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妙嫦道:“他当年那叫一个面热心冷,我当他有了女儿,也不过当仙童一样放养在天宫中,有一口饭吃就是了。”
“亲生的骨血,自然不一样。”玄鉴笑道。
“怎么不一样?”妙嫦语气淡淡的:“仙人长寿,便是与亲生子嗣之间也不见得能有多么亲密,我们尚且如此,更何况道纪师兄。”
玄鉴纠正道:“只有‘我’,可没有‘们’,我入道以来连伴侣都没有一个,更别说子嗣了。”
妙嫦“啧”了一声:“当个童男好像很自豪似的。”
妙嫦这也是有感而发,她是除了道纪外资历最老的神王,换句话说,比她年长的生灵已经在数十万年的岁月中消逝,她也就是天地间年纪第二大的了,这样长的的时间中,她曾有过不止一个子嗣,有的是侍妾生的,也有少数几个是自己亲自诞育的,但如今算下来,各个死的死散的散,没有一个关系亲近的。
相比之下,师兄的独生女跟她反而更熟稔些。
*
“你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吗?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苍海也忍不住笑了。
“那时候还小,”元莲回忆道:“即便我出生就有记忆,清楚自己是父亲生的,被好多人在耳边一念叨,也不免有些动摇……人人都有父母双亲,我却只有父亲,自然是有些疑惑的。”
“师尊……生的?”苍海有些错愕。
“对啊。”元莲用十分寻常的口吻道:“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苍海被气笑了:“让我开口问师尊的私事么?”
他之前一直隐约觉得元莲可能没有“生母”,是道纪神王一人所创造——创造而非生育,因为在神界虽说男子也可以孕育子嗣,但是这世间毕竟阴阳有别,在怀孕之前必须施禁法逆转阴阳,变为女身才行。
而苍海也实在想象不出来道纪神王女身是什么样子……
“师尊……亲自生育孩儿么?”苍海有些艰难的问出了口。
“谁说是生育了?”元莲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苍海的表情为何如此一言难尽,她被逗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想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合
适的比喻:“你知道有些大树,它掉落下来的枝丫落在地上,可以长成小树么?”
苍海点点头:“所以呢?”
元莲笑了,眼睛弯弯的,有些像小孩子的样子,她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棵小树啊……”
苍海有些明白了,他看着元莲道:“师尊他……”
“是的,”元莲接道:“在一天清晨,父亲感悟天道时突然心生感应,于腹脐中出现一节莲梗,末端生莲花,其上诞生女婴……那便是我了。”①
元莲道:“我是父亲从自身分出的,他的一部分。”
元莲没有母亲,她的诞生甚至没有经历阴阳结合,她是道纪神王广阔无尽的神性中分离出的一部分。
她的出生分割了神王的神躯、神性、真元乃至神王所有的一切存在,凝结而成的就是元莲本身。
苍海神情罕见的有些迷茫:“那么……在你刚刚诞生时,你是道纪神王的分\\身,还是元莲呢?”
“我是元莲。”她道:“我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与父亲分离……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是另一棵‘树’了。”
这个故事说实话并没有很出乎苍海的预料,但是他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问题很重要,但是却被疏忽了。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许久之后,苍海才缓缓问道:“既然如此,师尊为什么要将你分出呢?”
元莲顿了一下,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快速的扇动了一下,接着又睁大眼睛看着苍海,非常自然又认真的答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他想要一个孩子,自然就有了我。”
带着爱与希望诞生的女儿。
“是么……”苍海不置可否,他内心有些没由来的不安,但是在元莲的目光中却没有表现出来,过了一会,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带着淡淡的笑意捏了捏元莲的脸颊:“师尊当爹又当娘,当年怕也是为你操碎了心。”
元莲也跟着笑了:“是啊……我向来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这明明不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但是两人在谈论完之后气氛却有着莫名的压抑。
或许,关于生的话题总是让人下意识的联想到死,这是一胎双生的孪生子。
*
苍海入定之后,他身旁的元莲抖了抖眼皮,睁开眼时就已经站在了天宫大殿外的榕树旁。
她原地站了片刻,便走了几步,上前伸出手抚摸着这树粗糙的树干。
元莲就是诞生在这棵树下。
她静静地闭上双眼,回溯着千年前的那一天。
最初的记忆便是刚刚睁开眼时湛蓝又压抑的天空,小小的婴儿睁着灰色的眼睛,手脚扑腾了一下,身下的莲花立即化为了粉色的柔软衣物将她包裹了起来,接着她就被人提了起来。
那朵莲花可以看做元莲初生时包被的胞衣,而她的“脐带”——莲花的茎梗甚至前一刻还没有从道纪神王身上脱离。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庞——即使那个时候元莲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美”。
但是那张脸本身就是美。
美丽的青年优雅的盘坐在树下,他微微蹙着眉头,双手稳定却并不妥帖的夹在女婴的腋下将她举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婴儿的嘴巴撇了下来——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她挣扎着挥了挥肉乎乎的手臂,一道灵气无意识的随之击打而出。
青年也不躲,任由这道能够劈山穿海的攻击打在身上,像是一道柳条拂过水面。
“唔,”他似乎有些意外:“竟是个玉仙呢。”
一大一小两个人隔了一臂的距离,青年看上去并不打算将这个新生的孩子抱在怀里,他们接触的地方只有他的双手。
虽然这孩子才刚刚出生,但是她体内已经有了蓬勃旺盛的灵气,几乎就是在这几个瞬间,青年便已经察觉到随着短短的数个呼吸,他身上的灵气已经被这孩子吐纳进入体内,修为也随之增长。
“该叫你什么呢?小粉?小红?”
就着这样让人不舒服的姿势,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思考着。
女婴听到了这话,但是她不能理解,于是立即也将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现出不太高兴地样子。
两人的五官神态,还有着皱眉的小动作,都带着惊人的相似。
青年又愣住了,他仔细看了这孩子的眉眼,跟自己居然是那样的相像。
他的兄姐们曾经用自己的模样创造出了最初的人族,并且百般关爱挂念,
他一直搞不懂这些人究竟有什么魅力……甚至那么多年后,他们的后代甚至仍旧能让高高在上的神族为之牺牲性命也要保护。
他现在依然不懂,但是眼前的孩子与他天然的相似之处,却让他有了一点点怪异的感觉。
女婴有着世上最可爱的脸,她扁着嘴朝他张了张手臂,随之发出的灵气攻击噼里啪啦的打向四方,若眼前的人不是当世至尊,早就在这个小孩子无意识的攻击之下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要做什么?”他纳闷的问,接着笑道:“堂堂一个玉仙,难道还要人抱抱?”
那孩子歪了歪头,立即学会了这个词,她执着的朝他张着手臂,已经迅速的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词:“——抱抱。”
声音居然也这么可爱!
青年不情不愿的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趴着自己胸前:“看着你刚出生的份上——只此一次,我是你的主人,可不是你父亲。”
接着他就看到女婴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料,长开粉色的、圆滚滚的小嘴,下意识的学舌:“父、父亲……”
青年——尚且是年轻形态的道纪神王的心猛地一跳,“咚”的一声,声音重的似乎能传遍不周山。
他沉默着任由这孩子拽着自己的衣服爬来爬去,她的眼睛大而清澈,却是与道纪如出一辙的灰色,每每显得暗淡忧郁,不如常人明亮。
她是道纪实实在在从身上分割出来的一部分,刚刚离开母……父体,两人的联系还十分紧密,她无论做什么都无可避免的牵动着本体的情绪。
道纪敏锐的察觉了这件事,却知道暂时没办法去改变,过上些时日,随着时间变化,这种彼此相系的联系自然会变得浅淡。
在这之前,只要把这小丫头送的远远的……
“父、父亲。”小丫头面无表情的拽着他的衣服,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念叨着刚刚学会的几个字:“抱抱……”
道纪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无奈道:“这不是抱着么?”
“抱抱!”她非常自然的命令道。
道纪的双臂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果然将她环抱了起来。
这孩子并没有多少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她觉得舒服了,便迅速靠着这温暖的怀抱,闭上眼睛——不是睡觉,她自然的、本能的入定,开始吸取灵气了。
道纪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似乎过了整整一昼夜,新的一天清晨到来,他看着拂晓中升起了一半的太阳星——这预示着新生,预示着一天的起始。
他突然开口,对仍旧没有醒来的女孩喃喃道:“晓莲,你就叫晓莲罢……”!
第72章
“你是在回忆往昔么?”
元莲睁开眼睛,锦衣华服的兰御仙尊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他半讥半讽的道:“想你这种人,也会‘回忆’么?”
元莲平静道:“为什么不会?”
“你从来都高高在上,对于下位之人不屑一顾,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从不回望……难道不是么?”
元莲还当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对方说的居然还挺对——她确实也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承认当然是不可能承认的,她淡定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了解我呢?”
兰御的下颌崩得紧紧地,他声音很冷:“你要否认么?”
元莲摇摇头,解释道:“我倒不是要否认……只是,要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算了,你却又为什么指责我呢?”
这句话平平淡淡的,也不带着任何情绪,却让兰御扎扎实实的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怔忪,连一贯的邪气都没有保持住,他问道:“你……记得那件事?”
元莲终于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在这个外表不可一世,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好人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那种惊讶中夹杂着一点隐约的欣喜……
元莲实话实说:“之前是忘了,前阵子因为遇上了你的爱妾,所以偶然想起来了。”
“……”
兰御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交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者说是想要解释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说起兰御和元莲的初见,那已经是近千年前的事了。
当时元莲刚出生没多久——至少在道纪神王看来是这样,他的女儿只有十五岁,恰逢那一年正是神界举办百宗朝拜的年份,元莲便不情不愿的被父亲带在身边参加了大典。
那时候还被称作“刘玉茗”的兰御便是与常松竹一样,作为凝气期的最后一名,有幸得以朝拜神王。
朝拜大典的整个过程乏善可陈,甚至比不上千年后的这一次,起码有景撤和常松竹这两个人增加了不少看头,那一届的朝拜在最后一人上台前都非常平淡,看得元莲皱着眉头,靠着道纪的
肩臂多少有些不耐烦。
然后有趣的就来了。
当时世上还没有“禁魔窟”这个宗门,兰御是作为赤星宗门内弟子参与大比——这个宗门现已经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刘玉茗只有十来岁,已经有凝起后期的修为了,即使在神界也称得上天纵奇才,他身形瘦弱,比元莲还要矮小,一身勉强合身的衣衫,行了大礼跪拜道纪神王,并且久久不愿起身。
这引起了道纪的注意,他能看得出这孩子身上隐藏的秘密,但是却不知道他想要求什么,便问他有什么所求。
那孩子高高扬起头,那双眼睛中猛然迸发的是无穷的野心与炽烈的欲望,让当时的元莲都有些意外,只听他大声道:“求神王准我脱离赤星宗,恢复自由!”
现场哗然一片,赤星宗的宗主几乎要站不住,他呵斥道:“刘玉茗!你在说什么疯话!”
其余的宗门也在议论这孩子忘恩负义,竟然被刺宗门,实在是大逆不道。
“竟然在神王面前大放厥词,我看你是……”
道纪神王挥挥手打断了赤星宗宗主的话,他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更不会插手各宗门的内部事务,因此稍作了一下犹豫。
而这时候元莲已经觉得有些吵闹,不想继续看这闹剧了——要不怎么说她小时候相当难伺候,无论故事是平静顺利还是跌宕起伏都不能使她满意。
她坐在父亲的宝座旁,居高临下的瞥了这男孩子一眼,美丽却有些稚嫩娇气的脸上微微蹙着眉头,淡淡道:“还不结束么?既然他是大比的胜者,便应允这个要求也不为过。”
刘玉茗的身子紧紧的崩了起来,看上去紧张又激动。
道纪便也点了点头:“便如你所愿吧……”
说着,数道符咒交缠而成的绳索从少年的体内被抽出,见到这样的场景,其余众人口中指责刘玉茗的话也渐渐停了下来,道纪倒是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对赤星宗宗主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以后莫要为难他。”
那宗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宗门内的脏事被当众捅了出来,还损失了一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简直令他颜面尽失。
但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更没那个胆子反抗神王,因此也只能
咬咬牙应了一声“是”,又忍不住解释道:“此事,弟子并不知情。”
道纪不管这些,摆摆手叫他们退到了一边去,顺便吩咐开启饮宴。
这宴会要持续数日,元莲不过半日就没兴趣了,她跟道纪神王说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但是,等离开天宫,便见之前那个瘦小的少年被人卡着脖子狼狈的压在地上。
元莲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抓着刘玉茗的男子吓了一跳,听元莲毫无起伏的语气中似乎是带了点不悦的意味:“你敢违抗神王的话?”
那人急忙解释:“元莲玉仙,真是冤枉,小人只是想让他归还宗门赏赐的法宝而已……”
刘玉茗被牢牢抓住,却不甘示弱的顶嘴道:“别笑死人了,给了我就是我的了,再说这是我给你们卖命,出生入死换来的奖励,凭什么要还?!”
元莲以眼神示意,那人无法,到底还是犹豫着压着刘玉茗来到了元莲身前。
元莲伸出手指,向刘玉茗的额头靠近,结果对方反应十分激烈,竟立即挣扎了起来,远比方才反抗的力度要大的多。
但他毕竟还是个凝气期,在灵光期的长老手中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即使拼命挣扎也没办法撼动半分。
元莲轻而易举的将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果然。
她的神识格外灵敏,方才就感觉到了这人身上异样的违和感,现在在他的魂台中一看,果然见魂台之上两个相互缠绕的灵魂。
其中一个颜色灰白暗淡,被压制的几乎没有了任何灵光,而另一个却格外强大——远超凝气期的强大。
两个魂魄彼此缠绕,密不可分,但却并不是互相依存的关系,相反,强大的灵魂已经将弱小的那个压制的仅余下了一点没有灵性的魂丝,而弱小的那个看似如风中之烛,却也将强大的那个牢牢禁锢在魂台之上,让这与身体修为不匹配的强大神魂无法发挥出哪怕半分力量。
正因为一强一弱相当悬殊,若不到玉仙的修为,想要察觉还要费一点功夫。
竟然是一体双魂。
那时候元莲还小,没遇到过这种事,难得的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她凝神看去,顺着这
两个灵魂的命格线,轻而易举的“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刘玉茗澹台兰。”
前者弱,后者强。
一体双魂一共就那么几种解释。
澹台兰的魂魄和这具身体无比契合,应该不是夺舍,八成是神魂投胎的那一种,投胎时母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尚未成型的魂魄,才导致了一体却又双魂。
澹台兰,就是兰御仙尊,那时候看上去还是个将将踏入仙途的孩童,但是元莲知道实际上肯定不是这样。
因为兰御在千年后已经是仙尊了,要在一千的时间,从凝气期修到仙尊,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在当今的神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当时真真正正表里如一,只有十五岁的元莲还是个小小的少女,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眼前这个眼神凶狠,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澹台兰,她心中有好奇,但是语气却十分冷淡:“你额头上的禁制是什么?”
刘玉茗——就是澹台兰抿着嘴一声不吭。
眼前的神女高高在上一尘不染,而自己……确实落在泥潭中的淤泥。
不会总是这样的,不会永远这样的……
他不认为有人能帮他,世上也不会有人愿意帮他,只有靠自己,早晚有一天……
但是元莲却不是个愿意尊重旁人意愿的人,她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向来不会去管其他。
她食指微屈,像是敲门一样的姿势轻叩在少年的额头上。
澹台兰立即痛苦的嘶叫了一声,马上就要痛的在地上打滚,多亏了尚且茫然的赤星宗长老手上没有放松,不然他真的就要趴在地上了。
这禁制出乎意料的强大,元莲身为玉仙,竟一时无法将其解开。
她歪头看着痛的死去活来的澹台兰,仔细想了想,便伸出手来,一把精致的小银剪出现在她的手掌上。
她挥开那长老,自己施法禁锢住澹台兰的身体,非常果断的,没有半分犹豫的把那小剪刀插入了他的额头。
神器的力量无与伦比,即使下这道禁制的人修为远比现在的元莲要高,也抵挡不值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剪刀的强横。
将刘玉茗和澹台兰的灵魂捆绑在一起的无形锁链被瞬间绞断,痛苦和解脱充斥这两道
魂魄。
弱小的那一个本就没有灵光了,缺少着澹台兰神识的灵气,坚持了不到几息,便消散在了天地间。
而澹台兰的灵魂终于首次占领了整个魂台。
他的灵魂——或许称作神魂更确切些,十分强大,元莲略看了看,就知道这人原本的修为跟自己在伯仲之间,经历了这一遭磨难,恐怕还要高上些许。
能将一位玉仙的神魂禁锢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不是神王便是仙尊,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要惶恐地觉得自己这是闯祸了,但是元莲偏偏就是那个例外。
她无所畏惧,还从来不知道“怕”是个什么滋味。
另一边,这个少年的躯壳已经渐渐不能承载玉仙的神魂了,澹台兰天降馅饼,猝不及防轻而易举的便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就要想办法去找自己原本的身体,但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挣扎着抬起头。
小女孩才十五六岁,五官有些稚嫩,被道纪神王精心养育的神女亭亭站在自己面前,分明解救了他,面上却无比冷淡,垂着眸子看着狼狈的自己,视线在他身上,眼神却清淡的像是在打量一件随处可见的物品。!
第73章
她当时的眼神,就像是扎进心头的细针,不是特别痛,却十分深刻,一直到千年之后的今天,兰御都记忆犹新。
元莲转过头来看他。
兰御这时候却又微妙的察觉到了她眼中神光的变化。
他静静地望了许久,才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元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还一副很有感慨的样子,加上这一次,他们二人统共也才见过那么三次面。
千年前的元莲还是个小孩子,不懂爱恨,无欲无求也无情无仇,跟现在自然是有变化的。
而兰御,仿佛还沉浸在那多年前的初见的那一件小事中,始终以此为念。
元莲想起之前苍海说过的话——“对你,可能那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对他,可不一定。”
她原本并不在意兰御当初的遭遇,但是想到师兄的那句话,却似乎有了一点感悟。
她少见的多问了一句:“当初,那个给你下禁制的人,是谁呢?”
兰御冷哼了一声:“对你来说,恐怕是无名小卒一个,怕是都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现在已经死得骨头渣都不剩,就不劳莲尊挂念了。”
他心中其实想要元莲再追问几句,但是元莲听着这话,却没有继续的心思,只是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就不再理他,而是转过去,继续望着那榕树的树干出神。
兰御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冷不丁的又开口:“你知道一个叫做‘姣姣’的女人么?”
元莲微怔了一下,略作思考,才点了点头:“知道。”
她一向十分诚实,诚实到了让人受不了的地步。
兰御听到了这个轻描淡写的答案,却额角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他犀利的视线转到了不远处。
那里有他在世上仅存的两个血裔。
澹台翼看着兰御那有些泛红眼睛,当即骇得浑身一激灵,他身旁的澹台叡却像丝毫没察觉似的,梦游一般迈出了脚步,正往那两人站的地方走去。
澹台翼一时拦不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在兰御意味不明却十分阴沉的眼神中,澹台叡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到了元莲面前,以这样近的距离注视着这张
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
他不说话,兰御却忍不住了,他语气带着质问:“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那个女人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太过愤怒,以至于元莲差点以为自己的的记忆出了错,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确定自己的分魂的情缘确实是澹台叡而非兰御。
她略带诧异的瞧了他一眼:“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兰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勃然大怒,几乎忍不住发作:“跟我无关?!你毫无理由的换了个身份跑来招惹我,这样戏弄侮辱,还说与我无关?”
元莲顿了顿:“可是……我记得‘姣姣’见都没见过你……她的命格,似乎并没有你的存在……”
兰御噎了一下。
这时,澹台叡开口了,他道:“那我呢,姣姣的生命中,有没有我呢?”
澹台翼忍不住拽了拽堂弟的衣袖,想要提醒他这时候不是儿女情长追根问底的时候,怎么能从兰御仙尊的怒火中逃生才是正经。
但是澹台叡没有理会,他固执的盯在元莲的脸上,眼中却透露着乞求,乞求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元莲这下是有些无奈了,她不太善于应对眼下的这类感情纠纷。
她试着用打发封云清的办法来对付澹台叡,于是开门见山的摆出了好处:“还是要多谢你助姣姣渡劫,你想要什么奖赏?”
渡劫。
兰御到底是一步步修炼到仙尊的人,眼界开阔见识广播,几乎瞬间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顺了——姣姣奇异的命格,和那张命盘中并不一样却与元莲十分相似的脸……
明白一切并不能使他释然,他的心情反而更加复杂、更加愤怒。
甚至澹台翼都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只有澹台叡,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分辨眼前的仙尊和自己的爱人究竟有何区别,他这样怔怔的瞧着她。
“你……”
“您就是姣姣,是不是?”澹台叡甚至打断了兰御的话,直视着元莲问道。
元莲已经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自己与分魂的关系,她颦起纤细精致的眉峰,重复道:“你想要什么?”
澹台叡的模样十分秀气漂亮,他暗淡着眼神
,垂眸悲伤时是十分惹人怜爱的,可惜在场的只有澹台翼能在恐惧尴尬中抽出那个一、两分心神来怜惜一下堂弟,其余两人都没那个心思。
元莲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再管澹台叡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眼神,转向兰御,自觉很有诚意道:“兰尊,这是你的血裔罢?你便来替他做主。”
兰御现在看见澹台叡就烦躁,但是他更不想让元莲如愿,他当即冷哼一声:“这就是莲尊的意思?随意招惹一个愚蠢年幼的孩子,就这样打发人,不知道苍海神王作何感想?”
元莲迟疑道:“他该是没比我小多少……吧?”
兰御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去招惹他!”
元莲想了想:“其实……就算没有我,他也要经历这一遭的……”
“那谁又知道,”兰御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人又没有莲尊这样的天赋,可算不出谁是谁的情劫。”
其实元莲确实不擅长跟别人打嘴仗,她之前能在封云清面前站到上风,纯粹是封云清嘴上说自己没错,心中确实知道自己有愧于韵莲,在元莲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
但是如今遇到兰御这种不要脸皮,打蛇随棍上的人,元莲就不知道如何与他对嘴了。
她下意识的想去找师兄帮忙解决麻烦,但又马上制止了自己的习惯性动作——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师兄处理了吧……
元莲看着兰御一脸像是当真为后裔鸣不平一样的愤慨,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道:“你……之前是不是喜欢我?”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是澹台翼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声音。
兰御愣在原地。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听到自己开口道:“原来莲尊这样的人,也会自作多情么?”
接着,他的面色胀红起来,表情有些难以控制的扭曲:“绝无此事!”
“不会是好多年前那次求娶让你误会了吧?”兰御仰着头,尽量将自己的表情控制的平静:“神王的爱女,自然人人想要接近……只是他们没那个胆子,而我有而已……这跟喜不喜欢爱不爱慕毫无关系。”
被一口否认,元莲没有觉得尴尬,她侧了侧头
,心里想的是,原来师兄也会弄错啊。
“既然如此,”元莲也不多想,当即转换了话题,她思考了片刻,道:“你的这个后裔资质并不怎么好,神王前些时候新练了一炉灵丹,能够提升修为,赠予他可好?”
元莲现如今果然是有些改变了,换做之前,她觉得不耐烦不想搭理的事情,只会扭头就走,根本不会理人,现在竟然还能耐着性子替分魂打发旧情人,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变化。
兰御的眸光幽冷难测,他声音低哑:“就是这样?”
澹台叡现在已经从回忆中回了神,便一直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元莲和兰御交谈,甚至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明明是自己的事,明明是他失去了爱人,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元莲仙尊问:“那你想要什么?”
看,这句话中的“你”指的都是尊贵的兰御仙尊,而不是籍籍无名的澹台叡。
澹台叡喃喃道:“能把姣姣还给我么?”
说实话,兰御是个十分独特的人,他的存在感十分强,又是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活像他才是这件事的当回事人,有兰御在身边,澹台叡几乎毫不起眼。
至少元莲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他忽视了。
没人注意到他,自然也没人理他。
澹台叡不禁提高了声音:“能不能把姣姣还给我?”
元莲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姣姣已经死了……”
然后继续对兰御道:“你可以拿一件仙器,或是一瓶灵丹回去。”
兰御森然的目光盯了澹台叡一眼,接着对元莲冷笑道:“莲尊之前一向不食烟火不理俗务,现在看上去熟练倒是得很,就是不知道若苍海神王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感想。”
元莲顿了一下,慢慢道:“我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师兄的……他自然知情。”
“……”
兰御张口结舌,他的嘴角不可遏制的抽动了一下,好半天才带着讥讽道:“……神王可真是心胸广博,让人钦佩。”
元莲便认为他这是同意了之前的条件,便手指一动,从虚空之中拿到一只玉甁,送到了兰御眼前,兴致已经不太高了:“……你们走吧。”
兰御伸手将瓶子握在手里,不过眨眼间那玉甁就被捏了个稀碎,只留下掌中那几颗稀世灵丹,便是兰御身为仙尊,都不能轻易得到这种珍品。
他提了提嘴角:“莲尊真是大方……谁?”!
第74章
兰御突然冷喝一声,同时眸光犀利的扫向一边。
而元莲并不惊讶,她表情的没有变一下,就这样看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在不远处显现出来。
兰御看着来人,语带威胁道:“我当时谁,原来是你……怎么本尊与元莲仙尊交谈,你这么感兴趣么?”
来人正是辰极宫的宫主,鹤衍整了整宽大的衣袖,悠然一笑道:“兰尊不必见疑,我不过是久不曾拜访天宫,想要来逛逛罢了,并不曾窥视你的私事。”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鹤衍修为其实不低,这些年来模模糊糊的已经触到了玉仙一阶的顶壁,又有辰极宫独门术法,以至于兰御并没有第一时发现他的踪迹。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听了多少去。
兰御现在心情十分烦躁,满心的焦虑难过和愤怒,但这些偏偏不能发作出来,憋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
他心想,不如回去就把澹台叡这小崽子给宰了,就当那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正这么想着,他听到元莲没有半分情绪的声音:“你们再不走,难道要我亲自动手‘请’么?”
当着外人的面,兰御没有选择与元莲争执,他紧紧攥那几颗仙丹,转过身去,走之前还是留下一句:“元莲,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作罢,我们……来日方长就是了……”
元莲不禁皱了皱眉头,看着兰御一挥手,带着他的两个血裔离开了。
接着,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的事。
她看向鹤衍,从他的脸上仔细的辨认出了熟悉的痕迹,心中不免暗叹——这究竟是一种什么运气,才能步步都是故人。
不过相比于其他人,眼前这个到底特殊些,她还是先开口问候了:“好久不见……”
迎着元莲的目光,鹤衍倒是没想到元莲的态度如此坦然而镇静,既不回避,也不显得赧然,因此也不得不表现的十分冷静:“认真算起来,也不算很久……不过,我是该叫你莲尊,还是贞娘?”
元莲回答:“若是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你,不该有疑虑才是。”
鹤衍带着微微的笑意,点头道:“莲尊说的不错,贞娘已经不在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两人对视了片刻,元莲神情松弛了下来,她轻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的成全。”
“我不过是乐意成人之美罢了,”鹤衍摇了摇头,温和道:“况且……他们的命运也本该如此,我只是……选择不去改变而已。”
鹤衍脸上的笑意慢慢变得有些艰涩:“即便更改了贞娘的命运,我恐怕也依旧不能如愿……当初那一世意外避过了胎中之迷时,就觉得不太好,但是天意莫测,任谁都无法完全预料。”
*
鹤衍口中的“天意”,确实有时候十分捉弄人。
元莲的数十缕分魂投入下界,其中一缕便是转生成了中千界一个叫做王汝贞的贵族少女。
她的命格说平凡也平凡,说特殊也特殊。
平凡就平凡在,作为元莲的分魂之一,王汝贞与其他分魂的命运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经历情劫,痛苦而死,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其实是一国皇后……还是那种下嫁平民,最后跟随丈夫一起历经千辛万苦,成就帝业……说实在的,这样的身份,对于神界的仙人来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说特殊,其实就特殊在这缕分魂巧之又又巧的与另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鹤衍玉仙是辰极宫这一代的宫主,停留在玉仙一阶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远比元莲在仙尊位上的时间长得多。
不过与元莲突发奇想的乱来不同,辰极宫历代都有入士历劫的惯例,几乎每一代宫主都曾经经历过,而且他们的方法也要比元莲的来的稳妥的多。
辰极宫的历劫方法不是将分裂神魂同时历劫,而是将整个元神投入下界,经历预先便计划好的爱恨情仇,完成后便可归位。
这种方法不会伤及神魂,反而可以滋养魂体,与元莲那种急功近利,想要一次就历十多回劫难的方法完全不同。
辰极宫每一次的历劫都会准备许久,一次一次,周而复始,直到达到上限为止。
而鹤衍玉仙已经平安度过了几次,若不出意外,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就能得偿所愿。
就是这一次,他投入母腹时便察觉到了异常,那就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后,他经历的胎中之迷出了差错。
这个凡人孩童名字叫做朱尧,在他长成成人的
时间中,无数属于“前世”的记忆纷纷扰扰混乱无需的逐渐进入脑海。
直到朱尧将近三十岁时,终于破解了胎中之迷,彻底将属于鹤衍的记忆拿了回来。
而这时,他已经与王汝贞成婚数年,经历了彼此相许,恩爱缠绵到难舍难分,如今已经到了感情转淡,对妻子已经有了猜疑之心的时候。
其实恢复了属于仙人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原本需要全身心投入的爱恨都会因为前世的心境转变而变化。
比如朱尧仍然深爱着妻子,鹤衍拥有着同样的感情,但是朱尧因为权势利益而起的对于王汝贞的猜疑却是鹤衍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他依然爱她,却不愿意伤害她。
更何况,就算他按照原本的命运去做,因为心境不同的原因,能成功历劫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若是没有意外,鹤衍将作为朱尧在中千界生活百年,改变他原本的命运,与爱妻白头到老,相守百年,虽然这一次历劫算是失败了,但最终陪伴一个女人终老,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恢复全部记忆鹤衍第一次见到记忆里的妻子时,下意识的凝神去看对方的命格,却震惊的发现了眼前这女子神魂相系的两个名字。
王汝贞晓莲
元莲仙尊的道号广为人知,但是尊名却没有流传的很广,只有曾有资格与无上天宫来往的修士才知道。
鹤衍便是其中之一。
他当时的感觉真的是复杂到难以言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王汝贞。
元莲仙尊投胎下界还能是什么原因,鹤衍并不蠢笨,稍一联想就能猜到。
于是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摆在鹤衍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顺自己的心愿,与妻子贞娘和好,陪她走过这一生;而另一条路,就是成全“贞娘”这个人本身存在的意义,按照两人原本该有的命运走下去。
说是两条路,但实际上……鹤衍别无选择。
他只能选择面对着郁郁寡欢,日渐凋零的妻子,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沉默着作为凶手,推动着她走向死亡。
*
鹤衍直到现在都说不清看着贞娘油尽灯枯时是什么感觉。
他是现任的辰极宫宫
主,玉仙修为,对于他悠久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寿命来说,贞娘数十载的生命似乎不值一提,再加上她其实本质上是元莲仙尊的一部分,成全她的命格,其实是在帮助她渡过这一道劫难。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如鲠在喉,心底发沉的滋味却完全没办法忽视。
他当着元莲的面说的很是洒脱,承认贞娘其实从未存在过,但是其实事实是怎样,他心知肚明。
鹤衍看着元莲垂眸思考的样子,与内向的贞娘有着十成的相似,即使二人的处境天差地别,他似乎也能从这个熟悉的姿态中看懂对方的想法。
这让他从有些沉重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鹤衍轻笑道:“莲尊,你可不要用打发方才那孩子的办法来敷衍我……我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他笑完却又轻叹:“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时好时坏,后悔与否,我都能自己承担自己负责,并不需要别的什么来弥补……”
鹤衍那种复杂又坦然的神态落入元莲眼中,却让她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她起了一点好奇心,不禁歪了歪头,问道:“你再想什么?”
她那副冷淡清丽的面容上一旦带上了这样好奇疑问的表情,让鹤衍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好友曾经对元莲的评价。
他说她稚嫩又可爱。
好像并不算夸张。
鹤衍道:“莲尊,我听方才你们的谈话,便知你所历的劫恐怕在短时间内不止朱尧这一件,十有八九多数都是情劫,但是我并不同,每次去下界,我们都会准备许久,三灾八难,各式各样都会经历,以至于每一次都会十分深刻。”
元莲道:“这一次,是情劫么?”
“是。”鹤衍坦白道:“这是诸多劫难中唯一一次情劫。”
“渡情劫失败,对于修为会有什么影响?”
鹤衍静静瞧着她,缓慢道:“谁说失败了?莲尊,这一次经历的情劫,是成了的。”
元莲略顿了顿:“成功了?”
鹤衍道:“朱尧本该为了伤害爱妻而痛苦,时时刻刻不能忘怀,至死不曾解脱,我与他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原本也认为这一次是注定失败的。
因为朱尧的痛苦太过沉重和绵长,这种痛苦没有随着贞娘的死而淡化,反而日益深刻直到生命的尽头,愈演愈烈。鹤衍便以为恢复了记忆,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这样的情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但实际上,活完了属于朱尧的一生之后,神魂归位的鹤衍发现自己的这一道劫难,竟然是成功渡过了……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却让人心情复杂,似乎也高兴不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之后,元莲转过身就要离开了。
鹤衍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最终却还是轻声问道:“莲尊,贞娘她……最后想的是什么呢,她有没有原谅我……不、应该是,她有没有原谅朱尧呢?”
要是换了旁人,眼见着鹤衍眼底的落寞,怎么着也得告诉他一个能够安慰他的答案……或者说的委婉一点。
但是现在回答这问题的事元莲,她实话实说道:“没有,她恨死朱尧了,临死都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鹤衍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摇头道:“果然是她……”!
第75章
鹤衍并没有和元莲交谈多久,不多久就告辞了。
他是个相当洒脱的人,至少在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淡淡的惘然悲伤,并不愿意去强求或是执着的去追寻什么。
这不代表他对贞娘的情谊浅淡,只能说,他天性如此,更容易看的开些。
他的感情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甚至他看着元莲的眼神,也让元莲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容易可以分辨出自己和贞娘的区别,但是,他仍旧可以体面的与她交谈,该要分别时也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态度让元莲感觉不到负担,因此即使脑海中还有王汝贞的记忆和仇恨,居然本心竟也没有多少对于鹤衍的厌恶。
“他很特别,是不是?”
苍海靠着榕树,看着鹤衍若无其事的返回正殿,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观看歌舞。
“我说过,所有人都是特别的,因此,所有人也都没什么特别。”
苍海不是十分赞同,他道:“对于天道而言,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总会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存在。”
“这可不像是一个神王该说的话。”元莲转过脸来,微微歪头:“你们伸手便可触及天道,相对于人,应该更接近‘天’才是。”
苍海低头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久,直到元莲开始不满,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他抬起头,伸手用力揉了揉师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都揉的有些乱了:“师妹,再接近“天”,也不是“天”,我们虽被称为仙人,其实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仙……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师尊远比我要接近天道,你看他视众生平等么?”
他揉了头发,又忍不住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他分明偏心你偏的天下皆知。”
“可是,”元莲躲过那只乱捏的手,反手攥住:“我是父亲的女儿啊。”
“傻孩子……”苍海温和的看着她:“若真是‘天’,怎么会有女儿?天道无情,它不会有父母,亦不会有子女……或者说他是所有生灵的父母,也是所有生灵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人会是特殊的。”
苍海说这话只是随口与元莲聊天,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说话时的心情也是放松而闲散的,但是没想到元莲
的表情却一下子变了。
“师妹,怎么了?”他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了?”
元莲原本弯起的嘴角落了下去,她的眼神沉静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那它还是‘他’么?”
苍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元莲拉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握住他和自己一起将手掌贴在了榕树上,轻声道:“倘若一个仙人,真的突破了‘人’的境界,当真成了你口中的‘天’,那他还是他自己么?”
这棵榕树是自上一次天地大劫终末,新纪元开启时就存在的,苍海的手心贴在上面,总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再次细细感受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样年长的一棵树,到现在依然没有产生灵智。
苍海阖上眼,第一次认真去用真元去感知它的树心。
自然什么也没有,空有经历了数十万年过去一直蓬勃的生命力,却没有丝毫灵智感情。
许久之后,苍海睁开眼看向元莲,她仍旧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苍海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晓莲,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窥测到天道的核心,谁也不知道它真正代表了什么,或许……”
“或许什么?”
苍海道:“师尊自上古以来便存在至今,或许百万年前,大劫之前的天道与现今的有所不同,,想来他老人家该知道的多些……怎么?”
“他当然知道的多。”元莲的神情有些让人难以琢磨:“要说最靠近天道,不正是说的父亲么?”
*
三天即将过去,这一届的百宗朝会也终于将要完全结束。
经过了两天多的饮宴,饮仙酒饮的众位仙人都微醺,说话行事都放开了不少,平日百年不得见一次的人也都开始熟稔了起来。
剑山的长老靠着桌椅,身子向身旁的言航倾斜:“道友啊……你们万仪宗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瞧瞧这地利之便有多重要……”
他向常松竹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瞧瞧,多么幸运,从此便是鲤鱼跃龙门了……”
不得不说,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正正好尖锐的戳到了言航的心眼里。
偏偏他还得表现出十一万分的高兴来,只
得抽了抽嘴角,勉强做了一个笑的模样:“道友说的是……”
那长老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见他用力拍了拍言航的肩膀,笑道:“老兄你也多了个师妹,还是仙尊亲传的弟子……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也好让她帮着说合。”
两人对视了片刻,言航确定了他是假傻,当即有了斗志,立即甩了甩袍袖,十分诚恳道:“老弟你说的是一点不错,我们万仪宗的弟子就是这么争气,我是也没想到小常那孩子与莲尊这样投缘……”
接着话锋一转:“就像你们剑山的那个弟子,叫什么来着……噢,就是那个景撤,还真是天才美质,千年也难遇,就是不太会说话,不像我们小常,天分不怎么样,有今天全靠性格讨人喜欢……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贵宗的弟子看上去跟莲尊有什么旧怨,正巧了,到时候正可以让小常帮忙说合……”
“……”
那长老抹了把脸:“景撤不过是少年意气,虽然面对尊上有些不知进退,但那也是急于论道求学,远说不上什么‘旧怨’,道友这话未免太过言重了。”
“是么,”言航呵呵一笑:“那便是我想多了,道友不要见怪。”
剑山长老悻悻而归,回到座位上,看着不远处自家内定的继承人像是一尊冰雕一般坐在那里,他师兄管煦涵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两个人之前的交谈不欢而散,直到现在也再没说过话。
他心里很着急,偏偏又不明白前因后果,只能干着急,而病急乱投医之下,方才与言航的对话突然在脑海里闪现。
这也未尝不可……
这一次百宗朝会,因为某些原因,有许多的出人意料的事情,以至于众人心思各异,更有少数几个人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表面维持着冷静,实际上早就坐立难安了。
而那边凌瑶与常松竹挨着坐,心情倒是十分愉快。
她以往对常松竹的态度就很好,作为一峰峰主,万仪宗的长老之一,基本上可以说有求必应,现在有了元莲这一层关系,对方有了正式的名分,态度就更加亲近了。
她轻笑着问道:“怎么样,受人追捧的滋味感受如何。”
常松竹的座位旁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时时都包围着各种人,好不容易熬到饮宴
将近,个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回到自己座位上准备离场,这才得以喘口气。
她笑意发苦:“只能说是如坐针毡,只能祈求宴会快点结束了。”
凌瑶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之后才道:“这才哪到哪啊……要是这就受不住了,今后有你难受的时候。”
说到这儿,她正色道:“还是得自己立得住才行呢,修炼要更加抓紧,等修为上去了,配得上你如今的幸运,才能让其他人服气,让他们就算羡慕,也不敢表现出来。”
“你看看莲尊,想要讨好她的人,想要接近她的人,羡慕嫉妒的要死的人不是更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做的让她不舒服。”
凌瑶的眼神冷静又冷酷:“这个世界……不、应该是所有世界,都是围绕着强者转的。”
常松竹还年轻,或者说,她的性格就决定了她可以努力可以上进,但绝不会想凌瑶一样要强,她想要过得更好没错,但是若是实在做不到,也不会强求自己,就像她有那么多朋友,但也绝不会强求每个人的友情都始终如一。
她知道凌瑶这番话算是掏心窝的真心话了,她也确实会努力修炼,不辜负晓莲的好意,但是那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喜欢这么做,而非外力的因素迫使她精进。
这个话题未免有些深了,也不是凌瑶的本意,她说完马上就换了话题。
凌瑶示意常松竹向对面看去,那边是剑山的坐席,紧挨着的就是禁魔窟。
现在那一片地方几乎无人踏足,人人交际的时候都绕着走,原因无他,就是这两家现在的气氛都个顶个的古怪,与周围的愉快放松简直格格不入。
“你说他们在搞什么呢?偏偏要在无上天宫摆出这一副嘴脸,禁魔窟我倒是知道,但是剑山……那孩子是之前与莲尊有什么旧怨么?”
常松竹看看景撤,又看看兰御,还有他们周围几个一副如丧考妣的同伴,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凌瑶眼底的探究之意,又马上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道:“谁知道呢,不过莲尊……师尊是什么人,怕不会跟他们有交集吧……”
凌瑶笑了起来,拧了拧她的脸:“好严的小嘴……不过说实在的,你要多留神,如今与莲尊最亲近的就是你……当然两位神王不算在内,他们若有所图,
恐怕会找到你呢。”
常松竹眨了眨眼,刚要点头,凌瑶就见她明显顿了一下,接着侧了侧脑袋,做出了一种认真倾听的姿势。
凌瑶看着她,静静地等着不敢说话打扰。
过了一会儿,常松竹回过神来,凌瑶低声道:“怎么了?”
常松竹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太好意思:“师尊说……要我宴会后留下,跟她一起回不周仙府呢。”
凌瑶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坦言道:“这怎么能叫人不嫉妒……不过也好,我方才是白嘱咐了。你以后要留在不周山,任谁也没办法打扰了。”
常松竹摇摇头:“我要回宗门一趟,不说行李什么的,门内的任务还没做完,也要跟师兄师姐朋友们告别。”
她笑道:“总得善始善终嘛。”
凌瑶听到这话,虽然心中羡慕仍旧难忍,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有值得莲尊另眼相看的地方,道纪神王眼光也确实独到,这小姑娘别的好处还尚可,唯独心境,确实加分不少,能弥补她在天份上大部分的不足。
说话间,宴会已经进入了尾声,几名长相或可爱或俊美的仙仆在大殿中央站定。
为首的是其中外表看上去最年幼的一个小童,他用稚嫩的声音朗声道:“众位仙友,宴会到此为止……百宗朝拜已然结束,诸位可以回去了……神王吩咐,各位桌上现有的酒品事物,若是需要,可自行带回,不必请示了。”
这让许多人,特别是排名不靠前,资源有限的宗门都十分高兴,毕竟是天宫的美酒佳肴,十分珍稀,对他们来说,也是提升修为难得的好东西了,就算对他们这些长老作用有限,带回去赏赐弟子,也很是难得了。
众人起身,一齐向上首宝座行了礼,便准备先回万仪宗休整一番,就打道回府,结束这一次的出行了。
就在即将动身之际,毫无预兆的,离得很近仿佛就在头顶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淡了一下,与此同时,整个大殿有了轻微的晃动。
这动静很小,但是在座的都是整个神界数得上的高阶修士,这一点点晃动在他们的感知中就已经足够明显。
这、这可是无上天宫啊……
所有人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身边自家
修为低的弟子护住。
言航和凌瑶也不例外,两人第一反应同时动作,不约而同出手将常松竹挡在身后,在眨眼不过的瞬间给她布上了数到防御结界。
不过转瞬之间,天际暗淡,天宫的正上方,镂空的穹顶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蓝黑色的空洞,之后众人立即感到了无尽的魔气从中倾倒而出。
这一征兆再明显不过了,所有人反射性的祭出法器,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白色的淡化直击天穹,瞬间化作薄纱铺开来,罩住了那个在不断扩大的空洞。
魔气立即变得浅淡了起来。
“这、这是……”辰极宫身处极北之地,属于北州的一部分,一位女修脸色难看道:“可是,这里是中州啊!”
北州是天幕破损十分严重的地方,多亏了玄鉴神王坐镇,加之那地方人口不多,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辰极宫不幸就是那地广人稀的地界中人口最为集中的地方,宫内众人对于天幕的破损已经十分熟悉了。
但是……
“中州怎么会出事?!”那女修惊叫道。
这么多年了,玄鉴神王负责的北、东一州,苍海神王负责的西州,妙嫦神王负责的南州时不时就有这种事,多年过去,虽然仍旧无法避免,但是各州的修士其实已经慢慢习惯了。
也只有少数人敏锐的察觉了天幕的破损的次数再以缓慢的速度增长,并且近几年陡然加快,以至于道场不在西州的苍海神王一年内要在不周山与西州之间往返数次……要知道,前些年他数年才需要去一次。
但是这位出身辰极宫的女修之所以已经习惯这种事还表现得如此惶恐,只因为这里是中州……不周山是神界的中心。
因为在饱受其害的其余四州中,中州罕见而诡异的平静,所以面积最小的一州,反而人口最多,无论高阶低阶修士,都想要在中州修行,为的就是图个安宁,以至于中州人口每年都在暴增,各个宗门近几年都在争论要不要限制中州的准入,只是到现在还在争论,没有达成一致而已。
一位西州宗门的长老面色也不免带上了些许惶恐:“中州从没有……”
“不!”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向出声者望去。
只见出言者正是万仪宗宗主言航玉仙,他此时完全没有平日里多少有些嬉皮笑脸不拘小节的样子。
言航面色铁青,与师妹凌瑶对视了一眼,继续道:“众位未免太容易忘事了……千年前第一次,也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天幕破损,导致了域外天魔最大规模的入侵战役——就是发生在中州!”
确切来说,是发生在以不周山附近的很大一片区域,破损的天幕仙笼罩的地方,将整个万仪宗包裹在内。
那次算得上是万仪宗立宗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可以称得上灭顶之灾,折损了十数位玉仙,留下玉仙也的都是老弱病残,加上了禹祺仙尊刚好在这之前羽化,直接导致了当时压在定天陵头顶上,被称为第一宗门的万仪宗沦为一流宗门。
这还算幸运的,当时要不是道纪神王以最快的速度击退了数个顶级天魔,又修补了天幕,之后腾出手来帮了万仪宗一把,恐怕现在这个宗门都不存在了。
那简直就是言航心中想起来都要颤抖的梦魇。
他抬头仰望天际,相较之下,这一次的天幕破损完全不值得一提,大小只有十几丈左右的空洞,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道纪神王就已经将之封印完全了。
看着那蓝黑色的空洞从边缘开始,一点点的被湛蓝的天幕掩盖,除了几个年幼的弟子,没有一个人能放下心来。
他们都不是天真的孩童了,一个个都是顶尖的修士,各个都不缺敏锐的直觉和预感,那种让人汗毛耸立的危机感并没有因为天幕被修补而消散,相反,反而愈加深重。
他们当然见过破坏性大得多的,但是……就如同那女修所说的,这是中州啊……道纪神王一刻不离的守护的地方,除了第一次的猝不及防,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纰漏,许多人向往的安宁之地。
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已经开始了么?
这是不是代表着,无所不能的道纪神王,也已经开始力有不逮……没办法解决了?
这次事情不大,但是隐藏在之后的含义才是真正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的原因。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道平静苍老的声音传来,在大殿之中响起:“你们自去罢,不要多做逗留。”!
第76章
苍海抬起眼睛望着天空。
方才天幕刚一破损,他便察觉到了,但是将将要出手料理,就别元莲拦下。
“师兄,父亲会处置的。”
果然,话音还没落,天空中的空洞就已经在道纪神王庞大的神力压迫下快速的愈合了起来。
苍海不禁紧紧的皱起眉头,以他如今的境界,这种深重的不详的感觉,从那对他来说不算太大的破损处流露出来,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苍海道:“师妹,你不要动。”
元莲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仍然乖乖站在那里,果然一动不动。
苍海伸手在元莲的小腹处划过,之后指尖用力,伸了进去。
元莲敏感的崩了一下身子,接着放松下来,感受着师兄的手指伸进灵台的不适。
苍海没有花费太长时间门,只是眨眼间门便将困在灵台的天魔宴衡拽了出来。
宴衡被封闭许久,好不容易出来透了口气,抬头就见域外魔气从天空中散开,吓得他险些往元莲怀里撞,下意识的想逃回仙尊的下丹田中。
接着被苍海还不留情的扇到了一边去:“往哪里撞?”
宴衡真的是欲哭无泪,他指了指天上:“那是什么?为什么在不周山也能遇上?”
宴衡身为天魔,之所以看见域外的魔气要如此害怕,主要是他在元莲体内被净化了大半的魔气,现在与其说他是天魔,不如说是半人半魔,并且还是人的部分占了大半的那种。
而作为曾经被魔气侵蚀的人,他知道人接触魔气会有多么难受,过程之痛苦不下于被凌迟百遍,当时身为天魔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理智本性恢复了大半,那被刻意掩盖了的记忆重新浮上心头,他原本也不是多么坚强的人,被吓得几乎抱头鼠窜也是可以预料的。
苍海不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看他的神志已经算是恢复完全了,便直接问道:“你在域外时,知不知道天魔们攻击天壁的选择倾向?”
宴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其实说实在的,与其说是我们……呸,他们攻击天幕以致其损害,不如说它本身就……该坏了。”
他看着已经被修补好的天空,
回忆道:
“你们不知道天域外的环境的多么恶劣,无情无尽的罡风,一旦碰到,可以轻易地将一只中等天魔撕个粉碎,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魔气,对于域外天魔来说,魔气一边是可以变强的工具,另一边也是一种酷刑,所以低级天魔没有智慧只有本能,而攻击分割两界的壁垒想要进入神界就是最大的本能,但是其余天魔却并不喜欢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在千年之前,就算是所有顶级的天魔王合在一起攻击,也动摇不了坚不可摧的天幕……”
“千年之前……”
“千年之前的那一次根本不是域外天魔蓄意为之。”宴衡马上解道:“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低级魔物轻轻一撞,便将那坚不可摧的壁垒撞出了裂痕……那也不能怪人家集结起来大肆进攻了。”
也就是说,天幕是自行损坏的,域外天魔的入侵才是被动发生。
苍海虽说是早有预料,但是亲耳听到这知情人的口述,还是沉思了起来。
他最后问道:“之前不选择中州,是因为这里的天幕本身就没有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元莲的睫毛扇了一下,垂下了眼帘,果然,宴衡立即做出了诧异的表情:“没有问题?中州哪有一寸天幕是完好的?”
苍海缓缓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宴衡,几乎将他吓到了。
他有些结巴:“中州上空……早就没有天幕了啊……”
*
话分两头,百宗那边,即使心中再不安,道纪神王既然发了话,那么众人也不敢再逗留下去,纷纷带着人下了不周山。
一回到万仪宗,大家都憋不住心头的忧虑,纷纷讨论了起来。
这天幕一破,立马压下了关于百宗朝拜的所有话题,成了所有人关心的重点。
但是无论如何,常松竹的风头暂时无人可比,自从从无上天宫主回来,真是没有一刻空闲,就算修炼都会被不停地打扰。
不过一天她就受不了了,干脆打着元莲仙尊的旗号,说是师尊要她闭关修行,才挡了好一大堆人。
但是这也不是办法,因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她就要挨个登门,去与师兄师姐还有许多朋友们道别了。
偷偷摸摸的出了门,一个个拜访过去,救下道别的礼物,再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这住了不算太久的小院,居然也生出了那么一点不舍之情。
正在愣神之际,一道传音符像是剑一样射了进来。
常松竹回过神来,接住了符纸,便听见里面的声音:“常师姐,有急事想要请教,若有空闲,还请一叙。”
这是匡余明的传音符。
经过了之前的那几件事,常松竹与匡余明的关系多少还算是熟悉,加上两人对于封云清的不满,凑到一起说了他不少坏话,那关系就更添了几分亲近。
常松竹估摸着所谓的“急事”八成跟元莲有关,于是也没耽误,抓上常青剑要往外走。
结果刚刚转身,就见元莲一身青衣,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不远处。
“晓、不……”常松竹惊喜之余,又有点不太好意思称呼。
当着众人的面是一回事,私底下要把好友称作“师尊”,还要需要做一下心理建设的。
她磕绊道:“师、师尊……你怎么过来了。”
实际上不只是常松竹,元莲听着也有点别扭,虽然收她为徒是早有计划,两人也早就有师徒之实,但是对方当真恭恭敬敬叫自己师尊,感觉确实不太习惯。
元莲道:“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还是想之前一样称呼吧,听着别扭。”
常松竹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
这时她敏锐的发现到了元莲现下眉心微蹙,嘴角也没有扬起一点弧度,耷拉着眼皮,似乎心情不太好。
常松竹拉着元莲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晓莲,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元莲沉默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想说话,也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
但是常松竹与她相识久了,自然也悟到了一点跟元莲相处时的诀窍,直到若是真的不想理人,她根本不会到自己这里来。
只会默默地一个人关在不周仙府里发呆。
常松竹在元莲旁边也坐下来,玩笑着问道:“之前在天宫中看你心情还不错,怎么了,收了徒弟反而不开心了?”
元莲低着头,再次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
常松竹其实不太常见她这个样
子,她们二人刚刚认识时,元莲的情感尚且没有这样丰满——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有多充沛了,只是相比现下,当初的她更为冷淡自持,情绪不是不容易外泄,而是压根没什么情绪可言。
更别说现在心情低沉到让常松竹一眼看出来的程度。
常松竹抓耳挠腮,然后按照以前安慰朋友的经验,从“修为”“财产”“感情”三个角度里挑了唯一一个可能让元莲不高兴的那一个,试探道:“是神王惹你不高兴了么?”
她说这句话其实是给自己捏了把冷汗的,毕竟苍海神王的神识现下就有可能投注在妻子身上,时刻不停的注视着她。
元莲这才有了点反应,她抬起眼睛,看着好朋友兼新收的徒弟:“没有,师兄很好。”
这时候她的神情又有了细微的变化,常松竹甚至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感觉得到对方情绪上的松弛。
提到神王,心情反而好了。
常松竹突然觉得可能也没出什么大事了,她拉着元莲的手摇了摇,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亲昵道:“那你就不要板着脸了嘛,晓莲,师尊……这天底下有什么事竟能值得你去忧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塌下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元莲弯了弯唇角,那弧度却并不算大,她轻声道:“可是,谁又是那个个高的呢?”
她的声音很低,常松竹一时没有听清,她疑惑道:“什么?”
元莲摇了摇头,仔细一看这才见她竟然提着剑:“你要出门?”
常松竹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唔……是匡余明师弟喊我过去……”
“匡余明?”元莲当然记得这个在下界的小师弟,她下意识用神识扫了一下,便见匡余明站在忘尘峰山脚下的树林中,正攥着拳在树下来回踱步。
常松竹见她终于露出了些许好奇的表情,松了口气,试探道:“反正也没什么事,晓莲,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元莲已经是仙尊了,地位尊崇,按理说三千世界可以无所不至,但是她的生活有时候也相当匮乏,诺大的神界,她都没有去真正看一看,顶多是闲了心血来潮用神识扫一扫,好不容易被劝着出趟门,最远也就是到万仪宗转一转,也就是历劫时,通过分魂的眼睛看了看这三千世界长得什么样子。
她原本的世界里除了父亲就是修炼,后来多了师兄,朋友更是屈指可数——可能都不需要屈指,明晃晃就常松竹独一个。
这其实怨不得别人,元莲若想出去游玩,那道纪和苍海一定赞同,她若是想要交朋友,全神界的修士都会蜂拥而至,怕不得把不周山给踩塌了。
归根到底,使她自己不愿意。
而这次,元莲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但是她一边心里不舒服想要寻些乐子,一边却又很难伺候,并不想跟旁人交谈,便隐去身形,跟在了常松竹身边。!
第77章
此时匡余明正有些焦灼的原地打着转,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面子能把常松竹叫出来,也只是试一试而已。
一想到方才所见,他就觉得脑门一突一突的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看常松竹能不能帮上忙。
因此等到对方居然真的很快出现在眼前时,匡余明立即上前拉她:“常师姐,出事了!”
常松竹还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向旁边看,冷不丁的听见这句话,又见匡余明一副急得要哭了的表情,有些纳闷:“……出了什么事?”
匡余明深吸了一口气:“封云清……我那个好师兄不见了。”
“哦,”常松竹面无表情道:“哪又怎么样?他打么大的人了,还能在自家宗门中丢了不成?”
匡余明道:“不是的,他这几天向往常一样修炼,昨天各宗门从不周山回来,今晨他练剑时正巧撞上了剑山的那群人……当时我就瞧着剑山的那个景撤仙君的有些不对,他们两个都盯着对方不说话,那种神情……总之就是很不对。”
常松竹听到这里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帮忙了——封云清不说,再加上个景撤,那绝对跟元莲有关没跑了。
她克制不住的斜了一下眼睛,不受控制的往旁边瞥了一眼。
“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匡余明用力的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他的师兄林缙和师姐沈滢御剑飞了过来,在他们身旁落了地。
“怎么样?”
林缙摆了摆手,沈滢则面色难看道:“刚刚听说,剑山的人今天午间就启程回去了。”
这么巧?
常松竹犹豫道:“你们怀疑剑山?不至于吧?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又不是小孩子,一错眼不见就是被拐了……”
匡余明叹了口气,有些羞耻的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你瞧,他若要出门,绝不可能把这东西单独留在洞府中,但是他洞府中没有人,桌上却留下了这个。”
常松竹看着他手中紫色的玉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
就在这时候,她便听见耳畔轻
柔的声音:“这是魔族那孩子的栖身地。”???
发现对面几人都面露惊愕,常松竹这才知道元莲这话竟然不是传音。
女子曼妙纤细的身影缓缓显现在常松竹身边,她没有理会匡余明几人惊骇欲绝的表情,自顾自将那枚玉佩接了过来。
匡余明就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轻而易举的从自己手中拿过了那枚玉佩。
“师、师姐……?”
元莲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块玉佩上。
她打量了一下,便知道玉佩的主人虽然一直在为它提供着丰富的灵气,以供玉佩内的灵魂恢复的更加迅速,但是在另一方面,也给它设下了力度不小的禁制,让其内的灵魂困在里头动弹不得,不经允许无法外出。
元莲想了想,捏了个法诀,将那数重层层叠叠的禁制破解。
下一刻,一道深紫色的雾气便迫不及待的散了出来,落得化作了一个五官美艳,身材窈窕的少女。
她看着元莲,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重新看到了那个一直站在封云清身边温柔微笑的女子。
但是元莲没有笑,她的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没怎么有表情,有也是那种浅淡、清冷的神情,无论如何都与“温柔”“亲切”之类的词语沾不上边。
这样的反差很快让乌忆寒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不敢再看元莲,而是转向林缙,略带急切却很清晰的说道:“云清是被人带走的!”
林缙和沈滢是同一番心思,他们一方面着急,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分心关注站在一旁与韵莲一模一样的元莲仙尊。
林缙的心思到底多些,他再着急师弟的安危,也没有第一时间搭理乌忆寒,而是选择恭恭敬敬的向元莲施礼:“晚辈见过莲尊,愿莲尊仙寿恒昌。”
沈滢也反映了过来,她跟着别别扭扭的也行了礼,声音却不免显得有些心虚:“见过莲尊。”
而跟韵莲关系更好、更亲密的匡余明却默默看着她不做声,一时无法动弹。
“嗯,”元莲随意的应了一声,就看向乌忆寒,言简意赅的问;“是谁?”
乌忆寒依旧不敢看她,她低着头移开视线,才道:“是剑山
的那个……”
“景撤?”匡余明问。
乌忆寒点点头:“我在玉佩中看不真切,只知道他们二人仿佛起了争执,不久云清就被禁锢住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起争执……
在场都是知情人,即使不知道全部,但是大概是知道元莲当初的“丰功伟绩”的。
这个……怎么说呢,元莲虽然没有半分愧疚或是怀念之类的情绪,但是在几人沉默的注视下,竟然破天荒的感觉到了“尴尬”二字。
这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元莲不禁在心里想。
但是她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是一副清冷出尘,云淡风轻的表情。
乌忆寒见元莲不为所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咬了咬鲜红的嘴唇,转而带着几分哀求对林缙道:“那个剑山弟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拖久了云清怕不是有性命之危,求你们快些去将他带回来吧!”
林缙有些尴尬——不说他们在神界人生地不熟,连剑山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就算到了剑山,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就是林缙自己,不过返墟期修为,都不够景撤捏一指头的。
其实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上报宗门,但是……
这事归根究底涉及到了元莲仙尊,要是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那么万仪宗会有什么样的态度还未可知
同门三个面面相觑。
匡余明自觉硬着头皮为封云清去求常松竹就已经是看在师兄弟情份上仁至义尽了,现在要他再求莲尊……对不住,他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跟封云清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而林缙顾虑太多,也不好开口。
最后反而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沈滢没有犹豫多久便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俯身行了大礼,她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恳求道:“莲尊,求您看在我们都是万仪宗弟子的份上,将师弟带回来──”
元莲一时没有说话。
沈滢下意识认为她这是旧恨未除,仍然对以前封云清做的那些混账事耿耿于怀,不禁将身体伏的更低了些,脑袋磕在地上:“我等定当结草衔环来报。”
常松竹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她不觉得元莲的沉默是因为那些俗套的爱恨情仇——说句实在的,
封云清原也配不上在元莲本就贫乏的感情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想的没错,元莲其实是在思考。
她近来找到了一点点修心境的小窍门,开始喜欢关注以往那些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别人的言行,因为她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没有一个动作、一句话是多余的,都有它出现的意义。
就像与鹤衍的交谈,之对方的说每句话的神情,那欲言又止,复杂难言的目光,每一个细节其实都值得品味。
现在也一样,在思考封云清的去向之前,元莲首先被眼前四人的神情举动吸引了视线。
林缙的的处处思虑,匡余明沉默不语,沈滢的当机立断。
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师兄妹三人,对于他们共同的同门,态度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差别。
还有乌忆寒,也不清楚这段时间两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对于封云清的态度虽然还是难掩关心,但是明显已经不像是以前那样疯狂执着。
要是换了在下界的那股劲儿,怕不是得第一时间疯魔一般求人救她的情郎。
元莲慢慢悠悠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众人的表现,这才对常松竹低声道:“你收拾好了就去找言航,他会送你去不周山……我去去就来。”
常松竹点点头,看元莲的身形一个转身便消散了。
乌忆寒咬着唇,接着道:“她……她是去做什么了?”
常松竹有些好奇的看了这位居然有幸曾经跟晓莲抢过男人的女子:“她应当是去剑山了……你们等着就是了。”
她这样一说,沈滢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神情复杂的看了身旁的师兄一眼,但是林缙并没有躲避她的视线,他相当坦然的与她对视。
沈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怎么感觉一到神界,就什么都变了。”
林缙道:“师妹,虽然都叫‘万仪宗’,但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家,可以任意妄为……我们总得知道自己是谁。”
匡余明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
而那边元莲并没有像沈滢以为的那样,径直前往剑山救人,她停留在万仪宗的边界站了一会儿,直到身旁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才道:“怎么这样久?”
苍海微微一笑:“总得弄明白我们莲尊到底想不想与人同行,我才好尊命照做啊。”
元莲的眼珠微微转了转:“那我不想,你回去吧。”
苍海也不生气,他道:“晚了,我已然是会错意了,怎么也不能白走一趟。”
这话本也没什么好笑的,但是很奇怪的,元莲见了他的笑容,竟也莫名其妙的想笑。
两个加起来总有那么几千岁的人,有点傻呼呼的相视而笑,不说话居然也觉得很有意思。
过了半晌,苍海给师妹擦了擦脸,“这会儿高兴了?”
“我本也没有不高兴……”元莲小声道,接着又说:“我们不要直接去剑山,一路走走吧……”
苍海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妥帖地提议道:“还是先去把人带回来吧,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怕什么。”元莲漫不经心道:“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人,我出门逛逛了,还不知道以后……总之,回来顺便把人捎上也不迟。”!
第78章
师兄妹二人凌空站于云端往下望去,元莲想了想,提议道:“你不是说近些年西州风情更胜以往么,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苍海愣了一下,目光在元莲的脸上转了一下,发现对方是认真在考虑去哪里游玩,于是从善如流:“可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带你去的西海之滨?”
元莲略作回忆,点头道:“记得,你那时还没有晋位,仍是仙尊……”
苍海的眉眼微弯,显然也想到了那段往事:“当时背着师尊把你带出来,可真是捏了一把冷汗……现在想一想,他老人家什么不知道呢?怕是也有意将你放出来透透风。”
他揽着元莲的肩膀:“西海之滨紧邻着西州最大的沙漠,半水半沙,风景独特,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元莲其实并不在意风景好不好看,甚至对这诺大一个神界都没有什么好奇之心,她只是想要离开不周山附近去放松一下紧绷的心神,到哪里都可以。
于是她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同意了。
神王能够转瞬万里,但到西海之滨还是需要数日,元莲不着急,苍海就更不急了,两人从出发开始,若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看见沙漠,怕不是已经有大半个月过去了。
苍海到最后也没提醒元莲剑山其实是在东州,等他们逛完了玩完了,还要要横穿大半个神界才能去“救”人。
中州是整个神界的中心,也是最繁华的地方,而身在神界,中州说是面积小,其实也有数个大千界平铺开来那么大了,二人在云端统共行过个把时辰,遇到大点的城镇便下去逛逛,一天下来走了还没有中州的一半。
元莲被苍海带着在一处大城池中落脚。
神界的城镇本质上与下界差不了太多,但是穿梭在其中的都是修士,而但凡身负灵根可以修行,就代表无论资质怎么样,至少衣食不愁,饿是饿不死的,因此神界百姓的衣着举止,乃至精气神其实都与下界人迥异。
因为灵力日复一日的冲刷洗髓,神界中很难找到一个相貌丑陋的人,大多数人的相貌都在标准以上,美人随处可见,再不济也只是普通,不那么惊艳而已。
但即使在这样众多密集的相貌出众的人中,元
莲和苍海身处其中,仍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师兄妹二人都身着简单的白衣,身上没有挂任何法宝珠玉,打扮既不华丽也不显眼,但是走在人群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向这一对男女瞩目,并且无意识的侧身为他们二人让出道路。
元莲的一头黑发有一半被木簪简单的挽了起来,另一半随意散落在背上,身上的衣裳连个花纹也没有,光华洁白的布料包裹着纤细的身躯,简单,但却给人一种清丽绝伦的美感。
她早已习惯了投注在自己身上各式各样的目光,此时像是没有察觉一样,随意的走在在集市中,见到没见过的东西就停下来细看两眼,简直旁若无人。
苍海也由着她,看她挑出一面做成镜子的法宝,拿在手中细看,便道:“这类用来通讯的法宝都有限制,一般隔上十几万里就用处不大了,还不如神识传得远。”
“客官您可不能这样说啊,”那卖法器的老板虽然有些惧怕二人身上自带的威势,但还是辩驳道:“这已经是玄阶中最传音距离最长的法宝之一了,寻常人哪里能走十几万里呢?您虽瞧不上它,但是对一般人而言,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再说了,”老板忍不住偷偷瞄了元莲一眼:“这镜子这不是还很好看呢么……”
确实,这宝镜雕琢的十分精致,手柄上镂空雕有双龙戏珠,二龙狰狞的龙头撕咬在上方的镜面上,活灵活现,算的上难得了。
一般同阶中效用最高的法宝法器,外观品相都不会怎么好,毕竟不是以外观取胜的,炼器师通常都不会把心思浪费在如何让这法宝好看上。
元莲把玩着这面镜子,却并不说话,苍海知道以元莲的眼光,这样的法宝不可能入她的眼,看她的神情,与其说是看这镜子看呆了,不如说是有另外的心事,此刻是心不在焉而已。
苍海暗叹一声,正准备说话,便听见旁边不远处有一道声音传来:“这位道友,这么美的姑娘看中了一件不值钱的法宝而已,怎么能让美人失望呢?”
这声音相当轻浮且陌生,众人向旁边望过去,见一个穿着五颜六色长衫的青年,打扮的跟花蝴蝶一样,手中还持着一把绘着艳阳春彩的折扇。
这个看上去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个美
人,正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向着元莲笑呢。
重点是这两个美人一个是女的,另一个是男的……
卖镜子的老板目瞪口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一对男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这是哪里蠢材过来调戏人啊……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怀中就被丢了数枚灵晶,接着便听那青年道:“这镜子爷买了……剩下的不用找了,就当就赏你了。”
人来人往的修士都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想要不动声色的看个热闹。
众人都若有若无的将视线落在苍海身上,想要看他暴跳如雷的反应。
但是元莲轻轻倚靠在苍海肩上,歪了歪头没有动作,苍海却也没有立即发作,他脸色微沉,凝神打量着这个看似普普通通,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
直到这人旁若无人的冲元莲眨了一下眼睛,嬉皮笑脸的叫了一声“小美人。”
这下该打起来了吧?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可能被波及都顾不上,纷纷在心中挑火儿。
让他们失望的事,看到这个举动,苍海的脸色虽然变得更加阴沉,但是身体却松弛了下来,他勉强勾了勾嘴唇:“前辈……师叔,您可真是贵人事忙……哪里都能见到。”
青年也不意外被看穿了身份,他挑了挑眉头:“不来这里怎么碰得上我们晓莲呢?”
元莲其实一开始就有感应,这才不动声色,这时冲那青年——就是妙嫦神王点了点头权当做打招呼。
“你们呢?”难为妙嫦神王到现在还没松开她新纳的侍妾,靠在美人身上,神王笑道:“不窝在家里了?我早说你该多出来走走见见世面,不过该自己一个人出来才是,不然日日守着你师兄,日子还有什么趣儿。”
当面挑拨,苍海不怒反笑——气笑的那种笑。
妙嫦看了看周遭看热闹的人,笑眯眯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改个地方。”
话音毕,众人便见眼前一闪,那几人已然不见了身影。
*
苍海和元莲都没有抵抗,任由妙嫦带着他们一起瞬移到了一处小楼中。
一到地方,苍海被这处浓郁的花香呛的皱了皱鼻子,他挥了挥手,将气
味驱散,这才拉着元莲在座位上坐下。
妙嫦再次现身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身边的两个侍妾也不见了踪影。
美艳的女子往踏上一倚,感兴趣的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是道纪师兄有什么吩咐么?”
元莲道:“不是的……是我和师兄……”
她本来想脱口而出的是“出来游玩”,但是仔细一回忆,才记起这趟出来是要救人的。
元莲顿了一下,这才道:“是有位故交被人带走了……我们去将他带回来。”
“呦,”妙嫦妩媚一笑:“谁这么大面子,竟然能劳动你们亲自出面救人?”
她本也对旁人没什么兴趣,不等元莲回答便转移了话题:“是被带到了哪里?若是南州的话,我还算熟悉,你留下来陪我住两天,我差人帮你把人带回来就是。”
元莲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是在剑山。”
妙嫦纤细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剑山?若我还没有老的开始忘事的话……那应该是在东州罢?你们往西走做什么?”
“唔……”元莲想了想:“想到西海之滨旁的沙漠看看……”
妙嫦这下彻底对那位“故人”没什么兴趣了——救人之前还能往相反的方向去游玩,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向元莲那边靠了靠,不顾苍海锋利的视线,捏了捏元莲的脸颊,亲昵道:“西州都是荒蛮之地,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跟我到南州去玩一圈,保证比西边有意思的多。”
苍海抿了抿嘴唇。
妙嫦继续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去过一次,临走的时候还眼巴巴的看着我,走的不情不愿的,现在那里远比之前要美,不仅有美景,美人更是多不胜数……”
元莲想了想,侧过脸来看向苍海。
苍海的眉心动了动,但是面对着师妹询问的目光,还是心平气和的道:“晓莲,你想去么?若是想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先到南州……西州下一次再去也一样。”
他的反应说实话有点出乎妙嫦的意料,让她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妙嫦懒懒的靠在榻旁扶手上,看着苍海与元莲对话。
元莲当真想了想,回答
道:“师兄觉得呢?”
苍海没有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倾向,似乎到哪里去对于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样的反应……
他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接着直视着元莲的眼睛,认真又温和的说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陪着你的……无论是南州还是西州,咱们这次去了哪处,下次都可以再去其他地方,神界这样大,完全没有边界,有得是风景可以看,也有的是地方可以游玩……哪里都可以。”
原本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元莲听到这话反而顿了一下,她低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最后出乎二人意料的摇了摇头,对妙嫦道:“对不起,师叔,我还是想要去西州,看看西海之滨,也想看看师兄说的沙漠。”
被驳了面子,妙嫦没有生气,反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伸手温柔的摸了一下这孩子的脸,问道:“晓莲,你怎么像有心事似的?”
元莲倒是相当坦率,她说道:“因为好久没有跟师兄出门了,我想要看一看他负责守护的西州是什么样子。”
她自觉这话是再真不能的真话了,但是听后妙嫦反而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跟你父亲学的,竟成了个闷葫芦。”
她站起身,柔若无骨的身躯直起来竟然非常高,只比苍海稍矮了一点点而已:“既然不想陪我,你就走吧……”
说着又弯下腰,看着元莲灰色却清澈见底的眼睛道:“有什么事,也要和我说才好啊……”
她靠近了一些,声音像是在耳畔的低语。
元莲侧耳听去,只听妙嫦道:“我可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虽然,我并不是你的母亲。”
元莲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转头望去,只见妙嫦神王冲她轻柔一笑,接着整个人像是轻纱薄雾,几息之间,慢慢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苍海看见元莲有些发愣,便猜测她此刻心情该是有些复杂的,他方才很大方,这时候当然也不会反悔,便起身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妙嫦师叔回去了,你想要跟过去么?”
元莲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什么?”
“当时我还以为妙嫦师叔有可能是我的母亲,有意无意往她身边凑……但那其实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师兄,你知道我那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情丝去感受、去渴望母爱,后来众魂归位,渡劫之后也没有怎么想起这些事,但是方才……突然觉得好奇怪……”
她碰了碰口的地方,看向苍海道:“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
第79章
苍海在元莲面前坐下:“你想要母亲么?”
甚至都不需要半分犹豫,元莲立即摇了摇头,摇头的力度还挺大。
不想要母亲,却想要有人像母亲一般爱她。
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感情,元莲现在真是长进了,她感情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层次,即使她本人无法清楚明白将这些感觉描述出来,但它们仍旧已经存在在她心中。
不过……
苍海的眼中含着笑意:“妙嫦的话,你倒不必很当真……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可信的能有个两成就算多的了。”
“这怎么说?”元莲歪了歪头,问道。
苍海道:“她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付出过什么母爱,哪里又能对别的孩子有什么亲情呢?”
“你是再说,”元莲思考了一下,问道:“妙嫦师叔是假装的么?”
感情不是倒假装的,但是是什么感情就不好说了。
苍海道:“你只要知道她不太好亲近就是了。”
元莲眨了眨眼,不再问关于妙嫦神王的话题,转而问:“师兄,你还记得你的母亲么?”
苍海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温和:“记得……她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女主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元莲有些好奇的问:“像我父亲一样么?”
这个问题让苍海忍俊不禁,他摇头道:“谁能像师尊一样呢?你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不过我仍然记得很清楚,她有许多的孩子,人也温柔贤惠,一心扑在丈夫而儿女身上,孩子无论嫡庶,她都视如己出。”
“她待你好么?”
“当然很好,”苍海的眼神深邃,回忆道:“她将子女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是也因为孩子太多,事物也繁杂,没有办法面面俱到,我几天才能见她一次……父亲就更加如此了,在幼年还未成人时,十天半个月不得见都很寻常。”
这时元莲就已经在皱眉了,只听苍海有些怀念道:“可惜,后来因缘际会,我踏上了修仙入道的路,又进了大千界,一开始无法回转,等到修为高了,付出了大代价回了家乡一次,父母早已经亡故了……不过来好,一老寿终正寝,身边子孙满堂,失去了一个,
也并没有难过太久。”
他的话说的很平淡,也是真心庆幸自己的父母有那么多的慰藉,但是元莲却道:“这么多的孩子?”
苍海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师尊就你一个,当然只围着你转。”
他想到方才问元莲想不想要母亲,被一口拒绝,这次便又问道:“你不想要兄弟姐妹么?”
元莲用远比方才快的多得速度猛地摇头,她想到要把苍海口中那“因为孩子多,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的场景带入到自己和道纪身上,就觉得抗拒万分,十分不高兴。
苍海看她眉心紧皱,嘴巴也抿的紧紧地,不禁有些好笑。
别看元莲的情丝少,但是那稀少的情丝大半都是映着道纪神王的影子,不提现在,就是过去千年中,她没有历劫,没有这么多丰富的感情之前,她对于父亲也很有占有欲。
她小时候并不会表达情感,情绪也很单薄,但是本能的缠着父亲不放,一旦道纪有事不能陪伴女儿,她就会不吃不喝不动的待在宫殿中,任谁来哄也不好使。
要说元莲那时是觉得难过或者生气,那倒也不见得,但是那样不同以往的表现,确实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后来道纪从外面救回了苍海,并且正式收为入门弟子,元莲的反应也是相当不友好,从来不跟这个新出炉的师兄交谈,碰面往往连个眼神都不给就擦肩而过。
那时候苍海还真有些头痛,他在下界经历的勾心斗角太多了,难免容易想多,多少有些担心这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要做什么,给自己使绊子。
——后来发现这纯粹是想多了。
元莲的情感这样淡,一旦出现“讨厌”这样的情绪,就会理所当然的向让这个人消失,却并不会用什么其他的手段,她脑子里也并没有这样的概念。
但是道纪却又明令禁止元莲随意打杀生灵,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于是“让他消失”,便成了“当他消失”。
再后来,随着时间过去,这个年幼的神族慢慢朦朦胧胧的发现父亲对于这位师兄的关爱与对自己完全不同,而苍海又是个相当温和开朗的人,道纪让他代替自己陪伴女儿,他感激师恩,便认认真真的陪孩子玩耍,一点也不在意对方的冷脸。
他
经历得多,懂得也多,脑海中的故事层出不穷,元莲有时候修炼的不耐烦,什么也不想做或者要睡觉时,都是苍海陪着她守着她,给她讲故事,也教给她道理。
这样日复一日的水磨工夫,才让兄妹一人开始逐渐的亲近了起来。
而元莲对于神王的占有欲,却并不是后天学会的,那是一种生来的本能,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父爱,即使她自己都不明白父母儿女之间的感情代表着什么。
苍海心里清楚,在她历劫之前,若是道纪神王说要给她生个弟妹,那元莲的反应一定比苍海说要再娶个妻子大得多。
至于现在……
苍海不会去问,但是他有眼睛,有心,他也能感觉得到元莲的感情,总有一天,他不需要询问,就能得到答案。
*
几天之后,他们到了目的地——西州沙漠。
这片沙漠当真很美,特别是在太阳星即将落下的余晖映照下,美到有些残酷的意味。
沙漠很大,紧邻着西海之滨,一半是无尽的海水,一般是接天的沙漠,元莲的全部神识铺开都探不到边界。
西海中灵气混沌,不易被人吸收,而沙漠中水分却又稀少,灵气也十分贫瘠,甚至赶不上一些中千界,因此人烟稀少,千百里内都不一定有一个生灵。
这对元莲来说是好事,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将神识展开,不用担心嘈杂纷乱的声音和画面涌入脑海。
两人没有什么形象的并肩坐在沙丘上,元莲随意的将头靠在师兄肩上。
苍海看她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带了些少见的惬意,真像是一只伸懒腰的小猫。
真是可爱极了。
他心中一动,便顺着心意贴近了元莲的脸颊,先吻了吻她的鼻尖,见她没有抵抗,并且闭上了眼睛,便将向下移动,贴在了她的唇上。
“唔……”元莲含混的叫了一下,抬手缠上他的脖颈,侧着脸换了个更加舒适的角度,迎合着与他亲吻。
这一次的吻没有那样单纯,情与欲交融在一起,不多一会儿两人的唇齿便交缠在一处,身躯紧贴,向两枝彼此缠绕的藤蔓。
金色的细纱落在他们的衣料上,却立刻滑落下来,没有在上面染上一点尘埃。
许久之后,元莲仰了仰头,低声道:“可以了……”
苍海闭了闭眼睛,这次慢慢与她分开。
将元莲扶起来,他问道:“怎么样?”
元莲的气息尚有一丝凌乱,她向前一靠,贴着苍海的胸膛,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搂着他细细的喘息着:“还……还好。”
苍海有些无奈,亲了亲她的侧颈后轻声道:“你现在可真是磨人……”
元莲平复了一下,才道:“我怎么磨人了?”
苍海道:“这样折磨我,不是磨人么?”
元莲这才察觉到,不只是自己,对方也有些难以抑制的反应,她偏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直白的问道:“师兄想要现在双修么?”
苍海愣了一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侧颊却慢慢染上了一点红色,他反问道:“你不想么?”
“可是,”元莲道:“我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绝对的瓶颈期,无论怎么样神交双修,都不会有精进了。”
苍海被这话噎了一下,他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脖颈,眼眸低垂沉声道:“难道你与我亲近,完全只为修炼么?”
他纤长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中的大半神光,但是因为角度原因,元莲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他隐约透露出来的一点不悦。
师兄这是在闹脾气么?
元莲捏了捏苍海的手指,在他看过来时,小声道:“那就来吧……”
苍海的手指不怎么手控制的与她交缠了起来,嘴上却很平静:“又不能提升修为,双修有什么用?”
元莲想了想,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
苍海愣了一下,接着气也顾不得生了,脸上原本不太明显的薄红色瞬间加深,他骤然转头,视线在元莲的脸上飘过,接着立即转开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莲追问道:“这样不行么?”
苍海作为一个神王,神识比元莲都宽广得多,他明知道附近没有半个生灵,却仍是下意识的像个凡人一般左右看了看,确定有没有其他人。
等做完这个动作,他又觉得有些尴尬,马上拒绝道:“不行——这怎么行?”
“为什么?”元莲有些疑惑。
“这里……咳,”话才出口两个字,苍海就感觉这声音变得沙哑了不少,他轻咳了一下,等气息回复平静,声音也清朗了起来,才道:“这里……光、光天化日,怎么行呢?”
“可是。”元莲道:“双修可以,交……唔!”
她被苍海捂住了嘴巴,两人对视了片刻,元莲看着苍海有些闪躲的视线,她的眼睛眨了眨,将那只手拨开,继续道:“……就不行么?”!
第80章
一向坦然随性的苍海这时候竟有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好半天,也没应下来。
元莲有些不解,她伸手捏住师兄的脸,问道:“你不愿意么?”
这、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啊……
苍海经不住她直白的要求,眼神飘忽的含混道:“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苍海低声道:“怎么着也得有些准备吧……况且,这地方也不合适……”
元莲疑惑道:“这要什么准备?这里并无人烟,怎么不合适了?”
苍海简直梦回几百年前,元莲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的说要跟他双修的时候。
说实话,这时他的无措竟比当年更胜一筹。
与生来就在神界的人不同,他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潜意识中仍然把身体上的交合看做比神交更加私密的事,再就是,就算是四下无人,在这样空旷的地方……这、让他怎么能……
在苍海心里,就算是要做什么,怎么也要挑个好一点的日子,在安定的地方,比如不周仙府中的寝室,做足了准备,再……再行事。
而元莲这时也终于发现了苍海已经变得绯红一片的侧颊,她微微一怔,迟疑道:“师兄,你是在害羞?”
苍海的脸红的更加厉害了,他用手挡了挡脸,接着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未免太矫情了,便有放了下来,极力克制着那种不好意是,正色道:“今天真的不成。”
元莲瞅了他一会儿,才大发慈悲放过了这个窘迫的男人:“好吧。”
苍海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也忘了方才因为双修跟元莲闹得别扭了,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元莲应了。
他们并没有只在海边转,而是踏着海浪深入了这一片海域,独特的灵气使西海内含有灵兽,大部分地方都是死寂一片,海水却出乎意料的干净,蓝绿色的海波在脚下形成了瑰丽的图案。
元莲道:“真是奇怪,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里的景色有多漂亮。”
所以变得不是景物而是人心。
“太安静了……”苍海道:“其余的海域回避陆地上更为热闹,等下
次再挨个去看看吧。”
等到二人又走回到岸上,苍海便觉得别扭起来,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中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些有的没的,并且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安排起了回去之后要做的事……
他的长袖在海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犹豫道:“我们这就回去?”
元莲整理衣物的动作停住,有些诧异道:“还要去剑山啊。”
“……”
苍海不得不承认,他把这件事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但是他面不改色道:“我的意思就是现在就去么?”
元莲点点头:“那便走吧。”
*
回去他们就没有再再路上游玩耽搁时间了,两人从西州一路凌云而过,途径中州,再到东州境内。
行至剑山山门外,苍海和元莲当然不需要人通传,直接用了神识传音至剑山山主王定风处。
王定风正在打坐,他这段时间心神不宁,总是静不下心来,这天刚刚入定没多久,元神就首先察觉到了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浓眉紧皱:“谁?”
接着他错愕的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了——这是突破了他身为玉仙的魂台结界,直接通过神识传到脑内的声音:“王山主,打扰了。”
王定风浑身紧绷,戒备道:“不知阁下是哪位?”
那男声倒也没买官子,直接道:“在下不周山苍海,与元莲仙尊一道,拜访剑山有要事向询,还请山主拨冗一见。”
饶是王定风冷静惯了,此时也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身份可完全无法伪装,必定是不周山那两位亲至,否则其他人不说有没有这个能耐直接在他耳边传音,就算有,那得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冒充神王啊!
他立即从云床上翻身下来,同时传音道:“请神王与莲尊稍候。”
说着一刻不停地传唤众位峰主、长老并弟子,一边将这事告知一边将接待贵客的布置安排下去。
他传讯的人选自然不会漏了自己的大弟子还有宗门内定的继承人。
可巧,这两个人现在在一处。
管煦涵一张永远温柔平和的脸此时严肃的板着,他站在景
撤面前,此刻已经是气急了,毫不顾忌的指着他的鼻子道:“景撤,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万仪宗好歹是名震天下的大宗门,即使是一个外门弟子,也由不得你说带走就带走……你到底在想什么?!”
景撤则是非常平静的继续打坐练功,把师兄的怒火视作无物。
管煦涵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在景撤面前来回踱步,又道:“你想要什么,或者那个人得罪你了,你上报宗门,总有人替你做主,但是这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偷偷摸摸在人家家里做客的时候把人家的弟子劫走……这是人干的事么?你以为万仪宗会这样无能,无论如何查不到你?”
景撤依旧闭着双眼,嘴里好歹回应了一句:“查到了又如何。”
他这种冷冰冰的狂劲儿把管煦涵气笑了:“又如何?万仪宗在自己宗门内丢了弟子,若不追查下去严加处置,他们的脸往哪里搁?你如今又是多厉害的人了?我告诉你,他们背靠着莲尊,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师尊他亲自强人,这事也不可能轻易了结。”
景撤睁开那双乌黑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望着管煦涵一字一顿道:“那便让仙尊来拿人啊。”
管煦涵正要说什么,却反应过来了,他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被寄以重望师弟:“你、你究竟……这是不可能的事,区区外门弟子,怎么能劳动莲尊仙驾,顶多也就是那个王璐凝……”
景撤重新阖上双眸,冰冷道:“那便等着看吧。”
管煦涵被他弄得无言一顿,过一会儿才靠近他,迟疑着问道:“师弟,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也能猜到三分,且不论我猜的对不对,你不早该放下了么?你自己说的,断情绝爱,方能成就属于你的大道。”
“就是为了放下”景撤道:“原本是早已结束,可是现在却……”
他难得坦诚了一次:“这没有结束……修道的路上不该有阻碍,我也不该有执念,只有消除这阻碍,斩断这执念,我才能继续往前走。”
管煦涵摇摇头:“消除?斩断?师弟,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谁么?这神界中没有一个人敢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之前那一次,也不过欺负人家无能为力而已。”
确实,就算景撤再狂傲,也不至于这样没有自知之明,他呼出
一口起,沉声道:“至少,让我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否则,他的心永远不能平静,还谈什么得证大道呢?
就在这时,他们二人同时听到传音,师尊王定风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有贵客登门。
管煦涵还没有反应过来,景撤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浑身战栗了一下,他抬起头,冷静道:“来了。”
*
不消一刻钟,王定风已经换下了灰扑扑的朴素道袍,衣着整齐体面的带着山门中众人,站在山门口处了。
眼前的一对男女,男人英气俊美,女子清丽绝伦,二者气质非凡,并肩站在一处,真是犹如日月相照,让人不自觉升起自残形愧之感。
不提元莲这个出生就比别人高一阶的存在,实在是没法比,单说苍海,实际的年纪其实要比王定风小了不少,当初他初初飞升神界时,才曾与王定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小小的一个地仙,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但如今人家却已经是神界至尊了……
但是修行就是这么回事,不将就年长者为尊,也不以出身论英雄,甚至有时候天赋努力加在一块儿都不一定有回报,只有各个方面都是佼佼者,还要填上一点难得的气运,才能得以精进。
他十分郑重,站在元莲和苍海面前行礼,口道:“二位光临鄙处,当真是蓬荜生辉。”
几位寿元长久的长老也上前一步,与二人打招呼。
苍海明确的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直直的钉在了自己身上,但是他毫不在意,反而相当有礼的抬了抬手,示意王定风不必多礼,他的手紧紧的牵着元莲,口中道:“王山主客气了,不过我们先话短说,我与莲尊这次来,事有件事想要请教。”
神王和仙尊能向他请教什么?
王定风立即明白了,这恐怕不是请教,而是来问罪的,即使现在看苍海和元莲二人都没有动气,但是绝不可以懈怠。
他没有着急问个明白,而是躬了躬身,不动声色道:“那便请二位借一步说话,也好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元莲头一次来剑山,倒是多少有些好奇他们这里与万仪宗有何不同,便又一次将找人的是放在脑后,在苍海投来询问的目光时,点了点头。
见状,王定风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没有带人直接凌空飞至主山,而是非常耐心地每过一处山脉,就跟他们介绍一番。
万仪宗属于祖上阔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先祖留下来的地界十分宽阔,剑山则是厚积薄发,后来者居上,底蕴却着实一般,所拥有的领地不过万仪宗的五、六分之一,景色也枯燥乏味,没什么新鲜的,几乎每个山头都一模一样。
等到了王定风所居主峰,元莲的兴致已经很淡了,这才想起了“正事”,并且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了一眼王定风身后跟着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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