听到对方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也一样,对我知之甚少,所以两个互相都不够了解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师琅玉目光一闪,不说话了。
那眼神看得纪秋檀突然背后有点发毛,赶忙又补上一句:“你别乱想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唔……你别唔……别生气……”
说错话了。
半个月突飞猛进的关系让纪秋檀现在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师琅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确实很像想要反悔的意思,对方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但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生气归生气,能不能给他一个开口狡辩呃不是,开口解释的机会?
可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抱着他的男人此刻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结,仿佛狼叼猎物一般,牙齿细细磨擦着他颈间皮肤,让他突然间就冒出来了一种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一口咬断他脖子的错觉。
“你再这样我就……”
一声呜咽过后,纪秋檀突然对着师琅玉的耳朵伸手揪了一把:“很疼啊!”
他眼里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睫毛根部也是湿漉漉的,看上去真是可怜。
师琅玉这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将所有情绪全部收敛,拇指轻轻在他发红破皮的脖颈上摩挲着:“咬疼你了?”
“松手松手,我还有事要做。”纪秋檀有点不高兴了,他怕疼,一直都是,以前可以忍,因为小命总是悬在那,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忍不住了,但他也没放松多少,怎么就被咬一下便忍不住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
师琅玉听话松开手,看着他从自己腿上下去,随后沉着脸走到一旁空桌子那儿坐下。
结果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就消气了。
“过来敷药!”
“……”
有时候纪秋檀真觉得自己就是个老妈子的命,什么都要操心,刚刚他都把卷轴给抖开了,然而坐那半天没写几个字,愣被对面的人给看得脸颊快
要烧起来。
再转头瞧见陆景晗临走前放在一旁的灵药,他撇撇嘴,过去一把扯开师琅玉的衣领,三下五除二便拆了对方肩头缠着的绷带。
把这玩意儿给拆了以后,他才看到底下的伤口有多触目惊心。
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边缘的肉都变色发黑了!
“你就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之前你这……”他刚想说之前这里被刺穿过再折腾就不怕伤加伤?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硬生生转移了话题,“这么好看的肩膀,留疤岂不是很可惜?”
师琅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秋檀低着头给他换药的模样,没有回话,只是睫毛下隐藏的暗色变得更加浓重,呼吸不自觉也加重了些许。
好不容易等着换完新绷带,血腥味被浓烈的药草香给遮盖,纪秋檀满意地看着他肩头,心想再高冷受了伤还不是一样会被打上蝴蝶结?想着,唇角忍不住一勾。
再转过眼,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
“……你总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纪秋檀眼神忽然一飘忽,被他的美色给迷的有点脑热。
把这么个大美人放在身边,还被对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任谁来都顶不住诱-惑!
特别是过后呢,大美人的嘴开始一开一合:“我想……”
话没说完,可是那双眼眸中的隐忍已经把他的慾望表现的分外明显。
纪秋檀禁不住咬了咬唇,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也有些心热,但却一定得再要一个最后的保证:“那这次不咬人?”
“嗯。”师琅玉轻哼一声,算是应了。
“好吧。”纪秋檀叹气,俯身在他唇上啾了一下,还顺带着短暂走了个神,心想以前也没听说跟人接吻会这么舒服啊,真叫人没办法拒绝。
坐在椅子上的人脸上也终于是带上了几分笑意,手指微动,指腹在他下巴处划过,而后,胳膊再次揽上他后腰-
另一头。
“师兄,大事不妙!”陆景晗双眼瞪得圆溜溜,“我知道师父他最近是为什么一直怪怪的了,他好像是被狐狸精给缠上了!”
白听霜:“……”哪来的狐狸精?
但陆景晗一脸确信,看着他,坚定点头道:“是真的!你听我给你说……”
第65章
陆景晗的这个猜想倒也是有理由的。
今日他们几人又进了一方秘境, 秘境中的各类精怪一瞧见有生人进出便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陆景晗便在那里中了狐妖的圈套, 险些没命出来。
若不是为了救他, 师琅玉的肩膀也不至于挨那么一下。
不过这会儿,他以为是那秘境中的狐妖尾随他们出来了,不然的话, 地上为何会有一个朦胧的幻影?
虽然他当时没看清楚,可是那幻影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趴伏在师父膝头的样子!
“那狐狸精幻化成人以后, 模样的确撑得起国色天香这四个字, 师父他都三十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子身旁多少都有那么几个佳人作陪, 也就师父身旁连个人都没, 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好不好, 怎么可能会半点想法都没有?再加上那狐狸精的媚术那般厉害!若是她真的缠上了师父,师父被她给迷住可……”
“行了,越说越不着调了。”
白听霜眼中突然多了几分嫌弃, 直接打断他的话道:“那狐妖确实是有几分姿色,但跟师父相比, 还是师父的样貌更胜一筹, 嘁,若师父真的喜欢美人, 只管照镜子就好了, 那狐妖也配?”
“这都不是一码事!而且, 你居然拿师父跟那个狐狸精做比较?!”陆景晗眼珠一转, 贼兮兮一笑, “我这就告诉师父去。”
“那你去吧。”白听霜无动于衷, “顺便让我跟师父讲一讲你刚才是怎么编排他的。”
“这怎么能是编排, 我担心师父而已!”陆景晗嘴硬心虚,作势欲起的两条腿最终还是默默收了回来,“可是,真的很像啊……”
“你这脑袋,什么时候能不胡思乱想,把你的脑子放到正事上?”白听霜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屈指在他脑门上一敲。
与此同时。
另一头的纪秋檀倒是不知道陆景晗走了以后,都嘀嘀咕咕地跟白听霜说了些什么。
他这会儿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师琅玉如今的表现虽然让他觉得和先前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可是这种被一个人强烈需要的感觉又让他心里很是满足。
所以,他也不着急离开了,强行把眼前这个肩膀受伤的伤患给按回去休息之后,便继续坐在对面,开始琢磨起阴司特辑的后续。
这个故事的篇幅其实并不算长,整个阴曹地府在开场就直接露了面
钟馗带着阴兵抓捕那个越货杀人的修士,面对那个数千人的小宗门,他只需唤出手下三百阴兵,便直接能将那个小宗门上下扫荡一空。
无辜之人,自然不在被抓捕的范围之内。
并且在他成功将目标降伏之后,小师弟的师父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听完之后,小师弟的师父当即便怒吼一声,出手废了那小人的修为,过后,独自捧着小师弟的长明灯痛哭流涕。
钟馗见状,不由得叹息一声,放出他收拢的小师弟那一缕残魂,让师徒二人道别。
此事很快了结。
小宗门惨败,主动关了山门,不见外客,门下弟子也将在几年内禁止外出。
但这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很快,整个异界的修士都听说了有个名叫“阴曹地府”的新势力在此处崛起。
“简直岂有此理!”玄剑宗宗主听说了此事之后,当即便是大怒。
他们玄剑宗离那个惨败的小宗门很近,这等新势力突然崛起,对他们而言便是威胁。
玄剑宗宗主更是将那个小宗门的动荡视为了“阴曹地府”这个新势力的挑衅!
玄剑宗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影射九岳大陆中的谁,那只能说大家自由心证了。
“为
何他们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作为他们的扬名之地?若是他们想要继续发展,难道就那么一个小宗门便能填饱了他们的胃口?不会,说不定我们已经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真是可笑,想要踩着旁人的尸骨上位,也不撒泡尿先看看他们自己是谁。”
“做人若是没有自知之明,那便是自取灭亡!”
玄剑宗宗主发泄一通过后,当即便下令,要门下弟子前去诛灭“阴曹地府”内的众贼人,为友宗报仇!
但他并不知道,就因为他的这一个念头,直接导致了玄剑宗的覆灭!
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
正常人避之不及,玄剑宗却偏要往前凑。
而对付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让钟馗等鬼仙出面,范无咎和谢必安二人带上阴兵鬼差便能直接将其诛灭。
阴司特辑的剧情非常简单,整个阴曹地府以最强战力姿态直接空降异世,余下那些修士还不只有被吊打的份?
除非他们能请来大罗金仙或是其他飞升大能帮忙,然而这根本就不可能。
九岳大陆的人们又哪里看到过如此简单粗暴的碾压局?
纪秋檀在起草《我携地府重临人间》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本书的路线走的就是简单粗暴碾压模式。
这本书剧情主线非常明确,只有一条线,那就是收服异世,套路也很明显,各方势力由小到大,一个接一个地过来送人头、被吊打,甚至观众在观看的时候一点都不用担心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反转,地府最强战力居然会被某个势力难倒这种根本不会出现。
因为剧情简单,主题明确,所以这本书的重点其实是放在那种碾压一切的爽感上的。
观众们不必担心剧情走向,只要看到他们是如何斗法、如何打斗就好。
最精彩的永远都是对战的局面。
修士打架,光斗法也没意思,当然是要在斗法的同时加注一些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
随着剧情的不断推进,一个接一个大势力倒下,阴曹地府的运转规则也会随之牢牢刻在九岳大陆的人们心中生前恶事做得越多,死后被拘下地府,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漫长。
角色每一次斗法,这个意识就会被强化一遍,一直到它被根植进所有人的心里。
不论凡人,还是修士。
活着的时候哪怕不愿行善积德,也不要主动去做恶事,否则,阴曹地府的鬼差便会在下头盯着你,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做这件事时没人看到,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而这些观念正好也和之前的故事融在了一起,构建出了一整条完整的秩序链条。
天庭有天庭的律法铁条。
尽管天庭的神明们在此前的故事中,总是表现的过于冷漠,凡尘有难,不理不救,但反过来讲,拥有毁天灭地能力的神明同样不得在人间引起祸乱。
若是有神明接受了凡间的供奉,那便要担负起被供奉香火的责任,护佑一方百姓平安。
而人间的凡人们自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机缘。
如今再加上掌管冥界的阴曹地府,作恶之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猖狂了,至少他们心里得请楚,报应这个词可不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诅咒,而是真的会降临在他们身上的东西。
不过因为纪秋檀一直没能出去,活动范围实在是有限,他对此并没有清晰概念。
外头的人们这会儿议论最多的,正是随着阴曹地府这个概念被引入之后,随之而来的因果轮回、善恶果报的议题。
现如今好些个修士只要一想到阴曹地府这四个字,心里下意识都有了些忌惮。
这么一来,反倒是让他们对凡人的态度也不自觉“客气”了不少。
二郎神君都确有其人,那阴曹地府……
是不是其实也存在,只是他们此前从未触碰到这等隐秘?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不少人还在猜想水镜的拥有者纪仙君其实是千万年前的某位大能来着。
流言蜚语,扑朔迷离。
外头的人都快要好奇死了。
到处都有人在问,究竟如何才能见“纪仙君”一面,而不是靠着好久以前在药王谷留下的那段模糊的影玉留影来看他。
甚至那些留有“纪仙君”模糊影像的影玉现如今都成了大热门的东西。
有人高价售卖,有人买了以后再用更多的影玉复刻转卖给别人来赚灵石……
水镜倒是仍在正常更新。
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折腾,它还是老样子,每天短暂出现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播放完毕之后,便又迅速消失。
“好快,居然又要结局了。”专心把快到结尾的最后一个大高-潮写完,纪秋檀无意识地咬着笔头,翻开了召唤界面扫一眼。
有段日子没来看,上头的数据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更新了许多
【已召唤:杨戬、杨婵、孙悟空、哪吒、济公、唐僧】
【未召唤:阴曹地府全员(76%)】
【……】
看着召唤界面的那个数值,纪秋檀皱了皱眉。
前头那一行他倒是不觉得意外,但后一行的数值比他想象中的要慢很多。
难道是因为人太多,所以动的慢?
“唔……”正想着,身侧突然探出来一条胳膊,环上了他的腰。
纪秋檀下意识哼了一声,但却没回头,只是把手放下去,抓住对方的小臂捏了捏,随意道:“不是让你休息吗?快点回床上躺着去。”
后头的人没说话,只是靠着他,胸膛贴在他后背,微凉的气息从颈侧轻轻拂过。
纪秋檀不禁眼皮一跳:“冷吗?”
“嗯。”
“……”
他侧头,看不到师琅玉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那异于常人的体温,脑中便开始飞快回忆起从前看的那些情感博主,心想一般这种时候应该要做些什么才比较合适。
第66章
“那要不……”
短暂纠结片刻过后, 纪秋檀收起笔,握住他冰冷的双手推他回去继续躺着, 而后, 扯过厚实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温暖的手心包裹住他凉丝丝的手指。
“还冷吗?”
“冷。”
“……”
纪秋檀有些困惑,不明白那颗回天圣石都已经被取了出来, 怎么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变成这个样子,大冬天的冒凉气, 多受罪啊, 脸色也被冷到变得那么苍白,看了叫人心疼。
“算了, 你躺着。”想了想, 纪秋檀到底还是叹气, 侧卧在他身旁,接着胳膊一伸,反过来把师琅玉给抱住了, “再休息一会儿。”
往这一躺,他也有些困了。
不过好在他这小暖炉还是很有作用, 过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到掌心包裹着的手指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 他又问了一句还冷不冷。
“好点了。”师琅玉微微扬起唇角,似乎是对现如今这状态格外满意, 表情变得松快了许多。
纪秋檀嗯了一声之后, 便没再说话。
方才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去写临近结局的那样一段剧情, 这会儿躺着舒服了, 人就开始犯困。
他闭着眼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 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但有人把手指穿过他指缝扣住他的手, 同时还微微挪了位置把他往怀里拉。
“干什么……”纪秋檀眯着眼,有些抗拒,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师琅玉肩膀上还有伤,他怕压着对方的伤口,再造成二次伤害。
但迷迷糊糊地瞧着那张漂亮的脸,他立马就感觉更加迷糊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反正是已经被拉了进去。
眼前的美人还凑过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亲他鼻尖那颗小痣的位置:“困吗?”
“有……点……”纪秋檀抿着嘴压下哈欠。
结果对方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同时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窗口:“那就睡吧。”
“……”
不太好吧?
纪秋檀心想,这就要同床共枕了吗?太快了吧!
但被人这样子环抱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的事情,心中隐隐约约有依恋冒出头来,一时间竟没舍得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偏偏这会儿,被子里的热气也终于是聚拢了,困意来得更加汹涌。
不然的话……
就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他心里想着,眼睛慢慢闭上了,睡过去之前仍旧记得把自己脑袋离对方的伤处远一些,嘴里更是含含糊糊地叮嘱道:“要是我碰到你肩膀,你就把我叫起来,我不……不……”
不什么还没说完,人是真的困了。
师琅玉低头看着他闭眼安睡的模样,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微卷的睫毛微微还在颤,但过了一会儿等人真的睡熟之后就不颤了,身上也是暖烘烘的,被子把他身上的热意全部都给拢在里面。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师琅玉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他往前挪去,挪动的时候扯到前头伤口,会痛,但是这种痛和从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窗边隐约有个人影,被外头的微光映在窗户纸上。
师琅玉不动声色地又往外扫了一眼,分明看到了那道影子,却无动于衷地收回目光,只是收紧双臂,带着隐忍的神色,用嘴唇在怀中人的额头正中央轻轻碰了碰,接着也闭上眼。
屋里一下子便安静的要命。
等纪秋檀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色早已经变了,他迷迷糊糊抬手想伸个懒腰,但却发现身前有个什么阻碍物。
几秒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
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人抱着,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居然没回去么……”
他神色还有些怔愣。
刚睡醒的脑子尚且没有重启完毕,让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处理太多信息。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另一件让他浑身一僵、肌肉瞬间紧绷的事情。
“不、不会吧?!”
沉重的大脑一下子就挣脱了束缚开始运转,他梗着脖子悄悄抬头,看向师琅玉那双不知何时睁开、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沉郁的眼眸。
第67章
师琅玉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 每每让人看着,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琉璃宝珠不过如此。
纪秋檀不敢说话,更不敢乱动, 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逐步加重, 头皮过了电似的麻嗖嗖, 没一会儿就感觉自己好像是出汗了……
他睡到舒服了居然把右腿就这么压在对方的腿上,左腿微微曲起贴着对方的腿,过近的距离让腿上异样的感觉更是明显,都是男人, 什么情况他哪里会不晓得?他头顶冒汗,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方才苏醒没多久的迷糊表情变得格外僵硬, 脸颊两侧仿佛摘了空中的红霞贴上一般。
直到他看见师琅玉收了那种令人心惊的眼神,这才猛地一转身滚下了床:“那个……不是……呃……我我我……我好渴啊还有没有水喝……”
他背对着床榻, 只觉得空气里满是焦灼, 抱茶盏的手指都有点哆嗦。
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冷茶下去,脸上的热度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烫手了。
不对吧, 不是应该睡醒了人就已经回了山谷吗?怎么还在这里?之前他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今天怎么突然没有规律了?
而且,他刚才表现的是不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好歹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不至于碰到这么点小事就被搞成这么个紧张的样子吧?
纪秋檀想着,飞快回头瞥了一眼。
师琅玉已经坐起来了,似乎是正在调息, 散乱的乌黑长发披在肩头, 鸦青色的睫毛往下垂着, 微红的眼尾配着他那隐忍的表情反而将他整个人衬得更是艳绝无双, 跟个妖精似的,一举一动都加满了魅-惑。
纪秋檀看得心脏嘭嘭直跳,忍不住又抿了口冷茶,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那什么,憋着对身体不好,你就当我不存在哈,放心吧,我不会看你的……”
但师琅玉没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便起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纪秋檀愣住。
师琅玉轻声道:“外面。”
“去外面干什么?而且你这……”纪秋檀视线飞快下滑又飞快移开,“出不去吧?”
师琅玉抿唇,带着愧疚:“对不起。”
“……”
纪秋檀这下才是真的懵了:“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过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罢了,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虽然他刚才确实有些尴尬。
不过转念一想,他心里又是一沉。
“回来。”他说着,放下冷茶去拉对方人的手,然而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顿时让他手一僵。
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师琅玉头一次这般对他。
躲避,不看他。
纪秋檀心里瞬间一揪,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沉着脸直接把人拽回来一把掼在床上。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
真用了力气,拽个人并不是件难事。
“我帮你。”他说。
然而师琅玉瞳孔当即一颤,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中也难得多了几分懊恼和凌厉:“不必!”
“……”
方才还焦灼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纪秋檀没说话,只是看他,看他因隐忍而皱紧的眉头,看他发红的双眼。
手腕也开始疼了。
他攥得太紧,骨头好像要被捏碎一样,微凉的手指在手腕上攥出一片失了血色的青白。
纪秋檀疼得眨了眨眼,鼻腔有些发酸。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表情有多委屈,鼻头一下子便红了,眼中迅速浮出几分水色,看得师琅玉太阳穴突突直跳,呼吸更加沉重。
“别碰。”师
琅玉主动别开眼去不看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很脏。”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纪秋檀却不管不顾,哪怕再继续伸手他可能会把自己手腕捏碎也咬牙硬撑,“但我现在碰到了,怎么,你还能杀了我吗?”
之前纪秋檀总是会下意识在他面前避开所有相关话题,仿佛过去的事情不再多提就会慢慢过去。
可现在看来,过去的事情并没有真的过去,反而变成了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影,将他罩住了。
它变成了死人身上的一团腐肉,变成了渗入骨髓的脓包,变成了沿着指甲缝刺进手指的木刺,藏在最阴暗的角落,似乎可以被人遗忘,但却在不经意间用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提醒别人,它没走,它还在。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见了一幅很漂亮的画,我很喜欢,我想要它,但是画主人拒绝了我的要求,于是我恼羞成怒,叫人把卖画的摊子给砸了,不仅把摊主给打了一顿,还把那幅画撕了个稀巴烂,告诉别人,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要它!你说,那幅画有罪吗?因为它太好看了所以被我盯上,罪责在它?它不该那样招惹我?还是说罪责在摊主?为什么明知道那幅画太漂亮太惹人还要把它摆出来,又为什么要拒绝我的要求把我给惹恼,害得自己挨打。”
纪秋檀手指微动,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下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但大家谁也不会这么想吧?大家只会在背地里说我这人怎么这么蛮横无礼,谁会跳出来说摊主你可真是活该谁让你要在街上摆你的画给大家看的,有人会吗?”
师琅玉闭着眼没应声,只是扣紧他颤动的手臂微微吸气,眼下很快便浮现了一片红晕。
可纪秋檀还不愿放过他,明明看到了他额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还要再接着问他:“那你又是什么,你是画吗?只有物品才会被评判脏不脏,就像那张被“我”毁了的画,你是物品吗?你不是,你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人怎么会变脏?你又没有跳到泥坑里玩泥巴,就算玩了又怎样,洗干净不就得了?师琅玉我告诉你,人只有一个器官会变脏。”
说着,他把另一只手突然贴在了师琅玉心口,认真道:“是这里,是心啊。”
“一个人的心脏了,那才是真的脏了,就像是外头那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他们连灵魂都是污浊的,冒着臭气,令人作呕。”
“可你不属于以上任何一个分类。”
“难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吗,我知道啊,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这样避讳,我不在乎,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在乎这些。”他忍住耻意,拨开贴在师琅玉鬓侧的乱发,亲了亲对方的脸颊。
“你知道吗?我之前喝醉那次,第二天醒了以后我吓死了,我怕我那样子对你,你会跟我翻脸,我怕你会有不好的想法,所以我连认都不敢认,拼命在心里跟自己说就是做了个稀里糊涂的梦……”
想起之前,他低头笑了一声。
可是笑完,他又忍不住眼红。
他心里难受。
“把你带走之后我当时就在想,你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我那个时候就想,等你好了以后就放你回去,你在我心里就是那朵花园里最好看的花,你应该继续开,开得越漂亮越好。”
“但是后来我有点不舍得了,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每天都好想回家,只有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只是坐在那发呆也可以,不会有人来跟我说这说那……你知道吗,其实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可以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专心做荒废时间这一件事,喝个小酒,晒晒太阳,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回屋里睡觉。”
“而我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可以这样,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越来越好,冬天不要怕
冷,夏天不要感冒,每天都有人能想着你饿不饿、累不累,也不要再受伤了,更不要觉得你自己是……。”
一时哽咽,他说不下去了,索性伸出手,睫毛带着明显的湿意,却还是冲着师琅玉咧着嘴笑:“抱抱。”
被睡乱的头发落下几缕,贴在纪秋檀额前,师琅玉一言不发地伸手抱紧他,鼻尖依恋般地在他耳侧轻蹭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吻他,额角全是忍出来的汗。
这是第二次看到他哭。
但他哭的时候永远都是无声无息,半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眼泪倒流。
师琅玉用力抱住他,指尖微抖,嘴唇贴在他耳际轻轻啄吻,心口仿若要烧起来了一样,被他掉落的眼泪烫的心脏一阵阵紧缩……
不想看到他哭。
又想让他哭个够。
直到埋在肩头的人哭够了主动松开手,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直起腰来看他:“来一次吧。”
“什么?”师琅玉怔住。
但纪秋檀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捧住他脸颊靠下的位置,闭着眼便凑过去亲他。
这个流程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师琅玉放在他腰两侧的手骤然一紧,随着他主动加深的吻带起了喉头的震颤。
纪秋檀抱着乐观的心态,心想用一段快乐去覆盖痛苦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结果最后当他被对方翻身按下的那一瞬间他视线下滑,心里一咯噔,突然又怕了。
“不不不不不行不行!这太、太、太……”
太可怕了!
绝对、绝对放不下!
或许是他表情僵硬的太过明显,师琅玉莫名其妙地笑了,额头抵在他胸口,肩膀一直抖,笑得他恼羞成怒双眼直冒火,咬牙切齿地便坐起来推人:“你笑个什么你笑?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只是、只是还没进入状态!起开换我……啊?”
话没说完,他又被人给按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琅玉跪坐在床尾弯腰倾身。他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许久后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却语不成句,如同一尾搁浅的活鱼,脚趾蜷缩到快要缩进脚掌。
这个人……
怎么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鼻腔再次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纪秋檀仰着头憋红了脸,拿胳膊挡住眼,把眼泪藏在乱糟糟的衣袖中。
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而且明明一开始是他想让对方能放松些,可现在怎么成了……
纪秋檀头皮骤然一麻,绷紧的脚趾缓缓泄了力,眼前的世界仿佛整个都被完全颠倒。
下一秒,师琅玉的嘴唇贴在他耳旁,卷走了顺着鬓角滑下去的眼泪,嗓音哑哑的:“又哭了?”
纪秋檀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红着眼伸手,却又被他按下:“不必。”
又是这么一句话。
但他这次的语气却和先前不一样了。
“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着,脸埋进纪秋檀的颈窝,只能隐隐听到他喉头传来一阵细碎的气音,良久之后他身子一震,接着,呼吸才慢慢平复下去。
“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已经足够了。”他叹息,鸦青色的睫毛之下隐约也有一层水光浮现,然而他的脸隐没在暗处,无人能看清上头究竟多了一层什么颜色。
“我现在,很开心。”师琅玉说。
“可我不开心。”纪秋檀张张嘴,本想说你不必如此讨好我,但话到嘴边又堪堪收回。
他闭了闭眼,抬起右手:“你把我胳膊捏青了。”
“……”
衣袖往下滑,露出小臂,他原本白皙的手腕上果然多出来了一圈刺眼的青。
正是方才被
攥住手腕的时候,捏出来的。
师琅玉喉头微动,抓住他手臂,拇指指腹在上头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它跟我说它很疼。”纪秋檀说,“你得亲它一下才能把它哄好。”
他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而师琅玉闻言唇角一勾,忍不住轻笑起来:“好。”
“那哄吧。”纪秋檀把胳膊伸过去,抬眼的时候,诸多情绪全被按下心底。
第68章
压下其他想法, 纪秋檀转过头去,看着师琅玉那张微红的脸,眨了眨眼, 心想我恐怕得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散尽家财做善事这辈子才能抱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一起睡。
他这张脸好看的出奇了, 每次离得近一些去看他, 都让人一阵阵头晕目眩。
纪秋檀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中还留有方才他跪在床尾慢慢抬起头来的模样。
那两片红艳艳的嘴唇就好像是敷着一层烂糟糟的樱桃泥,还带着潋滟的水渍,叫人回忆一下就不敢再继续回忆。
不然, 今个儿这事儿只怕就没完没了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纪秋檀眨了眨眼, 拇指在他唇角蹭了蹭, 视线一直停留在他嘴唇上, 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不喜欢吗。”师琅玉微微侧头,倒是方便了他指腹去碰他因充血而红润的嘴唇。
纪秋檀被他问住:“有、有点别扭。”
师琅玉微一沉默, 随即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你不喜欢?”
“……”
他那表情虽然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是却让纪秋檀感觉好像自己要说一句不的话,就一定会发生一些让人不敢想的事。
纪秋檀只能磕磕巴巴道:“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但……喜欢。”
说完,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变成了一个正在冒烟的蒸笼,脸颊热的要命,每个毛孔都在疯狂往外吐着热气。
承认自己喜欢刚才那种被另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羞耻,真的。
“原来你喜欢这样。”师琅玉脸上多出一抹微笑,目光自上而下, 定定望着他。
“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纪秋檀面红耳赤地抬手, 想要把脸给盖住。
然而才刚挡了一下, 便有人在他掌心吻了吻, 随后把他的手给移开了。
“那它现在被哄好了吗?”师琅玉抓着他手腕,又凑过来和他接吻,轻轻柔柔地吮着他饱满的唇峰,舌尖撬开他唇缝,纠缠了好长时间,直到看他舒服地禁不住把衣裳给抓得皱巴巴,鼻腔中溢出微弱的气音,才恋恋不舍地把这个吻落在他眉心处作为结束。
结果就这也让纪秋檀缓了好半天。
“好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进入了贤者时间,明明才刚睡了一觉起来,现在却还是只想躺着。
当修士也就这点好了,哪怕床榻乱七八糟的,也照样可以用一个弹指清理的干干净净。
“不过,确实有点奇怪啊。”纪秋檀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突然说回了先前的那个话题,“我在这里睡了多久?早就超过一个时辰了吧?”
“嗯。”师琅玉目光微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暗色骤然增多。
纪秋檀没看见:“那我怎么没回去?”
“不知道。”师琅玉垂眸。
其实是回去了的,就在他去到窗外见那位“故人”的时候。
但,很快又回来了。
“等等!”纪秋檀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而后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把手伸到了师琅玉从始至终都系得规整的衣服里,“我闻到味道了,你肩膀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让我看看……”
“不用。”师琅玉挡住他的手,本想说自己来,然而纪秋檀已经动作飞快地扯下了他的衣领。
刷拉一下。
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原本缠了绷带的地方没有血痕渗出,但仍旧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透出来。
是他大臂上裹着的新伤不知何时崩裂了。
“……什么情况?我就是睡了一觉而已,你胳膊上怎么又多了一道伤?!”纪秋檀表情当时也差点稳不住。
他恼得很。
方才才跟对方说过不要再受伤了,结果转头就发现对方胳膊上又多了一道新伤!还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突然多出来的!
“剑气不稳,一时不小心,下次不会了。”师琅玉表情无奈。
但纪秋檀仍旧怀疑,“真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真的。”师琅玉微微垂眸,伸手把衣裳重新扯回去,见他还要问,只能环住他的腰,重重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亲的他晕头转向气喘吁吁再没力气多问,才把这段谎言给跳过去-
上过药,换了新绷带之后,纪秋檀便死活不再跟他待在一起了。
现在的氛围实在太过危险,他们两个都快要黏成连体婴了。
纪秋檀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会不会这样,反正他们是的,但这样非常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要擦-枪走-火,而他还没做好动真格的心理准备。
所以,必须要杜绝这种可能性出现。
正巧屋里坐了一会儿,他倚在窗户边看了会儿雪景,外头便突然有人来敲门。
“我要出去了。”师琅玉说。
“好。”纪秋檀托腮,“注意安全。”
师琅玉嗯了一声,伸手轻抚他脑后乌发,低头吻了吻他头顶:“等我去找你。”
“找我?”纪秋檀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个事,怔愣过后神情一肃,“你别来。”
极寒之地很危险。
他带了个挂都还被困在里头这么长时间,若不是因为回天圣石,他不可能出来。
那个地方太奇怪了,他的神识完全被封锁,哪怕是因为回天圣石被拉出极寒之地,可他出来的只有魂魄,还是无法动用灵力的魂魄,所以,他自然也不想师琅玉过去冒险。
“别来,听到了吗?”他有点后悔之前跟对方说自己在哪了。
而师琅玉没应声,只是垂眸看着他,唇角仿佛挂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我走了。”到底还是无视了他那句话。
“……”
咯吱。
屋门关闭。
人刚走没一会儿,纪秋檀就有了预感。
果然,几个呼吸过后,他便又回到了那片光秃秃的山洞里-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几天后。
师琅玉好像是有事要忙,纪秋檀再没被拉到对方身边过,日子突然就又恢复了平静,但因为对方离开前的那句话,越是平静反而他心里越是担忧。
“破地方,连电话都没有……”
“不行想办法造一个吧?”
“如果神念印记可以拿来做GPS定位,那有没有可能也能搞出来一个千里传音的东西?”
“……”
纪秋檀琢磨着,便拿了这个想法去找那些老怪们探讨,那帮人见多识广,搞一个电话的替代品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这么想着,他趁那几人闲下来了,便悄悄挪到胡老怪身旁:“前辈,问你个事儿呗。”
胡老怪生前是个器修,一听纪秋檀说的那个事儿,当时就摆摆手道:“千里传音?传音符不就可以直接做到这些吗?”
“不一样的。”纪秋檀道,“我想要的是那种,两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同时听到对方的声音,传音符只能把我要说的话送去对方那边,中间总还是得需要时间,可是您看,若是双方可以在同一时间互相说给对方听的话,外出办事儿是不是也方便了?”
“……好像有点道理。”胡老怪本来靠在那,懒洋洋地翘着个二郎腿,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这会儿就直接坐了起来,“同时吗?”
“对。”纪秋檀给他比划了一下,“您看,就拿这块石头打比方,您有一块,我也有一
块,然后我现在有急事儿必须得找您,您那边也立刻就能接到感应,我便可以迅速就把要说的事情在千里之外告诉您……比如,黄粱玉不就可以让两个人的神念同时连接在一起?”
胡老怪摸了摸下巴:“好像有点意思啊,你让我想想。”
“……好。”
说完这句话,胡老怪便突然陷入了沉思中,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大叫着跑过来找纪秋檀:“哎!小子!快来给我试试这个!”
谷底有一方灵石矿。
胡老怪得了启发之后,便直接一头扎进了灵石矿里翻翻找找,最后竟然真被他给找到了一种可以串通神念的灵石。
这东西做起来也非常简单,只要在两块灵石上留下一个相同的神念印记,再由另外一方勾动灵石中的神念印记,就能够让它变成“传音符”的升级版!
“你去那边,离远点试试看。”胡老怪兴奋地拿手推他。
他便足尖一点,转眼间就和胡老怪拉出了一段距离,接着将神念灌注进灵石里。
“……”
失败了。
果然没那么容易说搞就能搞出来。
胡老怪的这个思路还是可以的,然而神念勾连这种事到底还是略显私密了些,想要勾连在一起,要么就是绝对信任的人,要么就是其中一方根本无法抵抗的情况。
否则的话,总有一方的神念会下意识排斥另一方。
它毕竟牵连着识海。
就像是脑神经中的其中一根,突然被“外来者”入侵,哪怕那个“外来者”并没有恶意,人的大脑也总会下意识启动防御机制。
“或许……”纪秋檀回到了有些沮丧的胡老怪身边,试图安慰他两句,“或许可以把神念印记换成某些特定的阵法试试?”
“但我又不是阵师。”胡老怪一张老脸皱巴巴的,分明被纪秋檀最开始形容的那个用法勾起了兴趣,却因为条件限制而感到挫败。
不过这挫败只维持了一瞬间。
很快他又双眼一亮,拍手道:“不对啊,这儿好像也有懂阵法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子你给我等着啊,我就不信我居然连这么个小玩意儿都弄不出来!等着!”
“那,前辈慢走……”
手捧两块灵石,纪秋檀瞧着胡老怪大叫着找人去了的背影,一声无奈叹息。
然而胡老怪前脚刚窜出去,后脚立马就是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突然一阵颤动。
“怎么回事?!”正躺着睡觉的寰斐猛然跳起,“地龙翻身了?!”
另一头,正讨论哪种果子吃了对皮肤好的知袅和于小青也停下话头。
山谷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颤动的地面。
“……”
地动了。
血色的河流被带着一同开始颤抖,被染成暗褐色的地面和山石持续震动,碎石块滑落山壁,隐约有细小的裂缝开始沿着陆地蔓延,就像是一片片张开的蛛网。
纪秋檀第一个反应过来:“难道是有人动了封印?!”
“……”
会是他吗?
他会不会真的来这里了?
心里瞬间便被慌乱填满,再听于小青他们说这里的封印一旦被解除,地火便会迅速涌出,纪秋檀手指一颤,武器便已经出现在了他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他抬头看向天际,神色逐渐凝重,暗自祈祷千万不要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第69章
“砰”
跌落的碎石块越来越多, 大地的震颤随着上方封印痕迹的时隐时现而变得越发剧烈,站在谷底的人几乎都已经开始稳不住身形了。
顿时,各路修士, 尽显神通。
胡老怪祭出他的宝葫芦, 拉着离他最近的寰斐和薛清远直接往上一窜,骑着宝葫芦就瞬间离地三尺,于小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把半透明的淡蓝色宝剑,踩着剑身便飘了起来。
“小纪, 来这边!”
“别耗费太多灵力, 快先上来, 底下危险!!”
“……”
一群人吵吵嚷嚷, 衬得气氛更紧张。
纪秋檀踩在于小青宽大的宝剑上, 略有些不适地按了按胸口, 压下那种莫名其妙地悸动:“原来这封印竟是和整片山谷连在一起的?”
“是,也不是。”于小青仰头看着顶部时隐时现的封印痕迹, “这封印当初只是为了镇压我等, 不让我几人的魂魄回到宗门祠堂, 但闹出这么大动静,却当是外头的人惊动了魔君。”
话音刚落, 下方突然一阵灼烫的热气喷出。
骑在宝葫芦上的几人要比于小青他们略微靠下一点,当即就被那股热气喷了个正着。
几人顿时大叫一声:“这什么玩意儿?!”
“地火?!”于小青低头,表情突然变了,“这里怎么会有地火?”
“地火?”纪秋檀也跟着低下头去。
此时, 地面的裂缝已然非常明显了,他隐约能从那些缝隙中看到橙红色的微光正在不断填满裂缝, 疯狂往外涌出, 而这种橙红色的液体状微光, 像极了他曾见过的某种情况。
他当即眼皮一跳:“岩浆?!”
这里是黑龙陨身的地方?
不像啊!那处分明是在山体内部,而不是山谷!
纪秋檀想着,飞快又抬头。
然而他刚喊出前辈二字,旁边的知袅突然一个踉跄,莫名往前扑去。
“!!!”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若就这么跌下去,下头裂缝中溢出的岩浆定然要将她重伤。
纪秋檀想也没想便斜着一抓!赶在知袅坠下去之前,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知袅也是反应极快,涨红了脸大喊一声:“刚才有人推我!小心身后!”
方才她与纪秋檀和于小青三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互相都能看得见,绝不可能是御剑的几人动了手,而宝葫芦上的几人离他们不近……那就说明,这里居然还有看不见的其他人在?!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知袅突然感觉被抓住的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
她被一下子甩了起来,借势腾空而起。
但抓她的人却直直从宝剑上坠落!
“小纪!”知袅登时心中大急,立马便要去救。
可下一秒,失重感再次袭来,宝葫芦和长剑竟然是同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而他们几人失去了借力,全部往下坠去。
空气中,仿佛探出了成百上千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他们几人死死捆住,直至尽数拖进从地缝中冒出的岩浆之中
“砰!!”-
好热。
要热死人了!
这便是纪秋檀醒来后的第一反应。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长长的隧道之中,四面八方传来的热意让他头昏脑胀,他用力摇了摇头,却仍旧还是不够清醒,耳旁一直都有嗡嗡的鸣叫声在响。
“……这是哪儿?什么情况?”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片段是知袅和于小青二人带着惊惧的表情向他看过来。
当时,他
把知袅甩回了剑上。
因为他感觉到了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试图把他往下拖。
而后他就掉了下来。
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有人吗?”纪秋檀放出神念,然而探查的结果却让他惊讶,这里真的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前后皆无尽头,并且,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活物存在的痕迹。
“系统?”系统也断联了。
纪秋檀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封印被撼动的时候出了事,有人想要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是谁?四大宗的人吗?
纪秋檀心头郁结,往前走的步伐也格外缓慢,这条长到没有尽头的通道偏偏又很窄,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算是尚有余地,但如果是再来一个人的话,恐怕就要肩碰肩、转身都难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具体有多久。
这里没有光,更没有其他声音,他只能够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手里握紧了武器和从胡老怪那儿赢来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不强。
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右侧石壁的纹路突然变得很奇怪,还得把夜明珠凑的特别近,才能勉强看到原本空白的石壁上竟然出现了画像。
一只龙坠入火海,粉身碎骨。
“这是黑龙剑尊陨落时的画像?”
纪秋檀突然又感觉到了那种心悸。
就在耳鸣声中一同响起的那种砰砰砰的剧烈心跳,让他再次感觉到了眩晕。
他指尖微微有些发颤,仿佛带着什么预兆一般,摸索过了眼前的这一片石壁之后,再继续向着前方探去。
夜明珠的微弱光芒随着他一同前往。
下一幅壁画,场景又变了。
黑龙好像是在做些什么,他去了某个陌生的地方,站在暗处,静静看着某个人。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他?!”
纪秋檀表情变了。
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
这漫长的过道里,竟然存放了许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一些无人知晓的事情,一些大家听说过的事情,而这些碎片全部拼凑起来以后,就是一段完整的历史。
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真相。
他是从事情的终点一步步走到起点去的。
一幕接着一幕倒流,仿佛要送他回到最初的地方。
而这条路长得不可思议。
他越看,脸上表情就越发古怪。
夜明珠的微光映在他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石壁。
许久后,再回头往他走过的地方看去。
曾经被夜明珠照亮的地方,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如他将要去往的前路-
万年前,九岳大陆上的唯一一名文修终于是元婴大圆满,即将突破化神期。
黑沉沉的劫雷很快便压了下来。
他的修炼法门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他护法的并非其他修士,而是诞生于他笔下的各路精怪。
他一人独坐山头,坦然迎接劫雷的到来。
“轰隆”
风雨欲来。
整个九岳大陆的修士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一场劫雷,但谁也不知道,他却是因为他独特的修炼法门接通了另外一处玄秘之境。
他看到了天道法则。
他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竟不知九岳大陆原来只是……只是一方因书灵而诞生的小世界?”
“所谓飞升、所
谓得道成仙,通通都是谎言!”
“根本没有人可以突破这方小世界,飞升成仙!”
文修闭上眼,震惊和绝望在他内心疯狂涌动。
他只是窥探到了一丝丝的真相,可就这么一丁点,也足够推翻他曾经努力过的所有。
天道法则镇压了一切,九岳大陆上的所有生物,都要遵循既定规则生活。
不断增长的修行者被规则赋予了“天生高贵”的姿态,凌驾于所有凡人之上,他们自视甚高,他们自称仙长,可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当他们终于成功冲破现如今的阶层,将要往上更进一步,将要飞升成仙时,迎接他们的却将是……死亡。
哪怕他们用轮回镜重来一世,千百年后,当他们再次向着飞升这个目标冲击的时候,死亡便将二度降临,一次又一次,轮回百次千次,也绝无可能成功。
“我明白了,可我不服!!”
文修哈哈大笑,他无法容忍这种希望破灭后的绝望感存在,若是不能飞升,他宁愿和天道同归于尽!
于是,文修陨落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但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他的前途分明是那样光明,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成功渡劫,但他最后却是陨落……
黑龙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文修怎么会死的这么蹊跷,但他知道,文修死前干了一件大事。
他把天给捅破了。
黑龙一族生来便有自己的责任,他们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存在的。
文修陨落的时候,黑龙年纪还小,他只是在那天晚上听到了父母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居然撕裂了空间,试图逃离这个世界……”
“不过一介小小元婴,真是痴心妄想!”
“还好他没有成功,否则,这个世界将会被彻底毁灭,九岳大陆的所有生灵都将灰飞烟灭。”
“最可恨的是,他毁坏了法则!”
“……”
听着那些话,黑龙这才明白,文修之所以陨落,是因为他闯下了弥天大祸,继而被愤怒的天道所诛杀,可是,天道法则也被一心想要鱼死网破的文修给毁了。
而他的父母,必须去弥补文修犯下的错误。
这就是他们黑龙一族的宿命。
临走前,黑龙的父母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仍旧和往常一样……但黑龙心里清楚,只怕他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的父母以身相殉,堵住了小世界的裂缝,而碎裂的天道法则丢失了一部分。
它不完整了。
除非,将它彻底修补完毕,否则的话,这个世界不可能再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
而黑龙为了寻找天道法则丢失的那部分,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到处去探寻。
只因他从父母手中接过了守护的责任。
功夫不负有心人。
数千年后,他找到了天道法则的线索。
当年,文修鱼死网破之时,将小世界的空间裂缝撕开了一部分,而天道法则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顺着裂缝,去到了别的小世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被强行堵住的裂缝又有了松动破裂之势,黑龙便是在巡查裂缝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天道法则的痕迹。
他冒险放出几缕神魂,最终,只有一缕成功去到了天道法则的标识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诡异的四轮铁盒子,还有一排排的钢铁森林,甚至天空中还有铁鸟嗡嗡响着穿过云层。
街上的行人们个个行迹匆匆。
正值夏日,每个人的衣着都格外暴露,露着胳膊和腿,头发也是五颜六色,长短皆有。
黑龙沉默地在这怪异的世界中穿行而过,走过大街小巷,穿过狭窄阴暗的胡同。
最后,他停在了天道法则的所在地。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他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大的监狱。
许多人等在门口,像来探监或者是接人。
第70章
黑龙混在人群中, 没人看得到他,只顾着踮着脚往监狱里探看。
没过一会儿,监狱里出来了一群人。
黑龙看着眼前那片乌泱泱的人头, 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监狱里关着的居然都是些小胳膊小腿的孩子们。
这帮孩子能犯下什么错, 要被关在这里?
“乐乐妈妈,乐乐今天表现的可好了, 你看, 嘟嘟老师奖励给她三朵小红花了呢!”
“囡囡这边这边!哎呦,想妈妈了没有?”
“我们家宝宝今天在幼儿园开心不开心呀?”
“……”
一群人从黑龙身旁走过,个个都面带笑容,他静静聆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并不是监狱, 而是学堂。
只怪外头那一条条的铁栏杆实在是像极了牢房。
他没等到法则标识移动, 便主动进入那个被称作“幼儿园”的地方,这会儿到处都很热闹,来接孩子的家长还有和家长谈小朋友在学校的情况的老师们站在一起, 还有不少小孩正在外头跑来跑去。
黑龙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个子矮矮瘦瘦的小男孩。
他眼睛大大的, 像只无辜的小鹿。
但和周围那些嘻嘻哈哈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似乎不爱笑, 低着头,抓着一块抹布, 正安静地擦桌子。
擦完桌子,他便坐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乖乖把两只手叠着放在桌面上, 也不和其他人玩。
一直到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 还是没人来接他。
黑龙站在外头, 陪他等到夜深。
反正凡间的几个时辰对拥有漫长寿命的黑龙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才终于是有人过来把那孩子给带走。
“我外公外婆呢?”
“呃……那个……你外婆她……”
“她怎么了?姨姨,你要带我去哪?”
“咳……你今天先去姨姨家吃饭好不好啊……你外婆她……”
“……”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牵着小朋友的手,带他回到家以后也没能说出他外婆到底怎么了。
但小朋友只是不爱说话,他又不傻。
吃过饭以后他蹲在窗户下抓蚂蚁玩,其实却是竖着耳朵在听屋里的人偷偷说着什么。
他听到他们说他外婆在接他的路上出事了,外公现在还躺在医院。
只是他不太理解什么叫做“死了”。
黑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孩身旁,俯视着对方,他也没想到小孩居然能看到他,当时仰起头来,用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叔叔,你是鬼吗?”
说话的时候,小孩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长命锁在他领口摇来晃去。
黑龙便伸手在他头顶戳了一下:“是。”
小孩眨眨眼,又问:“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鬼吗?”
“不一定。”黑龙说。
“……”
“叔叔,你想要这个吗?”小孩似乎是发现了黑龙在盯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小玩意儿,当时就皱了皱眉头,赶紧把长命锁重新给塞回了衣服里去,“这个是我外公外婆送我的,不能给你,你也不可以抢噢,不然我会喊救命,姨姨就会找警-察过来抓你。”
警-察?这里的捕快?
黑龙神情骤然一松,居然是笑了:“我可是鬼,你忘了吗?他们可抓不到我。”
闻言,小孩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黑龙再次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我不抢,但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更加警惕:
“不能说,万一你要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会把我抓走吃了的。”
“我不吃人。”黑龙唔了一声,“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帮你实现一个你的小愿望,怎么样?”
“真的吗?!”小孩双眼一亮,“我叫纪秋檀!你认不认字呀,我写给你看,就是这个纪禾火tan”他的字歪歪扭扭,短短的手指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划来划去,最后一个字不会写了,他忍不住就挠了挠头。
于是黑龙最终没带走他寻找的东西。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帮那个小孩实现了第二个愿望,因为小孩第一个愿望是可不可以让外婆不要死了,他说不可以,小孩便说那我想去看看外婆。
于是黑龙带小孩去了那个叫做医院的奇怪地方,隔着透明的琉璃窗,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躺在里面的人,眼睛红红地问他,人死了是不是之后就不回来了。
黑龙说是,小孩问他那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黑龙没解释,把小孩送回去之后就走了。
他回了九岳大陆,掐算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带回法则最合适的时机,得到的结果是,还要很久。
但同时,他也得到了另外一件事的结果。
裂缝快要堵不住了。
而他可能,等不到法则回归的那一天了。
黑龙对这个答案没什么意外,更没什么抵触,他早就料想到了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踏上父母的老路,千万年的寿命很久很久,许多人都在追求长生,甚至想要与天同寿,可对他来说,每一天他都是在重复昨天的生活,枯燥且乏味。
他又去了一次法则所在的世界。
当初那个小孩长大了,长成了少年的模样,窜了个子,但还是很瘦,和其他同龄人相比,就显得有些阴郁,成日不爱说话,柔顺的刘海盖在额前,独自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黑龙没有刻意隐藏踪迹,他想知道对方还能不能看到自己,但对方走路也低着头,背着书包从他身旁走过去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让黑龙很不满意。
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有些不讨喜,走路不看路,永远低着头,就好像是做了错事一样。
哪怕是走在楼梯口被人故意推得摔了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爬起来捡起书包。
黑龙不喜欢软弱的人,这少年带着法则,居然还如此模样,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可爱了。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得死紧。
他跟着少年回了家,看着对方回去之后默默放下书包打扫卫生,动作熟练地好像经常做这种事,直到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清扫得干干净净,才终于是抱着书回去写作业。
然而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少年进屋的时候下意识反锁了房门,可这让他的酒鬼父亲非常不满意。
一个成年男性,就算是喝醉了酒,力气一样大的很,门锁三两下便被踹坏了。
少年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就要躲起来,然而那个满身酒味的男人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手边不管拿到什么就往他身上砸。
“纪永行你干什么?”女人的尖叫突然从大门口传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在我回来之前赶紧滚蛋?这是我家!你跑我家发什么疯?老刘,给他弄出去,纪永行你他妈别碰我!再动我一下试试?!”
外头乱的不得了,三个人的骂声仿佛召来了一千只鸭子。
黑龙看着少年低着头坐在地板上,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一声不吭,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却没想到少年仿佛被他这一声给惊动,手指一下子就蜷
了起来,仿佛觉得羞耻:“看够了吧?”
“你能看到我?”黑龙挑眉。
少年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黑龙便扯了扯嘴角:“能看到还要装看不到?”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你真的是鬼?”
“……”
上次离开,黑龙模糊了他的记忆,他大概早就不记得黑龙了,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于是黑龙重新拿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却反问他:“在学堂有人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
少年沉默不语。
“方才那人是你父亲?”
少年仍旧沉默不语。
黑龙眉头便越皱越紧。
他放弃了追问,冷眼看着对方踉跄着爬起来给自己摔破的膝盖涂药。
外头的吵闹声好不容易也安静了下去。
可没过一会儿,一个黑着脸的女人便又走了进来。
“纪秋檀,你能不能别整天在这里给我惹事?怎么,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她啪的一声甩过来一沓纸。
“你跟我说说,你这次考试成绩为什么这么差?今天家长会是你刘叔去的,你知道他拿着那个卷子回来跟我说你数学居然只考了六十多分的时候我有多丢脸?啊?你们老师都说你了,不合群,跟同学玩不到一块去,天天在班里就属你另类是不是?成绩成绩不行,朋友也交不到一个,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报了补习班,结果你就拿六十多分回报我是不是?”
少年无动于衷,只等她发完脾气,才蹲下去默默把散了一地的卷子给捡起来。
“妈。”他低着头,“我想回老家上学。”
梁女士眼一瞪:“怎么?才刚来几个月就要回去,回去说我苛待你了?”
“不是。”少年攥紧手指,“我想外公了。”
这话让梁女士顿了一下,过了好久她才重新回来,重重吐出一口气:“行,你自己说的你要回去,回去也行,省得纪永行那王八蛋老拿你当借口管我要钱,你回吧,让你刘叔再给你办一次转学,回去再上一遍初一。”
“……”
黑龙能看得出,少年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又多了几分落寞。
但他仍旧冷眼旁观。
直到那个女人走了,似乎是要去什么公安局找“老刘”。
他这才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少年猛然抬起头来瞪着他,“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是啊。”黑龙说,“胆小鬼确实很好笑。”
少年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给刺到了,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这里是我家,请你出去。”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家!”
“是又怎样?”
“你…!”
少年被黑龙给气得拳头都开始颤抖,眼泪分明已经开始在眼中闪烁,却还要憋住,不愿意让它掉下来。
“你凭什么在我家里对我指指点点的,你是我什么人啊?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都是我活该,都是我活该好不好?我活该没人要活该被欺负我自找的我乐意!满意了吧?出去,你给我出去!”
少年压抑地冲他一顿吼,还要拿手推他走,黑龙便猛地抬手,扼住他脖颈,把他往墙上一掼。
后背撞上墙壁,少年瞬间痛得闷哼一声。
“怎么,方才不见你这么大声,这会儿倒是敢吼出来了?”黑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吧嗒吧嗒直掉眼泪的模样,目光全然一片冷漠,“既然心中藏着这么大的怨气,为何不干脆发出来?就你这样子,若是到了我那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少年咬着牙,下一秒就被蹲下的黑龙捏住下巴,痛到直抽气。
“以后你就知道了。”黑龙也不解释,只是一把攥住他胳膊,生生将他给拖了出去,拖到了附近的一处空地。
黑龙的手就像铁钳一般,少年挣脱不开,疼得哭了一路。
结果到了地方就被黑龙给扔了出去。
“爬起来。”黑龙仍旧是那一副冷漠的模样,“我只跟你说一次,你照着做就是了,如果你学不会,我就会立刻杀了你。”
少年被黑龙过于阴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根本没想到自己长达几个月的噩梦,就将从这一刻开始……
黑龙每天只出现一个小时。
但这一个小时里,少年不知道挨过多少次的揍,对方毫不留情,一点也不顾忌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回去之后,少年就躲在被窝里哭。
可是哭也没用,第二天还是会被黑龙拖出去,挨揍。
几个月后,转学手续终于办好了,暑假也要到来了。
少年又被几个总是围堵他的高年级混混给堵在了巷子口,但这次,在高年级混混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就是黑龙又要揍他,猛地抬脚要踹。
几分钟后,他傻愣愣地看着倒了一地的几个高年级混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厉害
他一把抓紧书包就窜了出去!
回去后,他高高兴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黑龙,然而黑龙只是漫不经心扫他一眼:“敢还手了?”
“嗯嗯!”少年猛点头,双眼也是亮晶晶,“叔叔,我马上就要回老家了,到时候你还来找我吗?”
“你老家在哪?”
“在下头一个县城里!叔叔你来吗?!我请你吃冰棍啊!”
“……”
他说完这句话,倚在窗口的黑龙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随后,黑龙抬手:“秋儿,你看……”
“?”看什么?
少年傻愣愣地把目光转向他掌心。
下一秒,就感觉脑中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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