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走散了,不过说是走散,更应该算是侦探单方面的迷路。
不过太宰治并不担心江户川乱步的安危,相反,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一种奇妙的气味给吸引了。
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复合气味,就好像是巧克力味的羽毛在纠缠一只载满了百合花花粉的蜜蜂,又像是一些正在发酵的新鲜牛乳,还带着温热的青草味。
但这样的味道复杂却并不让人觉得难闻,反倒是有一种格外让人心旷神怡的魅力。
太宰治顺从着自己的想法,很快地就靠近了一片村落。
这是一片靠近一个巨大湖泊的村落,太宰治不太清楚这个湖泊的源头在哪里,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村庄中空无一人。
但他越靠近村庄,那样的奇妙气味就越发明显和熟悉。
他很快就站立在了一间十分明亮的屋子前,巨大的玻璃窗是这间屋子最明显的特点。
这似乎是一家专门吹玻璃的工坊,用于融化玻璃的火炉还在熊熊燃烧,一旁的工作台上甚至还放置着一个制作到一半的工艺品,看起来是个非常漂亮的鱼缸。
但是本来应该在这里进行劳作的工人却不见踪影。
穿着浅色风衣的青年慢悠悠地绕到了工坊的后面,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展柜,和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的江户川乱步。
侦探的胸口还有起伏,确认了侦探只是在熟睡后,太宰治的脚步并没有太过于着急,依旧不急不徐地向着那边走去。
展柜中摆放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玻璃工艺品,不过最多的还是鱼缸。
每个鱼缸中都有一条金鱼,这本该是很美丽的画面,但是并不是每一个鱼缸中都有能够让金鱼生存的水。
大部分的鱼缸中只有一条垂死或者已经死亡的金鱼,它们斑斓的鳞片和过分美丽的尾巴就像是一场对于美学的殉葬。
只有最底层的一个鱼缸中还有一些水,足够那仅存的一条还活着的红金鱼呆呆地在里面吐着泡泡,只是这个鱼缸似乎是个瑕疵品,缺失了一块玻璃。
检查完了柜子,太宰治转过身,准备发挥一下同伴爱。
只是当他刚看清楚江户川乱步的手中拿着个看起来非常古老的玻璃瓶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袖口被轻轻地拽了一下。
是那个小丑。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是不知为何并无之前那般骇人了。
小丑裂开嘴,看得出来他在极力表示友好,尽管笑容会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和苍白。
“要尝一尝吗?”小丑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了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子像是彩虹一般的液体。
“我会看见什么?”注视着侦探嘴角的笑容,太宰治像是随口问道一般说着。
“以及,这是邀请吗?”
小丑这抿起了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并没有回答。
“真是抱歉,我近期可没有跳槽的打算。”
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侏儒,也许是因为他的话语,小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铃铛叮叮作响,但太宰治却脸色丝毫未变。
“况且……”未尽的话语随着小丑的骤然消失,也同样消失在了穿着浅色风衣的青年口中。
“看透命运的人必须忍受命运的折磨。”
海音寺溯游的心中忽然出现了这句话。
当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他就身处于折磨之中,但书写于他的命运之书的末尾的,必然是成功的结局,倘若没有,也必然由他自己所改写。
而现在便是那一刻了。
理所当然的,海音寺溯游也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三岛由纪夫所说的东西。
而当看见那本白色的“书”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脚踏上了台阶,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一般。
即将在今夜零点成年的少年只是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平静和冷淡似乎是在他踏入这里之后就在他身上体现得最持久的东西,也许是在此前的人生中早就对于以上这些司空见惯,他的脸上甚至能够被人读出无趣这样的情感色彩。
不过,他如此直接地注视着“书”的方式似乎还是叫某个没有彻底死透的家伙产生了一些幻想。
“你……果然,可以,可以看……见,”嘶哑的声音自观众席传来,是三岛由纪夫,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还依旧苟延残喘着,能够发出沙哑的声音来,“我们!我们!”
老人的情绪一下自变得异常高涨,就像是某种现象的疯狂崇拜者,又像是中世纪的那些狂热教徒,粉身碎骨也要凑近那虚幻的伪神。
他丑陋地大张着嘴巴,皮肉已经几乎完全外翻,口附近撕裂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他在尖叫着,叫嚣着最后的妄想。
“我们果然没有错……”黑红色的血液从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老人全身的破洞除溢出,让他只能够断断续续地用最后残存的1那一部分声带说话,“只有你能够看见‘书’,只有有你……只要让你被书吞下去,一切就可以……”
就像是想要在最后施舍给着可怜可恨的野心家一点希望,那本皎白的“书”终究轻轻地落下了海音寺溯游的手中。
在“书”下落的同时,一切束缚海音寺溯游的存在都化为了齑粉。
然而,三岛由纪夫满心期待着的看见海音寺溯游被吞噬,自己重新恢复人形的愿望却并没有实现。
“书”确实和海音寺溯游融为了一体,但是与其说是“书”吞噬了海音寺溯游,倒不如说是海音
寺溯游将“书”彻底占为了己有。
那洁白的页纸上曾经被欲望的黑墨书写上窃国窃世的话语,但此时哪一点漆黑如墨的东西,却在进入少年手中的那一刹那彻底地被消失和同化了。
属于海音寺溯游的色彩攀附其上,红色的光辉宛如血液一般在其中流淌,宣这一主权的易主正在完成。
黑发红眼的少年站了起来,而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空间内的气压似乎都受到了影响。
地板发出了可怖的声响,像是遭到了沉重的撞击一般,向下陷了一截才停止,钢铁材质的防爆墙壁也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有可能被撕裂。
而那些观众席则更不用说,只是瞬息之间,就和海音寺溯游先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一样,被压成了碎片。
而那些在就该退出历史舞台的野心家们也并没有被放过。
三岛由纪夫绝望地嘶吼着,但是却早就无法发出一丁点声响,只能憋屈地在无声中被轻描淡写地碾碎,而当事人则表现得就好像正在玩弄一块陈旧的橡皮泥。
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即便没有去看红皮笔记本上的数值,海音寺溯游也知道自己的信仰值在这一刻应当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
自世界诞生之初就不断地累计的力量在不停地涌入海音寺溯游的身体,无数声响萦绕着他,让他没有再有机会去思考其他问题了。
“Дaждь6oг”
有谁在呼唤他。
“bndie!”
……
越来越多的语言,越来越多的声音,都在呼唤着他。
明明那些语言所说的称呼都完全不同,但是海音寺溯游分明感觉到那是在呼唤他。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过来,像是在周围的材料上产生了回音一般,在他的身边盘旋成一片声势浩大的音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海音寺溯游”
有人呼喊了他的名字。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音色。
然后,很快地,更多的对于他的名字的呼唤在这里回荡着,形成了一条赤红色的灯带般的东西,牢牢地和他的本质绑在一起。
在无穷的概念的叠加下,海音寺溯游似乎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形体,似人而非人。
但是这千万句来自无数个曾经破灭的平行世界最后的声音就像是定海神针,又像是迷雾中的海上灯塔,让他没有在越来越多的音浪中迷航。
他稳定地穿行着,不拘泥于形体,不拘泥于存在。
无数事物在他身边川流不息,就好像是瞬息之间看完了一部编年史,而他却并没有因此感受到任何不适。
过了不知多久,属于“书”的光辉终于在以海音寺溯游为中心的红色光带的包裹下平静下来,慢慢地于红色的笔记本融为一体。
而海音寺溯游也在此时此刻明白了系统的本质,那是千万个平行世界中的“书”的骸骨,而此刻自己刚刚收获的白光如同自己一般,是最后唯一的魂灵。
现在只差一步,便可登天。
海音寺溯游握紧了拳头,他的脉搏前所未有的强壮而有力,力量是如此充盈,刚刚不过是随心地想了一下,异能力特务课地下囚禁的那些鬼神便全部被他捏成了掌心的圆球,又迅速地被他势不可挡的力量给吞噬和同化。
对于这个脆弱而渺小的世界来说,他似乎已经强大得过分了。
而这份强大,足够支撑他随意妄为,肆无忌惮地宣泄欲望。
随意扫过那几个异能力特务课的高层之前站立的地方,一种无名的怒火瞬间在胸口点燃,尽管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他明白,这些轻易地被他杀死的不过是一些表面上的污秽罢了。
在扮演着马甲,以及他本人的所见的这段日子里,他见过比这更可恶更□□裸的黑暗,他见过无数□□作恶的画面。
在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甚至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还有更深层次地脏污已经渗入了。
这个世界的真实是如此绝望,虽然以人类的眼睛并不能穿过钢筋水泥混凝土的隔阂,但是海音寺溯游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前面所感受到的那样,这个世界是如此脆弱而渺小,在他刚刚取代世界拥有“书”的所有权的时候,世界的崩塌就悄然开始了。
世界的屏障的消失,带来的后果已经有无数个平行世界的验证了。
被更高维的世界殖民或者吞并,彻底成为提线木偶,又或是直接像是每一个迟暮的行星一样,快速膨胀,然后四分五裂,话做漫天星辰,也许椅后的这些碎片还有机会重新诞生出世界的幼苗,但是也远不是当初的那个了。
打住,不能够再思考这些了。
过多的知识和真实的灌输,让海音寺溯游蓦然发觉,他的思维开始向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和无机质而变化着,这本该是好现象,因为这让他更像是神明,但是也在不断地脱离人类的范畴。
海音寺溯游缓缓地坐了下来,神情冷凝,但是很快他近乎凝固的动作就被手机传来的振动所打搅了,让他稍微有点惊讶的是,他的手机居然还在兜里。
而此时那个小东西正在颤动个不停。
也许是他刚才的那一系列的举动,让异能力特务课地下的信号屏蔽装置毁坏,他现在居然能够久违地接受到来自地面上的讯息。
手机上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从十一点五十九来到了零点。
海音寺溯游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度过了自己的生日。
一种奇妙的感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邮箱里居然有邮件。
海音寺溯游缓慢地删掉了几个垃圾邮件,打开的剩下的部分居然全是对于他的生日祝福。
即便并没有和班里的同学相处多久,但是依旧有同学对于他表达了祝福,毛利兰的短信更是格外关心了他现在的状态,即便是和他不太对于的工藤新一都口嫌体正地发来了简讯。
剩下的还有两封。
一封是夏目贵志的。
一封是坂口安吾的。
里面都是照片。
夏目贵志发来的是某一个夏天拍的,他们正在一起钓鱼,年少时在八原的回忆似乎还在昨天,与夏目贵志的最后一次分别即便时现在依旧能够回忆起来,抱着表哥的袖子默默地掉眼泪。
坂口安吾发来的是一张有些陈旧的照片,照片上的父母还很年轻,馆田警官
也没有开始留胡子,一切都是如此鲜活,那是他父母和爱戴的长辈曾经的十八岁。
情感真的是相当复杂的东西。
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在强烈地发出共鸣,海音寺溯游已经知道他该怎么做了,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让一切都结束,就像是文本永恒的句号,一个圆满而美好的属于他也属于世界的结局,或者说,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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