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目千绫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抬头看太宰治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她纯粹是因为睡了一个白天,没有什么困意。但太宰治呢?夏目千绫默默扫过他手边的咖啡,他完全不需要睡觉吗?
而且,明明外面有宽敞的办公桌,他偏偏要在这里跟她挤一张书桌。那些文件都快要堆到她这边了,难道他就不担心她偷看?这家伙之前还冠冕堂皇地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和长相为由,限制她离开,这会儿倒好,什么都不管。
夏目千绫这样想着,又瞥了一眼太宰治。
“千绫酱已经看了我十一次。”书桌另一边的黑发青年头也不抬,半张脸被堆高的文件遮住,让夏目千绫有些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里明显扬起一点愉悦:“你这样看我,会让我以为,千绫酱想坐到我身边来。”
夏目千绫立即低下头,继续看手里从书架上取下的一本书。
没有听到夏目千绫的回话,太宰治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千绫酱在看什么书?”
“……”
一瞬的沉默过后,太宰治听到这两天来夏目千绫第一次笑出声。然而那并不是开心的笑,带着几分少见的轻嘲。
“《肖申克的救赎》。”夏目千绫说。
太宰治只当没听出来她的嘲讽,将手头的文件放到旁边:“写的什么?”
夏目千绫翻过一张书页,平静道:
“一个叫安迪的人被误判进了肖申克监狱,花费十多年的时间,挖开一条通道,最后越狱成功的故事。”
太宰治的笔尖一顿,画完一条横线后,他同样平静道:“千绫酱还真是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可惜,港口大厦内部很难挖出通道。”
“如果我说我不会试图逃出去,你会相信吗?”夏目千绫反问道。她不是什么出色的演员,做不到毫无破绽。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出来。
“如果是千绫酱的话,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太宰治说。
夏目千绫扯了扯嘴角,没有接下太宰治的话,继续说着书里的故事:“后来安迪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向典狱长诺顿说明实情,诺顿怕他暴露自己洗黑钱和贪污的事情,拒绝了帮安迪洗脱冤情。然而安迪逃出肖申克监狱后,诺顿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暴露,畏惧罪行,饮弹自杀。”
“饮弹自杀么?”太宰治却抓错了重点:“要是操作得当,倒确实能很快死掉,大脑死得太快,不会太痛。可这样必须要求枪管垂直九十度向上,扣扳机比较麻烦,还要求手足够稳,否则,一旦出了点差错,没有死成功,就太痛苦了。”
听他的话,像是有过研究一样。夏目千绫顿时生出一丝怪异感。
然后,太宰治总算回到话题的轨道上:“千绫酱说起这个人物,是因为觉得我像那个典狱长?唔,也是,要不是因为我,千绫酱确实不会被限制在这里。”
他对自己的认知倒是挺清晰的。夏目千绫淡淡道:“哪里?也没有很像。至少诺顿可做不到太宰先生这样的地步。”
太宰治笑了一声。
夏目千绫:“你笑什么?”
“千绫酱还是太委婉了。”太宰治口吻轻松:“连骂人都说不出什么坏话来。”
夏目千绫气恼地撇过头,不想跟他说话了。
太宰治却没有到此为止。他放下钢笔,推开文件小山,侧首,温和地问夏目千绫:“千绫酱希望我像典狱长那样自尽吗?”
“如果千绫酱想要这条命,倒也没什么。只是,”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和千绫酱商量一下好不好?还有些事暂时没有解决完,千绫酱可能得再等几天。饮弹自尽容错率太低,换成跳楼怎么
样?”
他说得太过认真,以致于夏目千绫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不要!”
太宰治微怔。
他问:“千绫酱?怎么了?”
夏目千绫转回脑袋,定定地看着他:“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如果不是玩笑,就更不行了。”
她只是想讽刺一下太宰治,却并不想看到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无生息。
“……”太宰治静默片刻,说:“我以为千绫酱该讨厌我,或者,恨我?”
他略微笑了笑:“这样,等到那时候,千绫酱就不会难过了。”
“那时候?”夏目千绫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太宰治没有解答她的问题。他低叹道:“但即使如此,千绫酱还是会难过吗?千绫酱总是这样啊。”
夏目千绫的眉头皱得更紧:“你以前见过我?”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夏目千绫不由得开始回忆以前是否遇到过太宰治。
“……没有。这是千绫酱第一次见到我。”太宰治微不可察地停顿一下,换了主语,偷换概念。而后,他转移话题:
“千绫酱要不要玩个游戏?”
夏目千绫选择先询问详情:“什么游戏?”
“千绫酱不是在想办法逃出去吗?”太宰治解释给她听:“要是千绫酱成功走出这个房间,我就让千绫酱离开,之后也不会有港口给千绫酱带来任何麻烦。”
不可否认,太宰治说到这里时,夏目千绫心动了一下。她本来就在头疼,即使摆脱脚踝上的锁链,走出这个房间,也仅仅是个起点。外面就是太宰治的首领办公室,想要从最高层戒备森严的首领办公室里溜出去,凭她如今这种状态,不亚于登天。如果仅限于这个房间,难度系数将大大降低。
可夏目千绫很快又冷静下来:“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话算数?”她出现在这里,就是活脱脱的前车之鉴。
“我知道就算我做出保证,千绫酱也不会相信。但是,反正千绫酱也要寻找出路,第一步就是从这里出去。既然如此,”太宰治蛊惑道:“千绫酱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夏目千绫差点就要答应了。幸好她还保持了几分清醒,问道:“代价是什么?”
她不相信这个“游戏”会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更宁愿相信,里面藏着致命的毒/药。
没能成功让夏目千绫答应,太宰治略带惋惜道:“这种时候,千绫酱就不太好骗了。”
果然。得知有代价,夏目千绫反而放心一点,再次问道:“代价是什么?”
“代价么,也很简单。”
太宰治揭晓藏在“馅饼”里的“毒/药”:“前面说的是千绫酱成功的奖励。但要是千绫酱的办法被我识破……”
他拖长了尾音,才说道:“千绫酱就要受到惩罚。”
太宰治屈起手肘,支在书桌上,手掌托着脸,精致苍白而带着几许倦怠疏懒的面孔染上一点少年气,竟显出一点顽皮。他微笑着问道:“这个游戏,千绫酱玩不玩?”
玩不玩?
不玩,哪怕逃离了这个房间,出去以后还要面对整个港口afia继续抓捕。
可玩的话……
夏目千绫垂下眼睛,指尖捏紧书页,声音发紧:“惩罚……是什么?”
“当然是由我制定的。”太宰治理所当然道。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夏目千绫思索半晌,问道:“跟妖怪们有关吗?”
“没有。”
“会不会影响我的家人和朋友?”
“不会。”
“只针对我?”
“是。”
太宰治耐心地回答着夏目千绫限定的条件。得到这些答案,夏目千绫缓缓蜷曲起手指。片刻后,她听到自己说:“好。”
太宰治忽然一笑:
“那么,游戏开始了,千绫酱。”
话落,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接着处理手头的文件。夏目千绫本来紧绷一点的心情渐渐缓和,她也继续看自己的书。
书桌上有钟表,滴滴答答地走过时分秒。久到夏目千绫都有点困倦。她的作息一向很规律,今天这种近乎颠倒的作息,无异于打乱她的生物钟。夏目千绫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困了的话,千绫酱去睡吧。早上我会叫你起来的。”太宰治依旧没有抬头,却不知怎么清楚她困了:“晚安,千绫酱。”
夏目千绫这回没有拒绝。她放下书,踩着柔软的地毯,向室内唯一的床走去。
她闭上眼睛。
然而卧室中多出一个人的存在感,让夏目千绫有点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试图赶人:“太宰先生,你不睡觉吗?”
“嗯?”
太宰治回过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问道:“千绫酱是在邀请我吗?”
没等夏目千绫反驳,他盖上钢笔,站起身,微哂:“那么我接受。”
“……”
夏目千绫眼睁睁看着太宰治朝这边走过来,不由得睁圆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太宰治走到床边,提起侧边的银链,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他按灭头顶的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身侧的床垫塌陷下去,夏目千绫的睡意都因此消散了不少。反倒是太宰治,一派自然的模样。他连外套风衣都没有脱掉,和衣而眠。夏目千绫往后挪动,拉开距离,也幸好这张床足够大,哪怕再躺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目千绫听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均匀平缓。
他睡着了吗?
夏目千绫犹疑不定地想道。她悄悄抬起眼睛,打量太宰治。或许是因为小夜灯的灯光足够柔和,又或许是因为他陷入梦乡中,清隽眉宇间的侵略性消弭无踪,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点暗影,看着竟有些乖巧,极其具有欺骗性。
夏目千绫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风衣口袋上。按照她之前的推测,暗门的开关……会不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夏目千绫精神一振。她压低音量,小声地喊道:“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
“你醒着吗?”
没有得到应答,夏目千绫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搭上太宰治身侧的手。脉搏跳动的频率很难假装,而太宰治现在脉搏的跳动缓慢又绵长,完全是睡着的频率。
出于谨慎,夏目千绫又去碰他的睫毛,他一点儿也没有条件反射性会出现的抖动。
——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夏目千绫舒了口气。怕惊醒太宰治,夏目千绫没有去按亮头顶的灯。她就着小夜灯,慢慢地靠近太宰治,一点一点地,将手指伸进风衣口袋。
手腕突然被攥住。
夏目千绫一惊。她抬起头,对上那只原本紧闭的鸢眸。枯萎落叶般的鸢色映了一点小夜灯的亮光,却吞没了细碎的光点,宛若黑洞。
“千绫酱这算不算投怀送抱?”
他轻笑着,一只手揽过她的后背,将她从本就相隔不远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到夏目千绫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凛冬气息包裹住,又像被蛛网缠住的猎物,等待判决。
太宰治低过头,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上她的脖颈。他说话时声腔的细微震动,还有温热的吐息,一点不漏地传递给夏目千绫,让夏目千绫头皮发麻。
“千
绫酱输了第一场游戏。”
原本清朗的嗓音很低,带着点抑制过的哑意:“千绫酱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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