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架舰载机一前一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对手的包围，操作稳定，目标准确, 不见一丝狼狈之色，仿佛那些阻碍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压力。
“命都快没了, 心里还只有比赛, ”叶思明透过舷窗, 看见那些舰载机依然紧咬他们不放，嗤笑一声, “军校真该教教他们磁场紊乱的严重性。”
“刚才在四号区，他们未必没有这个意识, ”沈睿淡定地驾驶机甲, 紧跟封淮和林野, “只不过现在脱离了磁场危机, 他们自然需要继续拦截我们。”
“得了便宜又卖乖，”叶思明冷笑，“早知道刚才就让他们卷进磁场风暴，省得给我们自己制造对手。”
“你认真的？”沈睿失笑，“那可是军校的学生。”
“我倒是希望可以认真，”叶思明耸耸肩, 很显然，他心里知道不可能那样做, “我可没有你这么强烈的道德感, 就算他们真的变成了油炸鸡, 我也不会感到心痛的。”
“是吗？”沈睿轻轻勾唇, “我看你刚才记录屏幕上的数据, 倒是挺迅速的。”
当时磁场的动荡愈发的强烈, 两人单单与那六架机甲纠缠就已是不易，沈睿还要尽可能接近在补给站发现的记录仪，情况十分紧急，而叶思明对记录仪数据的变化记录几乎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看你对灰羽的陷阱也很了解，”叶思明慢条斯理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灰羽了？”
沈睿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赌一把而已，”沈睿静静说道，“毕竟最近暗潮活动频繁，灰羽会在白星设下防备，再正常不过。”
“是吗？”叶思明挑眉，“那补给站那个红色的调节按钮，也是赌一把吗？你就不怕会是触发爆炸的按钮？”
当时沈睿怀疑四号区内部设有调节磁场强度和其他实验变量的开关，擅作主张进入补给站，这件事只要仔细向来，就知道是有巨大风险的。
比赛中突发意外遭遇磁场波动，又联系不上比赛方和白星军部，任谁都会觉得可疑，更加谨慎行事。叶思明认识沈睿两年，两人合作的次数不算少，他深知沈睿为人处事的谨慎，所以当沈睿在所有信息尚不明确时，提出尝试调节红色的按钮，他难免会觉得奇怪。
细想下来，当时靠近补给站是沈睿的提议，补给站藏匿的屏幕也是沈睿发现的，再加上让林野打破白色的星旗……无数个巧合加在一起，巧合就未必是巧合了。
他从不沈睿的立场，以及沈睿对帝国的忠诚，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有着对外无法言明的另一个身份。
只不过……
“你的好奇心倒是挺旺盛的，”沈睿勾唇浅笑，“那不如用你的改造数据搜集器的头脑猜一猜？”
“哟，”叶思明失笑，“这算是威胁吗？还是交换？”
“好奇心总是相互的，不是吗？”沈睿说，“你对我好奇心太盛，我可是也会对你很好奇的。”
“怎么，你好这一口？”叶思明语带调侃。沈睿是Beta，他是Alpha，这是整个军校都众所周知的事情。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嘛，我投降，”叶思明的选择做得毫不迟疑，“聪明人选择放弃好奇。”-
另一边，林野和封淮驾驶的舰载机在穿越过四号区之后，立刻向周肃那里发起了通讯请求。
“周肃，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已经追上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准备在六号区超越。你们和叶学长他们呢？”
“暂时脱离危险，在往终点赶，”林野的目光落在侦测屏幕上，脑中计算着需要的时间和最佳路线，“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才能抵达七号区终点。”
“二十分钟……”周肃若有所思，“我们还有三分钟抵达六号区，行驶至七号区不需要十二分钟。”
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只用了一架运输舰，只需要抵达七号区便算完成任务，而第一军校和白银军校用了两架舰载机来分摊需要运输的能源，必须两架舰载机都抵达终点才行。但现在由于林野和封淮中途折返四号区，耽误了一段时间，导致落下了很长一段航程，想要追上，恐怕没那么容易。
“周肃，”封淮忽然出声，“能拖延他们三分钟吗？”
“呃……应该可以。”
“十分钟后，我们在终点会和。”
“十分钟？”林野和周肃异口同声，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周肃他们来说，七号区无障碍行驶需要至少八分钟的时间，加上六号区这三分钟，十一分钟后就将抵达终点。
而对林野他们来说，哪怕争取到了三分钟，也需要十七分钟才能抵达。
其中六分钟的差距，就这么被封淮轻而易举地忽略了？
“你……”林野不由皱眉，他的心底隐隐能感觉到封淮另有打算，却不敢轻易确定，毕竟在这段并不长的航程里，六分钟并不是小数字。
“磁场只是削弱，并不是消失，”封淮淡淡提醒，“借着磁场的余力，送我们一程。”
林野怔住。
他终于明白过来。
封淮想争取的，是正在遭受四号区磁场余力的五号区内的行驶时间！
其他人经历过磁场不稳，恐怕避之不及，但封淮既然敢说出这句话，他就一定有百分百的把握！
“林野，探测磁场方向，开启双驾驶。”
“明白。”
双驾驶模式开启，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
舰载机按着导航标注的磁场方向，冲向磁场最强劲的位置，借着磁场的波动，让舰载机突破了极限速度，如俯冲的猎鹰一般，朝着六号区飞去！
十分钟、八分钟、五分钟……
疾速的航行不断地缩短着和另外两个军校的差距。
一直到——
差距清零！
舰载机在林野和封淮的完美驾驶下，成功将航程差距弥补了回来，几架舰载机并驾行驶，在最后的两百米内追逐，渐渐拉开最后的差距。
距离终点还有一百米！
林野的手覆盖上操纵杆，手背却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
在最后追逐胜利的时刻，他们的行动是同步的。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只要记忆不灭，就永远占据着他们的本能。
舰载机化作凌厉的闪电，势不可挡地冲向终点——
第一军校，获胜-
联赛场地的磁场出问题事关重大，自然是要上报军部的。然而白银军区的负责人白浩泽却并不在比赛现场，负责联赛的人是他的副官桑德。
“封少校，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桑德倍感抱歉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我会上报给……”
“白浩泽呢？”封淮打断他的话。这次的联赛由白星负责，白浩泽身为负责人，必要需要承担事故的责任，甚至是军部的调查。
“这……”桑德有些为难地开口，“中将他昨晚离开了白星。”
“联赛期间离开白星？”封淮眉头轻蹙，“你知道事故的严重性吗？”
“封、封少校，”桑德听出了他话里的责备之意，连忙道，“没有骗您。中将现在有要事在身……”
封淮冷笑一声：“他是希望我亲自去找他一趟，还是让这件事由元帅来审判？”
桑德汗如雨下。这是明摆着要硬刚啊！
“不如……封少校，您让我先去通报一下……”
“通报？”封淮重复了一遍，“你是在给白浩泽找借口推脱责任留时间吗？”
“不、不是，当然不是！”桑德有些为难，“我毕竟是白中将的下属，白中将有令在先，我总不能随意违抗将军的命令……”
“一切责任我来担，”封淮冷声道，“这样够了吗？”
桑德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进退两难。
他当然知道这次事故的严重性，但他不过是白浩泽的副官，军衔甚至比不上还没从军校毕业的封淮，现在两方施压，他听谁的命令都会得罪另一方。而封淮这句话，等同于在给他吃定心丸。
只可惜……
“封少校，将军他真的不在白星，就算您现在去往军部，也见不到将军，”桑德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不如这样，我替您留意将军的行程，这次的比赛有军校生受伤，救治伤员要紧……”
这句话涉及到军校生的安危，果然奏效。
封淮抬起冰冷的眸子，视线越过他，看向不远处几名受了伤的学生，沉默片刻后，淡淡说：“通知医护人员救助伤员。”
桑德在心底松了口气。
“是，少校。”
封淮轻微一顿，语气冷肃。
“有白浩泽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这是自然……”
比赛另一头的入口处。
沈睿视线在训练基地绕了一圈：“林斐呢？”
叶思明挑眉：“离开了吧，刚才看见他走了。”
话音落下的一刹，不远处传出少年略显稚嫩的谩骂声。
“都怪林斐！自己不敢靠近四号区，却骗我进去探路。我向他求助的时候，他竟然还假装收不到信号……”
“嗯？”叶思明微微讶异，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安冉，看见他正在和其他学生抱怨。
“安冉，林斐不会这么坏吧？当时是他发现磁场有问题，让我们暂时不要靠近的。”另一名学生说道。
“他可没提醒我。他算盘打得好着呢，嘴上说得好听，让我率先完成补给，不就是想让我进去给他探路吗？还提醒让我从右边靠近补给站……右边磁场那么强，我真是差点被他害死！”
“安冉，别生气了，赶紧检查一下伤得重不重……”
听到那些话，沈睿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提醒了所有人？唯独骗安冉进入四号区？
安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声音。
——“训练基地每年的改造经费都是由我父亲提供的。”
是了……改造经费！
改造经费势必会使得
“怎么了？”叶思明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沈睿很快收敛了神色，淡淡说，“我有点事，失陪一趟。”-
由于白浩泽目前不在白星，再加上联赛中有学生受伤，因此暂时只能先以救治伤员为重。但为了保证比赛场地磁场出问题的证据，封淮直接联络了帝星总部，强行封锁了比赛场地，四号区重点看护。
宿舍楼里，叶思明和林野交换了比赛途中发现的情报。
“你是说他们把比赛基地当成信号聚合器，通过特定建筑和发光屏向外传达加密信息？”
“没错，”林野说，“我已经问过桑德上尉，整个训练基地的改造都是有白浩泽亲自负责的。”
“所以，你怀疑白浩泽？”
“不止。我觉得这件事和谜之神域也有关系。”
“你是指……他们利用谜之神域的模拟器做随机实验，然后再运用到实际建筑上？”
“没错。”
“如果是这样，黑客联盟很有可能与暗潮有勾结，后台的模拟生成器只有创立谜之神域的管理员才拥有权限，另开账号必定会惊动其他人，因此干脆把实验结果应用到虚拟对战场，还不会引起怀疑……”叶思明若有所思，顺着他的思路分析下去。
“谜之神域的人如果和暗潮有勾结，这次的事情过后，很可能会采取行动销毁实验数据，如果想调查的话，恐怕要趁早行动。”
“嗯，事不宜迟，”叶思明赞同他的看法，“既然白浩泽也有嫌疑，我们最好赶在他之前。”
就在这时。
“叶学长。”
“嗯？”叶思明停下身，转头看向林野，眼中带了莫神秘莫测的笑意，“怎么了？”
林野注视向他，低声开口。
“你真的是……”
叶思明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希望我是吗？”
林野没有出声。
希望？
对于叶思明的身份，他其实早有怀疑，揭露的那一刻，因为情况紧急，不可能没有担心。至于希望？
他虽然没有回答，心底却隐隐知道答案的。
就算有，恐怕也只是对验证自己猜测的希望。
从林野的沉默中，叶思明似乎得到了自己在等答案。
一声轻叹。
“宝贝儿，你只要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就够了。”
他林野眨了眨眼睛，唇边绽开一抹淡笑。
“只要你希望，我随时都是你的骑士。”
字里行间都是暧昧，再配合上叶思明向来毫无克制的放肆语调，这句话听上去简直就是一句公开的示爱。
然而暧昧的气氛却冷不防被封淮的声音打破。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场捉奸！
第82章
林野回过神, 猛地和封淮视线撞上，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有一丝心虚。
“沟通一下情报, ”叶思明耸耸肩，“情报的完整性对判断很重要, 不是吗？”
“只是沟通情报, 需要靠这么近吗？”封淮说这话时, 视线是看向林野的，林野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封淮, 你会是吃醋了吧？”叶思明的话暧昧不明，“我和林学弟的私情, 你可别干涉得太过啊。”
“私情”两个字, 大胆而又露骨, 封淮的眉头轻轻蹙起。
他对上叶思明的视线, 冰蓝色的眸子愈发的寒冷，手指一寸寸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私情？叶思明，注意你的用词。”
这样的提醒对别人或许有用，但对叶思明却不。
“封淮，与其训诫我, 倒不如问问林学弟，到底是更愿意听你说话, 还是更愿意跟我交流。”
封淮眼中划过一抹冷意：“这是我跟他的事, 和你无关。”
不得不说, 叶思明这句话正戳中了封淮这段时间以来的心事。
他知道林野心里对他有怨, 知道林野唯独不想和他说话, 所以当叶思明问出这句话时, 他更怕林野会将那个答案脱口而出。
但是林野没有。
“封学长，比赛才刚刚结束，我有些疲惫，就先回房了。”是很敷衍的借口，一眼便能被看穿，但因为不能被拆穿，所以百分之百有用。
“那我也回去了，”叶思明看向封淮，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封淮，我看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精神力损耗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劳你费心。”封淮语气淡漠-
林野回到房间，第一时间登录上了谜之神域的后台——暗域。
手指灵活地跃动着，查询半年来的登录记录，比对源码，以及其他管理员的登录信息，终于在一天之后，查到了一些端倪。
这半年来，白猫、朔月，还有Arno，登录暗域异常频繁，就连时间也十分相似，甚至在昨晚，还有他们来白星的那一天，白猫和朔月都有过一次登录。
他沿着登录记录查下去，意外发现白猫和朔月登录的日子，有过一次对谜之神域源码的篡改。
篡改源代码必须有三名以上的最高权限管理者同意。除去白猫和朔月，当时同意他们的第三人……莫非就是Arno？
这一点林野无从查证，只能根据自己的推测去查篡改的源码。他对谜之神域的源码实在太过熟悉，只是扫了一眼便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段连接白星军部信号的代码。
设立谜之神域连接白星军部的直接通道……难道说这个白猫，是白星的负责人白浩泽本人？
林野与白猫交手次数不多，对白猫的作战风格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他唯独记得一点——白猫和他一样擅长左手。
由于精神力不稳定，林野从小佩戴精神手环，手环佩戴在右手腕，因此对右手的压制更强。上辈子林野身为帝国少将，曾因为左手过于突出的稳定性和精准性，被誉为“神之左手”。
但白猫不同，白猫擅长左手更像是右手存在某种缺陷。
难道说，白猫的右手存在某种缺陷？
对于白浩泽本人，林野一无所知。眼下的信息无法让他确认猜测，除非能拿到更多白浩泽本人的信息。
林野知道封淮会去找白浩泽。纵使他对和封淮见面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公事就是公事，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到调查。于是在下午时，他主动去找了趟封淮。
对于林野能来找自己，封淮内心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高兴不能表现在脸上。而且很不幸的，白浩泽受了伤需要静养，这绝对是一个林野并不想听到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林野脸色微微变了。先前不在白星，回来后便声称受伤，需要静养……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今天下午，据说是检查港口时遭遇袭击。”
“他伤得很重？”
“军部拒不透露，总之现在拒不见人，”封淮停顿了一下，看向他，“这或许是个借口。但是，够用了。”
林野顿时明白了封淮话里的意思。
白浩泽毕竟是白银军区的负责人，军衔高，权力大，所以他给出的理由只要表面上足够冠冕堂皇，他们身为军校生就无法越权质疑，更别说是要求见面了。
“你怀疑白浩泽？”封淮是聪明人，林野与白浩泽素未谋面，会为了白浩泽主动来找他，还对白浩泽如此关心，一定是有什么新发现。
“有件事想要确认。”
林野言简意赅，封淮便也知趣地没有追问。
他知道林野有自己的考量，也知道林野作为顶尖黑客，手里掌握着一些连军部都没有的情报。
“一定要见到面吗？”
“我需要他的资料，”林野一顿，“如果有作战视频的话就更好。”
“作战视频不可能泄露。”
“那就和他动手。”
封淮沉默了一会儿，说：“倒也未必没有办法。”
林野一怔：“你有办法？”
封淮对上他目光，唇边勾了抹淡笑，神色难得温和：“只要他人还在白星，就不可能谁都不见。”
他轻微一顿，声音低沉，如一声短促的叹息：“总是有办法的。”
这一瞬间，林野仿佛回到了曾经和封淮并肩作战的时候。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难题最终都能迎刃而解。
……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一腔热血，他的青涩莽撞，统统在喜欢的人面前化作无所畏惧的勇气，伴着他勇往直前。
因为这样深深爱过，所以无法视而不见，所以无法轻易原谅，无法委曲求全，所以他宁愿退避三尺。他给自己保留尊严的同时，也保护着那个曾经那颗深爱他的心。伤痕已经足够深刻，他怎么能再让自己陷得更深。
咚、咚、咚。
宿舍的门被敲响，回忆如梦初醒。
封淮看向门口：“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周肃。
“封少校，打扰……”
声音戛然而止。
周肃显然没想到林野会在，看见他时，微微愣了一下。
他耳边回想起林野曾经说过的话。
这叫……不熟？
吃饭一起，回宿舍一起，比赛时互相打配合，深更半夜独处一室……
封淮简直就像长在林野身上一样。
这叫不熟？
这都能叫不熟吗？
连裴副官和封少校都没这么亲密吧！不，恐怕就连霍学姐和裴副官都没这么亲密。
林野察觉他的眼神，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来找封少校谈正事，时间有些紧急，并非刻意……”
“没关系，我不介意。”
“……？？？”毛病啊！
周肃尴尬地咳了一声，心想就算是调情也不必这么明显。
他绕开不该问的话题：“封少校，方便说话吗？”
“嗯，”封淮淡淡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林野，很快收回目光，“不用在意，有话直说吧。”
周肃见封淮没有避嫌的意思，这才开口：“封少校，你有看见沈学长吗？”
“沈睿？”封淮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挑起眉梢，“他怎么了？”
周肃神色有些凝重：“联赛前一天晚上，有人看见他出现在比赛场地附近，行踪可疑。今天白天，我去过比赛场地和港口，发现有暗潮袭击装置。”
封淮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沈睿？”
“不可能！”
林野几乎是本能地说出这句话。
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肃微微讶异于他的反应，就连封淮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脸上。
“我相信他。”林野语气笃定，不容置否。
沈睿不可能……
是谁都不可能是沈睿。
上辈子为了保护他而殉职，守护帝国边境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人，怎么可能与暗潮有关？
但就连林野也不可否认，自从抵达白星后，沈睿的表现的确很不同于往常。
初至港口，沈睿向桑德问起暗潮袭击白星的行动；抵达宿舍楼，向宿管问起白银军校的宿舍位置；当晚熟悉训练基地，沈睿以和朋友叙旧为借口失陪；比赛当天，沈睿曾中途失去联络……
“不可能。”林野低声重复了一遍。
纵使如此，他的态度依旧。
沈睿不可能做危害帝国安危的事。
那是林野本能的回答，却让封淮的眸色陡然一深。
他注视着林野的面庞，眼神忽明忽暗，心随着林野的坚定一点一点收紧。
他突然很想问林野——你就那么信任他吗？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他？
周肃对两人的心思毫无察觉，只当是林野与沈睿平时关系好才会有此反应。
他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事实上，一个月前我就已经开始留意沈学长的行踪，曾多次在军校内发现沈学长形迹可疑。”
封淮眉头轻轻蹙起：“你跟踪他？”
“是，”周肃上前一步，从军服下拿出一枚徽章，“封少校，我是帝国负责对抗暗潮的灰羽成员，编号027，我的父母都是灰羽的人，希望封少校能够信任我。”
银色的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正面烙刻着一柄利剑穿透羽毛的图案，反面则是帝国的国徽。
封淮伸手接过，指腹摩挲过徽章边缘的一刹，一股凉意经由皮肤渗入血液，仿佛灌入了凛冬的风。
这的确是灰羽的徽章，只有灰羽内部的成员才会拥有。
帝国三大独立组织分别是白狮、红鸟、灰羽，其中白狮曾是林暗的下属舰队，在林暗殉职后便由林暗的下属负责，如今驻守在边境一区，而红鸟是帝国最神秘的情报组织，灰羽则是专门针对暗潮存在的秘密组织，传闻其内部的组织架构十分复杂。每个组织都有其对应的徽章，材质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内里嵌有唯一的识别芯片，市面上是无法仿制的。
“这段时间以来，沈学长和一名可疑人保持着高频率的通话，其中曾提到过精神力、实验异变、智能手环等……”
“智能手环？”听到这个名字，林野微微怔住，脑中划过霍瑶生日会的那一次，他在沈睿手腕上看见的那道隐秘的疤痕。
“是，怎么了吗？”周肃疑惑。
“没什么。”林野掩饰道，却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那天他并没有看错，真的是压制精神力所用的精神手环吗……？
“之前有一次，机甲系的工程设计选修课，沈学长下课后去了趟图书馆，在信息室里待了很久，后来我在他之后进去查看，发现他查阅了很多与暗潮有关的记录。”
“看来他对暗潮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关注。”封淮沉思道。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沈学长和暗潮有关，但我想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知封少校。”
“我知道了，”封淮微微颔首，“我会留意的。”
“啊，对了。我这里还有有一些调查资料，存放在芯片里，或许会对封学长的调查有帮助。”周肃走到桌旁，将存放芯片的盒子放到桌上。
封淮的手指微顿，忽然问道：“这些事，你向灰羽的负责人汇报过吗？”
“暂时没有，”周肃摇头，“灰羽的内部很神秘，事实上，我们所有普通成员都不会和自己的负责人直接见面，只会通过徽章的通讯功能联络。”
“哦？”封淮不禁有些意外。
“一个月前，我就将发现的疑点汇报给了我的负责人，但这一个月来，我的负责人对这件事一直持回避态度，我才会决定私下来找封少校，”周肃声音微顿，“我对您的立场完全信任。”
周肃会这么信任封淮不是没有理由的。
封淮的父亲在帝国有名的上将，母亲又是帝国的长公主，血统关联皇室，唯一的兄长封朗又是瀚海军区的总负责人，再加上他本人是被誉为“帝国恒星”的最强兵器，可谓是全家都对帝国忠心耿耿。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既然这样，封少校，我就先回去了。”
“好。”
周肃离开前看了眼林野，最终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封淮的宿舍。
只剩两个人的房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那我也回去了。”
林野简单地交代了声，正要走，却听见封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野。”
那声音宛若低音提琴一般深沉，听得林野的心都往下一沉。
林野停下身，却没有转身看他。
“干嘛？”他语气稀松平常，语速却比平常快了许多。
头顶的灯光将影子拉长，倒映在客厅的墙壁上，一道在前，一道在后，随光晕轻轻晃动着，仿佛不死不休的纠缠和追逐。
封淮凝视着他背影，目光深邃，心仿佛被林野攥在了手里，喜怒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无论沈睿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相信他吗？”他的声音里是压抑而又克制的情愫，宛若海浪一般不断地冲刷那一块礁石，与尖锐的棱角抗争着。
空气因那一句话而凝结成冰。
墙壁上的影子轻轻晃动，宛若那一刻触动的心脏。
“他救过我的命，至死都没有背叛过帝国。”
他静静说着，每个字都带着前生的记忆。那记忆之中有遗憾，更有着触目惊心的别离，落在他心头，是一道永远磨不去的疤痕。
“我为什么要怀疑他？”
“那我呢？”封淮执拗地追问，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刺得林野的心生疼。
林野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青筋因为用力而突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维持本应有的体面和冷静。
“如果是我，”封淮低声问道，“你会无条件相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封淮：我也想长在他身上
第83章
会不会完全信任他？
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 林野潜意识里的回答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个肯定无关他们之间的感情。
帝国之光，帝国的恒星，最强的人形兵器……封淮为帝国立功无数, 又有着与王室紧密相关的高贵血统，他当然不会背叛帝国。
这个问题, 就算拿去问帝国的任何一个子民, 他们的回答都会是如此。
但林野很清楚, 封淮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于是他说：“我信任过你很多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肯定, 那么只会有一个字。其余任何婉转的回答都意味着另一个答案。
封淮的拳头一瞬收紧。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疼得厉害。
他们之间已经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林野, ”封淮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只是在容让, “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他停顿了一瞬, 很快又接着问道：“哪怕证据确凿，放在你面前，你也相信他吗？”
“封淮，”林野转过身，冷冷看向他，像在看敌人, “别做那些让你自己都不齿的事。”
封淮身体一震，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
他以为自己会做什么？为了嫉妒去给沈睿编纂莫须有的罪名吗？
他……
在他眼里, 自己竟是这样的人吗？
然而这一刻, 他顾不上去计较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冷血还是卑劣, 此时此刻他追问他, 想知道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就因为他为你殉职吗？还是因为你对他——”
终于是问出口了。
如果说当初在海蓝星的军部大厦, 他问林野是否喜欢别人, 只是直觉带来的隐约的危机感，那么这一刻，就是他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林野不是为了气自己才说这些话，他害怕林野不是出于感恩才对沈睿这么信任，不是出于玩伴情谊才对叶思明这么亲近，他害怕林野不再爱自己，害怕林野真的喜欢上别人，害怕在林野心里，他们比自己更优秀、更懂得爱他。
在他这句话后，林野抬起眼对上他目光。
那眼神平静、冷淡，说是冷漠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瞬间，封淮感觉那目光是带刺的，刺得他的心千疮百孔，甚至……让他心底生出了一抹避让的情绪。
过去在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林野避让他。
夏日午后，他们在训练场地激战，身体亲密接触在所难免，他靠近林野说话，嘴唇轻轻划过林野耳廓，林野会脸红。
晚上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偶尔看见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泛着潮红的林野，林野会避开他视线，拉上衣服。
深夜里同床共枕，他如果抱着林野，会明显感觉到林野在他怀里的体温升高许多。有时他也会忍不住调侃，分明林野是Beta，不是Omega，却比Omega更加敏感于Alpha的靠近。
那些脸红，紧张，心跳加速，都是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而此刻，林野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疏离，再也不会因为他而感到慌乱，就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他突然间很害怕。
他们之间的牵绊，是不是早就已经在他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这样被无情斩断了？
他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吗？
“我不爱他。”林野说。
封淮一怔。
他的喉结轻轻滚了下，竟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
“封淮，我曾经喜欢了你很久。”林野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这句话令封淮的心往下一沉，隐隐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预感。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往事，他不敢轻易提起，因为过去和现在对比太过鲜明。
林野更不会提起。因为这是林野心里的一道伤，不曾痊愈，致使他永远都只会把他往外推。
此时此刻林野突然说起，也必然不是因为念旧，他们之间就算要打什么感情牌，也只会是他。
封淮望着那双冰凉的眼睛，眸色很深，声音略有些哑。
“……七年。”他回答。
“不止七年，”林野淡淡说，像是在认真给他纠错，“在上军校以前，我以崇拜的目光看了你很多年。”
是的，对林野来说，在帝国第一军校的相遇并不是他们的初见。
他的喜欢始于许多年前，季未眠第一次对他提起封淮。
那时的他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军校生，却碍于季未眠的原因，时常能接触到帝国的军政。季未眠的同僚称他为“天才”，因为他在这方面的领悟力实在太强，甚至被许多人认为是季未眠培养的接班人。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听说封淮的名字，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一次听季未眠说起封淮，是封淮立了大功，凯旋回帝星，被陛下亲自授予少尉军衔。
那天王宫和军部很热闹，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封淮一身干净利落的军装，身姿挺括，眉眼俊朗，侧脸的轮廓锋利，气质沉稳醒目，站在阳光下时，连肩章都熠熠生辉。
他喜欢那样强大的人。
他也喜欢挑战刺激。
3S精神力，Alpha，最年轻的少校，从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动容……
这些名词深深吸引着他，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Alpha和Beta并不合适。
但他骨子里天生流淌着叛逆的血液，越是艰难的挑战，他便越有兴趣。
更何况，他想要的也是一个方方面面不输给他，能和他并肩战斗的伴侣。
这日是他们初见，爱情就此在林野心里生根，而封淮并不知情。他的军事生涯有太多这样的时刻，他甚至不会在未来的某日再次回想起这一天。
三年后帝国军校的相见，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追求。
林野从一开始就很了解封淮。封淮的光辉履历，封淮不容被打破的原则，他们共同的生活习惯，共同的喜好，无数次的偶遇……
那些全都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和巧合。
而是林野为了追求他所做出过的努力。
林野自小被当成机甲天才，对所有知识点的吸收都快得惊人，举一反三更是不在话下。他从来没有研读哪一门课程，会用心到如此程度。
只可惜这份“用心”，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命运有时候很公平，给了你一点什么，就必然会拿走一些对等的东西。所以他拥有了普通军校生羡慕不来的军事能力，以及Beta之中少见的3S级精神力，而代价是他糟糕坎坷的感情。
“你想必不知道，在你我遇见以前，我就了解了你很多事。”
“我第一次去你宿舍，知道你有洁癖，从来不让人坐你的床，于是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你回来，你的脸色很难看，是我做错了事。”
“第一次约架，我手臂受伤，你训诫我太过随意胡来，那是因为我怕伤到你心爱的枪，所以中途强行撤手，是我活该。”
“第一次和你去幽灵星球执行任务，我怕黑，但没有拒绝你的分配的任务，不是因为我爱逞强，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有弱点的人，更不会在未来的任务中带着一个拖油瓶。”
“灰灰第一次见你，你摸了它的脑袋，它对你产生应激反应，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灰灰的毛病，之后那一整个假期，我都在安抚它中度过，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
“凌寒第一次调入你的军团，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你中了诱导素，宁愿划伤自己也不碰我，晚上却和凌寒共处一室。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说你和凌寒上了床……”
那些封淮以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对林野来说却都是刻骨的记忆，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因为情绪时时刻刻都被他牵动着。
有的事情，相爱时可以不计较，甚至在事情发生时，心底的情绪渺小到比影子还要难以捕捉。但若不爱时想起，每一件便都令人心痛不已。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知道，我不怪你。”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令封淮一瞬间气血攻心。
不……不是的。
他想告诉他，那不是一厢情愿，他也是爱他的——如果他知道那些事，每一件他都一定会制止。他不会让他委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和承担。
可是他说：“所有的代价我都受着了。我……”
“那不是代价！”
封淮突然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并非存心想要制止，他只是……唯独怕他会说两不相欠。
“这些事我……不知道，”封淮渐渐扣紧手指，“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既是伴侣，为什么彼此信任会变得这样难？
“告不告诉你，重要吗？”林野语气讽刺，“我殉职前的那一则通讯，你不是也没有接吗？公事尚且如此，而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你眼里有知道的必要吗？”
有的错是不能犯的。
对封淮和林野来说，这个错误是错过救援的最佳时机，导致林野上辈子在边境殉职。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林野而殉职。
一个因工作失误导致他死亡，而另一个却为他而死……
如果不曾有这一层对比，或许所有的误会和恩怨都不会这么难解。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信任沈学长？”提起这个名字，林野的心渐趋平静，“他不会像你这样冷漠，我的通讯他永远都会回应，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与暗潮有勾结，他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殉职。”
“封淮，你大概不知道吧。在边境支援的那段时间里驾驶舱玻璃曾被子弹射穿，子弹对准心脏的位置，却没有让我毙命，而是射穿是了学长殉职后留下的军徽。”
他没有告诉他的是，那枚军徽被射穿的同时，他手上的婚戒也因为强烈的空间动荡出现了裂痕。
如果你去问一个帝国民众，火焰晶石会不会碎？那么他一定会笑着告诉你，当然不会。火焰晶石怎么会碎？
火焰晶石是世上最坚硬的宝石，象征坚不可摧的爱情，也是帝国国徽上所镶嵌的东西，象征着帝国本身。说火焰晶石会碎，不但是在质疑自己选择的爱情，也是在质疑帝国的公信力。
可林野却知道，火焰晶石也是会碎的。
所谓“坚不可摧的爱情”让他遍体鳞伤，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裂痕越来越深，而另一枚作为遗物存在的轻巧军徽却保了他一命。
多么讽刺？
“不止是他。”林野深吸了一口气，肩膀竟微微有些颤抖。
“那段时间里，叶学长曾多次给我提供重要情报，边境濒临被攻陷的那七天，我有一半的命是他给的。”
“他们两个人，换我多活七天的命，都是为了等一个你。”
他曾经无数次地在想，为什么他没有来呢？
他是那么的信任封淮，因为所有人都说封淮是帝国的光，为了帝国，封淮婚后可以经常不回家，他是帝国的战神，是帝国的恒星，是所有人的希望，所以哪怕他们情尽，走到离婚这一步，他也始终相信封淮会来——只因为他是帝国的将军。
几句话，让封淮知道什么叫做心痛欲裂、肝肠寸断。
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他们的距离是这样遥远。
林野就站在他面前，开口闭口都是别的Alpha的好，然后再以此为由细数他的过错。林野能说出沈睿和叶思明无数个优点，面对言语对他的刺伤却置若罔闻。
他不再爱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封淮的大脑一片空白，五脏六腑都被他的话划得遍体鳞伤。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烫伤了喉咙。
得到的答案是一句反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还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啦，明天请个假哦
第84章
为什么觉得他们还有可能？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封淮心里千回百转。
因为……
因为什么呢？
明知道自己有错, 那一天他确确实实来迟了，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难道他要告诉他一句, 是因为他还爱他吗？
这一声还爱，林野等了很久, 可是时至今日似乎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太迟了。
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刻, 封淮感觉无比挫败。
身为林野的Alpha, 他却没有保护好他，所以造就了他们之间那么多的失望和误会。
从学生时代到婚姻殿堂, 再到婚后数年，林野的世界里都是他, 可他又何尝不是？
他从来没有这样牵挂一个人, 他对林野的喜欢早已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习惯了战场上多考虑一个人的安危, 习惯了工作时间接受另一个人无关工作的消息，也习惯了危机时刻选择不那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只因为害怕那个人为他担心。
他从没想过要结束这段关系，结婚纪念日那天林野向他提出离婚，他会答应只是一时气话，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他宁愿死也不会说出那个字。
退一万步, 就算真的有一天要结束，他也无法接纳林野以外的第二个人。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林野, ”封淮看向他, 眼神很深, “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野避开他视线, 态度依旧冷硬。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行吗？”
林野没有出声, 于是封淮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轻颤。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搭着我的肩膀叫我哥，我其实……很高兴。”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林野心里，让他的手指一瞬间攥紧。
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这里，他应该避免直接和封淮接触，直接给他打通讯。
为什么他要对他说那么多话？
因为不甘心吗？
可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我是不喜欢与人亲近，那是因为我从小在帝国边境长大，十四岁以前我身边没有人能说话的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的靠近。”
“那天看见你趴在我桌上睡觉，我心里想的是怕你受凉，并不是我不喜欢你来我宿舍。”
“季元帅曾嘱咐我在军校多照顾你，但我之所以答应和你约架，频繁地和你见面……一直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话言犹在耳。
——“哥，我想嫖你。”
——“你和我说这么多话，是不是挺喜欢我啊？”
——“谁规定Beta不能追Alpha了？我迟早会把你追到手的，你等着。”
“我并不知道你那次撤手是怕弄坏我的枪。但如果让我做选择，我宁愿永远失去那把枪，也不想看你受一点伤。”
“还有那次去幽灵星系……知道你怕黑，我其实很担心你。”、
“比起你一个人承担，我更希望你能依赖我。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负担。”
“第一次在你家见灰灰，管家和我说，你把这只狗看得很重。我不曾养过狗，之所以会摸它的头，只是急着和它亲近。我承认我唐突了，那也是因为……我想和你更加亲近。”
“还有你我一同执行任务，大面积遇上Alpha诱导素的那次。”
“我没有碰过凌寒。”
“那天回到星舰之后，我突然接到我哥的军令，深夜赶去赴约，后来一整天都不在军团。当时的任务属机密，事态又十分紧急……我根本不知道你和凌寒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只有你。”
封淮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他一直觉得，彼此如果喜欢，那一定是能感受到的，相熟的恋人之间，许多事情都可以不那么重要。可他的这种沉默却伤害到了林野。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说这些话有多么困难，他都必须说出口。
然而……
房间里响起一声轻笑。
像在嘲笑他，又像嘲笑自己。
“你的解释我听完了。不过很可惜，封少校，我已经没兴趣了。”
“如果你觉得我辜负了你的追求，那我会追你，”封淮低声，“就像你当初……”
“用不着，”林野似笑非笑，“你以为我很稀罕么？”
他停顿了几秒，淡淡说：“我现在十九岁，不是二十六岁。既然我们在一起这么困难，这么不合适，那还不如及时止损，对你，对我，都好。”
每一句话都带刺，每一句话都在把他往外推。
他能接受林野责怪他，怨恨他，要求他弥补，唯独接受不了和他撇清关系。
他蓦然惊觉，在过去沉默以对的岁月里，他其实早已对他生出了依赖。
林野就像是一束炽热的光，照进他冰寒的生命里，从此他能看见的、感受到的世界，都有了另一层意义。
“封少校，我只是来向你汇报工作，如果封少校还想谈些别的，恕我不再奉陪。”林野的话冷不防响起。
封淮猛地回过神，见林野要走，心底骤然间生出强烈的得失欲，仿佛只要林野离开了他的宿舍，他就会永远失去他。
那一刻本能占了上风，他三两步走过去，狠狠攥住林野手腕。
那个瞬间，他感觉到林野手腕僵硬，力道本能地松动，却依然没有放开手。
他知道他冒犯了，但他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们就这么结束。
封淮眼底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声音滚烫低哑：“对不起……过去是我怠慢了你。”
“你应该知道那些事曾让我很难受。”林野声音平静。
“我……知道，”封淮低声，“我很抱歉。”
林野垂下眼睛，手指一根根扣紧。
“那就不要再提。”
林野挣开他的手，离开了宿舍-
接下来的三天里，白浩泽一直避不见人，不但白星军部的人守口如瓶，就连帝星总部也没有消息。
白银军区是帝国下属独立管辖的军区，按照帝国规定，如没有特殊的理由，所有事情的调查都会由白银军部直接负责，哪怕总部也不得强制干预。
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不能强制干预，不代表不能从别的方面干预。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百分之百稳定的利益关系。只要有利益的地方，总会有纠纷存在。
由于林野需要白浩泽的个人资料，封淮第一时间便想办法调取。
军部档案部的资料不像军校记录资料那么随意，对于将军级别的军官，从他出身时的家庭背景，到他念的军校，参军后的功过事迹，甚至到个人私生活，全部都会记录得一清二楚。
白浩泽，29岁，出身于贵族家庭，父母都是军人。19岁就读于白银军校工程系，成绩优异，多次获得奖项，并被帝国情报部提前录取。毕业后进入情报部门任职，两年后调任去白银军区担任负责人，同年升为中将。
工程系毕业，又曾在情报部门任职，白浩泽是白猫的可能性顿时大大提升。
但对于林野来说，想要确定白浩泽就是白猫，还缺乏最重要的一点证据：白浩泽和白猫作战方式的比对。
成名的军官往往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作战方式，许多细节和习惯是很难刻意掩盖的，林野在谜之神域反复观看了不少有关白猫的作战视频，如果能和白浩泽的做对比，就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方面的资料尚且不足，但封淮却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白浩泽的个人账户每个月接到一笔由安布尔上校打来的经费，根据安冉私下提供的信息，那应该是白星训练基地的修建经费。
而就在这个月，经费突然间停止输送，尽管原因不得而知，但封淮立刻联络上了季未眠，让帝星总部以此为由联络白银军部，表达了对白星训练基地安全的担忧，并且派总部的人调查此事。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但联赛出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白浩泽自然不好拒绝。
只是林野没想到，帝星派来的人会中途遇到意外，暂无法到达白星。
事有蹊跷，林野相信白浩泽没有胆暗杀总部派来的人，就算暗杀掉一个，也不可能暗杀帝星派来的每一个人，这等于是给帝星军部强制调查白星的机会。
那么人迟迟不到，就只可能有一个理由——白浩泽在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
这个时间必然不会太长，也就意味着，白浩泽有把握在短时间把麻烦解决。
这几天里，白星军部想必一点也不安宁。
屏幕还停留在白浩泽的个人资料的界面，白猫在谜之神域留下的作战视频在右下角反复播放着。
林野关掉资料，退出光脑，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白星已经入夜，即将进入宵禁时间，彼时军部的守卫必定会松动许多，是最合适行动的时间。
白浩泽不知道想拖延时间到何时，但可以确定的是——白浩泽至今不敢露面，必定是心存忌惮，就算有再大的野心，此时此刻也都会收敛。
如果他想确认白浩泽的身份，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封淮是在一个小时后发现林野不在宿舍的。
他知道林野最近不太想看见他，所以这几天很少去打扰他。
这些天来，帝星的消息迟迟未到，但红鸟的情报却从未间断过。
作为帝国最神秘的组织，恐怕任凭谁都不会想到，红鸟是由瀚海军团所培养，辗转为军部效命过，如今又重新受命于封淮兄弟二人的情报组织。
“暂时和总部派来的人失去了联络。少校，我们是否该全力联络上总部？”
“不必了。白浩泽不敢为难总部的来人，既然有意拖延时间，我们耗费精力与其周旋等同于顺了他的意。”
“少校的意思是……”
“把总部抵达白星的消息放出去，白浩泽自会采取措施。”
“是，少校。”
“有任何消息，随时汇报。”
挂断通讯后，封淮看了眼时间，想起林野今天一天没吃晚饭，难免放心不下，临睡前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林野。
借着公事的理由……也不是不行。
谁知敲了门后却没有动静，房间里一片黑暗，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现在才晚上十一点，按照林野平时的习惯，应该不会睡这么早才对。
难道是为了躲他吗？
正当封淮心里这么想着，林野隔壁的周肃听见声音，拉开门看见他：微微有些讶异：“封学长，你找林野？”
封淮看向他：“嗯。”
“林野他出去了。”
“出去？”封淮略微有些意外，“他去了哪里？”
因为暗潮活跃的缘故，晚上十一点后是白星的宵禁时间，被禁止出行，林野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他说外面情况不寻常，要出去看看，”周肃很快又记起什么，“对了，他临走前，特意向我要了两颗暗潮的弹壳。”
第85章
白银军部。
夜色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浓重, 稀疏的星星悬挂在高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整栋楼寂静得宛如空气凝固，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守门的哨兵不时打着瞌睡, 直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飘进鼻息，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哨兵骤然间清醒, 茫然看向附近的几个哨台, 没有任何人影。
他松了口气, 忍不住嘟囔：“吓死我了，还以为……”
话音未落, 只听一道细微的声响，他还没反应过来, 太阳穴突然一阵酥麻, 整个人像是中了邪似的, 全身都开始疲软, 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他的前方闪过一道凌厉的影子。
哨兵用力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谁……”
话音戛然而止。
颈动脉处传来一阵凉意，空气仿佛凝成冰刀，架在在脖子上，不断施加的力道令他头皮发麻。
他身子一颤, 对上一双极其漂亮的墨色双眸，深邃而又明亮, 像是最珍贵的黑曜石, 藏着无穷无尽的宇宙, 让人移不开眼。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 呼吸骤停。
“白浩泽的办公室在哪？”夜风里响起的声音清脆, 尾音微微上扬, 带了些许叛逆。
“三、三楼……最后一间……315……”在这双眸子的威慑力下，哨兵丝毫不敢反抗，轻易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军部大楼的密码。”
“sssp5736。”
“白浩泽办公室的密码。”
“不、不知道……”哨兵生怕他杀了自己，连忙解释，“我只是个看门的，真的不知道……”
“行了，”林野打断他的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秒表，他轻轻晃了下锁链，“那接下来……看这个。”
“啊……”
“三、二、一……”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林野打了个响指，面前的哨兵身体重重瘫倒在地。
一声轻笑。
“警戒心也太差了。”
林野抬眸，看向三楼最后一间办公室的方向，瞳孔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三楼走廊没有开灯，只有最后一间办公室里隐隐透露出亮光。
林野手撑栏杆，一个翻身，将自己藏身于栏杆之外。
没错，是栏杆之外。
他站立于栏杆与地面相交的缝隙间，整个身体几乎悬空在外，就像是踩在钢丝线上，步伐却稳得没有一丝动摇。
这个位置正避开了摄像所能监控到的范围内，却又能清楚地透过窗户窥见办公室里的景象，是最佳的狙击位置。
林野拿起枪，瞄准目标。
稀疏的星光透过窗照进办公室，将桌上文件袋上的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份机密文件，上面写着——
白星训练基地维修计划。
办公桌上的光脑屏幕亮着，将人影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
白浩泽正冷笑着望着对面佩戴上校肩章的男人，语气生硬：“上校这是想威胁我？”
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冉的父亲安布尔上校，训练基地多年维修经费的提供者。
他脸色铁青，心里明显压制着怒意，但显然对白浩泽有着某种忌惮，这才没有和他撕破脸。
“白浩泽，你说过不会伤害到我儿子。这次联赛发生的事你准备怎么解释！”
“我的确说过，”白浩泽慢条斯理地说，“但也仅限于‘我’不会伤害他，别人的行动我可管不着。你知道的，比赛进行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场。”
“你有义务保证他的安全，”安布尔强调道，“你是联赛的总负责人，当初维修训练基地的钱拿得那么痛快，一句话就想甩脱关系？！”
安布尔多少知道白浩泽向他要维修训练基地的经费有别的打算，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安冉会在联赛中受伤。他反反复复回顾比赛当时的录像，那根本就是故意把安冉往绝境里推！当时白银军校只有一架机甲冲进了磁场波动的区域，如果不是封淮他们中途折回，安冉的结果他想都不敢想！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已经向军部申请调取了比赛监控，怎么偏偏来这里向我讨债？”
“白浩泽，我是和你做的交易！”安布尔厉声强调，“那个叫林斐的学生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信这只是意外！这之中会没有你的授意？”
“这就要问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了。毕竟你已经说了，那只是一名军校生。或许我该提醒你，这个叫林斐的可是林家的人，背后指不定有二皇子撑腰，怎么也没有随便听从我命令的理由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林桀私下有联络的事。”
“呵呵，”白浩泽靠上椅背，似笑非笑地睨他，“安布尔，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一个是负责这次联赛的中将，一个是退役的上校，军衔之差如此分明，也怪不得白浩泽会不怵他。
安布尔半眯起眼睛：“白浩泽，你就不怕你做的事被抖出去吗？”
“怕，”白浩泽轻声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但是你也怕，不是吗？”
“你——”
“为了实现儿子的荒唐愿望，不惜花大笔经费来帮我改造训练基地，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你觉得有多少人会相信，你和我没关系？”
“白浩泽……”安布尔咬牙切齿，他没想到白浩泽竟会如此翻脸不认人。白浩泽说得没错，一旦他将白浩泽的身份曝光，他也必定会受到牵连。当初为了帮安冉打响名气，他找上白浩泽，在得知白浩泽谜之神域的身份时，原以为自己拿到了白浩泽的把柄，却没想到白浩泽只是为了把自己一起拖下水。现在的他们，就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威胁谁。
“怪只能怪你儿子太想出名，”白浩泽勾了勾嘴角，“说起来，你真该好好管管你那爱惹事的儿子。如果他‘不小心’透露了什么出去，我可就不保证他会发生什么了。”
“你！”安布尔压制着怒火，“你的事是不是由他透露出去，到时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以为没了我儿子，你在军部就能安枕无忧了？”
“这就不劳你们父子费心了，”白浩泽轻轻敲着桌子，语气淡漠，“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就好。”
他声音微顿：“除非——你不想再见到你儿子了。”
安布尔的神色霍然变了：“你什么意思？！你把安冉……”
白浩泽勾了勾唇：“你是聪明人，应该不需要我把话说得太明白。这个月你承诺的经费……”
“我……后天给你。”
“十个小时内。”
安布尔脸色略微有些泛白：“时间太紧迫，我暂时没法……”
白浩泽打断他：“这是你的事。我知道你有办法解决。”
十米之外，林野不断微调着枪口的方向。
今晚他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暗杀白浩泽。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逼白浩泽出手。
就算白浩泽能在所有人面前伪装，但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信白浩泽不会露出破绽。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一枪逼白浩泽出手，但他没想到安布尔会在白浩泽的办公室里，且情绪激动，时不时就会挡住枪口。
专业的狙|击手都是极有耐心的，林野也不例外。
整整十分钟的时间，他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断调整着手中的隐形狙|击枪，寻找着那一个最佳时机。
就在，安布尔突然间停下身，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与白浩泽之间拉开一段微妙的距离。
林野半眯起眼睛。
就是这一刻！
手中扣下扳机——
空气中划过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咔嚓。
林野一怔，脸色霍然变了。
不对。
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于他手中的枪！
他猛地看向右侧，不期然见撞上一双无比熟悉的冰蓝色眼眸。
那双眼睛对他来说太过熟悉，惊艳得宛若最稀有的蓝宝石，又冷得像是万年岿然不动的冰川，一点一点冻结他心里燃烧的火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他与封淮隔着两米的距离，冷意沿着脊骨蔓延上头顶。
封淮怎么会来这里？他知道自己来了这里？他为什么要打刚才那一枪？
无数个问题闪过脑海，心底有个声音隐隐叫嚣着答案。
在执行任务这方面，他们总是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答案昭然若揭——
他是为他来的。
这一刻，林野突然很恨自己能懂他。
他偏过头，目光锁定在办公室内。
那一枪打得稳准狠，碎开玻璃，直冲白浩泽的心脏，逼得他不得不退避，那个瞬间林野看清了他的动作，他手臂绕后，下意识去拿墙壁上的枪时，用的是左手！
当初他和叶思明组队，二对二和白猫还有安冉对战，白猫在情况紧急时，那些操作也的确是左手完成。
“什么人！”
“糟了！”
两道声音同时从办公室里传出，封淮反应迅速，二话不说松开撑着栏杆的手，借着手臂最后一下摇晃的力道，利索地跳下二楼。
由于封淮代他出手，隐形子弹射穿的不是窗户玻璃，而是门上的猫眼，办公室内两人看过去的一刹，林野早已经矮身藏住了自己。
左右无路，前面是办公室，后路悬空，他整个人挂在栏杆上，唯一的退路就是下方二楼。
这是林野一开始就为自己拟定的脱身路线，然而此刻楼下却多了一个封淮。
他低下头，果然看见封淮正在二楼走廊处等他。
表情一下僵在脸上。
如果他现在想要脱身，除非他……跳下去，让封淮接着他。
第86章
这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抉择, 然而此刻危险的处境让他不得不在半秒内就丢弃羞耻心，纵身往下一跃。
身体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Alpha滚烫的气息瞬间包裹围住他, 与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融合在一起，纠缠得难舍难分。
他被迫搂着封淮的脖子, 脸埋在他颈间, 被迫呼吸着Alpha身上浓郁的信息素, 只觉得全身的欲|望都快被勾起来了。
分明他是一个不会对Alpha产生性冲动的Beta。
气氛莫名诡异。
林野偏过脸，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封淮就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 封淮明明可以往旁边让一让，却偏偏站在了自己的落地点处, 迫使他不得不往他怀里跳。
头顶传来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
“冷么？”
“……你再不松手, 我就热死了。”
“那你只能再忍一会儿, ”封淮咬着他的耳朵, 低声说，“我现在还不能松手。”
耳廓传来令人酥麻的快|感，林野睫毛轻轻颤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知道封淮说的是事实。
眼下他们争吵或挣扎很容易把人引来，再加上军部大楼到处都是监控，封淮所站的位置八成是一个能避让监控的点, 他不能随便乱来。
现在不是计较私人感情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只能硬把火气回去, 就事论事：“我们各开一枪, 虽然白浩泽当时只察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只有一枪。”
林野怔住。
“你说什么？”
刚才他和封淮同步开枪, 封淮那一枪先他一步射穿猫眼, 而他那一枪穿透窗户玻璃……
真的射穿了吗？
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一条疑问。
当时他惊讶于另一颗子弹的出现, 下意识就侧过头去看封淮, 半秒间子弹早已不知所踪，而同样是因为封淮那一枪，他回过神时立刻就去看白浩泽的反应，再之后封淮与他先后顺着栏杆跳下三楼……整个过程中，他除了开枪的一刹，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他自己射出的那一发子弹。
但是那么短的距离，他精准地瞄准了目标，又是真的按下了扳机，射不中？怎么可能？
林野从怀里拿出枪，目光掠过上面的感应数值，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隐形狙|击枪上的命中感应装置，竟显示刚才的命中数值为0。
这种狙|击枪的子弹内部存在一种高温溶解的感应芯片，在命中物体的一刹能够根据命中物的坚硬程度，在芯片溶解前反馈给感应装置一个模糊的数值，如此一来，执枪者便知道子弹射中了什么，甚至根据数值波动判断出有没有二次穿透其他物体，以此判断出子弹最终的停留位置。
而数值0，意味着……没有命中。
“你打掉了我的子弹？”
林野这辈子都没有命中率为0过，当即就反应过来封淮做了什么。
除了没有命中外，还有第二种可能会显示命中率为0，那就是子弹本体遭遇狙击。这样一来，子弹内部的芯片就不会遇到高温溶解，自然也就不会反馈给枪体数值。
“你的目的只是试探白浩泽，没必要用到两发子弹。当时你选的射击位置，虽然一样能打穿玻璃，但正对向白浩泽身后的警报器，如果白浩泽惯用的是右手，就会有一定的概率触发警报。”
林野所做的选择，虽然是射击白浩泽的最优选择，但却是建立在白浩泽惯用左手的基础上。一旦这个设想不成立，反而会给林野带来麻烦。
封淮言下之意，拦下林野那一枚子弹，纯粹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啧，失策了。当时林野只想着逼白浩泽出手，又已经脱离了监控范围，自然会在射程范围内选择最优解，完全忽略了触发警报的可能。
说到底，是他对白浩泽就是白猫这件事太过自信。当时他已经十分怀疑白猫，再加上来找白浩泽的人是安冉的父亲，又联想到白猫带安冉来谜之神域捣乱的那件事，这个猜想几乎已经在他脑海中被证实。
退一万步，即便确定白浩泽就是白猫，白浩泽也未必会对袭击不设防备，一旦早有预料，故意用右侧身体躲避，他那一枪同样会引发危险。
林野睫毛轻轻颤了下，偏过脸，并不是很想理会封淮所谓的“好意。”
“我知道你有万全的脱身计划，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封淮低头看他，仿佛能读出他的心思，“但我还是不太希望你冒险。”
他说这话时，声音隐隐夹了一抹叹息，语气更是罕见的温柔，听上去简直与情话无异。
“……这就是你一起来冒险的理由？”林野冷笑。
说完，似是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像一句关心，不等封淮开口，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欲盖弥彰似的责怪道：“差点坏了我的事。”
“至少现在的结果还不算太坏。”
“坏不坏不是你说了算。”林野听见不远处响起尖锐的危机警报，心里清楚这必然是白浩泽主动触发的，如果刚才在三楼他真的一枪打中警报器，警报的触发会整整提前三秒，等同于他们从三楼跳下二楼的时间。
林野眉头轻蹙，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虚张声势而已。他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和安布尔私下见面，一旦调取监控，这件事也会同步暴露。”
“……你把事端引到了灰羽身上。”
“灰羽的任务就是剿灭暗潮。白浩泽多半和暗潮有勾结，这段时间一直以暗潮为幌子制造白星被袭击的意外，我看灰羽早就盯上他了。不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周肃说的。他说你问他要了灰羽的队徽图案。”
“咳，用在子弹上。”
封淮看向栏杆外，发现大楼内的警卫已经开始聚集，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去二楼左边的资料室，那里有一个电梯，能直达军部后门。”林野说。
封淮略微讶异：“白浩泽遭遇暗杀，一定会重点搜查各大电梯和逃生通道，你确定要去那里？”
“我查过了白银军部的系统，那个电梯并不在大楼的设计图纸之中，并且没有设监控，应该是白浩泽私下命人修建的宇哥秘密电梯，并且连接着白浩泽私人房间，基本可以确定是为他自己设下的逃生通道。白浩泽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人去查他自己的后门。”
有了林野这句话，封淮不再迟疑，抱着林野去了二楼的资料室。
“密码xx6672。”林野补充道。
二楼的资料室是暗着的，封淮输入林野报给他的密码，只听咔嚓一声，大门果然成功开启。
资料室里弥漫了一股淡淡的灰尘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了，林野不敢开灯，借着终端的亮光才看清这个房间的摆设。
资料柜上很空旷，偶尔一些能看得清字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
“找找电梯。”
封淮没有出声，手指却贴住墙壁，林野知道他是在利用精神力的波动试探墙体的构造。只是……
“你……”林野有些生涩地开口，“不觉得不方便吗？”
刚才他就想说了。封淮从他跳下来之后就一直抱着他，就连输入资料室的密码时也抱着他，现在动用精神力也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他是打算抱着他离开白银军部吗？
谁知封淮却浑然不觉：“怎么？”
对封淮来说，单手抱着林野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很顺手的事。
毕竟军校时他就没少抱过林野。
对Alpha来说，抱一个Beta实在太容易了。
然而对林野来说，被封淮抱着简直让他浑身上下都感到别扭。
他必须要搂着封淮的脖子才能避免自己掉下去。
封淮的手臂勾着他的大腿。
封淮伸手时，他和封淮的距离会靠得很近，他能隐约感觉到封淮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的脸贴着的封淮的军服，能够清晰地闻到封淮身上的Alpha信息素，浓郁得像是要爆|炸，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因为这一缕气息发生着某种变化，就像是……Omega在发情一样。
然而他们已经……分手了。
“封少校，”碍于现在是在军部大楼，林野尽可能心平气，“我们没理由一直这么抱着吧？”
“没有，”封淮淡淡说，“是我单方面抱着你。”
“……”我敲。
“电梯在右侧。”
“等等，我来，”林野手指间夹了张晶卡，在识别区别刷了一下，“好了。”
这张晶卡的程序是他自己编写的，可以屏蔽监控程序的捕捉。
电梯的按钮区域共七个按钮，对应着七层楼，但电梯并不是完全竖直的。这个破坏了大楼原本构造，并巧妙地隐藏于无数人视线之下的电梯，竟是一个多处曲折的电梯，设计精妙，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电梯随着数字的变化逐渐下降。
“嘀”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住，大门开启。
这里连接着军部一楼的接待大厅，但与接待大厅不相通，中间不但设置了门禁，还用了巧妙的隔层，外壁完美地与两侧墙面融合，哪怕有人从正面经过，都很难察觉这里还有一个电梯。
“等等，有人。”
走廊间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林野和封淮对视一眼，同步停止了说话。
来人停下步子，晶卡刷上门禁，伴随“嘀”的一声，门禁灯牌闪过一道绿色的光线。
看清来人的一刹，林野的心脏停了。
是沈睿。
第87章
林野的心一瞬间收紧, 大脑中一片空白。
沈睿怎么会来这里？
耳边响起周肃来找封淮时说的那些话。
沈睿查阅过很多和暗潮有关的信息。
沈睿和可疑人保持高频率的通话，其中曾提到过精神力、实验异变、智能手环。
沈睿……
不，不可能的。
心底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不可能吗？
究竟是真的不可能, 还是他不愿意去怀疑？
他对沈睿的所有信任都是基于上辈子沈睿为他殉职，但这就能说明沈睿和暗潮无关吗？
答案如此分明, 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关联。
只是他不想知道、不希望如此而已。
那个初见时对他施以援手的学长, 那个初次合作悉心听他说话的学长, 那个眉宇温柔却时常流露出忧郁神色的学长，那个临别前都沉默不语的学长……
他不希望猜想成真。
因为在他心里, 沈睿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甚至不愿意去设想那些如果，怕会冒犯前生欠下的人。
而现在, 这个人自由地出入白银军部, 甚至拥有门禁权限的晶卡。
走廊间死一般的寂静, 沈睿的每一声脚步都像是踩在林野心脏上, 让回忆滴血。
不知不觉间，他搂着封淮脖颈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似是感觉到他的不安，封淮眉头微微蹙起，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真的就这么在意他吗？
心底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愈发强烈地涌动起来。
他不想要林野心里有别人，不想要林野为了别人而难过，更不想林野对他永远那么冷漠。
可他清晰地记得, 那个人上辈子为了林野而殉职。
从此之后，那一幕会反复地出现在林野梦里, 被他永远铭记, 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那个瞬间, 封淮脑中划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如果他有一天为他而死……
他会像这样永远铭记他, 像前生一样继续深爱他吗？
念头只闪现一瞬便被打断在脑海。
察觉到林野想下来, 封淮眉头轻蹙, 抱着他的力道更坚定了几分。
无比强硬的态度，换做平时瞬间就能挑起他的叛逆心，却在此时此刻令他骤然清醒。
眼下他和封淮藏身在秘密电梯连接的逃生通道里，即便封淮这样抱着他，都显得空间十分狭窄，他稍微动一下都有可能擦碰到墙壁，更别说是从封淮身上下来了。
想到这里，林野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唇上却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像羽毛栖息在他唇齿间，轻盈而又曼妙。
林野微微一怔。
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血液里升了上来。
等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整个身体都渐渐僵硬住。
那是一个很……不要脸的吻。
力度很轻，也很浅，更像是无意中碰了一下唇。
彼此灼热的气息在唇齿间纠缠，他被迫接受Alpha冷冽的信息素，感受到那股浓烈的气息妄图从身体入侵他的意念。
这不是一个充满□□的吻，却挑起了林野心底所有面对封淮才会有的羞耻心——他曾经那么深地爱过封淮，他的感情被弃如敝履。
他……
他也无法否认，这一刻他因为一个吻而慌乱了心神。
咫尺的距离，林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这些慌乱是从心上长出来的刺，无声无息间，妄图长成藤蔓和荆棘，拖他重下泥潭，于是他拿起回忆的刀，将所有的刺狠狠斩了下去。
不远处的脚步声似乎停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响起，轻重有序，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一墙之隔的距离，脚步声停止。
走廊另一头响起熟悉的说话声，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了些许冷意。
“白中将，好久不见。”
“沈睿？”白浩泽语气复杂，“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遇到了暗杀？”沈睿轻笑，“这么大的事情，我难道好袖手旁观吗？”
白浩泽冷哼一声，语带讽刺：“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
“这是当然，”沈睿丝毫不见生气，“毕竟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对我也没有好处。”
“我看是有坏处吧？”白浩泽有些讽刺地说，“你这么关心起我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沈睿不怒反笑：“看来中将也知道，联赛上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
“你……”白浩泽脸色微变，“我们商量好的事，无需事事向你汇报。”
“当然不必。只是不知道，将军准备如何对帝国总部解释？”
“针对暗潮的实验发生意外，误伤了军校的学生。”
“训练基地的磁场事故是否是意外，一查便知，你以为总部的人是傻子吗？”
“一查便知？”白浩泽重复了一遍，短促地笑了声，“除非你的话太多，才会一查便知。”
“我的话多不多，取决于你的态度。”沈睿说道。
“你在威胁我？”白浩泽语气里多了抹寒意。
“毕竟我也是你们擅作主张的‘受害者’，不是吗？”沈睿轻笑，“你觉得调出监控后，总部会更相信你，还是更相信我？”
“你……”白浩泽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他深知自己不能得罪眼前的人，但心里却多少有些怨愤。
他冷哼一声：“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算联赛上这笔账吗？”
“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换。”
“交换？”
“一个对你和我都有利的交换。”
林野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一边是沈睿或与暗潮有关的证据，另一边是封淮对他的桎梏。
交错于他大脑中，一片混乱。
他尽可能让自己维持住冷静，抬起头想从逼仄的空间里寻得一处自由的空气，却避无可避对上封淮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在那双海一般深邃的瞳孔里，他仿佛看见了坠落的星空，在海浪下沉默地涌动着。
那眼神分明是在对他说：别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
听我的话。
一句冷静而又强硬，堪比军令，另一句却温柔到骨子里。
——“听我的话。”
曾几何时他多希望封淮能对他说这样一句话，带着恋人之间独有的宠溺。
他所有的嚣张叛逆都为了一个人而收敛，就像出鞘的利剑回头一样，他会摘掉全身的盔甲，拔掉所有的刺，毫不犹豫地去拥抱他。
他心里一酸，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哪怕这个动作和姿势会让他很难堪。
难堪么？
若论难堪，又有什么比他爱过封淮更难堪？
心底泛起一抹深深的自嘲。
他现在维持的又算是什么体面？
包裹着他的Alpha信息素渐渐浓郁，林野只觉得心底那股气快要压不住，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沉默许久的白浩泽开口。
“你是一个人来和我做买卖，还是带了人来一起？”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白浩泽察觉了他们？
下一秒，沈睿轻轻笑了，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怀疑。
“将军要是怀疑暗杀与我有关，是否也该先检测一下那枚子弹？”
封淮眉头微蹙，看向沈睿的视线里多了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片刻后，他用眼神对林野示意：抱紧我。
不能继续留下了。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林野没有出声，搂着封淮的手却无形中收紧的几分。
在沈睿与白浩泽进入电梯，准备去检查那枚子弹的同时，封淮也抱着林野脱离了秘密逃生电梯，避开红外线扫射和智能警卫，离开了军部大楼，如同无声的幽灵。
那个刹那，林野没有看见，电梯镜子倒映出的沈睿的眼睛，与封淮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
尽管白浩泽故意拉响了军部大楼的警报，但军部大楼外却依旧静谧得仿佛无事发生。
林野一路上都没出声。
就连他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突兀的吻，还是那个极有可能是他不想面对的真相。
他甚至忘了自己还被封淮抱着。
直到头顶传来封淮的声音：“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先和我商量。”
怀里躯体明显一僵。
“放我下来。”林野语气不快。
“你先答应。”不由分说。
林野蹙眉。
“封淮，我不是在和你谈条……”
话音未落便被封淮打断。
“你是在为了沈睿和我生气。”是笃定的语气。
“你……”林野脸色变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关系？”封淮停下身，垂眸看他，眼神比夜更深邃，闪动着锐利的锋芒，“你迁怒在我身上，还要说跟我没关系？”
林野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放我下来。”他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封淮没有再强留他，轻易就放了他下来。
空旷寂静的街道，夜空一片漆黑，悬挂着稀疏的星星，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刚才的事，除了你——我也看见了。”
这句话听上去平常，林野却立刻听懂了其中隐藏的意思。
沈睿身份可疑，就算林野想隐瞒下来私下调查，但对于身为军部少校的封淮来说，他们的立场却并不尽然相同。
那根本就是一句威胁。
“你……”林野隐忍着心底的怒火，“别太过分。”
“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
林野避开他视线，无声攥紧了拳头。是，这件事他理亏。他没资格去干涉封淮的选择，但他至少可以不和封淮站在一起。
许久后。
“那封少校想怎么样？”林野似笑非笑看向封淮，语气里明显的阴阳怪气。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封淮直视向他，“你希望我怎么样？”
第88章
“我……”林野一怔, 忽然间说不出口了。
他想怎样？
他该怎样？
心里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他只是……
这个念头还未升起就被扼杀在脑海。
这是一个不允许有的私心。
作为曾经的帝国将军，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封淮朝他走了一步, 在他面前停下。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抵消了他的心虚。
“换句话说，你希望我对他怎么样？”
话里百味陈杂, 看似是为他退让, 却有着分明的醋意, 听得林野的心都是一颤。
“那是你的事，”林野避开他视线, “你想怎么样，我无权干涉。”
“林野, ”封淮看着他, 声音沉进他心底, “我不希望你生我气。”
听到这句话, 林野忽然间有些想笑。
是这样吗？
没错，封淮不和他吵，不和他闹，不胁迫他，甚至把选择权交给他。
但是他知道他的分寸感，知道他不会说出太过分的话, 所以以退为进——这何尝不是在逼他？
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耍心机了？
“那封少校是要为我违反军规，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吗？”
“你不会。”
是“你不会”, 而不是“我不会”, 果然是从一开始就笃定了他不会, 所以才这么信心满满地退这一步。
生气吗？
他心里知道, 他没办法生气, 因为封淮没做错什么, 封淮甚至给他留尽了余地。
即便世界上还有一个能让他生气的理由，那么此刻也和封淮无关。他所有的生气，不过是对他的迁怒而已。
不等林野出声，他听见封淮轻叹了声。
“这件事的疑点还很多，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林野一怔，对上他目光。
封淮说得没错。
他们只是看见了沈睿去见白浩泽，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沈睿和白浩泽勾结的证据，更不用说沈睿在联赛事发时让他利用磁场调整器突破包围。
这件事太多疑点，是他关心则乱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林野冷静了不少。
“嗯。刚才白浩泽在办公室遭遇袭击，恐怕会派人寻找暗杀者。我们不在宿舍很可能会引起怀疑，事不宜迟，我们……”
林野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看见封淮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
冰蓝的瞳孔像最深沉的海，却不再冰冷没有温度，而是汇聚了隐忍的激浪，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愫，宛若静水流深。
“你很担心他吗？”
这句话像一根刺，让林野的心泛起阵阵隐痛。
“你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封淮声音微哑，情绪滚烫，落在林野耳中，像一把星火灼伤他的心。
“我……”林野眼色一暗，这个瞬间他竟无言以对。
连他也无法否认，刚才的他太过不理智，他甚至以为封淮会对沈睿……
不可能的。
他心里很清楚，封淮不会做那么卑鄙的事。
纵使他对封淮有怨恨，纵使他至今无法原谅封淮，那样的怀疑也太过荒谬。
“林野，”封淮低声问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抱歉。”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
封淮突然间靠近他，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暧昧旖旎。他垂下眼睛，望进那双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瞳孔里，忽然间很想亲吻他的眼睛。
“我只是……”
他声音微微一顿。
这一下停顿就像是一个急刹车，让激烈如浪花的情绪硬生生退回海平面，避免冲击到他的心。于是温柔都留给他，回旋的冲动汇聚成刀，在沉默中狠狠刺向自己。
林野的呼吸莫名有些不稳，睫毛敏感地颤了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吻。
触感微凉，却极尽了温柔，始终停留在那个距离，不疏远也不靠近，虔诚而又珍视，像是生怕冒犯他。
“林野，我只怕你会喜欢别人。”
林野猛地回过神，退开一步，对上封淮目光，心随夜色冷了下去。
“封淮。”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们放过彼此吧。”-
林野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只记得又是不欢而散，仓皇夜色中他把封淮一个人抛下，又或者他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每每提起他和封淮的……感情，最后总是这样。
只是当初一腔热血的人是他，而现在不愿意放手的人成了封淮。
多么讽刺？
终端上还留有封淮的未读消息，林野不想回复，索性关闭了终端。
刚到宿舍楼下，就听见宋骁和周肃在议论着这次联赛中受伤的学生。
“连温学长都没辙？怎么会这么严重？”
“听说除了身体损伤，还有精神力的损伤。虽然头两天没有出现症状，但今天有部分人的身体却突然出现恶化的情况……”
林野在门口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宋骁听见他的声音，冲他打了声招呼：“林哥，你回来了？”
林野特意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们还不睡？”
周肃和宋骁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联赛受伤的学生伤情突然恶化，温学长那边人手不足，我们才会临时去帮忙。”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林野问。
“部分人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周肃说，“军部建议将人送去对面的军区医院。”
林野不由一怔：“已经送去了吗？”
周肃摇头：“暂时还没有，叶学长找了个理由婉拒，说想再观察一天。”
“对了林哥，这么晚了你去哪了？刚刚叶学长找你，没想到你不在宿舍。”
“咳，今晚……”
“今晚宿舍水管出了点问题，我们下去看看。”封淮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淡漠，丝毫听不出他们刚在宿舍楼外吵过一架。
“诶，水管出了问题？那现在解决了吗？”
“嗯，已经解决了。”
感觉到封淮的目光，林野没有回头，敷衍似的打开终端，果然看见叶思明留给他的消息。
Ming：「几点回来？」
语气相当简洁，很不符合叶思明一贯的作风，看得出来事态很紧急。
林野收起终端，颔首：“我现在就上去一趟。”
擦肩而过的一刹，听见周肃向封淮问起：“封学长，你们今晚看见沈学长了吗？”
林野倏地停下步子。
三秒的沉寂后，他听见封淮说：“刚才碰见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封淮看向楼梯的方向，唤住他：“林野。”
“……封少校有事？”
片刻的沉默。
“别去太久。”
林野没有应声，径自上了楼。
到了205号宿舍，才发现门并没有关。
林野手指触及门面，推门进去，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烟草味。
叶思明叼了根烟在嘴里，看见是他，眼睛弯成了月亮：“这个时候才回宿舍，该不会是跟封淮去约会了吧？”
“叶学长如果是为了说这个，我可就不奉陪了。”
“别走，过来看看这个，”叶思明轻吐了口烟圈，走到桌旁，挪动光脑，将一段资料展示给他，“今天我去了趟军区医院，在医院里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是……”林野迟疑着看向屏幕，发现那是一段针对人体的曲线数据图，这张图似曾相识，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眼熟吗？”
“……是补给站的记录仪。”林野若有所思，这张曲线图的坐标参数和联赛时他们在补给站时发现的记录仪上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记性不错，”叶思明轻轻扬了下唇，手指敲下几行命令代码，调出对比图，“这是我今晚在医院里发现的，每张病床旁边都有一个这样的记录仪，我觉得挺有意思，就入侵了它的系统。”
“结果如何？”
“这几条曲线记录的分别是人体内的分化酶浓度、精神力强度、伤口自愈速度，除此之外，基因序列也有记录。他们的伤口在愈合过程中会出现反复撕裂的情况，再自我愈合，以提供更多的数据，直到伤口完全愈合。”
“伤口会反复撕裂……也是磁场造成的影响？”
“不，我想应该是他们的血液中被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成分。”
“是什么？”
“虫液。”
林野一怔：“虫液？”
“很久以前就有研究表明，虫液的提取物能够影响伤口的愈合，甚至对会对人体基因造成影响，而这种成分又能与磁场产生共鸣，在磁场的作用下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故意控制磁场的强度，来做虫液实验？”
“不是没有可能。并且这一定是专门针对人体的，我想他们应该是通过入场时的身体检测将虫液提取物输送到人体的。”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在联赛冒这样的险？”
“在我们看来是冒险，对他们来说未必。军校生的精神力和身体素质最符合实验筛选条件，得出的实验成果最接近于士兵。这次参加联赛的基本都是精神力高达2S级的学生，我想他们的实验恐怕已经进行到了需要覆盖高精神力的情况。”
“没想到白浩泽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敢这么做，说明他的实验目的很可能已经达成了。我们得小心行事。”
“白浩泽就是白猫。”
“哦？”叶思明有些意外，“你确定吗？”
“我试过他，他惯用左手，和白猫的习惯完全相同。他利用谜之神域与暗潮交换情报，我怀疑暗潮还有其他人潜伏在谜之神域。”
“你怀疑谁？”
“朔月和Arno。”这两个人，正是当初在暗域同意白浩泽修改平台源码的人。
“或许能从他们下手一查。”叶思明话音刚落，屏幕上忽然闪现一条提示。
「到此为止了」
叶思明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动作骤然间停住。
屏幕上静止的界面突然间自动退出，跳出一个黑色的界面，一行行代码滚动着闪过，清除着光脑里的资料。
“糟了。”
叶思明眼中掠过一抹骇人的冷意，修长的手指飞速跃动着，屏幕上的代码停止了运行，几秒后，又重新运行起来。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正要重新采取措施，手背却被按住。
“让我来。”林野不由分说接过光脑，冷静地输入了几行简洁却晦涩的代码，同步运行起来。
叶思明注视着林野的举动，眼神微变：“你植入了反追踪程序？”
“嗯，”林野应了一声，“虽然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发现，但赌一把也不会有损失。”
“对方既然发现了我们在查这件事，谜之神域那边恐怕也会有行动，”叶思明说着，已经同步登上了暗域，“我看看……”
“这个时候登录暗域，无疑会暴露自己在谜之神域的账号。暗域的防御等级很高，想破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当初建立谜之神域时他们就……”
“上次的模型数据有一部分被清除了。”
“什么？”林野脸色变了。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叶思明输入了几行命令代码，调出操作日志，很快摇摇头：“查不到操作记录。”
“登录记录有吗？”
“五分钟前，有一条未知登录记录。”
林野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隐藏登录暗域的信息……”
“这下棘手了。”
“不过……也未必完全没有头绪。”
“哦？”叶思明诧异，“说来听听。”
林野看向他，嘴里吐露出一个名字：“安冉。”
“你是说……”经他这么一提醒，叶思明很快回忆起了什么，“上次在对战场和白猫一起的那个？”
“没错，”林野说，“这次的联赛，他也是参赛成员之一。”
“他是白银军校的吧？”叶思明思忖着，“和白浩泽走这么近……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安冉的父亲安布尔上校和白浩泽一直存在秘密交易，我查到他长期为白银军区的训练基地提供修建经费，这次安冉在联赛上险些出事，导致安布尔对白浩泽产生了信任危机，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想用安冉威胁他？”
“他应该知道白浩泽不少事，”林野的目光回到光脑上，他走过去，输入了几行命令代码，“我们可以先联络上他，探探他的口风，再从长计议……”
叶思明隐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你和封淮去了趟白银军部？”
“嗯，”林野没有否认，“为了试探白猫的身份，只能铤而走险。”
“我说宿舍楼外怎么会有军队聚集，原来是这个原因，”叶思明懒懒道，“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军队？”
叶思明半眯起眼睛，轻轻掸了下烟灰，示意向窗外的方向：“你们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吗？军部派了两支队伍在这附近一带巡逻。”
林野快步走过去拉开窗帘，看见宿舍楼下多出来的士兵，这些人表面上分为几队在附近搜查，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士兵将宿舍楼包围住了，明摆着就是刻意针对。
然而当时他和封淮潜入军部，都小心避开了监控，就连脱逃路线也选择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回来途中更是一路派冰河跟踪巡逻，白浩泽应该不可能知道是他们才对。
如果白浩泽有确凿的证据是他们所为，此刻恐怕早就直接派人来质问他们的罪名，犯不着像现在这样虚张声势。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派军队重点勘察军校生参加联赛的宿舍楼？
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怀疑？
林野忽然想起今天在白银军部与沈睿的一面之缘。
莫非白浩泽是在提防沈睿？
当时他和封淮在暗处听两人的对话，虽然听不出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但至少听得出沈睿和白浩泽的立场并不完全相同，他们在一些事上似乎存在很大的分歧，那么白浩泽会防范沈睿就再正常不过。而沈睿恰好在白浩泽遭遇暗杀之后来到白银军部，还对暗杀的事如此清楚，白浩泽会怀疑他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这个时间点，沈睿都还没有回宿舍……
思绪被叶思明的声音打断。
“你们破坏了他们在联赛上的计划，现在白浩泽遭遇暗杀，我看这批军队徘徊在这附近根本只是幌子，他们的目的是搜查宿舍楼。”
“白浩泽之前拒不见人，这个时候亲自莅临军校宿舍楼？”
“如果说——他的目的，是制造证据呢？”
林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浩泽完全可以借着这次的暗杀，反过来给他们一道罪名！
第89章
不消一会儿, 楼下果然传出了一阵嘈杂的动静。
乍一听像是争执，但只要仔细听下去，就知道那是军队的声音。
林野和叶思明对视一眼, 几乎是一瞬间就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下去看看。”
宿舍楼下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军校学生，正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门外站了十几名军人, 统一穿着白色的军服, 为首的军官年纪不大, 狭长的凤眼显露出几分邪戾，语气里带了明显的嘲讽, 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
“封少校，白中将这次遭遇暗杀,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您想要阻拦, 恐怕不合适吧？”
“遭遇暗杀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封淮语气淡漠，“你有什么证据，能够成为这次搜查的正当理由？”
男人半眯起眼睛：“封少校这是怀疑我们在说谎？”
封淮冷笑一声：“毕竟谁都知道，因为白银军部的失职，导致多名学生在联赛中受伤。如今事情尚未查清，我们恐怕没有理由完全信任军部的说辞。”
“白中将也是这次事情的受害者,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将军受了伤, 难道封少校非要将军亲自来这里, 才相信我说的话么？”
“那也未尝不可。”
“你……”男人脸色微微变了, “封淮, 你这是要违抗军令吗？”
“军令也得合规, 才算得上是军令。帝国的军规有规定过可以无故下搜查令吗？”
男人眉头轻拧, 额头青筋毕现，他不怀好意地看了封淮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封少校的意思是——必须让中将证明这次的暗杀吗？这似乎不是封少校有权利过问的事吧？”
论军衔，封淮是少校，论权力，封淮的直属上级是元帅季未眠，隶属于帝国中心军区，而在军校的临时上级是温焕上将，隶属于海蓝军区，无论如何都无权管辖白银军区。
封淮半眯起眼睛：“我想我已经说了。搜查宿舍楼，同样不是白中将能够肆意行使的权利。”
男人听后，咧开嘴笑：“那不知道这个——够不够证明？”
一个细小的东西锋利地划过空气，被封淮稳稳接住。
封淮目光沉了沉，摊开手是一枚子弹壳，只不过那上面刻着的并非是暗潮的印记，而是海蓝军区所用的军徽。
林野潜入军部试探白浩泽时，特意在子弹上刻了暗潮的印记，白浩泽不可能没有看见，而此刻这个男人拿出的，明显是另一枚弹壳。
如果封淮此时拆穿他，等同于是暴露自己去过军部的事，而如果不说，那么这枚子弹壳就足以证明白浩泽遭遇暗杀的事情。
白浩泽的心思不可谓不深沉。前脚刚遭遇暗杀，后脚就想出来了这么个计策，想要将罪名强加在他们身上。
然而封淮却不为所动：“不知道白中将遭遇暗杀的时间是几点？”
“二十三点零四分。”
“地点？”
“军部大楼，办公室。”
“暗杀的装置呢？”
“隐形狙|击枪。”
封淮轻轻笑了声：“联赛的宿舍楼与军部大楼相隔甚远，白中将不去搜查军部大楼附近，反倒将目标放在军校宿舍楼，白中将是否也该给出一个解释？”
“军部大楼附近自然有其他人负责搜查。最近暗潮活动频繁，事情非同小可，唯独封少校强硬阻拦，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封少校是不是有什么另外的理由。”
“军部一直派人严格看守宿舍楼，如果有人在暗杀时段进出，想必会有人看见才对。不知道阁下是否有证据呢？”
男人眸色微沉，冷声道：“附近的哨兵的确没人看见有人在暗杀前的时段进出，但不排除暗杀者躲进宿舍楼的可能。封少校，我们搜查宿舍楼，也是为了军校生的安全着想。”
“看来白中将是一片好意了？”
“呵，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倒不妨等到军部大楼附近的搜查结束，再搜查军校宿舍楼也不迟。”封淮语气从容不迫，就像是对这件事有着十二分的把握。
“封少校，”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此拖延时间，对军校学生的安危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宿舍楼外突然响起焦急的喊声。
“严少校！找到暗杀者了！”
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什么？”
士兵匆匆忙忙跑过来，向男人行了个军礼：“严少校，在军部大楼附近发现了暗杀将军的人！”
男人眼中划过一抹惊诧，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
“严少校。”一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声音温雅从容，对林野更是熟悉不过，令他的心陡然间一沉。
沈学长……
沈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在为首的军官面前停下，示意一旁的士兵：“刚才这位哨兵巡逻时遇到意外，好在我及时赶到，那位暗杀中将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的身上有配备同样的子弹，并且留有一个通讯终端，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男人对上沈睿目光，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你……”
“少校，刚才多亏有这名学生，”士兵帮忙佐证，并将一个带血的物证袋里拿出来，“我们已经确认了暗杀者的身份，不需要再搜查宿舍楼了！”
“严少校，”沈睿微笑着看向他，“既然已经找到了暗杀者，相信严少校知道该如何向白中将交代，那么是否能够停止对军校宿舍楼的搜查？”
男人抿紧唇，眼底划过一道骇人的寒意，片刻后，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查清了，那么我这便去向将军汇报。”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沈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我会派人重点保护宿舍楼的。”
沈睿却不为所动：“那么便多谢少校。慢走。”
男人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带着军队离去。
沈睿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身影，晦暗不明的眼中宛若有夜色降临。
“刚才那个人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林野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似乎桑德在港口接应他们时，有过一面之缘。
“他叫严朔，是白浩泽的亲信，”沈睿言从不远处收回目光，“我想，既然已经找到了暗杀白浩泽的人，他暂时是不会再来了。”
“严朔？”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林野微微一怔，脑中似是有一道模糊的记忆划过。
“嗯，”沈睿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帝星人，两年前从帝国中心军区调入白区，因为能力出众，很快得到了白浩泽的重用。”
“你认识他吗？”林野突然莫名问了一句。
沈睿看向他，摇头道：“不认识。”
叶思明轻微掸了掸烟灰：“我说沈睿，这么晚了你竟然不在宿舍？”
“出去接了一则通讯，”沈睿言简意赅，平静地向叶思明解释，目光扫过门口的人，“这么晚了，你们都还没睡么？”
“温准那边出了点状况，”叶思明耸耸肩，“正好我这儿有点意外发现，就找林野一起商量商量。”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沈睿走向楼梯的方向，语气稀松平常，“早点睡。”
林野注视向他的背影，太过专注出神，以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睨向他的叶思明。
“我说……你不是舍不得他吧？”叶思明眉梢轻挑，语调里带了丝玩味似的调侃，“你和他这么熟吗？”
林野微微一怔，收回目光，看向他：“沈学长只是帮过我的忙。”
“我也帮过你的忙，”叶思明斜倚在楼梯口，深吸了一口烟，“怎么不见你这么在意我？”
林野不由觉得想笑：“你这是想向我讨人情债？”
“还我人情可是很难的。”
叶思明忽然俯身靠近他，咫尺的距离，林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Alpha信息素，似最浓烈的酒，馥郁芳醇，轻轻一吸就令人醉了。
声音戛然而止。
叶思明轻轻扬了下嘴角，漆黑的眸子注视向林野，眼神深得像一口井，声音很轻。
“我可不接受感情以外的偿还，”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管是封淮还是沈睿，我都不会放弃的。”
那目光过于灼热，显露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林野避让了一瞬，他稳住心神，正欲开口，手腕却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
手指上的薄茧刺激着手腕上的脉络，哪怕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力道不重也不轻，不会让他感到疼痛，同样也确保了他不能随意挣开——除非他想当众和封淮起争执。
众目睽睽之下，封淮不言不语，就这么握着他手腕，看向叶思明的眼神里有着无声的示威。
叶思明半眯起眼睛，回以他的眼神无畏无惧。
这一刻林野没有挣扎，就这么由封淮这么握着，哪怕其余人的目光里闪烁着惊讶，暧昧……种种复杂情愫。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无比希望封淮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他的手。
无声的公示从来是偏爱的证明，却也有这样罕见的时刻，仅仅是为了藏匿过去。
有围观的学生留意到这一幕，窃窃私语起来。
“封、封学长竟然握着林野的手……”
“叶学长刚才对林野好亲密，根本就是小情侣嘛！”
“我怎么觉得气氛这么不对劲？是我的错觉吗救命，怎么这么像情敌见面？”
“你们有没有觉得封学长对叶学长很有敌意？”
“叶学长和林野很熟的，封学长不会是横刀夺爱吧？”
“我早就想说了，我一直觉得封学长特别关注林野。上回……”
封淮淡淡看向周围不嫌事大的人：“都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回去？”
八卦的学生被这话一震慑，立刻停止了议论。
“知、知道了，封少校。”
“我们这就回宿舍。”
学生一一散去，宿舍楼下鸦雀无声。
牵在一起的手传来阵阵温热，林野却只觉得冰凉。
然而不等他松手，却是封淮率先放开了他的手。
封淮注视向他：“早点回去休息。”
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只是一声再寻常不过的提醒。
林野眉头轻蹙，却看见叶思明轻轻掸了下烟灰，意味不明地冲他抬了抬下巴，向楼上使了个眼色。
林野沉默片刻，最终没说话，转身上了楼。
封淮注视着林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视线转向叶思明，眼神讳莫如深。
叶思明灭了烟，对上他目光，不卑不亢，唇边勾了抹游刃有余的笑意。
“想让我放手，可没这么容易。”
“叶思明，你离他远一点。”
两句话同时说出，封淮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去。
第90章
叶思明轻笑一声：“为什么我要远离他？你也没有追到他, 不是吗？”
封淮眉头紧拧：“你看不出他不想和你这么亲密吗？”
“他更加不想和你亲密，”叶思明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意味不明, “或许他曾经喜欢过你，但现在不了。”
叶思明耸耸肩：“虽然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 不过我看得出来, 林野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
封淮冷声道：“有没有感情, 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说得对，”叶思明轻笑一声, 似笑非笑睨向他，“我和他的感情, 也同样不是你说了算的。”
叶思明指了指他, 又指了指自己：“你们之间有旧恩怨, 我和他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至少——我有这个自信追到他。”
“你追他？”封淮的语气充满了讽刺, “你追了他这么久，他给过你回应吗？他说过爱你吗？公开过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叶思明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
“封淮，”他突然开口，声音里泛着冷意，“这些都是林野曾经为你做的事吗？”
这一句话后，封淮突然静默了。
“为什么要让他做这些事？”叶思明语气难得咄咄逼人, 字字句句直刺封淮心底，“如果我喜欢他, 我会主动说爱他, 主动公开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而不是让他来做这些事。”
一声声质问, 问得封淮心脏欲裂。
是啊。
为什么当初要由林野来做这些事呢？
林野是那么的喜欢他, 那么不加掩饰地对他好, 于是他也就接受着，从没想过主动地告诉林野……他也爱他。
他把所有爱意藏在心底，沉默中无数误会滋生，铸就了林野步步远离。
如今他们回到军校时期，他想将一切都挽回……不止是让林野原谅他。
他想要林野爱他。
“……我会去弥补他，”封淮声音低哑，像被烫伤了喉咙，“那些事都不会再发生。”
“未必有这个机会了，”叶思明半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会不遗余力地追求他。”-
201号宿舍。
房间里没有开灯，仅有的光源来自于林野面前的光脑。
光屏上的界面灵活地切换着。只要稍微扫一眼左上角，就会发现这是第一军校的内部系统。
林野输入了几行命令代码，从几万份资料中调取出一套详细资料。
资料上的姓名赫然写着：沈睿。
林野的视线一行行扫过资料下方的丰富的履历，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沈睿，男，22岁，父母都是帝国军部的机甲铸造师，早年因一场意外事故而双双逝世。沈睿19岁前由父母在军部的同事抚养长大。19岁以机甲系第一的成绩考入第一军校，共获得三枚一级荣誉勋章，二年级时通过蔷薇军团的预备役考核。」
在帝国，机甲铸造师的家庭一向受人尊敬，在军校，一级荣誉勋章，再加上蔷薇军团的预备役身份……这是一个从身份背景到个人功勋都十分精彩且完善的履历表，但是——
这张履历表上，没有任何的人际关系。
在那之后，他又查阅了严朔的个人资料，同样也是如此。
严朔的确就如沈睿和他所说的，最初服役于帝国中心军区，后来被调去白银军区，紧接着被白浩泽重用。
两人的资料同样完整，同样可疑，但彼此间没有任何的交集。
不是同一所学校毕业，不在同一个地点生活，履历上的时间也没有任何的重叠。
是巧合吗？是意外吗？
绝大多数的帝国军人，包括他，包括封淮，裴辰，叶思明……录入军部的资料，会记录下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际关系，详细到身边的同学和朋友。
像这样一份人际关系完全空白的档案，又是怎么通过的军部审核？是后来被人抹去了吗？
隐约间，他记起上辈子和沈睿一起执行任务，在作战室外偶然遇见严朔来找沈睿。
当时沈睿不慌不忙地向他介绍：“严朔是我的同事。”
而严朔一言不发，咧开嘴对他笑，笑容有几分邪气，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像极了今天。
当时他对严朔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他们总共就只见过一面，当晚沈睿独自和严朔去了作战室，聊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而就在这不久之后，沈睿便代替他殉职。
为什么这辈子他从沈睿这里得到的解释，和沈睿上辈子告诉他的完全不同？
朋友和陌生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查询无果，林野揉了揉太阳穴，暂时退出了光脑。
终端上有一条来自于叶思明的未读消息。
Ming：「别太晚。」
林野不知道叶思明和封淮在楼下说了些什么，也不想去了解，敷衍着回了一句便准备去休息。
刚起身，便感觉到大脑一阵眩晕。
林野本能地扶住桌子，眉头轻微蹙起。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自从联赛回来，身体就像是被开了一道缺口，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又有一股力量在与之抗衡着，两边来回拉扯，让他时常感觉到疲惫。
手腕隐隐刺痛，林野强忍下胸腔内的不适，身体倚靠上墙壁，重重呼了几口气。
怎么回事……
意识渐渐涣散，林野狠心咬下舌头，血液的腥气在喉咙间弥漫开来，瞬间将游离的理智拉回。
冰凉的手指触探到军服袖口，缓慢撩开，隐匿在皮肉之下的精神手环竟隐隐泛着红色，宛若无数细密的血珠汇聚而成，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极其诡谲的美感，触目惊心。
林野的脸色不知不觉间白了几分，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纠缠上发丝，缓缓滴落领口，在温热的皮肤上溅落一道红痕。
怎么会……
Beta受制于体质，精神力普遍不会太高，SS级就是最高上限。绝大部分的Beta精神力都介于A级和B级之间，连S级都十分少见。而他从小精神力远高于普通Beta，且极其不稳定，因此季未眠从小让他佩戴智能手环，用以压制超过身体负荷的精神力。
智能手环材质特殊，就像一枚隐形芯片，隐匿于皮肤之下，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上辈子从未出过意外，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显露出这种迹象？甚至连同他的精神力都变得不稳定起来……
难道说磁场也对他的精神力造成了影响？
异样的感觉愈发的明显，林野只觉得全身乏力，口干舌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的鱼，躺在岸边来回地扑腾着尾巴。
撑着桌子的手微微泛白，手指间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林野的身体重重撞上桌沿，碰落桌上的光脑，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不知不觉间，呼吸变得沉重，连四周的空气似乎沾染上了一抹旖旎的气息。
汗水逐渐浸透衬衣，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林野咬咬牙，凭借着仅有的一丝意识，手指覆盖上门把手，轻轻一旋。
“咔嚓”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漆黑一片，听不见一丝声音，其他人多半已经睡了。
林野在心底松了口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勉强扶住墙壁，顺着墙沿一路摸到了洗手间。
林野轻轻抿了下唇，抬起手臂，意图在墙壁上摸索凸起的开关，却因为肌肉乏力，始终有些使不上力。
糟糕……
情况越来越不利了……
身上的力气在不断流失，林野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不得不将身体倚靠上门沿，才能艰难地维持住站立。
大脑中一片空白，他无法根据记忆分辨出洗手台的方向，只能寄希望于开灯。然而全身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肌肉微微颤栗着，几乎快要无法支撑住他站立。
不行……
他不能在这里……
意识愈发地不清晰，连同五感一并退化，林野渐渐闭上眼睛，几乎快要在黑暗中沉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股沁凉的冷气流入他微弱的鼻息，冷冽纯净，像极地的冰川融化他体内的燥热。
林野微微一怔，意识竟被拉回来几分。
这是……
不等下细想下去，一只手从他身边探过，轻触到电灯开关。紧接着，“啪”的一声，黑漆漆的洗手间被照亮。
光芒太过刺眼，林野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身体却因为失去了支撑力，一个踉跄，不受控制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倒下去。
糟了！
林野闭上眼睛，然而料想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一只手及时从腋下捞住了他。
“小心！”
林野被迫栽进那个人坚实有力的胸膛，急切的样子像极了在投怀送抱。
“嗯！”林野的脸颊贴上坚硬的军服纽扣，Alpha冷冽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像极了汹涌的浪潮，一帧一帧将他吞没。
他仿佛溺死在那股浓郁的气味里，被来回拍打，抚弄，再被狠狠地占有……直到身体为之臣服。
“林野？”封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了一丝罕见的急切，却在那个瞬间让林野感觉到无比安心。
“嗯……”林野睫毛轻轻颤了下，那个瞬间他几乎无法思考，本能地攥着对面的军服，汲取着那上面残留的信息素。
“林野，你怎么样？”封淮低声问道，手指有力地握着他腰，以免他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我……”林野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那声音里不自觉带了撩人的哭腔，听上去像极了暧昧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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