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 星空港。
成片的风沙弥漫了整个港口，黑压压军队占领了降落点，在一片灰色的烟雾中显得庄严肃穆。
“情况不太对劲。”林野注意到港口的景象, 冰河在港口上空来回盘旋着，始终没有降落。
“砰”的一声, 距离港口不远的休息站发出一声巨响, 指挥官立刻指挥军队赶去冒烟的地方支援。
“二队和三队立刻前往休息站, 一队暂时驻守港口，四队尽快完成对港口附近的检查, 若无问题，立刻回港口待军。”
“是顾决学长。”林野认出了那名指挥官。
第一军校比封淮大一届的学长, 与封淮有着军校双神的美名, 从三年级开始就正式加入军部, 很少回军校, 今年刚升为中校。
林野上辈子曾和他见过几面，不过都是毕业后和封淮一起。军校时期他和这位学长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毕业后两人也隶属于不同的军团，从没有一起共事过。
“先降落再说。”
封淮从舷窗外收回目光，给冰河下达了降落命令，白色的机甲在成片军队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降落点, 停在了港口中心。
封淮推开驾驶舱的门，在负责这次指挥的直系学长面前停下。
“顾学长, 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视线扫过这些人身上的军服, 发现竟是帝国近卫队的军服。帝国近卫队专为王室服务, 是王室成员的专属保镖, 很少会被派遣执行其他任务。莫非是帝星出了大事, 兵力无法周转开, 才会临时借用近卫队的力量？
“六个小时前，第三星区和第四星区接连发生爆.炸事件，巡察队在多处地点发现有引.爆装置。元帅担心港口也会被作为目标，命我临时来港口查探情况，果然发生了相同的爆.炸。”
“爆.炸？发生伤亡了没有？”
“说来也奇怪，爆.炸的地点都是军队的训练场地，但发生的时间却并非军队的训练时间，因此没有造成任何伤亡。这件事我也正在调查中。”
选择军队的训练场地，却又选择非训练时间，刻意避免伤亡，乍一听简直就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
“对了封淮，你怎么会来这里？”顾决问。
“我护送二殿下回帝星。”
“因为军校联赛的事？”
“是。二殿下将白浩泽押送回帝星，中途出了点意外，正好我和林野也要去向元帅复命，于是便顺路护送了一程。”
顾决眉头轻蹙，看向他身后那一架黑色的机甲：“这么说来，白浩泽现在……”
封淮：“就在二殿下的那架机甲上。”
顾决对颜慕的许多传闻早有耳闻，此刻光是听封淮的话，便隐约意识到这次的任务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深谙颜慕的脾性，于是主动开口：“你们如果不方便，这件事交由我来处理吧。二殿下毕竟是皇储，到了帝星如果你们和他还是寸步不离，难免会为人诟病。”
封淮看向他身后的队伍：“但港口这里……”
“没关系，这里的问题我暂且能够处理，”顾决说，“你们要找元帅的话，他多半在帝国研究院，刚才温学弟已经去见过他了。”
“你说温准？”听到这个称呼，林野不由一怔。
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和封淮回帝星。
同样是在帝星意外遇见温准。
同样是涉及暗潮的任务。
直觉告诉他，温准的身份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能私下进出王宫密廊，与陛下还有元帅长期保持联络，获得王室和军部的完全信任，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是啊，”顾决对此并不意外，“应该是和元帅约好的吧。”
“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去见元帅的。”封淮说。
顾决微微颔首：“万事小心。”-
帝国研究院，七号研究室。
中间停放着一个大型的终端，屏幕左侧显示着帝国的版图，被不同的颜色所划分开来，右侧则是针对虫液的最新研究报告。
温准正在和季未眠讨论这次的实验数据。
“这是边境送来的士兵被注射后的血液样本，和暗潮内部所使用的注射物效果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定向破坏基因的注射物……”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
“元帅，您在吗？”
听见林野的声音，季未眠侧过头：“进来吧。”
“听说港口遭遇了袭击？”林野刚一说完，就注意到温准也在，看见屏幕上的研究数据后，立刻意识到温准多半是为了因为协助进行虫液相关的研究才会出现在这里。
“是暗潮，”季未眠没有瞒他，“根据灰羽的情报，间谍潜入帝国边境，意图往军队注射新型的虫液提取物。这次在帝星引起的爆.炸很可能是一个信号，虽然目前没有出现伤亡，但难保之后不会。”
“如果暗潮准备对帝国军队下手，他们的目的不可能仅仅是边境。从边境下手很可能只是一次试探。”
“那帝星岂不是也很危险？”
“不错。我已经通知各军区加强了封锁，一旦有消息立刻汇报。对了，二殿下那边有行动吗？”
“十分钟前刚刚抵达帝星，我们沿途一直监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我们在白浩泽的光脑中发现了许多有关二殿下的可疑资料，发现他曾清除过大量有关暗潮实验的资料。”
“应该是他母亲的资料吧。”季未眠说。
“他母亲？您是说，帝国的二公主？”
“二公主颜幽就是当年将基因实验的资料走漏出去的人，她是个很疯狂的研究学者，尽管实验能力很强，但是没有任何的实验底线，并且与潜伏在帝国境内的外族有勾结，后来东窗事发后死于军部对暗潮的追捕活动中。老实说，军部很早就怀疑二殿下和暗潮有秘密来往，并且几乎可以肯定颜幽没有真正死亡，所以一直暗中派灰鸟盯着他。”
“您的意思是，颜幽公主藏身于暗潮，和二殿下里应外合算计了帝国？”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二殿下这次回帝星，很有可能是为了将新型虫液提取物带入帝星的军队。”
“元帅是打算趁二殿下返回帝星，将他拿下？”
“不，仅仅他一个人不是我们的目的。帝星一定还有其他的执行者，我想……应该能够通过他引出来。”
“既然这样，在颜慕行动之前，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封淮说。
“嗯，”季未眠沉吟道，“帝星现在分散了大量兵力调查爆.炸事件，到时恐怕还需要你们两人帮忙。”
“元帅放心，我们会办妥的。”
“既然这件事有林野和封淮，那么元帅，我还要针对边境送来的血液样本进行进一步研究，就先离开了。”温准说。
“好。”季未眠注视着温准离开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视线。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到林野身上，轻唤道：“林野。”
“元帅？”
季未眠注视向他：“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
林野一怔，瞬间意识到他在暗指什么。
智能手环让他脱离监控的同时，也放开了对身体分化的控制，季未眠显然比他更早接到了这个消息。
在见到季未眠之前，他一直想当面向他问清楚这件事。然而真正见了面后，他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短短几秒的沉默里，他对这个人感到了一丝陌生。
元帅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并不那么想知道真相。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他听见封淮替他开口：“元帅，林野是什么时候被注射的虫液提取物？”
林野骤然间撞上封淮视线，手指一根根扣紧，骨节被捏得泛白。
封淮回以他平静的目光，仿似在对他说：必须问清楚。
季未眠长长叹了口气。
“林野。”
林野没有应声，手指却越收越紧，看向他的目光很深。
“把你交给暗潮，最初是军部的决定。”季未眠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淡然，就像在说一件平常事。
然而这句话落入林野耳中，却像是狠狠捅了他一刀。
就连封淮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把林野交给暗潮？
军部的决定？
原以为林野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射过虫液提取物，然而真相似乎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惊人。
“当初你母亲还在研究院时，曾给你的血液测验过与虫液提取物的匹配程度，发现是最适合进行实验的体质。后来项目组解散，你的检测报告流转到当时的军部手中，军部为了能比暗潮掌握更多有关虫液提取物的资料，便提出把你作为帝国内部研究的实验品，必要时交给暗潮，作为军部打入暗潮的一颗棋子使用，”季未眠顿了顿，“这个提议，我拒绝了。”
林野眼色一黯，唇边多了抹自嘲的意味：“因为我的父亲是帝国的上将吗？”
他从未有过哪一刻心情如此复杂。
帝国研究的实验品？打入暗潮的棋子？他曾经被当做那样的存在吗？
季未眠摇摇头：“不仅仅是这样。体质适合进行实验并不意味着实验一定会成功。当时我权力有限，无法阻止，只能让军部的人在你熟睡时往你的血液里注射虫液提取物，但因为你的反应过激，并发现存在分化反应，这件事很快便被叫停。”
“但当时暗潮入侵了研究院的系统，意图拿回存储于系统中的研究数据，也因为这样，你的体质报告被发现。他们想要把你以及和你一样通过了虫液匹配的实验品带走，否则就会通过当时与你身体相连的实验仪器破坏你的大脑系统。”
“我别无他法，只能告诉暗潮，因为你的体质特殊，因此注射后还需要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智能手环最初只是与他们交涉的条件，好方便他们不带走你也能同步监控你。”
“也因为这样，军部放弃了让你作为棋子打入暗潮内部。之后……我便把你带回元帅府。”
所以他的精神力才会异于常人，所以季未眠不允许他随便取下智能手环。
因为他是被军部放弃的存在。对军部来说，他只是一个被暗潮监控的危险物，是暗潮用来观察研究的实验品。
而对季未眠来说，这却是一场赌注。
允许暗潮通过智能手环监控他的存在，换取他能在帝国境内自由地生活，代价是压制他的精神力和身体变化。
这场分化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发生，也随时有可能会发生。而季未眠已经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他这些年来安全成长。
“那其他人呢？军部既然想到让我作为棋子，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之后军部做了什么？那些和我一样的实验品……”
“在暗潮留下的实验品里，只有接受过完全注射并且无任何负面反应的人才会被军部使用，这也是灰羽最早的一批成员。”季未眠回答。
“他们也同样被暗潮发现，佩戴了智能手环？”
“不。事实上，经历过完全注射的实验品，基因的改变在三天之内就能完成。暗潮没必要再去监视已经完成基因改变的人。”
季未眠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除非这个人主动代军部打入暗潮内部，才会接受暗潮的监控，佩戴智能手环。有人代替你做了军部想让你做的事。”
林野心脏突然间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名字渐渐浮上心头。
“那个人……是谁？”
季未眠凝视着他，没有再说话。
林野却不死心：“是……”
“林野，”季未眠打断他的话，“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没有你，就会有第二个人去做，没有第二个人，也会有第三个人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猜得到是谁吧
第112章
离开帝国研究院已经是晚上七点。
外面漆黑一片, 稀疏的星光泛着冰冷的寒意，如同一双双眼睛在与他遥遥相望。
大门前的树木下铺了一地金黄色的叶片，连空气都带着凉意, 林野这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入冬。
帝星的冬天总是格外的阴冷，风吹在身上遍体生凉, 林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 带着微弱暖意的军服外套不期然落在他肩头, 林野脊背一僵，对上封淮视线的刹那, 单薄的唇抿紧了几分，突然觉得和他之间无话可说, 却又没有什么真正需要开口。
“天凉, 衣服穿上。”封淮垂眸注视着他, 一本正经地伸手替他将领口的纽扣扣上, 冰蓝色眸子被夜色映染成深沉的墨色。
林野一个人穿了两件军服外套，模样看上去有些好笑，封淮却只穿了一件军服衬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锁骨下轻浅的伤疤隔着衣服若隐若现。
替他系好衣领之后，封淮从军服口袋拿了一样东西, 然后握住他的手，将他手指掰开, 不由分说将交到了他的掌心。
“这个拿着。”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林野垂下眼睛, 看见上面写着“抑制剂”三个字, 突然觉得四处散落的微弱星光很刺眼。抑制剂。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在从季未眠口中得知曾经发生的事后, 他忽然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分化不算什么了。
“我让红鸟匹配了最适合你的抑制剂, 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封淮解释道，“剂量足够帮你度过接下来的发情期。”
林野握着抑制剂的注射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白皙的皮肤被冰寒空气冻得发红。
片刻后，他才微微松开手，像是松脱了命运的风筝线一样，任由那些不想发生的事在他的生命里潜逃乱窜。
抑制剂，重要吗？
如果他愿意，接受一个人的标记又何妨。
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是毁掉腺体也没有人能强迫他。
他不想因为分化成Omega就遭遇同情，也不愿因为体质的改变就被当做温室的花朵一样呵护。
“封淮，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无论什么样的身份，他都是林野，都能驾驶机甲在浩瀚宇宙中率领军队歼灭敌人，他永远能打败曾经战胜过的对手。
他可以做到。
永远都可以。
“那么就收下，”封淮宽大的手掌覆盖上他的手背，就这么包裹着他的手，替他重新将那支注射剂握住，“在我不允许你伤害身体的情况下，至少它能保证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你狼狈的样子。”
“你……”林野脸色微微变了。
封淮知道他在想什么。
封淮也不打算和他讲这个道理。
他要求他——不准伤害自己的身体。
封淮注视向他：“我去元帅府，还是你跟我回家，你选一个，我不强迫你。”
分明是很正经的语气，甚至还宽宏大量给了他选择的余地，听在林野耳中却堪比无赖一样让人没辙。
林野：……草。
林野在心里把封淮骂了百八十遍。
无耻、不要脸。
封淮是狗皮膏药吗？
非要黏在他身上才痛快？
他突然想起叶思明的那个形容。
不择手段的纠缠。
封淮现在的行为，就很像是不择手段的纠缠。
这算什么？
这个选择他做不了，但封淮代他做了选择。
回元帅府，还有陆善和季未眠。去封淮家里，就只有他和封淮。
封淮自然不怕元帅府的人看出点什么，如果有季未眠从旁帮衬，他甚至可以自由进出元帅府，毕竟季未眠是他的直属上级。
但他知道林野不想。
“跟我回家。”封淮扯过林野手腕，不问他是否愿意，就这么带他朝回家的方向走。
林野没有激烈反抗，却同样走得不那么情愿，几步一踉跄，就这么在大街上被封淮强行扣住手腕拽到了家门口。
封淮的私人别墅位于元帅府对面，毗邻江畔，风格相较于海蓝星的公寓更加庄重和严肃，一直只有封淮一个人住。
尽管林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却依旧熟悉。
黑色的铁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玉阶走廊，连接着客厅和副楼，透明石板间隐隐能窥见水流流动。两侧的草坪铺满了三色堇，还有尚未盛开的梅花。
客厅比元帅府还要宽敞，却显得过于冷清了。
封淮将别墅的钥匙丢给他：“房间已经让机械管家清扫过了。抑制剂记得打。我去浴室冲澡。”
言下之意，他不会看着他。
林野接过钥匙，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备用品，而是封淮随身保管的、仅有一把的钥匙。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对封淮来说，他同样是这个别墅的主人，和封淮本人没有什么区别。
“林野。”封淮在浴室门前停下，他的声音很沉，听得林野的心也是一沉。
林野抬起头。
隔着一步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空气都在燃烧。
落地窗帘随风轻轻晃动着，地面被光影切割成两半，他站在影子里，看见星光聚落在封淮肩头，一如他们初见时一样耀眼。
“我依然很喜欢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封淮说。
他喜欢林野，从林野还是Beta时就喜欢。
这种喜欢和林野的性别无关。
就算有一天林野坏了烂了，变成被帝国视作无用的废品，都是他最无价的珍宝。
他这一辈子，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也从没放在心上过。唯独林野两个字，能在他心头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疤。
如果不能让林野自由快乐地生活在世界上，他宁愿陪伴他一起在痛苦里挣扎。
“早点休息。”
封淮留下话，关上浴室的门，把宽敞的客厅留给了他-
只剩一个人的客厅顿时显得更加空旷。
林野就这么在浴室外站了很久，一直到手指都僵硬到了无法弯曲的姿态，才想起身上还有一支抑制剂。
他低头看向注射管背面印着的文字。
S级抑制剂，与血液中和后能控制七天以上的发情，基本上能让所有Omega安全度过发情期，是最高强度的抑制剂。
林野深吸一口气，拔了针管头，将注射液一点一点推进自己的血管。
深埋在血液里的冲动呜咽着、沸腾着，统统都被涌入的冰凉液体给冲散。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折磨，起先让人感到到鼓动的风，紧接着，倦意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袭来，几乎要吞没他的意识，直到浪潮渐渐退去，露出赤.裸的痛苦，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只是完成一次注射，林野就已经大汗淋漓。
他狠狠拔了针头，像是报复自己似的将针管扔进了一旁的智能垃圾桶，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一时间，浴室。
封淮手指撑着洗手池，重重喘着气，汗水沿着半湿的发丝滴入领口，身体冷热交替，仿佛有一团火在炙烤着寒冰。
镜子里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冰蓝色的眸子深深陷入眼窝之中，脖颈上凸显着青筋，整个人像是经历过一场痛苦绝伦的换血。
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狼狈时刻。
胸腔仿佛被撕裂，疲惫感几乎要将全身的肌肉都溶解。
这就是完全共感的后果。
外界施加在林野身上的痛苦会减轻一半，加倍施加在他身上。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静待这场堪比劫难的痛苦过去。
既然不曾后悔，那就永不后悔。
……
不知道过去多久，封淮终于感觉到那股虚浮的疲惫感从身体内消退，意识也渐渐恢复到清醒的状态。
他手指抵住额头，狭长的眼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直到呼吸渐渐平复，他才缓缓放下手指，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面色苍白如同死灰，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是伤害过心爱之人的代价吗？
要这样才能够偿还，才能获得他原谅自己的一个可能。
等到不适感完全消退，封淮才在浴室里冲了个澡。
拉开浴室的门，客厅里早已没了人。
封淮用浴巾擦拭着发丝，正要回房，便听见林野房间里传出熟悉的说话声。
“我？我已经到帝星了。”
“在……元帅府。”
“没事，就是港口发生了爆.炸，不过暂时没有伤亡。听元帅说，这次的爆.炸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目前帝星加强了戒备，海蓝军区应该也已经接到通知了。”
“是啊，温学长也在，他是为了协助暗潮研制出的新型虫液提取物。”
“我回来有一会儿了，现在在我自己房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封淮擦拭头发的手顿住，攥着毛巾边缘的手指无意识间捏紧。
房间里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丝毫没有避讳他的存在。
“直播？今晚？”
“你说Arno上线了？”
“需要我登录吗？”
“稍等会儿，我马上上线。”
听见房间里的声音，封淮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子，眼神渐渐变得讳莫如深。
在为林野分担一部分痛苦的同时，他同样能够察觉到林野心底微妙的感情变化——当情绪的动摇不是为了他时，对他来说便是叠加起层层痛苦。
他突然很想冲进林野房间，制止林野打那一则通讯。
想让林野不要和叶思明联系，只听他一个人说话。
甚至有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将这一切告诉他。
然而最终是没有。
“砰”的一声，封淮重重关上了卧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封淮：生气，吃醋
林野：封淮有毛病，关门那么大声
第113章
林野刚登入谜之神域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操作光脑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见侧面的墙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封淮心情不好。
但转念一想，封淮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明明半个小时前和他说话的态度还很正常。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封淮是个在控制情绪方面极其擅长的人, 很多时候哪怕他生气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分毫。因为封淮曾经说过, 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 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如果把情绪带到战场上，影响对局势的判断, 那么对战事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而做出这种冲动行为的这名军官也一定是不合格的军官。
对封淮来说, 偶尔表露情绪更多是一种震慑别人的武器, 是利于谈判的工具, 当你感觉到他生气时, 他也未必是真的生气，而是这种情绪能让对方做出让步。
林野隐隐觉得有事发生，临时放下光脑，起身拉开窗户，探过身看向封淮房间的方向。
窗户是敞着的，里面隐约透出点光亮, 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林野观察了一会儿，见那边一直没动静, 于是重新关上窗, 回到床边, 看见叶思明给他的留言, 不急不缓打了行字回复。
灰灰：「来了。」
消息发出去的刹那, 他听见隔壁传出窗户开启的声音, 手指又是一顿。
这回他没有再出去确认。因为叶思明已经在催促他了。
Ming：「Arno和朔月都在线。」
林野打开谜之神域的人气列表，果然看见Arno和朔月在线，Arno更是早已在Ming的直播间等候着。
甚至能看见双方的粉丝在感慨。
「为什么最近Arno大神来明神直播间这么频繁？」
「啊啊明神换新欢了吗？最近和灰神都没有互动啊！」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可能！Arno大神和明神都没怎么互动过，他们之间的气氛和明神灰神之间的完全不一样啊！不要瞎说好不好！」
「就不能是暗恋明神吗？」
「你见过这么光明正大暗恋的？」
「呜呜呜，不是说今天灰神会来吗？怎么还没到……不会又要失望吧？」
Ming：「这些天只要是我直播，Arno都会在场。我已经提前放出消息，说今晚你会到场。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就要看你了。」
灰灰：「朔月没有动静吗？」
Ming：「除了登录过几次暗域外，就没有别的动静了。不过如果有心，换个身份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朔月行事谨慎，就算你今晚出现在我直播间，他也未必会采取措施。」
灰灰：「没用的，只有谜之神域的账号能够登录暗域，只要他想利用谜之神域，就无法掩藏身份。我会把他引出来的。」
Ming：「你想把人引入暗域，然后追踪他们的操作？」
灰灰：「如果暗域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那么他们一旦查到我登入暗域，至少会跟踪进来看看。」
Ming：「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个时候出现，我想他们都会有警觉的。」
灰灰：「放心。我难得上线一次，就算他们知道有陷阱，也一定会搏一把。」
既然都是搏一把，未必输的人就是他。
灰灰：「他们提防的是我，不是你，既然这样，我们倒不如借机给他们一个惊喜。」
Ming：「既然你考虑清楚了，就先和直播间的粉丝打声招呼吧。」
林野收到了Ming的邀请。
他连入叶思明的直播间，对直播间的粉丝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好久不见。”
这句话刚刚说完，弹幕就炸了。
「啊啊啊啊是灰神！」
「灰神居然上线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看到灰神直播了！」
「呜呜呜灰神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为什么都不上线！」
「我还以为你和明神BE了呢！」
Ming私聊了他一条消息：「哟，不愧是我们谜之神域人气第一的主播，果然受欢迎。」
不到一分钟，直播间的人数就翻了一倍。
林野没有理会，看了眼直播间的粉丝列表。
Arno等级高，排在前列，至于剩下的……
朔月会在这之中吗？
想从这些人里找到一个小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林野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正准备开始，突然在前排注意到一个久违的名字。
鸮鸮。
林野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确定，甚至特意查看了一下这个粉丝的资料。
不是同名，就是他知道的那个鸮鸮。
他直播间的榜一大佬，花钱从不手软的壕。
他都一个月没直播了，今天上线也只是出现在叶思明的直播间，这个鸮鸮竟然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该不会这一个月来，他每晚都按时蹲点吧？
这是怎样的执着？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鸮鸮的私信：「好久不见。」
鸮鸮：「加油。」
冷冷淡淡的两句话，林野甚至能想象对方面无波澜的模样。
他心中却思虑万千。
加油？
这个鸮鸮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道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
难道说……
不……应该不会。
林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朔月如果想要接近他，不会到现在都藏得这么深。
这个鸮鸮从没和他提到过任何有关帝国的敏感话题，应该不会是朔月。
如果说是别人……
他和叶思明私下联络的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封淮也不可能。
或许只是他太久没直播，所以想鼓励一下他吧。
回想起这个粉丝曾经的种种疯狂举动，林野有些庆幸今天是在叶思明的直播间。
如果这是在他自己的直播间，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收到的不是私信，而是一条赠送礼物的通知公告。
林野没有在他的身份上过多纠结，礼貌表达了感谢后，便出声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暂停直播的事。
“很抱歉，最近一段时间我身体不适，所以才一直没有登录谜之神域。”
“今天受明神邀请，来直播间做个客。”
“不过我可不能待太久。”
屏幕上闪过许多弹幕。
「啊啊灰神好好休息！」
「要多久才能再等到灰神啊？」
「灰神今天能不能多待一会儿再走？」
林野斟酌着时间：“下一次，大概要等半个月后了。”
弹幕顿时一片哀嚎。
“不过今天待久一点还是可以的，”林野又接着说道，“我不太方便说话，就让你们明神代劳吧。”
叶思明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既然灰神不方便，你们就别为难他了。难得灰神上线，大家热情一点~”
接下来的半小时，林野基本没有再参与过叶思明的直播。他一面待在叶思明的直播间，一面私下登录进了暗域。
他率先查看了暗域近期的登录记录。
仅有白猫一个人的登录记录。
白猫就是白浩泽，这段时间里，他不可能使用这个账号登录暗域，多半是Arno或朔月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在操作。
他查了账号的操作记录，发现绝大部分的记录果然已经被清除，留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就在这时，操作日志下方多了一条登入记录。
是Arno？还是朔月？
林野没有急于确认，继续查看“白猫”这个账号的记录，仿佛对那个无声的入侵者毫无察觉。
一直到三分钟后，第二条登入记录出现。
林野及时给叶思明发了条消息：「两个人都已经登入暗域了。」
Ming：「知道了。」
灰灰：「我会用尽可能复杂的信息和操作来诱导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我是为了调查白猫这个账号才来的。你务必在他们察觉到这是陷阱之前，拦截并破解掉所有通过暗域发送出去的信号。」
Ming：「放心，宝贝儿。」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林野费了一番功夫还原白猫这个账号七天内在暗域的所有操作记录。
尽管他设置了反追踪，并且无时无刻不在设法从对方的监视程序中逃逸，却又故意留了一丝破绽给对方劫持，让对方能够捕捉到自己的部分操作。
对方有两人，一个是敌，一个是敌是友尚未分明，能力都与他不相上下，因此他没有指望能够骗得过两人。
他只是尽他所能给叶思明争取时间。
五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直到——
Arno：「该到此为止了吧，灰神。」
林野猛地停止了操作。
这是第一次，他和Arno在谜之神域正式交手。
在他给叶思明争取的第二十五分钟，Arno看穿了他的目的。
被察觉了吗？
林野的心脏仿佛要跃出胸腔。
二十五分钟。他所叶思明所需要的时间的预估，也不过是二十五到三十分钟。
这个时间，成功了吗？
屏幕上只有Arno一个人的留言，并没有朔月的留言。
是在等他的回应，还是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叶思明发来了消息。
Ming：「退出去。」
看到那条消息，林野不假思索退出了暗域，没有和Arno做过多纠缠，这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
谜之神域，叶思明同步退出了直播，和林野开启了私聊模式。
Ming：「时间卡得可真准。我刚破解掉朔月的信号，Arno那家伙就出来制止了。」
灰灰：「看来Arno和朔月的关系并不简单。」
刚才Arno卡着时间打下那一行字，极有可能是为了让朔月提起警觉。
Ming：「嗯。不过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灰灰：「不说这个了。朔月知道我在查白猫的账号，恐怕通知暗潮那边了吧？」
Ming：「不错。根据他和暗潮联络的消息，他一直在替暗潮搜集帝国各大军区的情报。通讯中提到了明晚七点，从边境两区开始，对士兵注入药物，致使军队瘫痪，届时白银军区有人负责接应入侵的敌机，并且会在十二小时内同步瘫痪帝星。这里面还提到了几个具体的地点。」
灰灰：「这件事必须尽快通知元帅。」
Ming：「不过……刚才在拦截朔月发送出去的消息时，我差点被发现，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似乎还有一个人在。」
灰灰：「还有一个人？是什么人？」
Ming：「好像是……鸮鸮。」
灰灰：「谁？」
林野怀疑自己看错了。
Ming：「就是那个，鸮鸮。」
第114章
林野：“……”
鸮鸮？
他没看错吧？
鸮鸮不就是那个……
怎么可能？
暗域只有谜之神域的黑客拥有登录权限, 对外设置了多重复杂验证，就算把星际黑客联盟的其他黑客叫来，联手也未必能够破解。那个鸮鸮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正当他惊讶, 叶思明给出了解释。
Ming：「没有登入暗域，不过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直播的目的是Arno和朔月。刚才你登入暗域的时候, 朔月怀疑你不在线, 有几次想在直播间试探你, 是他给你解的围。」
灰灰：「……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Ming：「打字也是需要时间的，宝贝儿。」
灰灰：「他解围？他……怎么做的？」
Ming：「你说呢？还能怎么做？」
林野：……
草！
他打开最新的礼物通知, 果然收到了几条赠送玫瑰的通知，金额还十分庞大。
Ming：「你这位粉丝还真够特别啊。」
灰灰：「就算这样, 也不可能打消朔月的怀疑。几次下来朔月就该知道了。最多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Ming：「需要的不就是拖延时间？」
林野没有再回复, 对着屏幕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叶思明说的是对的。
就算他的目的是给Arno和朔月设套, 也需要时间准备。如果没有这个鸮鸮帮他拖延时间, 今天的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鸮鸮……
林野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拖动联系人列表，想要找对方聊聊，却对方已经下线了。
他不由怔住。
这么迅速？
于是他只好找叶思明。
灰灰：「最近他都有上线吗？」
Ming：「我可没关注他。不如你查查他的账号？」
就在叶思明打这行字时，林野已经查看了对方账号的登录记录。
最近一个月里，只有今天登录了。
这么巧？
这个人上谜之神域的目的显然是自己, 但只有叶思明知道自己今晚会上线，并且在直播间通知了分析,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准点参与自己的直播的？
更别说是在朔月试探自己时帮忙掩饰。
种种迹象都表明, 这个鸮鸮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情报来源。
这种“未知”对他们来说, 无疑是致命的。
他注视向那个灰色的头像, 点开对话框, 给他发送了一条留言。
灰灰：「在？」
他不信无法试出对方的身份。
不过他倒不心急。
对方既然帮了他, 就说明和朔月不是一伙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他知道的消息告诉元帅比较重要。
林野留言之后就下了线。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八分。
这个时间点，季未眠应该还没休息。
林野第一时间将情报上报给了季未眠，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帝国的独立舰队白狮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边境两区的情报，尽管各军区接二连三发现暗潮的间谍，并及时采取措施，避免了军队遭受新型虫液提取物的入侵，但情报员却在B-77星地下发现了不属于的帝国的特殊启动舰。
这个巨大的启动舰就像一个开关，能够开启先前秘密设置在各大军区的磁场控制器，就像不久前在联赛比赛场上一样，通过扰乱磁场的方式来影响军队机甲的正常航行。
军部大厦，会议室。
“二十分钟前，白银军区接到帝国总部的命令，调转兵力支援边境两区，许盛传来消息，白星的磁场严重失衡，支援的军队只能于港口待命。”
“他们设置影响磁场的设施，实际是控制白银军区的军队？”林野瞬间意识到对方的用意。
“不错。类似的磁场，在瀚海军区、帝国中心军区，边境两区都有发现，他们的目的恐怕是里应外合，削弱帝国军队的战力，达到控制军权的目的。”封淮说。
季未眠看向林野：“二殿下回到帝星后的几小时里，一直为了白浩泽的事积极调动帝国的兵力，恐怕是为了降低军部的警觉。”
“启动舰无法摧毁么？”林野问。
既然白狮已经发现了启动舰的作用，不可能不尝试采取措施。
“根据白狮传来消息，启动舰位于B-77星地表下方，与白狮的驻军地相连接。白狮的情报员曾潜入启动舰尝试破坏启动舰，发现只有炸毁控制中心才能制止。”
“你的意思是，因为启动舰和白狮的驻军地相连接，所以一旦炸毁启动舰，白狮的驻军地也会遭到波及？”
“不错。但若白狮在这时将军队撤离，等同于打草惊蛇，暗潮必定会知道帝国已然发现启动舰的存在。为了避免对方采取极端行动，白狮希望总部派遣军队支援，在执行轰炸的同时，协助白狮全军撤离。”
“但即便是这样，白狮也不可能没有伤亡。”
“是，”季未眠说，“但这已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我已派灰羽协助白狮撤离，至少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元帅，或许我可以尝试潜入军队内部，关闭执行程序。”
“我来执行轰炸。”
两句话同时说出，作战室里一片寂静。
封淮撞上林野目光，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暗，神色坚定不动摇，像是没有感情的战争兵器，眸光泛着比冬雪更凛冽的冷意，让林野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封淮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被这样的眼神深深吸引，许多年后又为这样的眼神深深失落。
他不让，他也没有。
进一步，是与他相争。
退一步，他无法不担心他。
但总要有一个人让步。
从上辈子他伤害到林野开始，让步的人就注定是他。
“十八个小时，”封淮给出了一个期限，“十八个小时后你如果没有消息，这个任务的负责人自动更变成我，至于我会怎么做，你无权过问。”
十八个小时，对于这样一个任务来说，时间并不算短，但也绝不宽裕。
这是一个意味着“任务顺利”的时间，也是封淮所能容忍的最长时间，最大限度地保证林野的安全。
他已经做出了让步，只待林野答应。
林野很清楚，如果换做封淮来完成这个任务，采取的方式一定会比他极端许多——有了上辈子他在边境殉职的前提，封淮就算是对边境进行全面轰炸他都不意外。
但是……
白狮是他父亲林暗的心血，他宁愿赌一把，以身涉险。
于是他说：“我……”
刚说出一个字，话就被封淮打断。
“不愿意的话，我们换过来也行。”
这一回封淮语气强硬，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他原本就是林野的上级，已经退让过一步，不可能再退第二步。
如此，林野别无选择。
“好，我答应，”林野一顿，却又提了个条件，“但在我们还能够保持联系的情况下，封少校请勿擅自行动。”
“……”封淮沉默了下去，看向他，眼底的情绪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每过二十分钟，我会联络你一次。”
封淮凝视了他一会儿，唇角忽的上挑，语气带了抹讽刺：“用你引以为傲的程序，每二十分钟就让终端发一条随机消息给我？然后我和你永远不会断联？”
林野一怔，瞬间哑然。
封淮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只要将和封淮联系的终端丢在特定的位置，屏蔽掉定位搜索，再写一套特定的程序，定时给封淮发送消息，封淮就永远不能擅自行动。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太久，对彼此的了解早已深入各个方面。比起琐碎的生活，作战时的默契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他惯用的手段，他会做出的选择……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们都能读懂彼此的心。
想瞒过封淮，不可能。
三秒的沉默后，林野妥协。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十个小时后，边境一区，B-77星。
风沙肆虐，沙尘漫天，空气中可见度极低，巡逻的机甲掩藏在金沙之中，时隐时现。
再一次看到这里的景象，林野的心境仍旧不免萧瑟。
这是他上辈子殉职的星球，机甲从上空坠毁，化作灰烬，连一片碎片都不会留下，仿佛他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只有短短八小时。
他知道封淮的军队现在就潜伏在距离这里最近的B-72星，全军待命，而在距离他一千米外的地方，每隔五千米都会埋下一颗炸.弹，一旦八个小时后他还没有完成任务，封淮就会进去把他强行带走，军队开启对边境的暴力轰炸。
他必须尽快。
按照白狮提供的导航，林野找到了启动舰的入口处。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人看守的入口，是白狮在发现启动舰的存在后，暗中打开的入口，连暗潮都不得而知，据说正好连接着控制中心。
林野从入口的阶梯处跳了下去。
入眼的是一条很窄的甬道，两侧的金属墙壁泛着冷色调的光，底板也是由一个个金属色的方形面板拼接而成，处处透露着诡异。
空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听不见任何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任何人看守。
如果不是陷阱，至少应该会有智能警卫……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混杂着电流的声音通过他的骨骼传到耳中。
“第三格地板上方有红外线扫射，第七格地板上方有监控。”声音微不可闻，像极了机械音。
林野微微一怔。
这个声音……
不知何时别在他胸口的微型雪鸮红着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布满黑色斑点的机械翅膀。
林野：“……”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别在他身上的？
冰河能够检测出附近所有的监测装置，在这种情况下的确很管用。
他打开联络终端，看见封淮的留言。
封淮：「冰河品性不太好，别让它贴在你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冰河：蹭到长官老婆的胸口了，好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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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十几章完结，正文应该不会超过130章
第115章
林野将雪鸮别在军服领口, 抬眼看向它所说的两个检测装置。
他压低声音：“把射线的高度和角度报给我。”
雪鸮：“收到。”
林野屏住呼吸，迈开步子，走到第三格金属板前方, 听见冰河报出射线方位的刹那，眼前仿佛有一支笔, 在虚晃的空间里绘出无数真实的线条。
他手指扶住墙, 微微屈身, 膝盖稍一用力，整个人一跃而起, 身体从交错的射线中穿过，稳稳落在了第四格金属板上, 成功避开了红外线的扫射。
紧接着, 身体贴上侧面的金属板, 从监控的盲区快速穿过通道, 安全跳下中间的承载板，来到通道的交叉口。
左右两条路都漆黑一片，只有侧面的壁灯亮着微光，通往未知的房间，每个房间的墙壁上都设置了验证锁，必须有启动舰的内部晶卡才能进入。
林野没有晶卡, 进入每一个房间都必须现场破解密码，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所以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不能随便在错误的选择上浪费太多时间。
之前潜入这里的白狮情报员并未告知中心控制室的具体方位, 因此林野只能自己做判断。
这些房间的验证程序应该都会反馈到中心控制室, 每个房间都有唯一的识别码, 或许他可以先破解一个试试。
他随机选择了一个左侧的房间破解, 果然找到了对应的识别码。
破解识别码的密码之后，解析出了C021。
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试了左侧的另外几个房间。
C025、C033、C039……
林野停止了对附近房间验证锁的破解，拟造了几个数字相邻的识别码调取接口，发现得到的结果基本都是拦截。
但，没有引起警报。
是陷阱么？
如果说这一侧存在某些重要的机密房间，那么刚才这种最基础的试探引发系统拦截后，至少应该会触发警报才对。
而现在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给了入侵者一个准许证，告诉他：可以继续。
林野及时放弃了对左侧房间验证锁的破解，避开监控，去了右侧那一列的房间。
他试了其中两个房间，验证锁的识别码和左侧房间类似，但跳跃到第七个房间时，却发现验证锁的加密级别和左侧房间截然不同。
左侧的房间果然是陷阱。
看来中心控制室就在这个方向。
启动舰虽然不是规范的星舰，大小比普通星舰稍小，但舰体内依旧容纳了将近四十个房间。好在林野提前就知道中心控制室距离他进入启动舰的入口不远，再结合验证锁的复杂程度，很快就确定了中心控制室的位置。
大门是紧闭的，并且没有透明玻璃层，因此林野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况。
他低声问冰河：“能探测一下里面的情况吗？”
雪鸮从林野的领口飞到门前，像磁铁一样吸附在大门中间的门缝边，琥珀色的眼睛往里面瞅了一眼，射线穿过门缝，将整个控制室扫射了一遍。
“里面没人。”
“知道了。”
林野看了眼终端，在进入之前，给封淮发了条消息。
Ly：「已找到中心控制室。」
封淮：「万事小心。」
林野收起终端，将随身携带的特殊磁卡对准头顶的验卡装置扫了一下，同步打开光脑，接收磁卡传输到光脑上的程序。
中心控制室的验证锁果然比普通的房间要复杂许多。
为了能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安全的方式破解密码，林野提前联络过叶思明，在他破解中心控制室的密码以及关闭执行程序的同时，会将所有的程序通过光脑共享给叶思明，方便叶思明对启动舰的其他程序做出限制。
这样一来，就算撤离时惊动了启动舰内的人员，对方想要拦截下他，也得花上一段时间破解叶思明暗中植入的程序。
从开始破解验证锁到破解成功，林野总共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而这仅仅是第一道拦截。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面，林野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略带腥气的铁锈味。
控制室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屏幕。十几台大型机器不停歇地运转着，每一台的屏幕上都显示着复杂的数据。
林野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到控制台上的按钮，稍做试探就发现了这些机器就是分别控制各大军区磁场机器。
只要破解掉启动各个军区磁场控制器的程序，将磁场控制器强行关闭，暗潮就无法再通过磁场变化控制帝国的军队。
但是……
林野用光脑连接上这些机器，果然发现不同机器间的程序是互通的，并且一旦开始运行就无法关闭。
如果他擅自破解了其中一台，其他几台机器立刻会发出警报，不但所有努力会功亏一篑，他自己也会陷入极端危险的境地。
不能这么草率。
必须想办法将所有的程序一次停止。
林野在这些机器中找到了唯一一台控制其他机器运转的机器。
看来必须直接关掉总控程序，或者关闭另外几台机器间的通知程序才行。
正当林野准备将光脑连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又仓促的脚步声，在寂静黑暗中听起来尤为清晰。
“实验资料被人盗取，监控也遭到破坏，得尽快把人给找出来。”
“真他妈烦人，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林野心下一凛，难道白狮的人做的？还是封淮？
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封淮不可能提前来这里。
这次的行动是军部与白狮联手，没有明确的命令，就算白狮是独立舰队也不能擅自行动。
那会是谁？
眼下情况不容多想，林野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几台机器，身体一个滚动，及时将自己藏身在了最里部的一台机器后方。
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中心控制室门前停下。
“去中心控制室看看。”
“中心控制室到处都又红外线扫射，要是进到这里，启动舰内早就自动触发警报了。”
“还是进去看看吧，要是中心控制室出问题，监察官还不杀了我们啊？”
林野眉头轻蹙，目光沉了沉。
刚才他进入中心控制室的时候，冰河并未察觉到到红外射线的存在，难道说是被什么人给提前破坏了？
伴随着大门被推开，林野的心也在不断地下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另一个轻缓且沉稳的脚步声。
略带冷意的嗓音隔着门传进林野耳中。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林野脑中一阵空白，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无数个念头如刀锋一样划过他的记忆。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辨认错。
……沈睿。
他怎么会在这里？
“执行官，实验室的资料被盗了，实验室内外三处监控都被破坏了，我们担心帝国的间谍潜入中心控制室，所以想进去检查一下。”其中一名巡查员连忙解释道。
沈睿冰冷地笑了一声：“检查？中心控制室也是你们有资格进的吗？”
另一人为难地开口：“这……执行官，我们也是……”
“够了，”沈睿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就算有间谍潜入，也该及时上报处理，如果中心控制室真出问题，你们如何证明与自己无关？你们担得起责吗？”
“对、对不起，执行官……”
“中心控制室我来核查。你们看好林斐那个叛徒就够了。”
“是……是。可是执行官，林斐他真的是暗潮的叛徒吗？”
“怎么？你们是怀疑我的判断？”
“不敢。只是实验室资料失窃，我们及时查阅了未被盗取的资料，发现林斐的获罪记录没有任何的记载……”
沈睿冷笑一声：“林斐违反暗潮规定，犯下的罪行涉及暗潮机密，自然不能记入资料库里。你们这么关心他做了什么，莫非是等着效仿么？”
林野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他这才知道，原来联赛之后林斐下落不明是因为沈睿。
他集中起注意力，留意门外的交流来。
巡查员脸色立刻变了：“执行官，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沈睿注视向两人，眼底浮动着晦暗不明的光。片刻后，淡淡吩咐道：“看好实验室剩余的资料，以免对方二次盗取。”
巡查员迟疑：“这……不用先告诉监察官吗？”
“不必。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是……我知道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来不准随便靠近中心控制室。”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睿验证晶卡，进入了中心控制室。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脚步声变得异常突出。
林野屏住呼吸，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手中的隐形狙|击却在不断调整着瞄准的方向。
七步、五步、三步……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步时，沈睿在总控机器前停下了步子。
濒临射击的扳机同步在林野手中停住。
沈睿俯下身，手掌撑住控制台，手指在按钮上按动了几下，调出了一个复杂的界面，望见那上面显示的数据，眸色越来越暗。
片刻后，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跃动了几下，关闭了其中几个程序，然后直起身，视线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周，最后沉默着离开了控制室。
林野僵硬的手指渐渐松开。
事不宜迟，他顾不上思考有关沈睿的所作所为，将光脑连入总控机器，开始破解执行程序。
总共两个小时。
成功破除。
林野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
剩余时间还算充裕。
他关闭掉光脑，如实向封淮汇报了情况，之后让冰河确认了一遍控制室内外的安全，这才起又身准备离开。
走廊间依旧安静不见人影。
林野心情稍缓，正准备通知封淮，却听见身后几步外响起不久前那个轻缓的脚步声。
冰凉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林野猛地停下步子。
颈间猛传来一阵刺痛感，让他的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
“到此为止了。”
伴随着这句话在耳边响起，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仿佛要将血液冻结成冰。
林野本能地反抗了一下，身上的力气却急速消退，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努力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瞳眸。
在那双眸子里，他看到了熟悉的温柔、悲悯，还有决绝。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藏了无数让人动容的情愫，却又冰冷得让人不敢解读。
像极了他们前生最后一次相见。
林野狠狠咬下嘴唇，用痛感唤醒仅剩的知觉，军服下的手指触及终端屏幕，凭借着肌肉记忆，一条消息挣扎着从终端发了出去。
第116章
Ly：「相信我。」
伴随着针刺一般的感觉涌入身体, 封淮收到林野的最后一条消息。
言简意赅，只有短短三个字，和林野之前的习惯大相径庭。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在这之前不久林野才刚传来消息，告诉他执行程序已经成功破解。
如果事情顺利, 接下来林野应该会尽快离开启动舰, 跟他会和。
从启动舰的位置到他们所埋伏的位置, 只需要十五分钟。
身体内同时有两股鲜明的刺痛感和乏力感在交织，是共感的力量在作祟。
这意味, 林野也在和他经历一样的阵痛。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终端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林野再没有回过任何消息。
还剩两个小时时, 封淮觉得那句话的意思是：任务完成了, 我很快就会跟你会和。
还剩二十分钟时, 封淮突然意识到, 那句话是在说：发生了棘手的意外，但我能解决。
能解决？
封淮毫不怀疑林野解决问题的能力，但林野这条消息的潜在含义分明是在向他争取规定以外的时间。
究竟什么样的意外不能明确告诉他，并且要阻止他执行轰炸？
脑中划过离开帝星前季未眠说的话。
——“我已派灰羽协助白狮撤离，至少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灰羽……
在这二十分钟里，封淮反复打开终端, 最后给一个许久未联络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封淮：「灰羽的组织名单和内部任务资料，条件你提。」
灰羽是和白狮、红鸟一样不完全受制于帝国总部的独立组织, 因此就连总部也不会清楚灰羽的安排。他本不该过问灰羽内部的任何事情, 但如今林野突然失去联络, 就算是越权他也必须知道一件事。
封朗：「你想清楚了？我提的条件恐怕不会让你太开心。」
封淮：「废话不必说了。这场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封朗：「呵呵, 那你可别食言啊。」
不到三分钟, 封淮就接到了封朗发来的有关灰羽的情报。
视线扫过终端上的一行行情报信息。
看到某一条信息的刹那, 封淮的眸子倏地暗了下去-
林野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冰凉的注射液游走过全身，他的脊背忽冷忽热，时而像是烈火里烧灼，时而像在冰水里浸泡。
周围一片密不透风的暗，不见一丝光亮，让他有一种沉在深渊的错觉。
这里是……哪里？
耳边似乎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野竭尽全力想要维持住意识的清醒，却抵挡不住血液里的倦意。
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昏迷了多久？
封淮他们对启动舰开始进行轰炸了吗？
暗潮准备对他做什么？
沈睿给他注射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身边——有人吗？
无数个问题爆炸似的涌进脑海，让林野头痛欲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隐约间似乎还能听见液体不断滴落在金属板的声音。
林野用力晃了下脑袋，等到身体里的不适稍微消退了一点，尝试动弹身体，这才发现手腕上似乎被绑了一个金属物，让他无法擅自行动。
“不必想着破解它，你的光脑是无法与它相连的。”
黑暗中响起一个略带冷意的声音。
林野的动作骤然间停住。
他倏地抬起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根据声音辨别到沈睿所在的方位。
“不过半个小时，它就会自动解除对你的束缚。”
“你……”林野没有做无用的挣扎，他仰起头，“这是什么地方？”
“白鹭号的休息舱。”沈睿没有瞒他，如实告诉了他。
“白鹭号？！”林野全身一震，一时竟有些不可置信。
白鹭号是隶属于白狮舰队的星舰，十几年前林野殉职时就已下落不明，难道说它还在帝国边境？
沈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失笑道：“抱歉，是我说得不够准确。对你们来说，应该叫做启动舰更加准确。”
“启动舰……”林野一怔，猛地意识到他的意思，“你是说，暗潮使用的启动舰就是失踪的白鹭号？”
“很聪明，”沈睿轻声笑了，“无论是凭空在边境建造一艘启动舰，还是让星舰驶入帝国边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有一艘完整的星舰可供使用，想要改造就会容易许多。”
“你们销毁了星舰内的所有通讯芯片？”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沈睿，他沉默了半晌，淡淡说道：“不错。”
“是你……”林野微微动了下唇，却很快意识到不可能。
十几年前，沈睿还和他一样只是少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白鹭号这么重要的星舰失踪，帝国必定会倾力寻找，如果不是对星舰极其熟悉的人员，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是进军部的资料库查过我的身份吗？”沈睿无声笑了，“怎么？没有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些都是——”
“虚假的资料，”沈睿接过他的话，“毕竟作为帝国的谍报人员，每个人都会被拟造这样一份资料背景。”
林野愣住。
帝国的谍报人员……
难道说……
“我父母是白鹭号的设计师，而我身为军校机甲系的一员，自然同样熟悉白鹭号的构造。”
“所以帝国派你潜伏在暗潮？”
“不错，”沈睿声音微微上扬，“不过暗潮也很惜才，给出的待遇很优渥，也难免会有一些人屈服于利益，被暗潮同化……”
“我知道你不是。”林野的语气笃定。
这回换做沈睿一怔。
黑暗之中，林野看不见沈睿的面庞，却能够感觉到他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的跳动。
他注视向那片漆黑的方向，隐隐间仿佛能看见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
从看见林野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是同类。
他喜欢这个少年，像炽热的阳光一样能够照亮他死寂已久的心。
所以心甘情愿代替他成为军部的利剑，去刺透被黑暗包裹的寂夜，只为让他的成长伴有光明。
他只要好好地生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了。
沈睿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
“是么？”
林野冷静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没用的，”沈睿淡淡说道，“暗潮早已对我起疑，这次对你动手是无奈之举，不过帝国已经知道你的下落，我想应该有人有能力救你。”
话里的决绝令林野感觉到一丝不安。
“沈学长——”
“暗潮无法完全信任我们，给我们身上施加了智能手环，用以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你的分化导致的基因改变能够帮你脱离暗潮的监视，但对绝大多数并不具备分化可能得人来说，是无法逃脱智能手环的监视的。”
沈睿微微一顿。
“除非，生命迹象降到极低。”
林野的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一抹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的浓重，液体滴落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隐约之间，他感觉到沈睿的指腹轻擦过他的脸颊，触感冰凉黏腻，让他的心不可控制地颤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凉到了林野心底。
“暗潮对入侵帝国做了两手准备。虽然你破解了执行程序，关闭了磁场控制器，但林斐盗取了灰羽大量机密情报，使得灰羽被暗潮控制，一旦磁场被发现关闭，散落在各军区的灰羽成员就会对普通民众进行无差别扫射。”
“除非监察官下令，否则不会停止。”
沈睿每说一个字，林野的心就下坠一分。
他已经隐隐意识到沈睿要做什么了。
指腹的余温散去，沈睿缓缓起身。
“抱歉，林野。给你注射的液体对身体无碍，很快你就会恢复自由。”
“再见。”
这一声落下，脚步声远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野咬紧牙，胸腔在与血液共振，他想要喊出声，却生怕惊动启动舰内的人，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睿离开。
他不想给他带去麻烦。
上辈子也是这样。
他已经给他带去过一次麻烦，他已经欠过他一条命，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第二次发生。
可是命运总是阴差阳错，诀别的到来没有一丝征兆，于是遗憾便翻了千千万万倍。
这是林野经历过最漫长的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他将上辈子的事回忆了无数遍——包括他不愿回想的那个结局。
他数着时间，直到最后一秒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手腕上的束缚自动解开。
他扶着墙壁起身，大脑一阵眩晕，他咬咬牙，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踩到了一片潮湿得东西。
刹那间，林野全身冰凉，像是被丢进了冰窟里。
是血……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不适，正准备去追，却陡然间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一阵强烈的震荡，金属墙壁在他面前无声裂成灰烬。
这样强大的精神力，林野转瞬间便意识到是谁。
封淮……
黑暗中一阵轻微的声响，林野的手腕被不由分说握住。
“跟我离开这里。”
“封淮——”情急之下林野唤住他，“沈学长他……”
这个称呼才刚刚说出口，他就感觉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一松，让他那一瞬间不可控制地出了神。
“这个时候，你就只关心他？”
略带讽刺的声音响起，空气在两人之间凝结成冰。
林野猛地回过神，解释道：“封淮……沈学长说灰羽被暗潮控制，一旦磁场被发现关闭，散落在各军区的灰羽成员就会对普通民众进行无差别扫射，只有监察官下令才能停止。我怀疑……”
“所以你怕他死？”封淮停下身，转身面向他，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林野却能想象此刻封淮的表情，“他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是，他……”
“他为你死过一次……所以你记了他这么久，甚至想让我帮他。林野，你从没有这样拜托过我。”
林野霍然抬起头：“封淮……”
封淮的声音突然变得悲凉：“你就没有在意过，我会不会有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追老婆好难
第117章
这句话里混入了无数复杂的感情, 有自嘲、失落，甚至是愤怒。
情绪依旧是隐忍而又克制的，但林野却总能敏锐地捕捉到。
在足够深的了解面前, 所有的遮掩都无用武之地，所有的爱恨无处遁形。
让林野语塞的同时, 心底生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惊慌来。
在林野的认知里, 从来都是排除那个可能的。
封淮很强。
在封淮所负责的战役里, 没有一场是打了败仗的。尽管林野才是季未眠的准继承人，但真正继承季未眠“不败战神”美名的人却是被季未眠一手提拔起来的封淮。
而林野也从来都是这样仰望、崇拜、眷慕着这个比所有人都要强大的存在。
没有人会不欣赏强者, 也没有人会想象强者出事的模样。
如果封淮有事……
林野突然不敢放任自己想下去。
短短几秒的僵持，封淮从他的沉默里找到了自以为的答案。
他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不肖片刻, 声音已恢复平静。
“林野, 我会如你所愿。”
他向来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这次也一样。
封淮不由分说拉住他手，朝着裂开的金属墙壁走去，指尖力道分明不大，林野却真真切切感觉到酸楚和疼痛。
这是林野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封淮的力量有这么悬殊的差距，又或者比的只是谁更坚决，而败阵的人是他而已。
离开密闭的舱室, 外面随处能听见鸣响的警报，封淮停下身, 看向面前那条光线昏暗的窄道, 连接着通往上层的舷梯, 他加快了语速：“这里是舰尾的储藏室, 这条通道是舰内的窄道改造的, 连接着上层的三号出口, 没有任何守卫和监控装置。入口处百米内，会有白狮的人负责接应，十五分钟内没有人出现与之会和，白狮就会按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
偌大的星舰内会存在这么一个通道，林野不用猜也知道是沈睿或白狮的手笔。
他微微动了下唇：“那你……”
封淮没有回答，不动声色解下了军服胸口的一枚勋章，递交到林野手中：“二十分钟后开始执行轰炸，我不在的情况下，你就是任务的第一负责人。”
勋章泛着冰凉的寒意，让林野皮肤之下的血液都快要被凝冻。
这是最高执行勋章，象征着临时任务中的最高军权，可任意调用军队。
“这次的任务由总部和白狮共同执行，已制定最稳妥的轰炸计划，具体安排等看了战略图你就会完全清楚。”
“哥——”情急之下，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林野明显感觉到封淮身体一震。
这一声后，他自己都不由一怔。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
这称呼于他现在而言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滚烫，因为曾经代表了太深的爱情，所以后来宁愿沉默也不敢轻言。
而就在刚才，这个久违的称呼就这么被他重新说出口了。
封淮停下身，没有说话。他像是在等他第二句，然而林野就这么没了下文。
过了很久，久到林野都快要麻木，几乎忘了自己还抓着封淮的手。
“哥……”
“你是想留我吗？”封淮声音平静，没有回头。
一句话，将选择像利剑一样抛给了他。
留他，沈睿的事与他无关。不留他，便是他以身犯险。
他在心底下了决定，只要林野留他，那他便立刻留下。
然而……
“我……”林野蓦然间怔住，仿佛也意识到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或许他们可以一起去，但他更清楚这场执行任务不能没有最高指挥官，他和封淮只能有一个人不在。
这一秒的犹豫让封淮心里的抉择有了倾斜。
心底的自嘲愈发的深切。
他没再说多余的话，离开的一刹，却感觉到手指间传来阻碍的力道，让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挽留不够坚决，放手却也无法干脆，感情藕断丝连，尖利的引线从两人心间穿过一遍又一遍。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样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最后还是封淮率先开口。
声音轻得像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却让林野的心跳骤停。
“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我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野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封淮知道。
他知道自己之前在故意在利用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次在白星，他和叶思明在宿舍说的那些话，封淮难道都听见了吗？
然后在那之后，封淮都做了些什么？
装作不知道，把他接回去，陪他把这场戏演到现在？
被这么戏耍一番，他应该觉得愤怒的——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得知一切的话。
“那就利用到底吧。”
牵在一起的手倏然间松开，仿佛斩断了命运的引线。
僵硬的手指尖传来阵阵隐痛。
林野低垂下眼，看见手指早已微微泛白，这才猛然意识到刚才是他一直攥着封淮，而非封淮攥着他不放手。
远处警报声愈发的清晰，甚至能够听见风声里裹挟着子弹上膛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布满了空气，一场无可避免的战斗蓄势待发，提醒着他不能久留。
林野咬咬牙，逼着自己狠下心，转身上了舷梯。
启动舰外的百米内，果然能看见砂土间有着白狮留下的会和信号。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一名男人的身影在风沙中时隐时现。
似是察觉到林野的存在，男人踩着长筒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
看清男人长相的刹那，林野微微一怔。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头蜷曲的浅金色头发，身形偏瘦，眼睛呈现出帝国境内极其罕见的碧色，气质介于温和与冷厉之间，十分独特。
男人并不在意他的打量，开口介绍自己：“白狮特攻队的负责人，阿诺。也是按照封少校的命令，前来接应你的人。”
“你……”林野注视着男人的眼睛，眉头渐渐蹙起，片刻后忽然问道，“我们见过？”
男人不由一怔，却很快轻笑一声，俯身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灰神，我们在谜之神域见过的。”
“你……”林野隐隐意识到什么，抬眸对上他目光，却见他缓缓摇了下头。
“当年上将出事，我因为担心上将的独子，才会潜入星际黑客联盟，与你们创立谜之神域，之后一直密切关注你的消息，”阿诺解下手套，对他伸出一只手，“很荣幸与你见面，灰神。”
林野看了眼那只手，却没有立刻领情，目光回到他身上：“这么说来，同意白猫和朔月修改暗域源码的人也是你？”
阿诺却不生气，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篡改暗域的源码必须经过三个创立者同意，那时我刚刚察觉到白猫背后的身份，正好他们想找我帮这个忙。为了方便了解他们在做什么，我索性将计就计答应，也因此查到了启动舰的存在和暗潮的计划。”
说到这里，阿诺顿了一下，看向他身后，不禁讶异：“咦？封少校没和你一起出来吗？”
“他……”听到那个名字，林野猛地回过神，收紧了手指，“灰羽遭人出卖，被暗潮控制，我们必须在暗潮发现磁场控制器关闭之前，控制住他们的监察官，否则灰羽的成员和普通民众都会有危险。”
“监察官？你说严朔？”阿诺脸色微微变了，“但磁场控制器一旦关闭，暗潮很快就会发现接收的信号存在问题，根本不可能瞒住多久，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必急于执行轰炸。”
距离轰炸时间还剩下最后的十分钟。
“难道说这次的轰炸计划，第一目标是严朔？”
“不错。暗潮的每一项高级任务，都会有执行官和监察官两个人负责，一方面是为了彼此监视，确保任务成功执行，另一方面是为了监察官随时向暗潮高层汇报。监察官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用途，因此我们这次的轰炸计划，第一目的就是先不遗余力除掉负责这次任务的监察官。”
“那轰炸的中心点是……”
林野心底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难怪沈睿的态度会那么决绝……
难怪封淮会对他说那些话……
因为他们早就都知道轰炸的中心点会是监察官。
如果不能成功控制他，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杀了他。
这两个任务，也只有沈睿和封淮能够完成。
“指挥舱，”阿诺如实答道，“但引.爆装置威力非同寻常，如果封少校未回归，我担心……”
“按计划执行，”林野打断他的话，“十分钟后，立刻执行轰炸。”
“什么？”阿诺怔了怔，对上林野漆黑如墨的眸子，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曾经长官的影子。
“不必等了，”林野手指缓缓摩挲过封淮给他的那枚执行勋章，语气里的坚定让人无法反驳，“如果，你不希望生出意外的话。”
阿诺皱了皱眉，眼底仿佛有复杂的情绪涌动，最终却还是低声服从：“我知道了。”
林野快步走向早已主动化作机甲形态停靠在附近的冰河风暴：“尽快掩护白狮撤离，将引.爆地图给我，中途计划恐怕会有调整。”
说完后，他关上驾驶舱的门，坐上了驾驶座。
“冰河，能感应到封淮吗？”
“能感应到长官的精神力。”
“好，”林野只扫了一眼白狮传送来的引爆图，便开启了通讯，“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林野陡然间拉升机翼，伴随白色的机甲逐渐升高，第一声引爆声从地表传来，响彻云霄。
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封淮把性命交到他手上，让他来执行这次的轰炸任务，那么他也必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期望。
这一刻，他终于再也无法否认——
他是在意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烧了三天，这两天一直咳不停，还没完全好，所以更新不一定稳定。不过剩的也不多了，尽量早点写完吧。
第118章
启动舰外, 爆裂声和枪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空旷的指挥舱内, 身穿银白色作战服的男人注视着屏幕上象征埋伏点的亮光不断暗下去，狠狠砸下拳头：“一群没用的东西！”
光脑屏幕倒映出一张有着清晰疤痕的面庞, 正是负责这次任务的监察官, 严朔。
他关闭掉光脑, 打开通讯，正准备和援军取得联络, 手指却陡然间停住。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股寒凉的气息骤然逼近, 擦着他离开的手指飞过, 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创痕。
“谁？！”严朔猛地惊觉有人, 侧过头的刹那, 一枚子弹穿过头顶的灯罩，整个舱室的灯光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还想拿灰羽当人质，太迟了。”冰冷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让严朔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在暗潮共事多年，彼此互为搭档, 严朔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脱口道：“沈睿？你……”
冰冷的枪口堵住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严朔，到底为止了。”
严朔脸色微变, 却并不惊慌：“沈睿, 你敢这么对我, 就不怕被追责吗？”
沈睿轻轻哼了一声：“追责？除掉你就是我的责任。”
严朔隐隐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你……难道不是暗潮的人？你威胁我有什么目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枪口抵住他的心脏：“下令解开对灰羽的控制。”
“你是灰羽的间谍？！”严朔愣了几秒, 却突然间想到什么, “不、不可能……每个执行者都逃不过智能手环的监视，如果你暗中和灰羽联络，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只要有心，就没有逃不脱的监视，”沈睿淡淡说着，“智能手环监视的也不过是生命迹象而已。”
“你——”严朔猛地意识到什么，“难道说，你故意降低自己的生命迹象来逃脱暗潮的追捕？！”
智能手环监控的生命迹象包括了呼吸、心跳、心电波、活动轨迹等，想要让智能手环无法捕捉到生命迹象，几乎等同于用自杀的方式让身体衰竭，难道沈睿——
严朔快速冷静下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或许可以趁沈睿不备，夺下他手里的枪……
“何必呢？这样一来，你也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放下枪，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严朔没有和他争执下去，故意与他周旋，手指却暗中攀附上后背，意图挣脱沈睿的桎梏。
然而就在这刻，黑暗中一枚子弹稳稳擦着他肩膀飞过，带起飞扬的鲜血，剧烈地疼痛让他再无力将手抬起。
“什么——”
连同沈睿都是一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看来想杀我的人不止是你。”
“沈睿……你tm疯了？”严朔咬咬牙，“你别忘了，我也有智能手环，如果我死了，灰羽的人一个也别想好过！灰羽的人还在我手里，你敢对我动手么？就算你现在能拿枪指着我，你这个状态又能威胁我多久？”
“用不了太久。”黑暗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两人都是一怔。
“你的命有价值，也仅限于红鸟完成对你光脑的解析之前。再拖延时间，不仅你会失去对灰羽的控制，也会失去保住你性命的所有筹码。”
沈睿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
尽管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他却能察觉到对方独特的信息素，冰冷得让人无法忽视，有着冻结一切的温度。
他语气复杂地开口：“封淮？”
封淮声音淡淡：“沈睿，我不帮无条件的忙。”
这句话后，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空气变得僵持。
直到封淮再度开口。
“我既不想喜欢的人欠别人人情，也不想他心里念着有关别人的回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吧。”-
同一时间，冰河驾驶舱内。
屏幕上的数据不停地变幻着，启动舰附近一带的炸毁情况一览无遗。
尽管刚才没能彻底破坏掉中心控制室，但破坏程度高达50%，就算是再优秀的设计师和工程师也无法完成修复。
林野驾驶着冰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轰炸，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另外一个屏幕。
作为封淮的专属机甲，冰河能够通过精神力与信息素感应到封淮所在的位置，但范围必须限定在三千米内，因此林野始终让机甲盘旋在附近，不敢离得太远。
“白狮的撤退情况如何了？”
“人员基本都已撤退，只有少量伤亡。五分钟后可进行全面轰炸。”
林野没有出声。
按照屏幕显示的信息，封淮现在就在指挥舱附近，他必须避开封淮，利用这次的轰炸彻底摧毁掉指挥舱，封淮恐怕也是抱了这个目的。
精神力连接起的方位感知太过模糊，如果想要精准地避开，必须靠得更近一点。但如果再靠近，冰河势必会突破安全距离，难免要遭到引.爆装置的波及。
他尝试联络封淮，通讯果然无人接通。
这次的轰炸为了切断启动舰与外界之间的联络，附近所有的信号站都在计划范围之内，除非离开启动舰，否则无法与外界通讯。这也就意味着，目前他除了依靠机甲与主人的感应，没有其他任何方法能确定封淮的位置。
白狮传来消息：“敌军意图突破边境一区的防线，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对启动舰的摧毁，撤离战场，赶去边境一区支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该下令继续吗？
在他预估的时间里，依然没有封淮的音讯，只能通过微弱的精神力感知到指挥舱那里的情况，但接下来……
林野注视着舷窗外燃烧着的大火，低声道：“先照计划进行。”
顿了顿，又说：“指挥舱那里，我来负……”
话尚未说完，林野突然注意到右侧屏幕上的精神轨迹消失了。
声音戛然而止。
精神力伴生命而存在，只要心脏能够跳动，只要冰河的系统不出问题，感应就不会凭空消失。
而现在……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刻，林野突然感觉胸腔内一阵激荡，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上喉咙，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隐约间，似乎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几公里外的地方化作荆棘，刺透他的身体，溅得他全身是血。
这是什么？
生出的痛感真实无比，却又没有源头，无法捕捉。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游走过全身，林野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握着操纵杆的手骤然间收紧，指骨在金属铁皮上印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背后渐渐有冷汗渗出来。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分外难受，但却……并不陌生。
熟悉的刺痛勾起脑中无数繁杂的记忆，追溯向刺痛的源头。
是在白星。
当时他精神力险些失控，封淮强行对他使用共感……
不久后他分化，第二天后身体里的不适却莫名消退，就连注射抑制剂的疼痛都比预想中消减大半，就连分化带来的精神痛苦都不似之前强烈。
难道都是因为封淮对他使用了完全共感？
原来……那根本不是意外。
封淮会替他承担一半的痛苦，无论他悲伤痛苦，封淮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反之亦然。
那么现在呢？
现在发生了什么？
既然他同样能体会到外界施加在封淮身上的感觉，是不是意味着，指挥舱那里出了状况？
意识到这个可能，林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这才倏然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哥……
“冰河，开启震荡检测，尽可能避开引.爆装置引起的空气震荡，我们绕去指挥舱附近看看。”
引.爆装置引起的震荡威力不容小觑，伴随冰河愈发接近地表，林野也愈难维持机甲的平衡，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冰河的外舱壁很快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烧痕。
林野尽可能控制住机身，稳定地逼近他所能感应到的位置。
不在指挥舱附近，却与白狮撤退的路线重叠。
难道封淮借了白狮做掩护吗？
机甲在低空搜索着，始终不见人影，林野渐渐感觉到一丝焦躁，手心不知不觉都是汗。
至少，他现在还能通过共感确定封淮的安危。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视线所及范围内火光猎猎，仿佛要将整片驻地都烧为灰烬。浓重的烟雾不仅妨碍了冰河的搜索，也让他无法做更精准的感知。
林野找准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在脑中对比了一遍轰炸的路线，给白狮下达了一则命令：“撤逃路线未发现追踪机甲，暂时停止轰炸，派出一队巡逻，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说完后，他吩咐冰河：“我们在第一个信号站附近降落。”
信号站早已在白狮撤退过程中被炸成一片废墟。
林野跳出驾驶舱，重重关上门，视线在周围绕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但他却能通过共感察觉到封淮就在这附近。
“哥——？”
林野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抿了下唇，抬高声音喊道：“封淮——！！”
这一声喊得他声嘶力竭，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在心底骂了一声，正准备喊第三声，精神共感却突然被切断了。
林野怔愣了几秒，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从心底升了上来，让他感到彻骨的冷。
哥……
大脑中一片空白，他仿佛被人下了封语的咒术，一个字都无法再喊出口。
就在这时。
“我怕疼痛影响你的决策，就擅自切断了共感。”
林野陡然间停下身，那个瞬间竟不敢回头。
“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这么做了。”
声音近在咫尺，依旧沉稳冷静，却因为承担了他太多思虑，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了。
“你很担心我么？”
林野侧过头，于火光中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两世的时光都在这一眼中冻结。
封淮两手交叉抱臂，倚靠在墙壁上，黑金色军服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杀意未退，皮肤上的伤深可见骨，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
无数情愫如火山迸发一般涌上林野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哥……”
林野嘴唇轻轻动了下，本能地唤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一只手摊开在他面前。
手掌宽厚，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是曾经教他握枪的手，也是曾经拥他入怀的手。
梦里这只手曾无数次穿过他的发，摩挲过他的唇，让他渴望被触碰身体。
而现在，这只手就在他的面前。
林野忽然觉得眼睛有那么点潮湿。
他缓缓抬起手指，像递交整个人生一般，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中。
下一秒，伴随一个不容反抗的力道，封淮拥他入怀。
怀抱的温度冰凉，却因为沾染了滚烫的血液让他全身战栗。
“就算你对我有怨言，我也不舍得你没人照顾。”
第119章
整片驻地都被火焰包围, 熊熊烈火几乎要灼伤视线，引.爆装置已经尽数启动，剧烈的空间震荡震得人胸腔都在共鸣。
离开驻地刻不容缓, 林野扯住封淮手腕，转身就要走：“先离开这里。”
手腕被轻而易举反扣住。
林野脊背莫名一凉。
封淮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其他想问了吗？”
这句话令林野全身一震。
他当然知道封淮在暗示什么, 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此刻说出口。
每每提到那个名字, 他们之间便总会变得僵持。
不担心吗？
曾经发生过那样让他遗憾的事, 就连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是担心的，但是……
“我知道他没事就够了。”林野的语气镇静。
顿了顿, 又一句。
“我相信你。”
说完后，林野快步走过去, 拉开驾驶舱的门。正欲坐进去, 听见封淮低声说了一句：“你来驾驶。”
林野一怔, 那个瞬间却无暇思考其他, 主动坐进了主驾驶的位置。
紧接着，接入精神力，启动机甲，拉升机翼，整个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
一直到冰河避开引.爆装置引发的空间震荡，林野才借着驾驶舱玻璃看见封淮身上的伤, 心脏猛地疼了一下。
军服几乎被血浸透，肩膀上横着两道极其明显的子弹留下的灼伤, 颈下的伤疤深可见骨, 皮肤上随处可见细碎的玻璃刺痕, 伤口虽不深, 却破了血管, 以至于有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在林野的记忆中, 很少见封淮受这么重的伤，而这唯一一次，却是为了……
林野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他强迫自己别开眼，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冰河上，避免自己因为关心则乱而出现任何失误操作。
“一点小伤，不严重。”封淮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安心下来。
驾驶舱内的僵持气氛被打破，林野竟也觉得放松了不少。
他有些生涩地开口：“怎么受这么多伤啊？”
“不小心的。”封淮的回答也很敷衍。
“……”神tm不小心。
林野没死心，又接着问他：“有那么棘手？”
“严朔见情况不对，想同归于尽，为了腾出让他一个人死的空间，所以稍微费了点力。”封淮的叙述很平静，林野却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比自己想象中惊险百倍。
“指挥舱附近的引.爆装置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止，附近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难道你把他引向了爆炸中心？”
“这倒没有，”封淮说，“我只是耗费了点精神力，为他在启动舰下方开辟了一个专属的空间而已。”
林野不由怔住：“你……”
启动舰深埋在白狮驻地的地表之下，被黄沙所覆盖，再深入下去多半是一些黄沙和顽石。要在地下重新开辟一个空间，恐怕要将所有砂石都化作齑粉，对精神力的损耗必定是巨大的。
记得曾听季未眠说过，封淮之所以有不败战神的美名，一方面是因为他优秀的指挥能力和战斗素养，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继承了封凛上将的“绝对力量”，精神力完全释放的状态堪比火山与海啸，能让几千米外的军队都夷为平地，轻易不得使用。
这种力量被帝国视作禁忌，不仅仅能够威慑敌人，同样也被帝国所深深忌惮着。
难道说，刚才两人共感尚未切断时，他感觉到体内精神力紊乱，是因为封淮动用了“绝对力量”？
“能靠着你休息会儿吗？”封淮的声音夹杂了一丝罕见的疲惫，让林野瞬间回过了神。
林野没出声，身体却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将自己的肩膀借了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与此同时，温热的鼻息洒落在他颈间，像羽毛轻轻扫过，弄得他皮肤一阵酥麻，连心都莫名有些痒。
肩膀微微一沉，右手手臂被限制住，多少会影响到驾驶机甲的操作，然而林野却只觉得心安。仿佛人生被圈起一个牢笼，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待在其中，只要能看见那个人，孤单寂寞都甘之如饴。
“哥。”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
“你……”林野分明有无数话想要说，开口的刹那却变得口笨舌拙，“还好吧？”
“嗯，”封淮低低应了声，“你不生气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思绪被通讯系统内传出的声音打断。
“启动舰已经彻底摧毁，各军区磁场恢复正常，军队已脱离限制，但暗潮在各军区都设有埋伏，因此援军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边境。”阿诺如实汇报道。
封淮倚靠在林野肩头，缓缓睁开眼睛：“边境两区的情况如何？”
“封长官？”阿诺有些意外，但很快回答道，“暗潮所有的兵力都已聚集到，意图攻破边境一区的防线，但目的恐怕是让剩下的人撤离，白狮正在尽可能拦下他们。”
“我知道了，”封淮淡淡开口，“我们立刻去边境一区支援，在这之前，请白狮务必守住边境防线。”
“是，封少校。”
不等封淮下令，林野已然调转了冰河的行驶方向，朝着边境一区的方向一往无前地飞去。
边境两区的防线位于帝国版图与外星域的交界，是由白狮、边境两区的军队，以及磁场保护屏障共同组成的防线。
从B-77星上空飞过去，大约要十五分钟的航程。
林野将冰河的速度开到了最高，远远看见不明型号的机甲在我方军队的夹击中周旋着，不时朝着交界处开炮，目标明显是笼罩在边境上方的屏障。
“看他们这么费心费力的样子，干脆送他们两炮好了。”
话音刚落，手背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让林野的手指微微颤了下。
“速战速决。”
林野一怔：“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只是对你比较急。”
林野愣了几秒，陡然间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脸颊蓦然就红了。
他意外没有出声，唇角却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
“急也得给我等着。”
粒子炮脱离机甲，从出炮口一跃而出，在太空中划过锋利的弧线，稳稳落在屏障包裹下的敌军机甲上，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转瞬将机甲轰成灰烬。
……
……
由于暗潮突破边境防线失败，不得不放弃对帝国的进攻计划，并在帝国援军到来前解除对灰羽的控制。
在各军区磁场控制解除后，军队很快抵达边境支援，以风卷残云之势清除了暗潮的势力，潜伏在各星球的残余势力也很快得到瓦解，二殿下颜慕在潜逃过程中与其同党林桀产生分歧，两人均未能成功脱逃，落入帝国禁卫军手中，对里应外合联合暗潮破坏帝国安危的罪名供认不讳，将针对虫液提取物的研究试剂全部交给军部处理。
虽然暗潮未能得逞，但仍旧造成了部分士兵感染，目前从暗潮资料库拿到的资料尚存在一定程度的缺失，恐怕还需要研究一段时间才能确定结果。
三天后，帝星，元帅府。
林野刚进门，灰灰就兴高采烈地跳到了他的身上，舔了舔他的脸颊。
“汪！汪汪！”
“别闹，”林野举着灰灰的腋下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它顺了顺毛，“元帅呢？怎么不见他人？”
“汪汪汪汪汪！”灰灰从他怀里跳出来，冲着书房的方向叫了起来。
林野坐直了身子，看见季未眠挂断通讯从书房里出来。
“封朗以在派兵支援途中受伤为理由，希望让封淮接管瀚海军区的军权。”
“让封淮接管军权？”林野冷笑，“我看他是纯粹看不惯封淮和我在一起吧。”
“先别说这个，”季未眠语重心长地开口，“林野，你分化成Omega的事军部已经知道了，尽管我已经说明隐瞒你的身份是当年不得已为之，但军部一向不倾向于精神力状况不稳定的学生进入军校，军部会不会对此做出限制，这件事还需要多方商定出一个结果。”
林野嗤笑一声，丝毫没放在心上：“有您跟陛下给我说话，我还怕了军部那些老古董不成？”
季未眠闻声，微微讶异：“怎么？你刚从陛下那里回来？”
“是啊，”林野懒懒道，“陛下传讯，问了我一些话，之后就让我回来了。”
“陛下他都问了些什么？关于你的精神力？还是你的分化……”
“他问我有没有标记过，和封淮熟到什么程度，”林野回忆着，“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季未眠愣了一下：“就这样？”
“啊，就这样。”
“没问别的了？”
“最多就说，分化成Omega的事他替我做主，让我不用担心。”
季未眠若有所思：“是吗……”
林野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对了，封少校怎么样了？”
季未眠：“还在中心医院没醒。”
尽管封淮没有受严重的外伤，但因为当年帝国对封家的“绝对力量”过于忌惮，在封家人身上施加了重重枷锁，一旦轻易动用这层力量，枷锁便会使得其中一部分力量反噬自身。
自从从边境回来后，封淮已经昏迷三天没有苏醒了。
林野颔首：“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离开元帅府后，林野去了趟帝国中心医院。
病房里除了封淮，只有温准一个人。
“温学长，封……”林野顿了一下，“封学长他……还好吧？”
温准看向他，摇了摇头：“力量反噬太严重，不过还不至于伤及筋骨。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林野一怔，追问道：“要静养多久？”
温准斟酌着开口：“至少一个月，如果恢复得好的话。”
“只是静养就够了？”
“解除掉军部枷锁的情况下，一个月足够了。”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林野，”温准唤住他，语气认真，“听说这次能成功破坏掉暗潮的计划，你帮了不少忙。”
“举手之劳而已，都是应该做的。”无论是林野军校生的身份，还是季未眠养子的身份，都让他义不容辞。
温准湛蓝色的眸子注视向他，唇边笑容温柔了几分：“军部能够让颜慕认罪，我也该谢谢你的帮忙。”
林野不禁有些诧异。
这件事同样也是他分内之事，温准为什么要单独谢他？
温准没有向他解释，只是朝他走了一步：“要是你不急着回海蓝星，今晚同我去一趟王宫吧，我想陛下应该也有话想问你。”
顿了顿，他又说：“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吃顿饭。”
林野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刚从王宫回来，就感觉病房里凉飕飕的，仿佛紧闭的窗户破了个窟窿，冷风直往他身上灌。
呃……
林野迟疑着看向病床的方向，封淮不知是何时醒的，正冷眼望着他们，好像他和温准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林野：“……”
作者有话要说：
封淮：不要碰我老婆！！
第120章
林野知道封淮醒了, 收回目光，对温准说：“温学长，以后有空再聚吧, 我今天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温准果然没有勉强他，微微颔首：“你刚从边境回来, 想必也累了, 需要休息。既然这样, 我就不打扰你了。”
林野望着他离开病房，一直等到他完全没了影才扭过头, 一眼看见封淮闭着眼睛躺着病床上，头顶的灯光照得他面色苍白, 毫无血色。
“哥？”林野喊了他一声, 却没有任何回应。
躺在病床上的人双眸紧闭,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连呼吸也保持在一个极其平稳的频率，没有一丝变化。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少了几分疏离，连原本没有温度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暧昧了不少。
林野坐上床沿，注视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封淮，突然觉得心跳有那么一点儿快。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封淮的睡颜。
封淮就连睡觉的姿势都标准得像是在站军姿。
他平躺在床上, 雕塑一般的面庞看不出一丝在呼吸的痕迹，只有狭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半天也不动一下, 看上去都快僵了。
这念头转瞬就被林野驱逐出脑海。
呸。
僵什么僵。
林野心里莫名有点痒。
看他这幅样子, 怕是灰灰在他病床上踩来踩去, 甚至跳到他身上, 把尾巴扫到他脸上, 恐怕都不会有动静。
也不知道封淮是真的在休息还是在装睡。
明明刚才他都看见封淮睁眼睛了。
然而林野生怕他真的是在休息，于是不敢打扰他，就这么守在他床边一动不动，等他醒来。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
林野相信封淮是真的睡着了，不然怎么也不至于让自己等这么久。
他起身帮封淮整理了一下被角，又换了个姿势在封淮床边坐下来。
就这么又过去五分钟。
“哥，你醒了没啊？”林野小声，勾了勾封淮的手指。
“再不醒我睡你身上了。”
没动静。
“哥，那你再睡会儿，我待会儿再……”
这回不等他说完，就听见病床上的人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哑：“你睡我身上。”
“！！！”
林野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没什么温度的冰蓝色眸子。
封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的眼，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那句“睡我身上”。
封淮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腕，像是生怕他离开一样，用口型对他说了句话。
林野认出来了。那句话说的分明是“病房有位置”。
刚才那句话纯粹是林野口不择言，压根没有过脑，谁知道竟被封淮听到了耳中，还被他当真了。
此刻林野脑中浮现出自己睡在封淮身上的画面，脸蓦然就红了。
“哥，你胡说什么呢？”
林野发现封淮越来越不要脸了。
不但说得出那些很羞耻的话，现在甚至还敢想一些能羞于启齿的画面。
林野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制止下去，封淮很快就会得寸进尺在他身上实践。
“是你说的。”封淮冷不防提醒他。
林野哑然。
是他说的……但他那时候以为封淮听不见！
要是知道封淮会当真，他就算把嘴缝上也不会说那么劲爆的话！
“哥，温学长说了你要休息……”
手指尖传来一阵微凉。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林野脸一僵，下意识去看封淮的脸，发现封淮就这么一直盯着他不放，知道他肯定又在吃味儿，于是连忙解释：“你想哪儿去了？温学长他是智能医学系的，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还约你一起吃饭？”封淮冷声道。
“那也是因为陛下有话要问我。我这不是都拒绝了吗？”
“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你去王宫见陛下吗？你知道陛下要问你什么吗？知道他为什么约你在王宫吃饭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林野哑然。
他想说他今天已经去过王宫了，什么事也没发生，然而看封淮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陛下问他的那些话确实有些不寻常。原以为是聊军务，或是他的身世，到最后竟只问了他的一些私事。
不等他想明白这件事，就听见封淮说道——
“林野，他喜欢你。”
林野猛地回过神，对上封淮目光，突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封淮总在这种事上特别的敏锐，每次提到别的学长、别的Alpha时，封淮的脸色都会特别的差，就好像他背着封淮跟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似的。
如果不是帝国法不允许限制人身自由，封淮刚才的眼神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想把他关起来。
“他……”林野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封淮，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温学长他真的只是……”
“他喜欢你，”封淮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不同。”
封淮说这话时，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他只要不给出一个合理的反应就是对不起他似的。
“就这样？”林野抬眼看向温准离开的方向，那里早没了任何人影，也只有封淮会一直记在心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封淮这么爱吃醋？
“你帮他处理掉了身边最大的威胁，不但让他松了口气，也让王室松了口气。”
“威胁？你说颜慕？”若说对王室有威胁，林野第一反应就是颜慕。颜慕虽为皇储，但因为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并不能满足于手中拥有的权势，私下与暗潮勾结想撺掇帝国兵力，这次帝国总部联合白狮以及灰羽一同清除暗潮埋伏在帝国的势力，同时也将颜慕定罪，皇储自然是要换人的。
除了对外谎称是自己亲生儿子的颜慕外，陛下还有一名三皇子殿下在世，但或许是王室出于对他的保护，却从未真正公布过这位殿下的身份。
听封淮的意思，这次替王室处理掉颜慕这个祸患，得利者似乎也有温准？他猛地想起当初在舞会上，侍从看见温准的邀请函时不同寻常的态度，难道说……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说温准是和陛下有血缘关系的皇子，那封淮和温准岂不是也是表兄弟？
今天陛下把他召去王宫问那些话，难道真正的目的是……
“林野。”封淮似笑非笑望着他，语气突然间变了。
“怎么？”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对感情这么迟钝。”
“……”也不知道对感情迟钝的是谁？？
“行，他喜欢我，”林野索性顺着他的说，他不信治不了封淮的阴阳怪气，“你满意了？”
这句过后，他看见封淮眼中划过一抹怔忪，紧接着，表情竟多了几分伤神。
草！
林野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你……不至于吧？”
“至于。”
“……？”
“你是我的人，谁准他喜欢了？”
“……”还学会赖皮了！
“你管别人喜欢谁？”
“喜欢别人和我没关系，”封淮的语气执拗，“但喜欢你不行。”
“所以这也要怪在我头上？”林野冷笑，“封淮，以前怎么不见你把军校的追求者处理掉？”
无论校内校外，封淮的追求者可从没少过。暂不提当初凌寒对封淮的心思人尽皆知，就连安冉的心思他也看得分明。
也只有封淮的直男脑子才会以为那些人都是想和他探讨指挥战术。
怎么偏偏到了他的事上，封淮就比发情期的Omega还要敏感？
“我……”封淮一怔，对上他目光，神色暗下去几分，“抱歉。”
语气分外诚恳，简直就像犯了校规的学生在念检讨书。
“……”
“以后不会了。”
“……”
“还生我气？”
“……”消了那么点儿气。但为了避免某人胡乱吃醋，只能装作依然生气。
“林野……”
封淮突然重重咳了起来。
林野及时扶住他：“哥，你没事吧？”
手指下的肩膀明显一顿。
封淮眼底一片晦暗不明的神色，低声道：“你说呢？”
“哥，你要不舒服就少说话，”林野扶他躺下来，“温……医生说了，你要静养。”
“没事，”封淮轻声，“没这么严重。”
“还说呢……看你脸色白的。”就快比冰河的羽毛还白了。
“真这么担心我么？”封淮声音难得柔和，隐隐让林野感觉他在笑。
“不担心你还来看你干什么？”
“那你答应我。”
“答应什么？”林野闷声道。
“答应我，”封淮淡淡说，“无论谁向你告白，你都不能答应。”
“包括你啊？”林野随口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野总觉得封淮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行行行，不答应就不答应。”他本来也没打算答应。
“如果……我真的让你很生气，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封淮语气郑重。
“……哦。”
封淮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后脑：“不过，我会尽量不惹你生气。”
林野眉梢轻挑：“你最好是。”
封淮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我费这么大功夫才重新追回你，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说得好像你会有第二次机会似的。”
“嗯，没有，”封淮揉了揉他的脑袋，“再叫我一声吧。”
“封淮。”
“不是叫这个。”
“封长官，封学长，封……”林野抬眼对上他如海一般平静的眸子，忽然叫不下去了。
他顿了顿，手指攀附上他衣领，伸出手臂来抱住他。
“哥，”他轻唤道，“以后别让我难过。”
“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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