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虐心甜宠 > 疯蛇的陷阱 > 20、第 20 章
    距离从文莱出发,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天。


    好在慕尼黑是停靠的最后一站。


    提着行李箱从火车上下来时,卢箫头都要晕了。军用车厢总有人抽烟,真不明白有些军官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能抽起烟来。


    一月初的慕尼黑下起了雪,和柏林很像,却不一模一样。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今日的正午没有阳光,天空只有伴着湿冷空气的无尽阴霾。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蓝色的天空中落下,落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世州警卫司总局门口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几个警员正卖力铲车挡风玻璃上的雪。


    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很是怀念。


    《世州评论报》总部位于市政厅旁边,是一个十层楼高的大厦。首批电力驱动的升降梯之一,便安装在了这座建筑之中,特别供高官接受采访时使用。


    尹银焕已于昨天抵达了慕尼黑并完成了采访。因此,今天的采访日程只有自己一人。


    虽然很讨厌赤道附近的湿热,但真到达了一直生活的北部地区,也有些不适应。


    走进大门时,卢箫的手被冻得很僵,接待的士兵立刻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咖啡。手指接触到杯体热流的那一刻酥酥麻麻,差点就要断掉。


    “欢迎卢上尉归来!”


    突然,两侧冒出了两支整齐列队的队伍,齐声呐喊,差点把卢箫吓出心脏病。他们还拿着火红火红的横幅,异常醒目。


    卢箫呆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看看两列的士兵,分别冲他们敬了一礼。因为左手还拿着咖啡,她敬礼敬得万分僵硬。


    看到援军的头号大英雄向他们主动敬礼,大家沸腾了。没有握横幅的士兵立刻鼓起掌来。


    卢箫更尴尬了。


    此生从未觉得这么社恐过。


    之后的环节也没好到哪里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成了电影明星。


    莫名其妙被扑上一层粉,莫名其妙被打上亮瞎人眼的聚光灯,又莫名其妙坐到了记者和摄像机的正前方。


    咔嚓,机器运转和胶片转动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响起。


    “大家好,这里是《世州评论报》,我是记者温莎·卡妮。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本次抗南援北的总指挥官,隶属于中央陆军作战指挥部的卢箫上尉。”


    镜头下,灰发灰瞳的上尉身着整洁明亮的红色军服,胸前挂满了各类勋章。若不是她棱角发顿的鹅蛋脸与小鹿眼,旁人甚至会忘记她是个年轻女人。


    “在枪林弹雨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请问每当这个时候,您害怕了吗?”


    “会害怕。其实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但在那个环境中,我会忘掉自己的胆小。”


    “怎么会呢,您太谦虚了。”记者突然疯狂眨眼,好像在暗示什么。“您一定有什么伟大的特质吧?”


    卢箫尴尬笑笑:“我就是普通人一个,没什么伟大的。”她确实想不起来自己特别卓群的优点。


    显然,女记者对这个回答非常为难。她思考了片刻,对旁边的摄像机说:“先暂停一下。”


    摄影师听话地按了停止键。即便是拨公款,也不能浪费胶片,错了就要及时停下。


    卢箫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懵。


    记者叹了口气,亲切又无奈地凑到她身边:“您不能害怕,也必须要有伟大的特质。不然民众会失望。”


    卢箫愣住了。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魔幻,一点也不真实;或许正因如此,自己也不能真实。


    她很快明白了记者的意思。政府需要宣传,甚至需要造神,大家都是被逼无奈,大家都是棋子。


    “在枪林弹雨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请问每当这个时候,您害怕了吗?”女记者重新问。


    卢箫顿了顿,听话地改了答案:“不怕。世州的荣耀便是一切,为国捐躯更是一种光荣。”


    女记者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立刻就更加自然了。


    “果然如此,卢上尉真不是一般人。您认为您与一般的士兵有什么不同?有哪些异于常人的伟大的特质?”


    卢箫面不改色:“感谢鹰眼军校的栽培,我很能坚持,也很能忍受。我可以在西伯利亚恶寒的天气中完成一万米晨跑,也可以轻松征服海拔五千米的厄尔布鲁士山。当时携轻兵团赶往沙巴的路上,我们遭遇了南赤联的伏击;尽管我肩上中了一刀,还是完成了反杀。”


    这下大家都该满意了吧。


    “果然不同凡人,难怪您这样的人能带领世州与北赤联走向胜利。您见证了我们的士兵勇往直前,永不屈服的样子。请问最打动您的是哪一幕?”


    卢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说实话,她不想再回忆那段灰暗的日子;就算再回忆,也想再过几个月再谈。


    耳边又传来了早已远去的惨叫,与哭着想要回家的、半身不遂的小战士。她不想谈任何关于战场本身的事情。


    于是,她尽可能带点激情地答:“在军医营里。世州的军医和一批又一批地救治伤员,他们的嘴唇都皴裂了,也来不及喝一口水。而战士们也充分展现了牺牲奉献精神,在吗啡量极其有限的情况下,他们愿意让给伤势更重的人。”


    记者立刻鼓掌,一脸崇敬:“这就是我们力量的源泉!牺牲与风险,卢上尉说得真好。我相信,电视机前的民众们也一定深受感动。”


    “我也为士兵们的精神而感动。”卢箫干巴巴地应了一句。但她清楚地记得,荣耀与精神是大家忘记的第一件事情。


    记者的眼睛瞥了一眼表,表情逐渐紧张。


    “现在您终于归乡了,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瘫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想吃烤猪肘和土豆,想看书看到昏天地暗,想钻进妈妈的怀里消沉。


    卢箫的嘴上却道:“想见见久别的同事们。然后尽快回到工作上,继续为人民服务。”


    大家对这个答案都很满意。


    大家对采访全程都很满意。


    卢箫以为这折磨的任务到此结束。


    然而她想错了。


    “为了进一步了解卢上尉,我们请来了一位特邀嘉宾。卢上尉曾以优异成绩进入了世州警卫司总局工作,让我们了解了解我们可亲可敬的英雄过去的故事。”


    记者依旧挂着职业范的微笑。


    “让我们有请世州警卫司总局局长——唐曼霖中校。”


    卢箫脸上的所有表情立刻消失了。


    过于猝不及防,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环节,也不知道要见那个人。


    全身都条件反射地僵硬起来,冷汗从额角渗出。她呆呆地目视着前方,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那个人。


    “卢箫上尉,好久不见。”该来的还是来了。


    卢箫转头冲那人笑笑,象征性客套道:“好久不见,您更精神了。”


    唐曼霖中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衣领。她留着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短发,狭长的丹凤眼投射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


    “怎么能精神呢,你都走了。”


    一旁的记者愣了一下。刚才这话越品越不对味。


    卢箫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闭口缄默。


    唐曼霖瞥了她一眼,笑道:“痛失了最得力的助手,担子变重了。”那笑容也是一只鹰的。


    “很抱歉,中央调我,我也无能为力。”卢箫垂下眼,心跳得越来越快。


    女记者清了清嗓子,拿起收音器,冲摄影师比了一个就绪的手势。她询问唐曼霖的语气和神情比以往更加庄重,甚至还能看出来一丝紧张。


    “您大驾光临,我们深感荣幸。感谢您配合我们,一起做这次专访。”


    所有生活在世州西部的人,都知道唐中校是一个多么不好惹的女人。


    唐曼霖爽朗地笑了两声。


    “好久没见卢上尉了,见一见也好。而且,现在的卢上尉可是一等功臣,我来这里还算沾她的光呢。”


    卢箫尽可能平静道:“您过奖了。”怎么听都像话里有话。


    记者微笑着点点头,问:“唐中校,可以描述一下在警卫司工作的卢上尉是怎样的吗?我相信民众都很好奇,成为卢上尉这样的英雄都要走哪些路。”


    卢箫并不想知道他人的评价,尤其是这个恶魔的。因为这个恶魔开口说的每个字,都会让眼前闪过一声鞭子和撕咬。


    “卢上尉特别认真负责,而且作为一个军警的直觉很够。即便再难的工作,交给她就可以放心了。”唐曼霖的口吻很官方,不愧是混迹了十几年官场的人。“当年的巴塞罗那屠人案,就是她破的。你敢相信?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军警,光凭一点烟屑,就将凶手藏匿处锁定到了一公里之内。”


    记者瞪大了眼睛,很意外:“那案子也是卢上尉负责的?”


    “是。所以中央说什么也要调人,好苗子大家都抢。”唐曼霖翘起二郎腿。


    “在没有大案的时候,卢上尉一般都干些什么?”


    “学习,看书。她总在不断地进行自我提高。”


    “真厉害。休息的时候呢?”


    “助人为乐。”


    唐曼霖中校的话语越来越离谱,就好像她很认可官方千方百计造神的行为。


    一旁的卢箫越来越不自在。她很想打断这场荒唐的对话,却无可奈何。什么也干不了。


    记者看向卢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敬。


    “据说中央会给卢上尉颁发特质的奖章。警卫司有打算给她奖励吗?”


    奖励。


    卢箫很讨厌脸上厚重的妆,汗水一浸,每个毛孔都很堵。


    “其实卢上尉现在不属于警卫司了,我们无权嘉奖她。不过,一起吃顿火锅倒是可以的,我请客。”唐曼霖微笑,但笑得有些许阴险。


    卢箫想赶紧结束这场采访,赶紧逃到慕尼黑中心车站,踏上归家的列车。从刚才唐中校的话中,她隐隐捕捉到了不善的意味。


    女记者也笑了起来,眼睛眯成月牙,语气轻松愉悦:“我相信,全国人民此刻都希望卢上尉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那么就不多打扰,请您带卢上尉吃火锅去吧。”


    “好,同志们辛苦了。”唐曼霖点点头,听到摄影机的胶片转动声停住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卢箫也只能站起来,随之一同离开采访室。


    走远了一些后,她终于鼓足勇气,道:“唐中校,我要赶车,需要先行离开。下次再见,由我来请您吃饭。”


    唐曼霖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明明是黑如墨汁的瞳仁,却在那一刻迸出了红光。


    “还有下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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