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沉默。
卿浅动作很轻地把糖罐子盖上, 站回砂锅前,低着头沉默地熬粥。
水汽蒸腾间,她的眼眸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薄雾, 看着就——
不太高兴。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失控的趋势, 江如练连忙背过身,紧咬着唇, 将笑声死死憋住。
师姐大概是喝了太多药,被苦到了。
可停云山的物资由内务阁统一采购分配, 每座峰定量,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自己去买,或者给钱让内务阁帮忙带。
江如练就很自由, 不仅到处吃喝玩乐,还时不时地买点亮晶晶的石头。
而停云山上下都知道,大师姐不贪图物欲, 每次都和其他弟子领同样的物资,堪称楷模。
现在“弟子楷模”因为恪守门规不能下山, 又不好意思托内务阁买糖,只能每天早上偷偷来膳坊顺一勺吃。
空气中的竹米香渐渐浓郁, 只不过这次掺上了点甜味。
江如练知道卿浅这是在给自己熬粥。
“会补上。”
身后传来卿浅的声音,像是被闷在砂锅里,低沉得很。
江如练正想说没事, 圆脸蛋的小厨娘就兴冲冲地跑进来, 探头问:“抓到了吗?欸?大师姐?”
小厨娘眼睛也瞪得圆溜,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只好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如练。
“误会。”江如练噙起笑, 温和地解释:“我最近想吃点甜的, 青萝峰又没糖了, 只好来膳坊借点。忘了和你说,实在抱歉。”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抱歉,叹气:“都怪我没注意,还在奇怪师姐最近起得好早。”
卿浅默不作声,却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红了耳垂,白雪里透出些许胭脂色。
小厨娘没做他想,轻易就信了江如练的话,还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呀。你要是想吃甜的直接来膳坊,我给你做甜糕。”
她余光瞥见卿浅要将熬好的粥装进食盒里,又咋咋呼呼地喊住:“唉,大师姐我来帮你端,小心烫手。”
这场“误会”就此化解,临走前她还不忘给江如练和卿浅一人一块桂花糕。
等回到青萝峰,泥炉上的药刚煨好。小厨房里一股酸苦的味道,江如练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身边人皱了皱眉头。
眉间的那道折痕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江如练望见了,她又想笑。
有人今早没喝到糖水,会不会独自郁闷一整天?
她将自己的桂花糕、连同昨天那份全都塞到卿浅手上:“师姐吃点东西再喝药吧,空腹对胃不好。”
卿浅想拒绝,奈何手被牢牢按住,根本不允许她推脱。
最后卿浅只好收下,垂眸轻声道:“谢谢。”
一张小桌,两人相对而坐,江如练看着卿浅撕开油纸,小口小口地吃桂花糕。每一口都要细品好久才肯继续。
桂花的香气和甜甜的竹米粥混合,冲淡了四周的苦味,以至于呼吸都是甜的。
太怪了,江如练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她都还没有喝到粥,怎么就觉得自己快被甜化了,连带着心脏都软胀。
江如练沉迷于看卿浅的吃东西,赤|裸|裸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卿浅吃完两块桂花糕,她的粥都还一口没动。
随后就见卿浅顿了顿,将最后一块推到自己面前,解释道:“吃不完。”
这糕点也就两寸长,怎么可能吃不下。
或许是因为自己眼巴巴地盯太久,被卿浅误认为是想吃。
江如练望着那块被让来让去的桂花糕,心跳如擂鼓。真的会有人这样可爱。
人形的心脏跳这么快不会死掉吧?
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脑子不加思考就开口:“我可以抱师姐一下吗?”
说出来后卿浅和她都是一愣。
儿时的每一次拥抱,最后她都会被卿浅轻轻推开。
现在卿浅也是蹙眉拒绝:“不可以。”
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补充了一句:“抱歉,我不习惯。”
措辞和语气都客客气气。
江如练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跳得欢的心脏当场被击毙。
不敢看她,还坐不安稳:“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一次的失落来得比以往都要浓厚,仿佛被浪潮淹没不能呼吸,快要将她溺死在这里。
好在江如练心大,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去内务阁付买糖的钱。
从冰糖到蜂蜜,从山楂到果脯,全是些甜腻腻的吃食。还每个月都要,路过的小厨娘看了都直咋舌。
“这些买来做什么?”
江如练淡定地微笑:“买来吃。”
后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全停云山都知道了,青萝峰上的凤凰嗜甜,一顿不吃都不行。
消息传到卿浅耳朵里,引得她咳了好几声,把负责治疗的医修吓了一大跳,以为大师姐病情又加重了。
当天她就找上江如练,认真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本来在玩火的江如练顿时停下动作,按耐下激动的心情,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一起?”
卿浅颔首:“嗯,一起去藏书楼学习。”
江如练:……
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卿浅弄得没脾气,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最后还是乖乖答应,去做师姐的小尾巴。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卿浅这次在停云山养了好久,所以江如练和她相处的时间都多了许多。
她累日的试探喜好、殷勤送礼似乎有了效果。好像穿过了两人间的玻璃,触摸到了卿浅的另一面。
比如,青萝峰的竹林里,那两只空着的瓷碗是卿浅放的。
散步时她会带上撕碎的肉条,来喂流浪的小猫,然后趁此机会摸摸小猫头。
江如练就生气,她也每天睡屋外的梧桐上,为什么师姐不摸她的头。
又比如她在下雨天总是会多睡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去打扰绝对会被赶出房间。
时光如溪水一般淌过,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日出和日落,江如练却对此乐此不疲。
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卿浅有些别样的好感。
否则那天在藏书阁,卿浅没什么顾忌地叼着半块糖糕,俯身落下一道道朱批时,她怎么会被阳光晃了眼,竟然想去尝一口她唇上的糖。
“错了,原文是情浅方能忘我,是‘情’不是‘卿’。”
卿浅勾出错字,不轻不重地批评:“你默写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你,江如练眨眨眼睛,乖乖重新誊抄一遍。
在想如何才能把师姐眼底的细碎光芒捞起来珍藏。
可惜这样的日子好景不长,入了冬,突然有消息说北边出现了一只幼年穷奇,已经吃掉了不少人。
成年的穷奇毁掉几座城池不在话下,危害无穷,附近的仙门派出几队弟子,准备将其就地诛杀。
停云山领队的是两位峰主,再往下就是卿浅和一众弟子。
这种活动没人会叫上江如练,但江如练死活要跟着去,抓着卿浅的行李不肯放:“我担心师姐。”
穷奇危险,谁知道那两位峰主靠不靠谱?
卿浅摇头,不松口:“人多,不会出事。”
江如练极其不要脸,放软了声音撒娇:“可我最近在换羽,离不开人。”
度过这次换羽期,她就是一只成年凤凰了。
“停云山到处都是人。”
卿浅无动于衷,索性松开手任江如练抓着,自己先去收拾其他东西。
等她回过头,正见一只红色小鸟撅着屁股往行李里钻,尾巴稀疏,没多少毛。
“江如练。”
江如练急忙蹬爪子,成功把自己塞了进去,随后从行李中探出一只小脑袋,努力睁大眼睛装无辜。
头顶的呆毛一晃一晃的。
僵持片刻,卿浅妥协地叹了口气:“去也可以,别擅自行动。”
小凤凰欢快地“叽”了一声。
*
人族的策略是瓮中捉鳖,早早地布下缚阵,摆好了架势。
天上的鹰隼盘旋了好几圈,飞落到江如练肩上。
江如练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收敛,最后直接冷下脸,质问道:“谁给的情报?”
卿浅蹙眉:“怎么了?”
“这是一只成年穷奇,我们拦不住它,得撤。”
妖族成年之后各方面能力都会大幅度提升,更何况那是上古凶兽穷奇,强拦必定会损失惨重。
可领队一扬拂尘,并没有理会江如练的建议。
“它在往宁城去,传我命令,决不能让穷奇再往前半步。”
江如练还没反应过来,卿浅及一众弟子就已经颔首应是。
她满脸不可置信,气得想骂人。
她要是再多活个几百年,到还有一战之力,可现在上去不就是找死吗。
妖族都懂得趋利避害,怎么这些向来以智取胜的人就学不会?
负责探路的弟子匆忙而来:“长老,那只穷奇根本不按设想的走,这样下去它就要绕过我们的埋伏了!”
不借助阵法和工具,人族的伤亡只会更多。
“我——”
卿浅刚开口便被江如练打断:“我去引开它。”
一袭红衣的女子在一众人中太过显眼,领队的长老上下打量完,默许了这一计划。
江如练轻笑了一下,如果阻止不了危险发生,不如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转身就走,卿浅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师叔!”卿浅急促地出声。
老者瞥她一眼,平静道:“她比你合适。”
他望向地平线,远处的树林中不断有飞鸟惊起,生着双翼的巨虎约有十几米高,正在用爪子清理出道路。
它的力量得天独厚,哪怕知道前面有不少人族修士,依旧满不在乎。
庞然大物步步逼近,有弟子已经开始发颤。穷奇却突然扭头,追着什么东西就去了。
比起弱小的人族,吃了能大补的亚成年凤凰更能引起它的注意。
赤色小鸟灵活地在爪与牙齿之间穿梭,无论穷奇多快,总是差那么一丝。
这无疑让穷奇恼怒不已,不管不顾地追着它跑,一路上不知撞毁了多少树。
它太专注,没注意地上的缚阵,等赤色锁链出现时才惊觉自己中了人类的诡计。
区区人类也敢!
“吼!”穷奇愤怒地往前一拍,掀起一阵狂风,将赤色小鸟吹翻在地上。
江如练变回人形,轻嘶了声,没空管自己的伤势,爬起来就要躲。
哪曾想,同样的锁链再度出现,这次却对准了自己人,缠住了江如练的身体。
江如练忍不住低骂一句。
怎么就忘了,这是针对妖族的缚阵,对穷奇管用,对自己当然更管用。
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穷奇巨大的爪子当头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片轻盈的雪兀自闯入视线。
她乘着风跃上穷奇头顶,背手拔剑后,耀眼的剑光刺向它的眼睛。
穷奇动作凝滞,江如练则趁此机会烧断锁链,往外一扑,避开了这一掌。
“吼——”
刺耳的尖啸于耳边炸裂开,剑刃在灵压下寸寸折断。
穷奇被彻底激怒了,甩头跺步,地面龟裂出深痕,这一片缚阵也因此被破坏。
卿浅处于灵压中心,就像折了翅的白蝴蝶,不受控制地从高空跌落。
灵气搅弄起的疾风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树木摧折。
它依旧不肯放过这两只胆敢挑衅的蝼蚁,凝结出无数的冰锥,铺天盖地。
那抹白影堪堪躲过冰锥,还没落地,又一道灵气紧接而来,朝她狠狠压下。
眼见卿浅就要落入地缝中,江如练的心脏也跟着跳停:“师姐!”
她几乎没有犹疑,一跃而上,在半空中接住卿浅,只需一步就能踏上地面。
却有赤色锁链自残缺的阵法中飞出,锁住江如练的脚,同时也限制住了她体内的灵气运转。
她的眼眸覆上一层浅金色,只来得及张开羽翼做缓冲,并把自己垫在卿浅身下。
“砰!”
裂隙底部被砸出一个浅坑,溅起纷纷碎雪。
江如练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抱得死紧。
骨骼在巨大的撞击力下从中折断,尖利的冰棱尽数没入血肉,洞穿翅膀、从后背刺入,几乎把整只妖钉在了地上。
她仰躺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地缝在她眼前缓缓合拢,最后只留下薄薄的一条线。
穷奇是想把她俩困死在里面。
等炽热的凤凰血融化身体里的冰棱,江如练揽着卿浅,慢慢往后蹭,最终靠着岩壁呵出一口热气。
卿浅毫无反应,江如练又连忙去探查她的情况,发现只是力竭晕倒才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她也没力气了,到处都疼。
时间在流逝,她体内的血好像也在跟着流逝。
因为凤凰血,四周的温度算不上冷。
江如练还能胡思乱想一下,自己弄成这样,待会儿会不会被师姐责备。
没过多久,卿浅睫毛微颤,还没睁开眼就想要起身,奈何腰上缠了只手,根本动不了。
身后是柔软的热源,在这寒天雪地里甚至有些滚烫。
她哑声喊:“江如练?”
“嗯,我在。”
江如练的声音比她还低。
卿浅只记得自己脱力,不得已从穷奇身上摔了下来。
这么会到这里,还被江如练抱着?
卿浅试着运转灵气,然而灵脉使用过度,现在一丝都挤不出来。
更别说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皱眉去扒拉腰上的手:“你先松开。”
“嗯嗯。”
有妖表面答应,实际上动都不带动的。
江如练头有些晕,幸好按住虚弱的卿浅还不成问题。
指不定师姐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她好像是随口问:“为什么师姐要去救那些陌生人?”
江如练猜对了一点,卿浅的确蹆软,自觉还得再调息片刻。
横竖都挣不开,卿浅索性破罐破摔地靠着江如练躺好。
想了想回答道:“宁城里有最大的藏书楼,几百个各司其职的工匠,刚出生的小孩,还有……很有名的百年老店,只卖糖葫芦。”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责任感,最后只能说:“这是我该做的事。”
江如练不说话了,她没有因失血过多而失温,反而体温越来越高,这是身体里的凤凰火濒临失控的前兆。
她确实不能理解人族所谓的牺牲,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问:“那师姐尝过宁城的糖葫芦吗?”
“还没有……”
江如练倾身,将头埋在卿浅的后颈边,喟叹:“那这也是我该做的事。”
苍生和她没有关系,但如果是为了师姐没尝过的糖葫芦,还算值得。
“……”
卿浅正觉得奇怪,明明是数九寒天,为什么这样暖和。这种暖和区别于炭火,像春日的阳光,舒适得恰到好处。
她四周的冰棱因为高温融化,水珠滴落到卿浅脸上。
卿浅伸手一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江如练?”
平时总是会积极回应她的妖,现在只能轻哼一两声。
她强撑着起身,手刚挨着地,就触碰到了温热的粘腻液体。
是血。
这次她轻易挣脱出江如练的桎梏,借着昏暗的光线辨别出颜色,四周的积雪被血融出一片空地,全是已经干涸的暗红。
而江如练半阖着眼,呼吸已经微不可察。
卿浅直接半跪下去,撕开自己的衣服去给江如练包扎。
然而摸到后背上,才发现全是淋漓的血洞,让人无处下手。
她一阵恍惚,突然想不出该怎么办。
洞穴里有风,或许地缝并没有完全闭合。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不能再等下去了。卿浅当机立断地背起江如练,沿着风吹来的方向寻找出口。
因为呼吸间尽是冰冷的寒风,她的嗓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却还是颤声道:“江如练,别睡,你和我聊聊天,随便什么都好。”
“我翅膀好像断得有些厉害,变不回凤凰了。”江如练先前试了试,换来的只有钻心的疼。
“没事,你不重。”
甚至轻得有些让她心慌,好像能一个不注意就能消失在空气里。
“那、我教师姐凤凰的语言吧。”
风好像渐渐停了,卿浅强迫自己冷静,五感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去捕捉任何可能的异动。
“你说,我都记着。”
“打招呼就是,啾。警告,是咕咕。表达快乐,就啾三声……”
江如练的语速越来越慢,明显是在硬撑着。说到最后,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啾啾啾,啾。”
人类的声带模仿不出凤凰那种婉转清脆的啼鸣,江如练说起来更是吃力,听起来有些好笑。
可卿浅听得懂,江如练的意思是,她现在很开心。
甚至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傻子才笑得出来,她也不怕有什么后遗症,羽毛长不好,以后指不定秃一大片。
卿浅眼前逐渐模糊,只有不远处的光源始终清晰。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踩进雪地里的。
漫天的雪和月光一道落下,却没有一粒沾湿她的衣裳。
她抬头,看见了艳红色、泛着微光的羽翼,还有上面触目惊心的血。
“下雪了……”江如练这样说。
她把翅膀往前拢了拢,一截断骨突兀地从血肉中支棱出来。
“我给师姐遮遮。”
卿浅喉咙发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每一片都扎得她生疼。
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下一章刀完(握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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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卿浅最后背着江如练, 在雪地里走了十几公里才寻到了大部队。
到时才知他们和穷奇的战斗结局惨烈。
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或躺或坐的伤者,四处奔忙的医修, 嘈杂无比。
卿浅寻到停云山的医修, 还没开口,对方就先一步惊喜道:“大师姐!太好了, 你没出事!有没有受伤?需要帮忙吗?”
卿浅摇头,把江如练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垫上:“先救她。”
她声音嘶哑, 衣服也撕破了、粘着血和泥,像是跌落凡间的谪仙。
可谪仙不会有那样仓惶的神情,咬着唇半跪在床边, 眼角的小痣似乎都被染红了,盈盈如泪。
医修不敢怠慢,连忙查看江如练的伤势。
“这、这, 怎么伤成这样。”她从来没有治过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族的药能用在妖身上吗?”
卿浅直接答:“能。”
她的眼睛就没从江如练身上挪开过, 抓着手腕不放,似乎正在感受她的脉搏。
医修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翦开江如练的衣服,拿出银针照着人类的穴位止血。
再用毛巾沾上纯度极高的白酒,缓缓擦拭伤口。
那对羽翼扑扇了一下, 似乎被弄疼了。
医修被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江如练居然还醒着,只是双眸涣散, 没有焦距。
没见过流了这么多血, 还没晕过去的妖。
她皱眉, 悄声和卿浅说:“师父讲过, 很多妖都会在受伤时藏到安全的地方,靠深眠来加快伤势的恢复。这是他们的本能。”
“难道凤凰不是这样子的?”
“……”
卿浅的心脏似乎被揪住了。这只凤凰讲了一路的话,从最开始的啾啾啾,到后面开始讲自己游历过的地方。
她从来不知道,这只凤凰已经去过许多个远方,从高山到深谷,每个都如数家珍。
慢得一分钟只能讲两三句话,却还是在坚持。
因为自己让她别睡。
卿浅又觉得眼睛酸涩,将手覆在江如练双眼上:“可以休息了,对不起。”
“我睡醒,师姐还在吗。师姐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
江如练越说越觉得心虚,她动了坏心思,居然想挟恩图报。
卿浅颤声道:“在。”
她说完,江如练僵硬的羽翼缓缓垂落,呼吸轻但悠长,很放心地睡了过去。
医修这才开始动手缝合伤口,再找来灵草,以灵气调和成药膏敷在患处。
处理完毕后她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斟酌着开口:“姚师叔为诛穷奇与它同归于尽,姜师叔也重伤昏迷。队伍现在群龙无首,还请大师姐定夺。”
各大仙门都有或轻或重的伤亡,停云山派出去的人各有损伤,吴钩峰更是失去了一名峰主。
他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决定,以最小的牺牲诛杀了一只成年穷奇,保下宁城,自己也身死道消。
卿浅无法评判对错。
她只是沉默地浸湿棉帕,替江如练清理身上的血迹。
棉帕拂过江如练的羽翼,带出一支飞羽。
比其他的羽毛质地更硬,也更加鲜艳,只有成年凤凰才会拥有。
只是还没来得及替换掉旧羽,它就连根脱落了。
“大师姐……”医修再次上前。
卿浅攥着那支飞羽,指甲已经嵌入肉里还浑然不觉。
半响,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人也有些失魂落魄:“我不会走。”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
江如练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年,如同陷入了冬眠,身体已经恢复了,意识还在沉睡。
对于妖族来说,三年不值一提,不过是一场梦。
可卿浅在等待中看完了停云山所有关于妖怪的书。
羽族在换羽期骨折,会不会因此留下后遗症?羽毛还能不能长齐?
看完还是不知道,人族写的书不会记载这些。
她只记得江如练很期待成年,一天有事没事就会梳理羽毛,为了毛色鲜艳连最讨厌的蔬菜都会吃上几口。
于是卿浅也按照江如练的办法给她梳羽,怕江如练醒来找不到她,推掉了大部分师门任务。
每晚与她抵足而眠,偎着温热的身躯,夜里再也没被冷醒过。
江如练醒来的时候卿浅正在一旁看书。
“师姐……”江如练尚在恍惚之中。
卿浅合上书,闷闷地“嗯”了声。
“我的翅膀还有救吗。”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第二句话就问到了自己最在乎的翅膀和羽毛。
卿浅面不改色地答:“全秃了。”
“嗯……嗯?!”
她看着某只凤凰猛地蹿起来,变回了原形,左扭又扭去看自己的尾巴和翅膀。
发现没事,是自己被卿浅骗了以后后,气得喳喳喳叫。
卿浅摊开手,声音里带了层淡淡的笑意:“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愤怒的小叽叫戛然而止,江如练试探性地往前跳了几步。发现卿浅没动,她就主动低头,欢快地蹭了蹭卿浅掌心。
一切又走回了正轨。
卿浅还是读书、练剑、出任务,江如练依旧违规违纪,做卿浅的小尾巴,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能抱一下师姐。
直到某一天,江如练违反门规被逮住了。
私自下山是小,又放走了蘅芜峰的丹鹤才是大事。
蘅芜峰主没罚江如练,反倒是以“管理不严”的罪名让卿浅面壁思过三天。
江如练恨得牙痒痒,最后还是乖乖待在青萝峰,此后再也上过蘅芜峰,更没有私自下过山。
她好像在努力学着做人,和卿浅一起去完成师门任务。
百年光阴里,走过无数个人类的城池、看过同样的日出日落。被妖怪骂“羽族的叛徒”也毫不在意。
但有人在乎,甚至越来越在乎。
那天,江如练按照惯例混在一群弟子里听晚会,懒洋洋地打哈欠时,从余光中望见了路过的卿浅。
当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准备和师姐打招呼。
卿浅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刻意忽视了江如练,转过头快步离去。
江如练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耐着性子熬完集会,溜回青萝峰准备找师姐问个清楚。
红衣灼灼,蹁跹穿过竹林,没找到卿浅,反而看到了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
明月清风之下,白云歇随意地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一盘棋、一壶酒。
随后朝着自己遥遥举杯,笑容清朗:“凤凰,好久不见了。”
她发带散在身前,脸颊上晕开了酡红,眸光潋滟,看起来像是微醺。
江如练则如同见了鬼:“谁跟你好久不见!”
她巴不得白云歇不要回来。
白云歇晃了晃手中酒杯,笑意不改:“哎呀,怎么一见面就这么暴躁呢。你都不关心一下你师尊去哪了?”
“谁是你徒弟!”
江如练大声反驳,这坏女人每次一见面不是让自己认师尊,就是强行把自己当徒弟。
实在是脸都不要了。
白云歇非但不恼,还笑出声来,就像是被江如练这副炸毛的模样逗乐了。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顾自地说:“我给人间的新皇指了条明路,让他派人手打通蜀郡到西域的道路,贩卖茶和丝绸,就能迅速积累起大笔的财富,组建军队。”
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成天脑子里装的什么,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别接她的茬。
然而江如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白云歇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破口大骂。
“蜀郡的山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你知不知道修栈道要死多少人。”
她要不是卿浅的师父,江如练肯定会飞过去叨她的头。
“你还真是没变啊。”白云歇又倒了杯酒,放下酒壶时没控制好力道,发出了重重的磕碰声。
她仿佛醉得不轻,眯着那双桃花眼,狐狸似的。
“几万人的牺牲造福后代百年,不亏。”
江如练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她虽然是妖,但潜移默化下已经养成了随手帮一帮人族的习惯,更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自己喜欢把性命当棋子。
“疯子。死的不是自己人,你不心疼。”
白云歇皱起眉,假装难过地叹道:“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人族没有妖族的生存天赋,只能在天地间苦苦挣扎求生。古往今来哪一次发展,不是沾满了血泪?”
江如练懒得理论,只想快点走掉,去找卿浅,然后大说白云歇的坏话。
奈何白云歇明显不想放过她,话唠得不行。
一边下棋,一边道:“终有一天,我们没有羽翼也能翱翔九霄,没有四蹄也能日行千里,没有鱼鳃也能深潜入海。”
听着倒是好听,不过最后能实现几分?
江如练目露不屑:“嗤,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达成这个目标。”
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白云歇慢悠悠地摇开折扇:“哎呀,十年太急,百年太短。我辈所谋,应在千秋。”
“赶紧去做你的千秋大梦,不要在我眼前晃。”
江如练这下是真的厌了,转身就要走。
却听白云歇忽地道:“凤凰,我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不要,你自己拿回去玩吧。”
白云歇不是个好人,她的礼物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谁知道收了会不会被折磨?
某人把折扇摇了又摇,语调带上了戏谑:“啧啧,你再这样嚣张我就把卿浅派往长白山吹冷风。”
焯!
凤凰猛地回头,炸毛:“变态吧你!”
她真的很想给白云歇叨上几个大包,拳头都握紧了。
白云歇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突然抬手,把折扇丢了过来。
力道不重,江如练轻松就能接住。
这是白云歇一直带在身边的物件,也是她的武器。
上好的白色缎面上,用潇洒的字体写着一句词——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江如练当即就要扔回去,却被白云歇出声拦下。
“你拿着,以后见到了顺眼的停云山掌门,就替我送给他。”
这话听得江如练浑身不舒坦,皱眉不满:“这种破事你自己去做。”
“我做不了。”白云歇抬眸,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眼底埋着江如练看不懂的情绪。
她拈起酒壶,再倒不出一滴酒来,终究长叹了口气。
竹林里只听得见沙沙的风声。
气氛如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刚因安静沉下去,又被白云歇的击掌声惊起来。
她站起身,拎着酒壶晃荡过来,带着些许酒气:“哎呀,我的卿浅乖徒儿呢?”
“你能不能滚!”
吵吵闹闹,竹林里惊起一大片飞鸟。
那是江如练最后一次和白云歇吵架。
作者有话说: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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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
江如练再一次听到白云歇的声音, 是在她找到卿浅之后。白云歇还不让她跟着,把门一关,要和卿浅单独谈话。
这怎么行!她当机立断, 变成凤凰飞到屋顶。
轻轻推开一片青瓦, 探进半个小鸟头,偷窥这俩人在干嘛。
她选的位置不好, 只能瞅见一截雪白的衣摆。
而后是卿浅平静的声音。
“我想恳请师尊,把江如练从停云山除名。”
除名。销毁魂灯、划掉弟子名册上的记录, 从此以后就与停云山两不相干。
江如练偏头,每个字排着队从她脑海里滚过,落进心里, 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百年光阴过去,她们明明已经默契到可以同时出招、并辔比肩,也曾力竭到仰躺在地上, 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
为什么又突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白云歇像是打了个哈欠,语调慵懒。
“我可管不住那只凤凰, 就算除名了,她也不会走。”
“可是——”
卿浅的话明显带上了焦急, 却被白云歇轻巧地打断。
“卿浅,凤凰从来自由,你觉得她是因何停留在此?”
“……”
江如练整颗心都被卿浅的沉默淹没了。
师姐聪慧, 应该知晓她对自己有多重要。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疏远。
她果然不能接受与妖太过亲密。
房间里静得像潭深水, 而江如练觉得自己在坠落,越往下、越窒息。
她一刻也待不得了, 振翅飞出屋顶, 向远处的山峦掠去。
卿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没有发现那只小凤凰。
她从来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 哪怕它千篇一律,也好过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无目的的梭寻。
她的道路对于江如练来说,不仅坎坷还遍布荆棘。
白云歇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抬手想晃扇子,摸了个空才想起,扇子被送出去了。
她看着底下一言不发的卿浅,最后轻笑着嘱咐:“切记,我给你的剑穗不能离身。”
卿浅垂眸,好半响后才答了个“是”。
她有些恍惚,连白云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记得白云歇说:“如果以后我的亲友犯了错,你无需顾忌我那几两颜面,可按规矩处置。”
卿浅长长地呵出一口气,最后提剑出门。
月色照往剑锋,一晃满目的光,她便想起那道托着腮、看她练剑的红色身影。
起势掀起满地落叶,纷纷落下时恰如江如练为她撑伞挡过的雨。
出招疾若电光,将竹叶一分为二,她和江如练分享过同一串糖葫芦,还有桂花甜糕。
收剑,万籁俱寂。
她们做尽了师姐妹该做的事,她作为师姐,却生出过难以启齿,且不属于师姐妹关系的希冀。
她贪恋江如练的怀抱。
每当夜里风冷,思绪不经意间便会滑向那个诛杀穷奇的雪夜。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如练便会给什么。
可她不能这样做。
困住江如练的不是缚妖的法术,不是停云山,更不是世俗的目光。
她如同候鸟一般,无论飞到多远的地方,最后总会回到青萝峰、回到自己身边。
自己才是江如练的囚笼。
这一认知让卿浅骤然失了力气,手中的剑摔落在地。
思绪如同绞死的结,要如何才能打破江如练的枷锁?
既然找不出解法,那便索性斩断。
卿浅这样想。
*
江如练而后照常去找卿浅。
她的难过像是层油花,浮在表面上,只是说说而已。
把头埋翅膀里一夜后,第二天还是忍不住想她。
然而有些事情确实变了,江如练只能不明所以地看着卿浅逐渐疏远她、拒绝她。
而她并非一贯的好脾气,再怎么忍耐也会有失控的那一天。
在一次危险妖怪名单的整理过程中,江如练发现钦原一族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建议诛杀、控制数量”。
而原因是钦原喜好捕捉人类,来喂给他们刚出生的幼崽。
她手里懒散地登着记,嘴上随口道:“善恶是人族创造的词汇,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按照人族的想法划分妖怪。
可对于妖来说,人类是好获取的食物、可以打发时间的玩具。”
“他们抓捕、玩弄人类,就和猫抓老鼠一样,不过是本能罢了。”
“……”
卿浅的笔一顿,在纸上晕出大片墨点。
江如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论并非处于人族的立场。反而对人族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当时就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卿浅撕去被墨水弄脏的那一页,继续道:“你没说错。”
“不是,对不起师姐,我——”
江如练慌里慌张地想要解释,却被卿浅打断。
她眸光沉静,语速不急不缓:“你没错,不用道歉。人与妖的确不同,比起待在停云山,你更适合自由。”
自由?
江如练的瞳孔刹那收缩,又恢复原状。她撑着桌子探身,眨也不眨地与卿浅对视。
“说了那么多,师姐还是想赶我走?”
猛地缩短的距离,和江如练眼中不加掩饰的偏执令卿浅微微皱眉。
她直觉其中有误会,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多一点都会平添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她还是说:“并不是要赶你走。只要我在,青萝峰永远对你敞开。”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江如练心里憋闷得很,分不清其中掺了几分真心。
那师姐会对我敞开心扉吗?
“我明白了。”她深呼吸,丢下没做完的工作:“我这就走。”
江如练承认自己当时是在和卿浅赌气,哪怕她知道,师姐绝对不会追出来。
她跑出去整整大半年,四处游山玩水,起初还玩得很放松,到了后来便开始不安。
担心师姐晚上睡觉不盖好被子,担心她又发了烧,喝完药没人给她准备糖。
大妖向来能屈能伸,和人族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不要脸。
她第无数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当晚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返程。
却在回去的路上听说,九婴要袭击停云山下的平安镇。
“嗡——”
大脑里瞬间充斥着蜂鸣,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去,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平安镇几百口人无一幸免,连哭声都没有。
街道和楼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碎成粉尘,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被损毁殆尽。
随处散落的肢体,和破烂的布偶小老虎构建出另一幅地狱图景。
而卿浅跪坐在废墟中,衣上满是尘灰,左肩更是被血晕红了一大片。
双目空洞无神,像是被丢弃在地上的布偶。
她在自责,怪自己能力不足,护不住那些普通人。
江如练声音带着颤:“师姐?师姐!”
卿浅闻声转过头,苍白嘴唇翕动,轻唤:“江如练。”
“我在。”
江如练强行按下内心的慌张,去查看卿浅的伤势。
原本的灵脉宽阔且干净,此时却沾上了黝黑的妖毒,腐蚀着身体。
“我给师姐疗伤。”
她捉过卿浅的手腕,凤凰火还没放出来,后者就一点点的从她手中抽离。
江如练愣愣地望着卿浅。
“不必了。”
卿浅捂着肩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早在中妖毒之前,她的灵脉就已经开始枯竭碎裂,以此支撑的生命已经快到极限。
她没有理会江如练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独自向前走。
她已经束缚了江如练好几百年。难道还要再让江如练搭上一条命?
“师姐?”江如练的手顿在空中,仿佛想要留住什么。
终究抓了个空。
*
江如练猛地从小憩中惊醒,想起自己还在车里时顿时松了口气。
太吓人了,当初那场面她可不想再重复体验一遍。
腿被压得有些麻,她低头才发现卿浅还没有醒。
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江如练摸了摸衣兜里的木匣子,顺便轻柔地拍拍卿浅的背,想哄平她眉间的折痕。
挖出了九婴的妖丹,她也不知道师姐会不会原谅她当初的所作所为。
她将卿浅之后的冷漠,大部分归咎于自己当初的负气离开,没能及时赶回来,以至于平安镇损失惨重。
自己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城市,卿浅也悠悠转醒。
抬手打呵欠,眼里就沁出了些许水润的光泽。自己坐不稳,三番四次要往江如练身上靠。
江如练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坚定了要问清楚睡这么多怎么回事的决心。
“师姐做噩梦了,怎么一直皱着眉?”
“嗯……”卿浅漫不经心地揪江如练的衣摆,掀起外套,去勾里面的毛茸茸羽衣。
“我在想,怎么劝你和停云山决裂。”
非常平静,且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
江如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之前的谈话,她已经知道了卿浅没赶她走的意思。
只是这种直白的态度她还没完全适应,有些吓妖。
卿浅还在慢吞吞地絮叨,话比从前翻了好几倍。
她提出疑问:“为什么会觉得离开停云就不能来找我了?”
“停云山的护出大阵拦不住你,就算你做了一方妖王,也可以来。如果怕旁人说闲话,可以悄悄地来。”
在前面开车的顾晓妆不敢说话,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悄悄见面,那不就是偷情?
“实在不行,你可以把我带走。”
顾晓妆:“……”
这是自己可以听的内容吗?!
作者有话说:
如果卿浅早先这样说,那后续就会变成《正派大师姐和妖王师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其中包括偷情(?),强取豪夺(bushi),反目成仇(其实背地里好得很)。
停云山上下都觉得大师姐为了天下苍生,不惜献身妖王,呜呜呜,他们每天努力练习只为救出大师姐。
实际上只有妖王知道,某个人躺床上,吃糖连手都懒得伸,开口就是:“不想回去,你再靠过来一点。”
嘻嘻嘻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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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4 章
“带走?”
江如练听得一愣一愣的:“带走干什么?去山下吃糖葫芦吗?师姐喜欢停云山, 为什么要走?”
卿浅抬眸盯着江如练头顶看,看她有没有长呆毛。
这妖的脑回路相当奇特,很可能会把强取豪夺、黑化禁锢的戏码演成三岁宝宝巴士。
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强势一点。
卿浅没回答, 垂头独自思忖, 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
车子开进了市区,顾晓妆听后面没说话了, 才谨慎地问:“江队,我们要找的大妖在哪?是不是要先去妖盟?”
江如练摇头, 把思维拉回正轨上:“不用,去市野生动物园。”
顾晓妆:?
顾晓妆而后才知道,原来那只大妖真的在动物园。
她借着江如练的术法隐匿身形, 穿过围墙一路来到熊猫馆。
馆内陈设精美,给每只熊猫都划分了地盘。成堆的竹子、干净的水池、还有各式各样的丰容设备。
其中有一只明显比周围的体型更大,瘫坐在地上, 剥竹笋的动作灵活快速。
边剥边吃,一分钟小半根, 吃得特别香。
顾晓妆看得津津有味,国宝真的太可爱了!
江如练敲了敲栏杆。
那只熊猫一愣, 笋都不吃了四处看,终于发现了上头悠哉悠哉的江如练。
熊猫一抖,连忙把肚皮上的笋衣拂走, 脚蹭着地面转过身, 背对着她们。
随后用一口粗犷的四川话喊:“看在你同族的份上,我不跟你打, 你也莫来找我!”
江如练嗤笑:“找你有话问, 不说我就把你在动物园里当动物的事发给各地的大妖。”
“咔擦”一声脆响, 熊猫一掌拍断旁边的木桩, 愤怒地冲到围栏下冲她们咆哮。
“我凭本事吃人类的供奉,你管得遭迈?”
生气的熊对人来说很有压迫感。
奈何这只熊猫天生的微笑脸,黑眼圈,四肢短小,配上那四川话,顾晓妆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甚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熊猫听到声音,拿那双黑溜溜的豆豆眼盯着她,顾晓妆连忙捂住嘴,直往后边躲。
江如练自然地把卿浅也拉到自己身后,开始挽袖子。
“我管你干什么?能揍你就行。”
熊猫人立而起。
“我看你娃在人堆里待惯了,姓啥子都不晓得了。要不是你是只凤凰,我非要教训你一顿。”
他留下一个替身装睡,自己骂骂咧咧地爬上围墙,敦实的身体翻过栏杆,站到她们面前。
还维持着妖形,像穿着精致熊猫皮套的人。
然后又拿熊掌指了指卿浅:“我认得你,停云山咧。”
熊操着流利的四川骂:“停云山都是些瓜娃子,有几个最瓜!”
骂停云山师姐会生气!江如练听完就想拿竹子塞满这熊猫的嘴。
可这一次还不等她反应,卿浅就先一步颔首。
“你说得对。”
“妖管局的那几个自私自利,连我都不如!”
卿浅双手抱胸前,又回答道:“也不无道理。”
“人类迟早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江如练听得有些懵,更像是在状况外。
师姐之前不会让人当着她面侮辱师门,现在反而赞同起来了。
卿浅依旧很淡定:“确实。”
连续三次,熊挠了挠头,这姑娘到底站那边的?
给熊整不会了都。
“算老,就当是我心情好。”熊猫最后一屁股坐下,抓肚皮上的毛
还用“智慧”的眼神盯着她们:“你们要问啥子嘛。”
江如练直接说:“问昆仑山上的凤凰。”
熊猫的反应她没有放过一星半点,从最开始的愣神,到之后无法掩饰的愤怒。
他连毛都不抓了,猛地拍地:“当初寒涧里的魔虫,本不该去昆仑,肯定是那个叫白云歇的女人动了手脚!”
“那天昆仑闯进来一个药人,身上不晓得带了啥子东西香惨老,引来了一大群魔虫。昆仑本来就倒大霉,东边还有个大妖想趁机会偷家!”
他说了一大串话,语速又快,其中还夹杂着口音和脏话。
顾晓妆很努力才听懂了,这是在指控卿浅的师尊。
这可不兴听啊,她哪敢说一句话!
江如练皱眉:“你确定那人叫白云歇?”
而卿浅神色不改平静,喃喃道:“能吸引虫子的香?好熟悉。”
熊猫斩钉截铁:“对!我听凤凰喊过她的名字。”
江如练挑眉,虽然知道熊猫喊的不是自己,但还是别扭得很。
基本上可以确认,桃夭书院里,画像上的凤凰,和昆仑的凤凰是同一只。
可师姐为什么要追查这个?难道她早就知道白云歇不干好事?
熊猫哪管她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发泄,但是把口音改成了川味普通话。
“白云歇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不死树的木心吗?她想长生不死,竟然不惜用这下贱的手段!”
说到激动处,又开始往外嘣骂人的词。什么瓜兮兮,什么宝*龙……
顾晓妆暗自咋舌,千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记到了现在,还为之真情实感的生气。
难怪江如练会说,妖怪大多执拗。
讲了这么久,江如练可算是捋清楚了。
白云歇为了长生不死,设计引来了寒涧的魔虫,让凤凰腹背受敌,最终陨落。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不死树居然真的存在?”
这种树她只在典籍里看见过,据说吞下树的木心就能不老不死,不入轮回。
“有,是一颗很漂亮的树。像梧桐,但枝干是纯白色,叶子的颜色也浅,十个人合抱都抱不拢……”
熊猫把手举高,拼命比划。最后还是拍拍脑袋,叹气:“我描述不出来,你们想看就自己去。”
江如练虽然讨厌白云歇,但并不认为她会为这种虚幻缥缈的东西煞费苦心。
“可是白云歇死了,魂灯灭后,停云山哀悼了整整一个月。”
熊猫人性化地摊手:“那我怎么知道,反正自从白云歇来,昆仑就没发生过好事。”
江如练偷偷去瞄卿浅,发现这人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整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好似要融入黑夜之中。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卿浅的手。
她猜测师姐是因为不敢相信白云歇会做出这种事,才会如此沉默。
于是晃了晃手,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我也不信,这事肯定有蹊跷。”
卿浅没答,那只冰凉如冷玉般的手却直接挤开指缝,与江如练十指相扣。
亲密得毫无缝隙。
江如练心跳快了半拍,还屏住了呼吸。心想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只手捂暖和。
她俩若无旁人的亲密刺痛了顾晓妆的眼睛,听完昆仑的秘辛,更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被暗鲨的理由。
熊猫丝毫不受影响,完全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
他颓然地坐着,豆豆眼里闪着泪花。
“凤凰,她本来可以飞走。但山下的那群人走不掉,她的树也不能挪。凤凰说,她去一趟流沙,这一切就能结束。”
“可我后来回去过,玉竹林没了,小村庄没了。凤凰最喜欢的那颗不死树,也枯死了……”
到头来还是徒劳。
他越想越难受,伸出爪子按在自己的黑眼圈上。用五大三粗的男声发出呜呜呜的抽噎。
音画严重脱轨,根本没眼看。
江如练嫌弃地打断:“停停停。别一口一个凤凰了,听起来好怪。”
毕竟她没有最喜欢的树,她最喜欢的只有卿浅。
耳边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她转头一看,顾晓妆也泪眼朦脓,要哭不哭的样子。
“凤凰好惨哦。”
这姑娘感情也太充沛了。
江如练嘴角抽了抽,反驳道:“胡说,我不惨!”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
她再偏头,卿浅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什么血色。
那双盈盈秋水瞳像是要满溢出来了。
“胸口闷,不想回去工作,先睡觉。”
江如练不是很赞同,还满脸狐疑:“师姐在车上睡了那么久,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卿浅眼帘半垂,当着江如练的面就开始犯困。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江如练急了,抓着卿浅的肩轻晃:“不准想睡觉!再睡我就、我就——”
“我也没办法,谁让师姐懂得多。”
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面对眼前有意隐瞒的心上人无可奈何。
连放狠话都做不到。
卿浅从前金榜题名就不在话下,上个世纪还考了大学生,而自己连小学文凭都没有。
江如练见卿浅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站着也有些晃,连忙靠过去借给她倚着。
但卿浅不依,晃悠到她面前,将相扣的那只手带起来,贴到了自己脸上。
江如练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撤。
然而卿浅看着软绵绵,力气却并不小,见状还加了点力道。
冰凉如水,这是第一感觉。在之后,就是好软,还很滑。
原来师姐只是看着脸小,实际上是有肉的。
卿浅又蹭了蹭,耳边的白发都被揉乱了。
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像是一只矜贵白猫,只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撒娇。
“不想回停云山,你把我带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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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江如练的自制力犹如山体滑坡, 正在疯狂坍塌。
师姐怎么、怎么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
她的视线扫过卿浅因为倦怠而垂落的睫毛,感受着手底下细腻柔软的感触。
这样沙哑的、带着点请求的声音撩动了江如练的心弦,想把师姐揽进怀里, 让其他人都别听、别看。
她这样是在依赖自己吗?
江如练舍不得松手, 甚至还想得寸进尺地捏一捏。
但到最后也只是反过来握住卿浅的手腕,问出自己心里的顾虑:“妖管局的工作?”
她现在确实是想辞职了, 工作很耽误自己和师姐在一起的时间。
卿浅抬下巴,勾勒出些许漫不经心:“没催就是不急。”
江如练噙起浅笑, 从前师姐都不会这样拖,任务下来一个做一个,闲不下来。
现在师姐都不在意了, 自己还在乎什么?
她柔声道:“那就回我家睡。”
旁边探过来一个硕大的黑白熊猫头:“回山里?捎我一程。”
“谁管你。”江如练懒得理,牵着卿浅的手就要离开。
顾晓妆连忙跟上,她还不会隐匿身形的术法, 可不想被丢在动物园里。
没想到身子一停滞,就像压了重物, 腿更是抬不起来。
她回头,泥土凝结成坚硬的土块, 不知什么时候裹住了她的脚,与地面牢牢粘连。
熊猫双手叉着腰站起来,比顾晓妆足足高出一个头。
还粗声粗气地喊:“我这是给你面子, 那么大只妖, 天天被人牵着鼻子走,叛徒, 丢妖脸!”
顾晓妆满头的小问号, 十分迷惑。你发脾气冲江队呀, 找我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也不知这熊猫哪句话触了卿浅霉头, 原本疏懒走着的人忽地背手。
只刹那,雪白的剑光划破黑夜,月色凝于锋利的剑尖,直指熊猫的眉心。
压迫感以卿浅为中心荡开,她眼底的寒霜蔓延至身外,顾晓妆只瞥了一眼都顿觉透心的凉。
不好惹,卿浅就算能抱着江如练的手撒娇,对外也还是那个使得无数妖邪殒命的剑仙。
她偏心得明明白白,双标到毫不掩饰。
连旁人噎埖都看得清楚,更何况被她护着的江如练。
江如练心里像是被小猫的肉垫踩了一下,疯狂悸动。
“师姐……”
卿浅面无表情,语气里还淬了冰:“你方才说什么?”
好凶!
熊猫忍不住咽口水,随后更是就地一趴,手可怜兮兮地抱着圆脑袋哀嚎。
“对不起,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好歹也是大妖。”
他深刻掌握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技巧,堪称因人而施的典范。
想来刚才只敢朝顾晓妆下手,也是怕被揍。
江如练“嗤”了声,直接开嘲:“让你嘴贱。”
熊猫双手合十,委屈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卿浅也撤了剑招,转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江如练没空管他,连忙去追。
“你不在意。”卿浅敛眸,轻声道:“但是我会。”
她能逼得旁人道歉,可实际上心口还是闷疼。
一想到江如练承受的无端指责,都是因为人与妖的立场,她就难受得想蜷缩起来。
江如练愣了一下,才理解卿浅在说什么。
“以前是挺难过的。”她大方地承认。
毕竟她是凤凰不是圣人,被误会肯定会不舒服。
卿浅先一步坐进副驾驶,江如练便上前给她系好安全带。
“可是后来就不会了,他们的话影响不了我。无论如何,选择和师姐一起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一缕黑发垂落,用于照明的橙色小灯点燃了发梢的红。
江如练笑着,也像一簇火,散发出的光芒温暖且恒定。
卿浅看了半响,手几度想要抬起,到最后还是别过了头。
这两人没提,熊猫就厚颜无耻地跟着顾晓妆蹭车。
他撅起身,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后车厢,像个大爷一样坐着。
车子随着重重地往一边沉,顾晓妆不得不贴着门坐,避开身边堆成小山似的毛。
她对这魔幻现场非常无语:“大王一定要这样吗?”
熊猫支着头,嘴角翘起像是在笑:“小屁孩懂什么,我才不要披上弱小人类的皮囊。还是原形威武一点。”
恰好窗外路过一个小朋友,不经意间望见了车子里的熊猫大爷,惊讶得合不拢嘴。
熊猫也注意到了,当即猛拍窗户,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吓小孩。
小孩瞪大了眼睛,连忙去扯身边大人的衣角,兴奋地指着它喊:“妈妈,熊熊!熊熊!”
半点没被吓着,还很开心地咯咯笑,毕竟黑白花的熊猫可不多见。
顾晓妆:“……”
这就是妖怪的多样性吗?短短几天真的长见识了。
吓人不成反成小丑,熊猫有些生气。好在车子启动了,不然他非得再吓唬一次。
“愚蠢的人类幼崽!只有那只凤凰才会对人类心软。”
“能不能别喊它凤凰了,你不知道它名字吗?”
张口闭口就是凤凰,江如练听惯了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乍然要把这个代号和别的妖联系起来,还很不习惯。
熊猫撇嘴嘟哝:“我怎么可能知道……”
它那时候还是只小熊,偶然得到凤凰的庇护,安稳地长到了成年。
然而世事易变,谁能料到家园倾覆也不过一瞬。
江如练先送顾晓妆回家,到了停云山脚又把熊猫放下去。
他人立在车窗边,拿爪子拍了拍,提醒道:“最近有好几个人从我这里借道去归墟。我怀疑他们要搞事情,你注意一点。”
江如练没回答,开着车一溜烟的消失在熊猫的视线外。
而副驾驶上,卿浅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
又睡。
江如练万般无奈。
这到家洗漱完,还没说上几句话,卿浅就已经拢着被子睡熟了。
她嫌冷,毫无芥蒂地窝在江如练怀里,呼吸就喷洒在锁骨间,泛起微微的痒。
趁卿浅没防备,江如练再一次探脉。
炽热的灵气沿着灵脉穿行,她闭着眼睛探查,奇经八脉,正常,没有堵塞和裂纹。
江如练百思不得其解,灵气调转方向,朝着灵台去。
身体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神智方面的了。
她操纵得很小心,可见到那一大片雪白的屏障时还是茫然了几秒。
这是什么?没见过。
灵气谨慎地伸出一根小触手,贴了上去。
“唔。”
怀中人闷哼一声,弓起了背。
吓得江如练马上撤退,紧张地盯着卿浅的举动。
辛好卿浅只是睫毛颤了颤,并没有醒。
“难办……”江如练叹气。
师姐有事瞒着,怎么都不肯说。还能咋办,只能努力自己查。
她耐心等了好久,等到卿浅呼吸平稳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服从卿浅手中抽出来。
之后轻手轻脚地下床,往卿浅怀里塞了个暖手球,又来到许久没有动过的书房。
速写本摊开,江如练抽出一支笔,开始回忆之前张风来想要师姐帮忙修复的阵图。
一边回忆一边画,很快,残缺的阵图就被她誊到了纸上。
她是不懂,但不代表她不能学。
阵法复杂多变,白云歇仗着天赋和智商更是把它玩出了花来。
青萝峰留下了不少她的手稿和笔记,供卿浅和江如练学。
江如练摊开一本阵法解析,对照着残阵思索。
短时间内她肯定达不到卿浅那种程度,更遑论修复和画阵了。但看懂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帮师姐解决问题”这一超强驱动力的加持下,书房的灯在翻阅声中亮了整宿。
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江如练终于合上笔记,揉了揉眉心。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误,此阵的用处是封印。
以强大的五行魂魄为阵眼,引源源不断的天地之力,因此封印极其有效,只要天地不崩裂就会一直存在。
可是五行魂魄哪来的?那可是整整五条命,
这是白云歇布下的阵,保不齐魂魄也是由白云歇找。
昆仑凰陨落之前魔虫之患并没有解决,而后凤凰动身前往流沙,才得以抑制住。
“对味了,这才像白云歇会做的事。”
江如练喃喃自语,随后烦躁地把笔记和阵图薅成一团,胡乱往柜子里塞。
白云歇根本不会在意什么不死树,她最有可能会做的,是接近凤凰、引来魔虫祸害昆仑、然后逼凤凰献祭。
她都能猜到,那师姐昨晚在想什么?
现在阵法破碎,修复好后还需要献祭吗?
各种各样的想法缠成一团,纠缠不清。整宿没休息的脑子根本无法解开这乱麻。
江如练索性不想了,准备偷摸着溜回去装睡。
但还是来晚一步,卿浅已经醒了,正抱着暖手球坐在床上,迷茫地望着门外。
像是在等谁回来。
江如练一踏进房间,卿浅的眼眸就渐渐聚焦,还用低哑的嗓音提要求:“想吃你熬的粥。”
江如练下意识地拒绝:“我、我不会。”
倒不是不能做,只是怕熬出来的东西入不了口。
她只看卿浅熬过粥,纸上谈兵,自己还从来没有动过手。
卿浅盯着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件事很难吗。”
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好像吃不到粥,这一整天都会难过。
江如练真的见不得她这样。
“不难,能做。”
她开始挽袖子,二话不说就进了厨房。
淘竹米、烧水、下锅,随着泡泡咕咚咕咚的破裂,厨房里满是竹米的香。
这一锅竹米粥呈浅碧色,汁水粘稠且浓厚,看起来很成功。
江如练把粥放凉,还没来得及试味道卿浅就已经看了过来。
于是连忙端上竹米粥,忐忑地递过去一个瓷勺,目不转睛地看卿浅吃。
卿浅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就抿化了。
她满意地颔首:“嗯,还行。”
态度很矜持,实际上脸颊被暖气熏出红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惬意。
晨光爬过窗帘的缝隙,变成了细细的一束,路过卿浅的手边,来到了江如练身前。
像是连接两人的线。
阳光、早餐,还有最爱的人都在这里。
气氛好到让江如练目眩神迷,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让她忍不住想,师姐妹和伴侣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她们现在是伴侣,自己就能凑上前,亲亲师姐的额头,或许能收获一个带着竹米甜香的拥抱。
还能做更亲密、更过分的事。
任凭醋意把自己淹没,然后就能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把人藏起来。
指腹摩挲了一下兜里的木盒,粗糙的纹样刺激着江如练的神经。
什么时候能和师姐更亲密一些?做好准备了吗?现在是合适的时间吗?
她发呆得过于明显,卿浅不由得停下动作,轻声询问:“在想什么,怎么不吃?”
“在想……今后和师姐度过的每一个早晨。”
百年光阴过后,种下的梧桐已经能够荫蔽小院,墙角的藤蔓爬上轩窗。
有山川崩解,也有河流改道,妖族和修士一并没落,而钢铁铸就的森林占领了神明的道场。
处处物是人非,只有她和卿浅始终依旧。
现在如此,以后也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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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6 章
或许是因为她这句话, 卿浅不咸不淡地望她一眼,继续低头喝粥。
姿态还是很优雅,唯有脸颊微鼓, 搭配上那红润小巧的唇珠, 看着就可爱。
很想捏。
江如练被蛊得神智不清,连忙捧起碗喝粥掩饰。
清香浓稠的粥刚触及舌尖, 江如练就猛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偏过头——
“咳、咳。”
糟糕, 粥是咸的!
她放错调料了!
错把盐当成了糖,而且还放了不少,吃多了齁咸。
江如练慌里慌张地去瞅卿浅, 却发现她的碗已经差不多见了底。
不仅一口不落地吃完了,还面不改色。
师姐为了肯定自己的厨艺,竟然不惜忍着难受把“黑暗料理”通通吃完。
江如练心里像是被塞了颗半熟的橘子, 甜不彻底,苦又不是很苦。
她连忙去倒了杯茶, 推到卿浅面前:“师姐漱漱口,下次别这样了, 吃不惯直接和我说就行。”
卿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半响后摸上茶杯,蝶翅似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嗯。”
她吹去氤氲的水雾, 在茶香袅袅间慢吞吞地喝。
江如练便牵了牵嘴角, 心满意足地收拾好桌子去厨房刷碗。
并且开始考虑学一些好吃的家常菜,下次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了。
*
美好的一天终结于上班。
江如练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 摸出手机, 趁着顶头上司还没来, 搜索起离职申请怎么写。
手边没书, 四下又很无聊,卿浅索性探过头,白发如银丝般倾泄,有几缕还在江如练手边拂来拂去。
她像是不解:“为什么还要写申请,说完就走不行吗。”
江如练挑中一个文档,复制、粘贴,哒哒打字,顺便向卿浅解释。
“走程序啊,工作、档案都需要交接。再怎么讨厌妖管局,我也要为我的同僚负责。就像完成任务要写总结、申请补贴要提供材料……”
她偏头,正巧撞见卿浅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似乎在思索这些名词都代表什么。
江如练这才想起,师姐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上过班。
停云山不会要求弟子写各种各样的报告、申请,开乱七八糟的会议。
于是她故意问:“师姐没了解一下行业规则,就这样来妖管局了?也不怕被裘唐那个老家伙骗?”
这下卿浅不凑过来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
眼神游移,明显是在隐瞒什么。
江如练并不在意,只是笑一笑,继续道:“我还没问,师姐来妖管局做什么?”
她有些怀疑起师姐的真实目的了。
起初她以为师姐搞不好是为了除妖更方便,拿到妖怪一手信息,然后直接杀过去的那种。
结果过去了这么久,她不是在看书,就是跟着自己转。
“正事”一样不干,反而帮了自己不少忙。
她倒要看看,师姐会怎么解释。
卿浅坐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只是好奇。”
答得马马虎虎,江如练狐疑地皱眉:“真的吗?”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三声。
江如练只能放下到嘴边的试探:“进。”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探进来一个带黑框眼镜的小姑娘。
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白大褂上别着工牌,写着——
“超自然物种保护科 秋辞 ”
一见是保护科的人,江如练面色不善地抱胸:“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因为玉竹林和保护科闹得很不痛快。
大妖的压迫感体现在方方面面,她没放出丝毫威压,却依旧让秋辞感到胸闷,不由得退回了门外。
“误会,我只是来找你谈谈。”秋辞赫拉有些尴尬地摆手,试图证明自己不是来找事的。
江如练仍处在戒备状态,瞬也不瞬地盯着来人:“玉竹林免谈,它是我的。”
要不是因为师姐,她才不会让出去。
她毫无顾忌地宣告自己的主权,甚至表现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强势。
换作原形估计已经炸起翎羽,像一只护窝的小叽。
这模样让卿浅也为之侧目。
她差点忘了,凤凰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着极其浓厚,且偏执的占有欲。
比如最心爱的宝石,又比如伴侣。
卿浅指尖点了点沙发,突然有了新思路。
“别紧张别紧张,不是因为这事。”
秋辞下意识地推眼镜,语速极快地说道:
“江队有对象了吗?我们有最专业的红娘团队,各种优质妖怪应有尽有,只提供联系方式,决不干涉。”
江如练听懵了:“嗯?”
什么红娘?
江如练没怎么懂,卿浅可听明白了。
但她默不作声,就盯着江如练的侧脸瞧,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颇有些兴致勃勃。
秋辞趁机挤进会议室,摆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名为《珍稀物种管理办法》。
她笑着介绍:“嘿嘿,因为凤凰是极度濒危的妖,而维持濒危种族存续、协助发展是我们的重要任务。我可是蹲守了好久才等到江队回妖管局。”
这不,一打听到就立刻赶过来了。
江如练还是不明所以,这是看小姑娘态度良好,还好脾气地解释。
“凤凰族就剩我一只了,没办法发展。”
秋辞顿了一下,随后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她有预感,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让面前的大妖震怒。但上面有命令,她不得不说。
“江队,有考虑结婚、然后要一只小凤凰吗?”
江如练:……?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某只凤凰瞳孔地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卿浅仗着视觉盲区,嘴角勾出一道不甚明显的弧度。
炸毛叽眼下非常愤怒。
虽然早就知道保护科有帮妖怪牵线搭桥这项业务,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能亲身体验。
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好控制的妖。
扭曲,这个扭曲的妖管局!
一边恨不得把妖赶尽杀绝,一边又想着借助妖族的能力,巴不得培养出听话的工具妖。
“我结不结婚关你们什么事。”江如练往后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就算结了也不会生。你快走,别来烦我。”
偏偏这个秋辞也是个胆子大的,并没有被吓到。
据她所知,凤凰是得天独厚的种族,就算与其他种族结合也能得到凤凰蛋。
只是血统不纯粹,能力有可能会差一些。
她这样想着,还往前走了一步,努力向她推销保护科的业务。
“不喜欢异性也没关系,我们的研究院有特殊技术,保证血缘关系。只要让我们看看凤凰蛋——”
她没说完就被江如练毫不客气地打断:“你们真的很不知天高地厚。”
自诩万灵之长也就罢了,现在竟妄图篡取造物的权柄。
她很是不耐烦地拍桌子,冷声强调:“再说一遍,没法生、不能生!”
“噗嗤。”
卿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只不过声音还是很小,不集中注意力都听不清。
她在江如练充满怨念地看过来时,又瞬时收住。
随后淡淡道:“秋小姐,这样已经可以交差了,不是吗?”
秋辞讪讪地揪衣角,确实,她没被江如练“请”出门算是不错了。
只是她刚调转足尖就又转身,小小声地问:“那凤凰能单性繁殖吗?”
这个问题更过分了!
江如练太阳穴突突直跳,牙咬切齿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不、能!”
“砰!”
秋辞把门一带,一溜烟地跑得飞快。
江如练这才回过头来和卿浅对峙,还抓着卿浅方才的“把柄”不肯放:“师姐居然取笑我。”
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卿浅淡然地端着纸杯喝水:“你听错了。”
她这样子说,江如练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暗自生三秒钟的闷气。
半响,她突然开口:“门口负责接待的那只狐狸,就是人与狐妖的孩子。她化形不完全,能力也低微,出个门都得小心翼翼。”
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卿浅却接下了话茬。
“这么说,你不赞成跨物种恋爱?”
“爱是没错的。”江如练果断地摇头:“只是那姑娘的父母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把她留在了妖管局。”
放涂山,甚至是妖盟任一地方,她都不会活得如此局限。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随后门被一只苍老起褶的手推开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缓上前,满头花白,脸上更是挂不住几两肉。
但他面相很是和蔼,穿着一身普通棉麻衣,显得平易近人。
他带着随和的笑意,自然地打招呼:“卿浅,最近身体如何?还咳嗽吗?”
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者。
卿浅起身作揖,不咸不淡地道谢:“劳裘前辈费心。虽然病情反复,但比之前好一点。”
“哦。”裘唐抚了把胡子,仍是笑呵呵的样子:“有什么费力气的事你让凤凰去,别舍不得。”
“是。”
他们这一来一去的,江如练在旁边插不上嘴,就有些急了。
“你有事快说,别耽搁时间。”
她哪能想到,这事居然是裘唐亲自来和她们交接。
总觉得心里蹦进去了颗小石子,隔应得慌。
裘唐便叹了口气,很无可奈何。
“张风来应该和你们提过,流沙的封印出了问题,不好耽搁。青蛇一事虽再三遇阻,我也不想放弃……”
江如练一听他这说辞,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裘唐继续道:“我想让卿浅动身前往流沙,再看看这阵法能不能修。而归墟那边,以凤凰的能力应该不会吃力。”
他竟要把江如练和卿浅分开。
江如练刚准备反驳,手就贴上一片冰冷的皮肤。
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卿浅直接点头:“好。”
“师姐都这样说了。”
江如练皱眉,努力演戏,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
她能够感受到,裘唐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寻,最后停在了卿浅身上。
他又一次问:“这阵法你可有什么头绪?”
卿浅这次迟疑了一下:“尚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前辈放心,既然事关苍生我必定会尽力而为。”
她抬眸,一双眼眸恰如秋水澄撤。
“如果此阵需要特殊的阵眼……”
“你无须担心担心,我自会想办法。”
裘唐斩钉截铁地给出承诺,那份探究也化为笑意,让江如练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后裘唐又与卿浅寒暄了几句,才推着轮椅慢悠悠地离开。
前脚他刚走,后脚江如练和卿浅也跟着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锁谁也进不来。
江如练情不自禁地搓手臂,想把刚才的感觉丢掉:“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惯他了,他居然还想把我和师姐分开!”
也就短短几天,她就忘了自己一个人执行任务的滋味。要是突然没了卿浅,她会不习惯到睡不着觉。
卿浅懒洋洋地“嗯”了声。
江如练撑着桌子凑上来,脸上有灿烂的笑容:“师姐一直陪着我,我很开心。”
显然是已经默认了卿浅会和她一起去归墟。
可卿浅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漫不经心地翻开桌子上的书:“不一定,有可能我明天就会死。”
江如练:?
风忽地灌进了房间,书页哗哗的翻动,卿浅的发丝也被吹乱。
她将乱发拂至耳后,指尖白到透明,身影单薄如纸,好像随着风就能飘远。
“你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还没写到酱酱酿酿!生气,拍自己的大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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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江如练一步上前抓住卿浅纤细的手腕, 嘴角抿直:“不准说这样的话。”
态度很是强硬。
什么死不死的,听了就让妖心颤。
她只觉得卿浅好像又瘦了。那截皓腕不盈一握,脉搏更是微弱。
一股没由来的惶恐倏忽而至, 让江如练更加用力地攥住, 像是信了卿浅的话,怕她变成蝴蝶飞走。
“松手。”卿浅语气冷淡。
“哦……”
江如练自觉惹师姐生气了, 有些失魂落魄地松开手。
再一看,卿浅本来雪白的肌肤上平添了几道指印。胭脂一样的淡红色, 在青色血管间十分明显。
她更难受了,想拿起来给师姐揉一揉又不敢。
只能手足无措隔那干站着。
卿浅等了几秒,见她还是那副傻不愣登地样子, 于是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愣着做什么,不给我揉揉吗?”
她主动将手递到了江如练面前。
后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全凭习惯上手捂着, 细致地将红痕揉开。
可惜效果不咋地,越来越红了。
江如练的耳朵也跟着一块儿变色, 头都不敢抬。
“松手。”卿浅再一次道。
江如练缓缓放开,平时凌厉上翘的眼角都耷拉下来, 可怜兮兮的。
卿浅忽然薅了把江如练的头发,将整齐丝滑的发型薅出一撮立起的呆毛。
她问:“你不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江如练摇头,这怎么能叫无理取闹。自己技术不好, 被凶是应该的。
哪有这么听话的大妖。
卿浅勾住江如练的手指, 边走边耐心地和她讲道理:“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你不必每句都听。做你觉得对的事就行。”
轻言慢语, 竟还有几分温柔。
不对, 师姐一直都很温柔。只是面上冷冰冰的, 实际上内里藏着甜甜的棉花糖。
江如练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点头。
她确实记住了。
江如练偏头:“那我们之后去哪?”
卿浅薄唇张合,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归墟。”
她答完,蓦然停下脚步,看向走廊的另一边:“你回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去找保护科办点事,马上回来。”
一丢丢怀疑自江如练心底闪过,又被更多的信任压下。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放心地溜达回楼上。
而卿浅快步走到走廊转角,拦住了带眼镜的女子。
“打扰了,秋小姐。”
用词十分礼貌,但她挡在秋辞面前,眉目淡然、寸步不让,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秋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内心的退意:“卿前辈客气,叫我秋辞就好。您什么事吗?”
卿浅也没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觉得凤凰一族能天生地养,单性繁殖?”
她从刚才一直在意到现在,事关江如练,就一定要问个清楚。
秋辞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卿浅是来秋后算账的,没想到是问这个。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开口:“我们找遍了太初图书馆的所有资料,千年前就只记载了一只凤凰,我们推测那是江队的亲族。”
卿浅猜,秋辞说的应该是昆仑那只,可昆仑凰陨落在了流沙,熊猫也没说过她留下了后代。
说到这里,秋辞倒有些不确定了:“呃,江队的血统应该是纯粹的吧?”
毕竟拥有那样强大的凤凰火,还能操控飞鸟。整个修真界都默认她是最后一只纯血的凤凰。
卿浅指尖点了点,她知道白云歇布下的阵法是以什么为阵眼。
白云歇的阵确确实实起了作用,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听说过寒涧出了问题。
已经献祭的凤凰不会复活。
那江如练是从哪来的?
她被捡回停云山的时还是只雏鸟,时间也对不上。
除非凤凰蛋能保存百年之久,或者……
心脏扑通一跳,卿浅垂眸:“你说的太初图书……”
秋辞秒悟,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殷勤地带她去相关部门办理入馆手续。
还试探着问:“请问卿前辈需要的权限范围是?”
“全部。”
*
江如练对卿浅的行动毫无所觉,正辛勤地编剑穗。
照着找来的教程,精挑细选出漂亮的尾羽,然后将其幻化成丝线。
顾晓妆正在她面前念叨:“归墟危险吗?可以带我吗?”
这姑娘真的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想当初第一次见面,她还自闭地缩在角落和书本后面,都不敢和自己说句话。
江如练扯出一条红线,精心编织出平安节的形状:“去喂蚊子?归墟可没有妖市供你玩。”
红线在她指尖快速的穿梭,不多时就编好了一半。
顾晓妆哪肯依,祭出死缠烂打大法:“只要没危险,我就想去看看”
江如练掀起眼皮,想了一会儿。
归墟实际上是一道深谷,地下水脉在其间交错纵横,地形复杂,还藏有许多泉眼。
据说覆盖面积极大,最远能到东海海底。
传说归墟是魂魄聚集之处,通过泉眼下到酆都投胎转世。
江如练没见过灵魂,自然无法判断传说是真是假。
她被顾晓妆闹得不耐烦,故意凶巴巴地问:“你为什么要跟着?在家里躺平喝快乐水不香吗?”
“香。”顾晓妆背着手,并没有被江如练吓到:“但我还是好奇。我的父母也是仙门弟子,却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涂山、望舒节、归墟之类的东西。”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江如练挑眉,心里有些意外。
顾晓妆是人类中稀少的存在。
江如练没纠结多久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行,但我得找只妖保护你。还有没事不要乱跑,我说什么你就照着做……”
顾晓妆把头点出了残影,听江如练啰嗦完就振臂一呼“好耶”,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去了。
最后一根线拉紧,收口,一束精美的剑穗就编织好了。
颜色鲜艳如红梅,在灯光下有光芒流转,坠着的流苏整齐且柔软,好像还掺了点金线。
江如练对自己的大作很满意,比师姐从前那束好看多了!
她似乎在辛勤囤货,准备一次性全摆在卿浅面前,好向她展示自己的财富和能力。
还有藏了好久的爱慕。
*
去归墟要穿过妖盟的地盘,向那只熊猫借道,所以不能开车。
足足高有三米的犬妖跃过小溪流,往森林深处奔去。
顾晓妆则坐在犬妖背上,掀起的疾风灌了她满嘴,但还是坚持要喊出声——
“刺激!絮姐你不累吗!”
这都跑一下午了,还没到地方。
犬妖长得高大威武,开口却是欢快的甜妹音:“不累,还能更快——嗷!”
江如练拍了李絮一下,顺便用羽衣把靠着她小憩的卿浅裹严实。
“慢一点,不急。”
李絮从善如流地降低速度。
江如练听从卿浅的安排,让手底下的人扮成卿浅的模样,还带上了手机前往流沙。
坐火车去的,到地方还得转好几趟汽车。问就是晕飞机,再问就说吹不得冷风、御不得剑。
只希望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太阳还未沉入地平线,阳光去往茂盛的森林,将凭空出现的平台照亮。
李絮将背上的三人放下来,抖了抖毛也变成人形。
她那头棕色马尾乱得不成样子,也只是胡乱用手梳了几下。
顾晓妆刚适应了地面,就瞪大眼睛。
远处,熊猫大王正披着红床单、一手叉腰,似乎是在发表什么重要讲话。
而台下好几只圆滚滚、黑白花的熊猫。
顾晓妆生怕自己看错了,她都不知道这片森林里还有这么多熊猫!
熊猫高举手中的金色权杖。
“人类太过愚蠢!我们要建立起自己的熊猫帝国,所有同胞都站起来反抗人类的压迫!抵抗奶粉和苹果的物质腐蚀,从明天开始!”
说完他就捞起一个苹果,吧唧吧唧开啃。
顾晓妆:……
江如练可不会管那么多,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过去。
石子在熊猫面前刹那崩解,散成飞灰,熊猫集会被当场打断。
他看过来,垮起张熊脸:“你又来干什么?”
江如练扬下巴,同样毫不客气:“找你开一下归墟的门。”
作者有话说:
很久以后
卿浅:够了。
江如练:师姐说过,你的话不用每句都听。(固执.jpg)
卿浅:……(直接把某只鸟踹开)
下章应该能写到告白,本来想一次性发完的,但我太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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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你们怎么也要去归墟。”熊猫挠头表示不解。
江如练抓住了关键词。
昨天这熊猫也提醒过, 已经有人进了归墟。
卿浅先她一步提问:“什么样的人?”
熊猫大王啃着苹果,挥了挥爪子,平台底下的熊猫们随即识趣地离开。
接着他又示意江如练一行人跟上, 还妄图把自己滚筒形的身体挤进两颗小树之间。
小树不堪重负, “咔擦”一声响,直接从中间断开。
熊猫无所谓地继续走, 在茂密的草丛中踩出一条新路。
“什么样的都有,有神神秘秘裹着黑斗篷的, 还有好几个人族。管他是谁,只要给过路费我就开门。”
他皮糙肉厚的倒是不在乎,可顾晓妆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横斜的木刺, 斟酌着下脚。
李絮拎着砍刀,拍拍顾晓妆的肩。
然后在顾晓妆回头的时候一刀劈断挡路的草木,露出甜美的笑容和尖尖小虎牙。
“让我走前头, 替你开路,或者我直接背你走。”
语气相当真诚, 让顾晓妆感动不已。谁不喜欢可爱又亲人的狗狗。
她也笑:“背就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但李絮还是和顾晓妆换了位置, 帮她清理有着锋利锐齿的杂草树叶。
杂草变坦途,队伍的前进速度一下子就快了很多。
顾晓妆也抽出空闲问东问西:“为什么去归墟要开门?归墟是在异空间里吗?”
江如练便答:“不在异空间,在地底下, 让熊猫开条缝可以方便点。”
因为某人不愿意一前一后这样走, 非要和她并肩。
路上不是横斜的枝丫就是各种小虫子。而卿浅一身白净的衣裳,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江如练只能打了个响指, 火星子落地, 霎时间燎出一条干净的路, 破坏力比前面三个加起来还强。
卿浅斜她一眼, 没多说,反让江如练拿不着自己是对是错。
半响后,身边人低声道:“做得很好,但下次可以更周全。”
江如练懵,还能如何周全?把路烧宽一点吗?
仗着两人压后,左右无人。卿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顺便揪住江如练的衣袖,提点她。
“你为什么不背我?”
江如练:?
她还真没想到这茬。
然而已经晚了,树木渐渐稀疏,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下来,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
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顾晓妆不由得深呼吸,看得挪不开眼。
只是这大片碧绿之中,有一道深痕过于突兀,长有十几米,横贯西东,像是大地的疤痕一般。
熊猫伸出一只爪子:“看在你是凤凰的份上,这次也不收钱,出口在哪你知道吧?”
“知道,多谢。”
江如练这次自觉牵住卿浅的手,提醒顾晓妆她们:“站稳了。”
话音落,天摇地动。
大地被无形的灵气撕出一道裂口,顾晓妆被晃得头晕眼花,被李絮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摔倒。
那道深痕逐渐加深、加宽,恰如古朴厚重的大门被拉开。
一条长阶蜿蜒而下,看不见尽头,全是深沉浓重的黑。
这么大的动静,熊猫却只是拍拍手,叉腰:“你们走吧,搞快点,最多一小时我就要合拢了。”
顾晓妆依旧惊魂未定。
这熊猫表现得太过离谱,还顶着对傻乎乎的黑眼圈,竟让她忘了,大妖就是大妖,千年也不一定能出一只。
只是江如练所在的层次如此,她才能触及到这些赫赫有名的妖怪。
后悔是肯定不会后悔的,她望着面前深不见底的峡谷,对前路充满期待。
*
一小时就要下到地底,众人几乎是一路小跑。
但最先停下来的不是顾晓妆,而是卿浅。她闷声不坑,神色是凤凰火都照不亮的晦暗。
那一刻江如练福至心灵,在李絮开口之前,主动背对着卿浅半蹲下来。
“我背师姐走。”
卿浅颔首,毫不客气地攀上去趴好,心想,这凤凰还不算朽木。
只是她什么时候能肆无忌惮点、得寸进尺点?
阶梯渐缓,视线蓦然开阔。
磐石造就的穹顶投下一抹光,照亮了脚下的石桥,和潺潺的地下水流。
凤凰火依旧悬浮在卿浅身侧,只是作用从照明变成了取暖。
“归墟,长这样?”
地下洞穴太过空旷,声音大一点,就全是回音,顾晓妆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
江如练将卿浅放下,耐心解释:“还没到中心。”
这次顾晓妆学乖了,声音压得很低:“借不了太阳光,这要怎么查?”
这确实是个问题,江如练摩挲着下巴思忖。
她可不想再让师姐画阵追踪,这样消耗太大了。
自白天卿浅说了“可能明天就会死”的话,她就总觉得卿浅脆得像块薄冰,不时时刻刻盯着就会消失。
所以什么都不想让师姐做。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到处嗅闻的李絮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布料。
青色,还带着陈旧的血迹。
李絮递过来给江如练看:“这是什么?一股蛇味,是不啊青蛇?有了这个,我就可以追踪她的气味了。”
可江如练嫌弃地皱眉,差点没忍住一把火给烧了。
“快丢掉,不要捡脏东西!”
她看着就心烦,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逃命的妖会尽量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如果真是青蛇搞不好有诈。
“嘶嘶……”
卿浅偏头,扯江如练衣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江如练也偏头:“好像是有点。”
凤凰火映照来路,此时阶梯已经闭合,只剩下黑色的墙壁。
黑色、且起伏的墙壁。
江如练瞳孔骤缩,推了把李絮:“你带小顾走!一直往前,快!”
墙壁突然翻滚向前,凑近了顾晓妆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墙,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李絮变成腰细腿长的狗狗,叼着顾晓妆往身上一丢,拔足狂奔起来。
而身后,凤凰火烧成一片海,噼里啪啦的爆燃声不断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弥漫开来的烟雾。
江如练有些晃神,头晕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失策了,这虫子烧着了会放毒烟。
她去推卿浅:“师姐,你也走。”
明显就是想自己留下来断后。
可身边人并没有动,江如练还听见了拔剑出鞘的声音。
她摇摇头,刚想说点什么额头就被冰冷的手指点了点。
“闭气,凝神。”
卿浅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似薄荷风拂过太阳穴,将昏沉感一并吹走。
“嘶嘶——”
又是奇怪的吐息声。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开始聚集,像是爬上了什么东西。
火焰在它们身上燃烧,有无数虫子化作飞灰,但填上来的虫子也源源不断,两方僵持不下。
最终,一只全身布满虫子的巨型蜘蛛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它尖锐的口器一张一合,密密麻麻的复眼齐齐盯着江如练和卿浅。
这不是普通的蛊虫,它有魔气缠身。
大蜘蛛!
江如练浑身发麻,她最讨厌虫子,甚至想把这地方全部炸掉。
毒气越来越浓郁,她才清明过来的脑子又开始犯晕,甚至蜘蛛一晃神变成了俩。
灵气构筑起深厚的屏障,江如练又推了推卿浅:“快走,我要炸了这里。”
她推不动,那只蜘蛛还猛地扑上来。八条长腿以极快的速度贴墙而行,转瞬冲到江如练眼前。
“嘶!”
一口毒液喷出,灵气墙被腐蚀大半。残存的毒液被凤凰火点燃,一半消失,另外一半被蒸发到空气中。
没完没了,一时半会儿杀不掉。
也就恍惚的几秒内,卿浅与她擦身而过,蹁跹如蝴蝶,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锋利剑光。
只是陨铁与蜘蛛的关节相撞,竟磨擦出了火花。
卿浅蹙眉,坚硬的足肢猛扎下来,被她轻巧地躲过。
同样的招数,蜘蛛想用第二次的时候,一条火焰织成的绳索顺势缠上,将其牢牢缚住。
凤凰火是暂时杀不掉蜘蛛,但能很好的限制住它的行动。
此后卿浅的剑去哪,江如练的火就跟到哪。配合默契无比,仿佛一体。
她旋身躲过毒液,下一秒火焰就遮挡住蜘蛛的复眼。
她高高跃起,剑尖刺破火焰直指蜘蛛头颅,在蜘蛛口器咬上来之前身形消散。
蜘蛛咬了满口凤凰火,焦躁不安地想要后退。
然而哪有这么容易,卿浅直接截断了退路,火焰也终于烧出了一片没有小虫子覆盖的空隙。
最后一剑,带着纯粹的灵气刺入蜘蛛腹部,凤凰火便顺着这道口子钻进去肆意燃烧。
庞然大物轰然倒下,自内而外湮灭为飞灰。
因为空气中残留的毒,江如练大气都不敢喘,连忙去查看卿浅的情况。
“师姐,你头晕不晕?有没有受伤?”
“没事。”卿浅摇头,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站得比江如练还稳。
她攥着江如练的衣服,却倏尔抬眸,满是惊惧。
江如练心里咯噔一声,从卿浅的眸中,望见了自己身后、直立起上半身的巨大蜈蚣。
在动身躲避之前,卿浅想都没想,一拽、一拉,两人位置互换,将江如练护在了身后。
她薄唇微启,无声念出停云山的禁咒。
以寿命为代价,可引万钧雷霆。
惊雷炸响,碎石塌落。蜈蚣还没撕咬上来,就已经动弹不得。
电流交织的刹那仿佛是故景重现。
在这画地为牢的洞穴里,只有卿浅是无数光源的中心。
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发光体,夺去了江如练全部的注意力。
几百年前,江如练还尚未化形的时候,她喊出的第一句话是——
“卿卿。”
江如练将卿浅捞入怀中。
正如那时她拼命奔向卿浅,死死地抱住了,不肯撒手。
“师姐。”
江如练将头埋进卿浅颈边,喉咙发紧。
正如那时她担心卿浅会在自己面前死去,一遍又一遍地喊、不停地蹭。
卿浅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嗯。”
江如练舍不得放手,怀里太薄,太冷。她怕自己松开,就再也抓不住师姐了。
“失去”这两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光是想想就痛得浑身一颤。
脑子里全是该如何把她留住。
江如练后退,从兜里摸出小木盒,塞进卿浅手里。
然后是漂亮的红色剑穗、车和房子的钥匙、一整个钱包,全都不管不顾地给卿浅。
卿浅一只手拿不下,只能勉强抱着。
看江如练衣兜、裤兜里掏掏,又摸出一只钻石戒指,什么话都不说,就硬送。
最后的最后,是一根长长的尾羽。
这大概是她身上最漂亮的尾羽,排列整齐、毛色浓密,在如此昏暗的地方也闪着细碎的光。
江如练这下不送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卿浅的嘴角牵了牵,好不容易压下去。
她歪头,故意装作不解:“盯着地做什么?”
江如练的头顿时低得更厉害了,恨不得埋进地里,做鸵鸟。
她过于紧张,紧张到忘词,要说什么来着?该怎么说?
是不是先前的毒素影响了脑子,太冲动,怎么就把东西送出去了!
“你给我这些干嘛?”卿浅板着脸。
江如看一个激灵,生怕卿浅生气,便按住卿浅的肩膀,大声喊:“先听我说完!”
她语速堪比逃命,好像说慢一点就会死:“我喜欢师姐,不是师姐妹之间的喜欢。”
卿浅微微蹙眉,看样子有些迷茫,像没听清。
于是江如练哆哆嗦嗦地收回手,背在背后,后退好几步后忐忑地瞄她。
还小心地商量:“可以不结契,先谈恋爱试试。”
在卿浅回答之前,江如练就先给她想好了退路:“师姐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凤凰都快难过成没人疼的小叽了,被拒绝大概会抑郁到拔自己的毛。
卿浅觉得好笑:“这种事还能算了?
她想凑近点,近距离欣赏江如练的红耳朵。
没迈出去,只听“咔擦”一声地面上出现了裂痕,一下秒整个崩塌。
变故只在瞬间,江如练措手不及,抓了空。
那只白蝴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直直地跌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是甜甜!我以我的鸽子毛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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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9 章
江如练没有任何迟疑, 一跃而下,拼命地往卿浅身边靠。
幸好距离逐渐缩短,她揽上卿浅的腰, 将人护在怀里。
巨大的赤色羽翼舒展开来, 灵气交织成细密的网用作缓冲。
在降落几秒后,一人一妖稳稳落在水面上。
第一时间, 卿浅蹙着眉拍她肩,嗔怪似的:“东西掉了。”
她手里只剩下木盒子和剑穗。
“师姐先上去, 我来找。”
这地下水指不定有多深,冰冷刺骨,暗流又多, 江如练怎么舍得让卿浅去。
卿浅没听她的,自己一脚踩进水里。顷刻间,水漫过了膝盖。
寒气似一把刀子, 在腿骨上来回剐蹭,不多时就能让人痛到麻木。
她却恍若未觉, 指尖轻点水面,灵气如枝丫一般四散开来, 标注出了物品的位置。
江如练无奈,寻着标记涉水过去,捞起了自己的钱包。卿浅也捡回来一枚钻戒。
两人身上的衣服彻底湿透, 江如练还好, 凤凰火运转全身,半点不觉得冷。
可卿浅的唇和脸都毫无血色, 齐刷刷的白, 眼角的泪痣是唯一的色彩。衣服上有大片的水渍, 贴着皮肤, 勾勒出细瘦的腰肢。
她的白发粘在一块儿,也滴着水,整个人像一张湿答答的纸,脆弱得一戳就碎。
江如练二话不说给卿浅披上羽衣,又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点燃凤凰火。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头,坍塌的大洞在黑暗中看不明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虫子并没有追下来。
或许是先前两人又是火又是电,破坏了地面结构。
四周只剩下潺潺水流声。
凤凰火在安静地燃烧。
卿浅烤着火,手里还把玩着那枚钻戒。
钻石切割精美,纯度极高,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它太大了,和自己纤细的手指格格不入。
她举到火焰边,声音嘶哑:“有些眼熟。”
温度又往上升了点,江如练捏捏自己的耳垂,尽量不去看卿浅。
“那上面的是神女之泪。”
她那一屋子的收藏品中,最贵重的钻石。
凤凰求偶会送上自己最漂亮的尾羽,人类则会送心上人各式各样的珠宝、财富。
她不知道卿浅喜欢哪种,索性两个都准备了。
“还有呢?”
卿浅正大光明地将钻石放自己衣兜里,又朝她摊开手。
手心白净,掌纹并不明显,拇指处有常年练剑生出的薄茧。
江如练傻乎乎地问:“还有什么?”
卿浅不答,手也没收回去。
江如练默了几秒,突然想起那支没送出去的尾羽。
她像变魔术一样,摸出鲜艳漂亮的羽毛,但没有递过去。
心跳又开始加快,扑通、扑通,仿佛敲在耳边的鼓。
“接了这……”
她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连忙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接了这羽毛,师姐就是答应我了。”
言下之意是让卿浅考虑清楚再回答。
卿浅没有正面回答:“你的喜欢,和师姐妹之间的喜欢有什么区别。”
她眼底是一汪平静的秋水,不知道怎样的风才能使其掀起涟漪。
江如练差点没把石头抠出个指印,这要如何回?有什么区别?
她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答:“是想亲一亲师姐的喜欢。”
亲密无间,这是她自己觉得最贴切的回答。
“亲哪?”卿浅再一次问。
她素来懂事知礼,很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此刻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且直勾勾地盯着江如练,逼得后者不得不和她对视。
江如练几度欲言又止。
克制太久,她似乎忘记了如何在卿浅面前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卿浅缓缓开口:“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有话直说。
江如练深呼吸,忽地就想起了卿浅迟来百年的道歉和解释、对自己的放纵和依赖,以及就在刚才,卿浅从水里捞出来的戒指。
或许那个夜晚,她自以为是的强吻并非没有回应。
她想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倾身吻上了卿浅的唇。
并没有被推开。
是一个轻柔、带着淡淡草木香的吻。
江如练停顿了几秒才离开,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卿浅的每一个表情。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衣领就被揪住,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
卿浅挨着她的耳朵,呵气似的:“你懂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江如练:?
下一秒,那抹柔软再度贴上来,趁着江如练愣神,檀舌轻易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相贴的那一刹那,江如练灵魂都在战栗。
手却诚实地覆上卿浅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她那点小心思因为卿浅的主动,像小树苗浇了水,无限膨胀。以至于舍不得放开,近乎贪婪地汲取那丝甜蜜。
香甜又可口,甚至想永远纠缠不清。
再分开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卿浅胸口明显起伏着,低声喘/息。
她琉璃似的眼瞳蒙着一层雾,眼角和脸颊是情/动时的潮红,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唇瓣也水润,一张一合,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不要捏我的腰……痒。”
说完当真抖了一下。
江如练心都化了。
原来师姐的腰这么敏感,难怪以前不让自己随便抱。
明明主动的是她,到最后趴在自己怀里,软得直不起腰来的还是她。
她觉得好笑,将尾羽放进卿浅软绵绵摊开的手里,勾着嘴角亲昵地与卿浅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
江如练兴奋得想跳起来飞几圈,然而搂着卿浅就不想放开,最后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放烟花。
“砰砰砰!”一连几朵都是喜气洋洋的红。
只是还没高兴个够,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额头有些烫,师姐在发低烧。这一认知把江如练强行拉回了现实。
不知道是打的那一架,还是后面沾了水导致的,总之现在绝对不能再吹风受凉了。
不然以江如练从前的经验,绝对会更加严重。
江如练将羽衣兜头罩下,把卿浅裹了个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我背师姐走,师姐先眯一会儿。”
卿浅也没客气什么,乖乖趴上去,勾着江如练的脖子问:“你学会得寸进尺了吗?”
“学会了。”江如练轻笑。
心里却在想,好轻,伏在自己背上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多少温度。
上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毒气残留,她带着师姐不想冒险,索性就沿着这条河流走。
看看能不能另外找路和顾晓妆她们会和。
“你以后去妖族、不要被欺负了。”
卿浅明显是困极了,刚才情绪波动太大,又消耗了不少力气。她强撑着,一句话都说不顺。
江如练只好柔声哄:“我怎么会被欺负。”
好像走了许久,背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有规律的气息洒在耳边。
钟乳石上的水珠滴落在地,啪嗒一声。再后来,连呼吸都变轻了。
江如练冷不丁地出声:“卿卿。”
卿浅温热的唇碰了碰她的耳垂,啄吻了一口。
这更像是睡梦中潜意识的举动。
“卿卿。”
“唔。”卿浅蹭了一下,与她耳鬓厮磨。乖得像只撒娇的白猫。
而后仍旧在鬓角落下一吻。
“卿卿。”
“嗯。”这次是梦呓般的回答。
江如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每次喊师姐“卿卿”都会得到亲亲。
“卿卿、卿卿、卿嗷——”
她吃痛地喊出声,呲着牙,表情颇有些滑稽。
耳朵被卿浅咬了!
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记了师姐有起床气。打扰她睡觉会被揍。
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地下水流在此处汇入主干道,变得安静了许多。
黑暗之中,却亮起无数盏小灯,莹莹的光辉构筑起流动的星河,随着水流漂浮、散开。
江如练顾不得那么多,实在忍不住想和背上的人分享:“师姐,快看萤火虫。”
传说里,每一个生灵的魂魄都会变成萤火汇入轮回井中。
凑近了看,就能在光中窥间他们最珍贵的记忆。
江如练走入萤火之中,没有发现什么记忆,倒是看见了河边的白影。
身姿挺拔,折扇一展回过头来,一双桃花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快点,晚了可看不到日出哦。”
*!
江如练差点破口大骂,这不是白云歇吗!
她不是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卿浅的声音:“好像是……曾经的旧影。”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我是有毛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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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卿浅拍拍江如练的肩:“过去看看。”
随着江如练靠近, 萤火虫群被惊扰,慢悠悠地散开,而白云歇的身影仍未消失。
她轻摇折扇, 笑眯眯地向“空气”解释:“你们信我, 走这里快多了。”
哪怕江如练走到白云歇面前,后者都没有什么反应。
卿浅伸手, 轻易穿过了她的身体,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江如练脑袋里一连串的问题:“你们?她在和谁说话?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在借着萤火虫的微光, 她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的阵法。
线条僵硬生涩,一看就是新手所画。灵石的粉末微微闪烁,表明阵法还在起作用, 布下的时间应该不长。
这个阵江如练和卿浅都很熟悉,不久前还用过。
“顾晓妆。”卿浅轻声道:“她到过这里,重现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万物有灵, 会记录下曾经发生过的事。卿浅传授的阵法经过改良,接触人不同、物品呈现的记忆也不一样。
或许顾晓妆只是想追查青蛇的下落。
可误打误撞之中, 反倒让江如练她们知晓了,白云歇曾经到过此处。
“嘘。”
卿浅搂着江如练的脖颈, 顺手把冰凉的双手伸进她外套里取暖。
隔了层单衣,江如练仍被激得一哆嗦,那手未免太大胆, 都快贴到自己胸口上了!
卿浅若无其事道:“先看看。”
于是江如练只能转移注意力, 盯着旧影的变化。
白云歇自言自语:“还有多久?快了快了。”
卿浅改拍江如练的胸:“你去给阵注入点灵气。”
她是半点不肯把手拿出来,舍不得自己的手受冻, 还乐于欣赏江如练耳朵红。
江如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确定关系后——
师姐好像更娇气了。
娇滴滴地犯懒, 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做, 只肯挂自己身上动嘴皮子。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宠着,最好宠得离不开自己,她就好与师姐结契,从此再也不分开。
江如练为自己的无耻想法愧疚了三秒,随后按照卿浅的说法,为阵法注入了灵气。
一阵无形的风荡开,被强化后的阵法作用范围扩大,那些先前看不见的东西也显现出来。
青衣广袖的女子以玉笔拍手,半阖着眼皮。
仔细看,眉眼与解行舟有些相似。腰上代表桃夭书院身份的玉佩,更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懒洋洋地开口:“不敢信,被妖风刮着去都比这靠谱。要是浪费我画画的时间,就在你脸上画王八。”
“解青衫,你都画了几百幅美人图,还不够?”
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与之对应的是一个女子。
穿着红色束袖、手里拿着酒葫芦,剑眉星眸,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嘿嘿,”她勾唇,将酒葫芦一抛:“不过小白贯会骗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赌小白输,押上两坛百年好酒。”
有男子同样露出笑容,正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那我赌她嬴,押灵石一箱。”
这人江如练认识,是年轻时候的裘唐。
她对此不感兴趣,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姑娘。
小姑娘俏皮地眨眼:“什么酒啊钱啊,肤浅,我要赌就赌本门秘籍,天衍九宫的星象图如何?”
解青衫立刻接嘴:“我出一本《云落巫山》。传女不传男,需要的自取。”
短暂的安静后,是白云歇放肆的笑声,笑得畅快且不顾形象。
众人也七嘴八舌地骂开。
“不要脸啦!你画的禁书也拿得出手?”
“解青衫,你那小徒弟要是翻出这本书,会不会气得和你断绝关系啊?”
一行人抱琴携酒,与江如练擦肩而过。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打着拍子唱:“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那些旧影渐渐融入黑暗中,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江如练轻“嘶”了一声,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明明是欢快的场景,她却仿佛被按着喝了口辣酒,又苦又涩。
她喃喃道:“天衍九宫早就没了传承人,消失在几百年前。”
卿浅揪漫不经心地把玩江如练的头发。
“那位前辈我见过,在桃夭书院丢失的画卷里。
很奇怪,她明明是天衍九宫的最后一任宫主,书上却并无更多有关的记载。
其他几位也是各自门派内的少年英才,至于裘唐更不用多说。”
白云歇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她交的好友也该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意气风发,遍游神州、诛杀妖邪,所求不过一个问心无愧。
只是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在最该有作为的年纪消失了。
哦对了,还得加上昆仑山的凤凰。
他们像是被人为擦去了,历史的长河中最后只剩下白云歇和裘唐。
卿浅揪下根江如练的头发,绕在自己手指上。
忽地,江如练往旁边撤了一步。
一抹黑影从她身旁走过。
沉默非常,连脚步声都没有,黑色斗篷将其浑身上下裹了个严实,如同鬼魂。
它也是旧影,但画面十分清晰。
卿浅蹙眉:“这似乎发生在不久前,可能是青蛇的同伙。我们追上去,顺便与顾晓妆会和。”
江如练自然乖乖听话。
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萤火虫只多不少,以一种规律的方式飞行着,上上下下连成光带。
偶尔还能遇见顾晓妆的阵,也有同样的黑袍人一闪而过,却再也没见过白云歇。
若不是地形不同,她都快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
只是就这样走着难免枯燥。
恰此时卿浅开口:“休息好了,你放我下来。”
“真好了?”江如练狐疑。
“嗯。”
江如练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卿浅放下,第一时间是捉人手腕,去挨卿浅的额头。
还是微微发烫。
“没好。”江如练垮下脸,故意装作不高兴:“师姐骗我。”
她本就生得昳丽无双,不苟言笑时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如冷焰火,伸手去摸当心烫掉一层皮。
卿浅垂眸避开江如练的视线。
“一直赖着自己师妹,就很奇怪。”
她抿唇,又咬了咬,本就柔软的唇上留下浅淡的齿印:“何况于情于理,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她觉得今天已经够贪心了。
江如练不能理解,还嘟哝:“哪有这么多区分。”
某人心里负担怎么一百八十斤重?
可卿浅还是坚持:“你也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
江如练在心里吐槽,她又不是师姐这样的柔弱体质,何况背师姐走路算什么累。
“真不累。”她再一次强调。
卿浅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她背。江如练没办法,便牵着一起走。
这一段路格外崎岖,不知道从哪来的风拂动卿浅的白发。
她往江如练身边靠,羽衣是很暖和,但对于自己来说,捂久了就觉得闷热。
不像手中的热度,如同掬了捧温热的水,只想往身上浇。
卿浅晃了晃手,轻声撒娇:“江如练,我腿有些软。”
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不好意思,毕竟才嘴硬过。
“……”
江如练强忍住笑意,半蹲下身:“来。”
时隔十分钟,卿浅又离开了地面,舒服得长舒一口气。
她自觉凑上去,啄了口江如练的耳朵。
这一吻让江如练偏头,想挠却腾不出手,只好打趣:“怎么,又想开了?”
她本来是抱着逗一逗的想法,哪知道卿浅又落下一吻,在脸颊上。
“现在不仅仅是师妹……”
还是恋人。
自动补完卿浅的话,江如练心脏跳乱了拍,自认为段位太低,还玩不过师姐。
怎么有人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遐思的话来?
不知道这次走了多久,远处突然有了火堆的亮光和交谈声。
“抱歉,连累絮姐照顾我。”
“没事,再坚持一下,江队很快就会找来了。”
是顾晓妆和李絮。
江如练背着卿浅走过去,正巧见她俩坐在火堆旁休息。
顾晓妆满眼惊喜,拼命招手:“前辈!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想站起来,可惜脚踝肿得老高,明显是扭伤了。
见江如练盯着,她有些羞赧地缩回脚:“嘿嘿,走太快不小心扭伤了,多亏絮姐背我。咦?卿前辈也扭伤了?”
卿浅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走到顾晓妆面前,指尖轻点她的眉心。
“唉?不痛了?”顾晓妆又想站起来活动,被李絮强行按下。
李絮笑眯眯:“还肿着。”
卿浅颔首:“嗯,没好,只是在灵台和神魂处设置屏障,屏蔽了痛觉。”
会好受些,但本质还是没好,不好好休息情况会恶化。
这种情况也不好强行走,江如练索性拉着卿浅一齐坐下来喝水、吃点东西修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急什么?”她开口问顾晓妆,顺便给卿浅递去一杯热水。
顾晓妆老老实实回答:“絮姐跑着跑着就掉到洞里去了,然后我们一路往前走寻找出口,一路布阵。
追着那个黑袍人直到这里,我看见了活的,可惜被她跑了!”
她说到此处愤愤不平地拍自己的大腿。
李絮看乐了,柔和地安慰道:“不必自责,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
顾晓妆随即扑上去抱住,果然狗狗在什么时候都能治愈人心。
“呜呜,絮姐你真好。”
“只需要连续一个月投喂火腿肠就能带回家哦。”
李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眨眼和她开玩笑。
好骗的傻乎乎人类下意识问:“真的吗?”
江如练挑眉,直接残忍地戳破:“当然是假的。狗子有主人了。”
顾晓妆如遭雷击,倒不是因为上当受骗,而是江如练的那句主人。
她以前好像听李絮提到过,李狗子这个名字是主人取的。
李絮咯咯直笑,一头棕色的马尾辫蓬松,略微有些乱。
她大方地承认:“感情是有先来后到的,所以没法啦。”
顾晓妆捂住头,不解到了极点。
“可是,絮姐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以叫狗子?”
“啪嚓。”
木材燃爆,萤火虫飞乱了阵型,不再安静地漂浮,而是四处游荡,散开,又聚拢。
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
李絮支头,盯着萤火虫群瞧:“我那时候以原形示人,主人不知道我是妖。
她每天路过马路边,就给我一根火腿肠。喊我‘狗子’。”
听起来是一个童话般的开头,顾晓妆忍不住好奇:“后来呢。”
此话出,连江如练都不免侧目,佩服顾晓妆的直接。
“后来主人病逝了。”李絮牵了牵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干脆撅嘴:“李絮其实是主人的名字。”
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哪怕是妖也难以挽回。
她费力来到妖管局,也是想借此寻找主人的转世。
顾晓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安慰,最后反倒是李絮拍拍她。
“没关系,等我成为大妖,就没人敢质疑我的名字了。”
妖的名字很重要,而对于大妖来说更是,未经允许直呼大妖的姓名将被视为挑衅。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顾晓妆上妖类解析课时,老师再三强调过。
“那、那——”她结结巴巴,想要说点什么:“为什么不能叫名字?”
江如练在帮卿浅拧水杯盖子,顺口答:“以前很多妖怪的名字都自己取,没什么文化。比如那只熊猫,他叫熊大壮。”
“噗——”
顾晓妆连忙捂住嘴,脸部略微抽搐,憋笑憋得难受。
李絮更是前仰后合,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九尾到还行,姓涂山,单名一个婉。”
江如练半点不藏私,继续抖身边大妖们的黑历史:“有只老虎,给自己取名叫旺财,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奈何妖怪没法改名,只能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其实最开始确实是不想让人知道,到了后面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顾晓妆也有心情叽叽喳喳,甚至大着胆子问:“那江队呢?江队的名字这么好听,谁取的?”
江如练相当自豪地挺起胸,大声道:“是师姐。”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卿浅。
她成了话题中心,依旧面无表情,不解释,好像在神游天外。
刚才的聊天,确实将卿浅的思绪抛向了尘封已久的过去。
足以追溯到她与江如练第一次见面。
那天白云歇突然把她叫过去,递过来一个布包,里面裹着一只湿漉漉、羽毛稀疏,眼睛都没有睁开的雏鸟。
她不明白这是何意。
而白云歇笑着说:“好好照顾,千万别让她死了。哦对了,她叫江如练。”
她叫江如练。
卿浅把这句话重新咀嚼了一遍。
保护科查遍资料,有关凤凰的记载止步于千年前,仅有昆仑凰。再往后只余江如练。
无论是九尾、涂山的老龟,还是熊猫都能作证。
桃夭书院里留下的画像,证明白云歇与昆仑凰相熟,甚至可能是造成昆仑凰陨落的推手。
只有大妖不能直呼姓名。所以在江如练小时候,连停云山的杂役弟子都能喊她全名。
唯有白云歇。
她“赐予”江如练名字,记忆里每一次相见,喊的却是——
凤凰。
她不喝江如练的敬师茶,不承认江如练是她徒弟,见面就逗着玩,如平辈般相交,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再回想,那日江如练化形,消失已久的白云歇赶了回来。
三尺白衣染上尘土,她浑不在意地笑笑,眼底那么亮。
如跋涉千山,终于得见故人。
“咔哒。”
仿佛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最后一块,钥匙插入锁孔,榫卯依次相合。
某只困于樊笼的凤凰,忽然间有了归处。
作者有话说: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四首》王维
桃夭书院送小*书的习惯代代相传,甚至书就是解行舟师祖画的,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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