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
【承认你离不开这枚虔诚的吻】(二更)
四天后, 和恋人依偎着看财经新闻的言玚,终于能有时间获得些外界的信息了。
他从手机推送中知道,这场台风带来的影响并不算大, 两天前城市秩序就已经陆续恢复了, 不少学校也早就通知中高考的孩子陆续返校。
可言玚却依然还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这个房子里的雨就从没停过。
那些呼啸似的风声, 幻梦般的海浪,还有颤抖摇晃着的他, 显然都找不到什么休息的机会。
以前的记忆被悉数于尘封着的地窖里涌出,与褚如栩仿佛永远说不完的情话绞缠在一起,意识时有时无的言玚最后甚至有些分不清它们了。
过去与现在融合,虚假与真实重叠。
言玚看见十几岁的自己牵着小时候的褚如栩走进家门, 向恩爱的父母介绍, 这是新搬来的邻居。
看见高考完的自己给还是小学生的褚如栩补课,对方明明很聪明, 一点就通,却偏要装出学不会的样子, 撒着娇,让言玚一遍一遍地哄他。
看见初中时模样褚如栩和自己的家人上了车,准备一起去宁城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看见和现在差不多的褚如栩, 手里挥舞着宁大的录取通知书, 兴高采烈地逐门逐户报喜。
看见更加成熟了的褚如栩和自己并肩站着,桌那边坐着两家的家长,大家其乐融融地打趣着两个人, 他们手指上的对戒漂亮的晃眼。
看见褚如栩留宿, 他们在这间房间做了很多次, 言玚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褚如栩却总想逼他哼出来。
重新获得清醒的言玚, 笑着掐了一把褚如栩的侧腰:“如果你妈妈带着你和千千回了外公这,也许我还能体验一把养成系的快乐呢。”
褚如栩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像只被驯服的大型动物,温顺地用毛茸茸的头顶蹭着言玚的颈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现在也可以啊,我才过完十九岁生日呢。”
“你还可以养几十年。”
……
在家又休息了一天,褚如栩终于带他去了海边——言玚小时候常去的那个沙滩。
周遭倒是没有言玚描述里那么惨烈,被损毁的只有比较靠近岸边的植被。
天气很好,天空是澄澈的蓝,海风微拂,吹得整个人都懒散。
“连这些都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褚如栩与言玚十指相扣,意味深长地说道。
言玚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态由刚下车时的紧绷逐渐转为放松。
“挺好的。”他喃喃道,语气隐约透着几分浅淡的释然,“我希望这样。”
褚如栩捏了捏言玚的手,好奇地问道:“台风每年都会有么?”
言玚摇摇头:“幸运的话就不会。”
“那这么说来,我们是比较倒霉才碰上的么?”褚如栩扁了扁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言玚偏过脸看他,只觉得男朋友怪可爱的,他抬起两人牵着的手,安抚似的在对方手背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当然不。”
他态度诚恳,每个字都清晰又郑重,生怕恋人觉得轻浮般认真:“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足够幸运。”
他们在海风里断断续续地接吻,远处孩子嬉闹的声音杂着几声水鸟的鸣叫。
忽然,言玚的肩膀处被人拍了两下,他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却发现那是个须发花白的爷爷,对方佝着背,用有些颤抖的手递过来了一张笔记本大小的纸。
“我爱人画的,叫我来送给你们。”老人微笑着指了指花坛边支着画板的奶奶说道。
奶奶气质出众,碎花长裙外披着浅绿色的针织衫,银丝般的长发利落得盘着,在太阳的映照下像是闪着光一般。
画上是两个人接吻时的模样。
言玚这才发现,褚如栩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
他戏谑般朝对方挑了挑眉,又用手肘拐了对方两下,褚如栩像个被发现了秘密的小朋友,耳尖都有点泛出了淡粉色,半天才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喜欢看你嘛……”
他们向两位老人道了谢,又聊了会天,直到对方说要回家了,他们才往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
可上了车,言玚低头看着手上的水彩画,神色却忽然有些暗淡。
褚如栩看着他怅然的表情,简单思索了片刻,才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想起阿姨了?”
言玚微微一怔,扭过脸来与褚如栩对视,像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猜得这么准似的:“这你都知道呀?”
听着言玚惊喜的语气,和句尾那个可爱的「呀」,褚如栩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两下他的鼻尖,顺便还把安全带给言玚系上了:“我聪明着呢。”
“想聊聊么?”褚如栩问道。
言玚点了点头,可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待会还要去玩,不想影响心情。”
褚如栩抿了抿唇,眉宇间萦绕着几分担忧,却还是给了言玚肯定的回应。
往市中心走的路上,言玚一直看着窗外,脑内逐渐浮现出那两位老人的背影,转过头却成了父母的脸。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也许他们也会是这样。
但言玚只是随便幻想一下,毕竟人难免会对美好的结局存有不切实际的期盼。
他知道父母的核心问题是难以消解的,更清楚这一切早晚会崩塌,不是在那个瞬间,也会有另一个爆发点。
大概是褚如栩的陪伴,让他越来越学不会满足。
言玚像是被对方的爱唤醒了这些年一直压抑着的贪婪本性。
他想要更多的爱。
也想要更幸福的人生。
……
之后的连续几天,言玚就一直带着褚如栩在城市里乱逛。
两人一个是放暑假的富二代大学生,一个是资产够养十辈子老的辞职总裁,除了偶尔要陪褚如栩回千泽的分公司签些文件外,言玚可以说是安逸到无所事事的程度了。
柏鹭也没再找过茬,虽然没露面,但周一的时候也让助理配合律师整理好了相关的资料。
言玚从姚弛那里听说,柏家对于遗嘱的争执原本都平息了,结果这周突然又闹了起来,可能要走诉讼程序,柏鹭现在被闹得一个头六个大,甚至主动提出让几分利给他们,结果他那些个原本目光短浅的亲戚却不买账了,一定要闹到法院去。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伪造遗嘱这事不好举证,打官司多半是输,到时候不仅捞不到好处,反而还会和柏鹭这个新任家主产生嫌隙,可其他人却好像并不在意似的,与其说是自发的行为,倒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恶心柏鹭一场。
反正柏老爷子才刚出三七,他们一家人就闹到了要对簿公堂的事情,在圈里传遍了,柏鹭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体面,都快被败干净了,随便参加个晚宴,少不了有从前在他那吃过瘪的人明嘲暗讽几声。
姚弛向言玚转述时的语气痛快极了,要不是宁城禁燃烟花爆竹很多年了,言玚都觉得好友会买上几箱万响大挂鞭,喜滋滋地跑去柏家老宅门口轰上一整天。
【柏鹭:是褚如栩做的么?】
【柏鹭:小玚,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褚家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他可能单纯么?】
言玚抬头看了看眼前,正兴高采烈研究着刚抓到的蜻蜓的褚如栩,不禁撇了撇嘴,反手就把柏鹭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单不单纯不确定。
但看着不太聪明倒是真的。
“快放了人家吧。”言玚走过去捏了捏褚如栩的脸。
褚如栩「噢」了一声,立马乖乖松了手,蓝尾巴的大蜻蜓颤歪了两下,便迅速飞远了。
两人在商圈的某处商场刚买完新衣服,当然,刷的是言玚的卡。
自从上次便利店之后,褚如栩不知怎么突然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用他的钱买的东西,没有言玚给他买的好。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那块布朗尼没有我记忆里的好吃。”褚如栩如是说道。
言玚对这此很困惑,但到底是没有反驳。
养个大学生而已,还是很轻松的。
况且言玚逐渐发现,这种给小自己很多的恋人付账的感受,竟莫名有点舒坦。
尤其是在说完「宝贝,别试了,你喜欢的全包起来,我付账」这种霸总台词后,看到店员用兴奋又微妙的目光打量褚如栩时,他诡异的爽感就会达到巅峰。
褚如栩倒也很喜欢顺势撒娇配合就是了。
他们原本没打算在景城逗留这么久的,行李就也没带多少,而现在满打满算都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并且言玚暂时还没有回宁城的念头,褚如栩也就没有任何意见。
对方好像也很喜欢这座临海的城市,不止一次嘟囔着,要是妈妈不那么执拗,自己能在这里和言玚一起长大就好了。
言玚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亲他,笑盈盈地说他是可怜的小孩。
晚上还有餐厅的预约,两人也懒得再折腾回家了,直接去楼上影院随便挑了部影片来打发时间。
那是部小语种的文艺片,内容不算新奇,就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误将对彼此的爱情错以为是亲情,经过很多误会后终于在一起,又因为某些当时难以调和的矛盾分开,最后再被命运牵引着重新在一起了的故事。
毕竟是临时起意,所以能看的场次只剩下了这个。
虽然两个主角的颜实在能打,身材也很不错,但对这种轻飘飘的东西不太感兴趣的男大学生,到底还是没忍住,脑袋一歪,中途睡着了。
不过言玚看得倒还津津有味,他觉得导演的镜头语言使用得很美,哪怕故事稍显平淡,也算有欣赏价值了。
到了影片偏后的位置,两个主角被在命运的安排下重逢,肢体接触时的拘谨、只敢微微触碰便仓促分开的指尖,满溢着对重蹈覆辙的抗拒和恐惧,可两人之间逐渐黏稠的氛围、与对视时眸中燃起的烈火,却给了彼此答案。
电影没有太露骨直白的情?色场面,而是用飘扬着的纱帘、以及窗外羽翼交叠着的飞鸟做了隐喻。
又用独白的方式,让男主角读了一首诗:
【承认你爱我吧, 承认你需要我。】
【承认你喜欢这些难以琢磨的情绪, 承认你渴望失控,渴望过激,渴望沉迷。】
【承认你愿意被撕扯灵魂, 承认你离不开这枚虔诚的吻。】
【承认你逃离那场温柔的秋, 只是为了与我一起荒废夏天。】
言玚不禁笑了起来,模仿电影里男主角的语气,往睡着的恋人耳边凑了凑:“谢谢你与我一起荒废夏天。”
半梦半醒的褚如栩,在迷蒙中蹭了蹭言玚的侧颈,竟是梦呓般地回应了他:
“谢谢你,让我终于没有错过夏天。”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这里是二更——
这章也是随机掉落五个红包0v0
第72章
第 72 章
◇
“我以前也很想早恋的。”(三更)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出门, 哪怕有时候言玚犯懒,褚如栩也要连撒娇带耍赖地求对方带他出去玩。
而言玚在娇惯孩子这件事情上实在有一套,所以每次都会拿对方没有办法。
褚如栩似乎每天都有偷着联系心理医生, 询问着如何安全有效地帮爱人覆盖糟糕的记忆, 言玚是某次半夜莫名醒来, 看见对方正在餐桌前乖巧地听着视频课,这才发现的。
褚如栩对这件事很认真、很仔细, 他应该还把另一位专家提出的建议让叶玦专门检查过,确认了可操作性后,才放心地努力践行起来。
叶玦有偷偷来打过小报告询问详情,言玚却敷衍他说是情趣。
当然, 结果不出所料的, 得到了老友一串意味深长省略号和发自肺腑的「牛逼」二字。
言玚没跟褚如栩提这些,对方大概也不知道。
只不过, 此后褚如栩再哄他出门时,言玚态度上变得配合了很多。
城市变化太大了, 言玚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和一个外地游客没什么两样,不过还好有褚如栩在,他好像重新有了仔细观察这座城市的力气。
言玚带着褚如栩一家家光顾着以前喜欢去的餐厅, 有的早就倒闭了, 有的换了老板口味大不如前,有的成了连锁的网红店,要提前三天预约拿号。
言玚还带对方去了他高中时, 周末会独自去学习的图书馆。
馆内一楼像个城市中央的小型植物园, 中央有片生态环岛, 而大厅的四周都是玻璃, 和言玚宁城那套房子的客厅有点像。
“这边是单向玻璃。”言玚笑着介绍道, “经常会有路过的人停下来照镜子。”
“我以前很喜欢坐在这观察他们,这种近距离却不会受到任何冒犯的「社交」,还挺有趣的。”
看着言玚有些怅然的神色,褚如栩心头一颤,熟练地将对方话里的重点精炼了一下:“单向玻璃好啊。”
褚如栩嘶了一声:“要不你家客厅那个设计还是留着吧,我们也换成单向玻璃。”
言玚实在语塞。
他真的很难理解十九岁的小朋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怎么不管什么话,对方都能捕捉到里面最不正经的成分。
但他思考了一下对方的提议,到底还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啊。”
“但为什么要换成单向的,窗外是后院,又不会有其他人。”言玚歪了歪脑袋,故作不解的问道。
“小朋友。”言玚轻飘飘地喊了褚如栩一声,他眉梢轻抬,语调微扬,戏弄似的用露?骨的话语调情般揶揄着对方,“我以为,你那么着急替我装修后院,是想弄出些花样,好跟我在室外试试呢。”
他睨了褚如栩一眼,目光带着张扬的挑衅,又藏了点刻意的撩拨:“哦——”
“搞了半天,我又高估你啦?”
褚如栩不自禁做出吞咽的动作,像个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往言玚的方向蹭,明明着急想要辩解,却还记得在图书馆里需要保持安静。
他压着嗓音,抱着言玚的胳膊:“没有!”
有也不承认。
“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
“你知道的,在这种事情上,我一向好脾气。”言玚笑盈盈地亲了亲褚如栩的额头,但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在这种书卷气浓的地方,聊这样奇怪的话题实在不太合适,“这离我高中很近,你不是嚷着要看么。”
说完,便牵着笑得很不值钱的褚如栩往外走去。
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放学的时间。
走读的学生大多直接回家了,小部分住校生则是三五成群,赶在晚自习前去附近的小吃街吃点东西。
言玚和褚如栩并肩坐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看着这些和对方差不多大的学生,稍微有些感慨地对恋人说道:“我当时申请了好多次住校,都没通过。”
褚如栩捏了捏他的手指,小声问道:“是因为你父亲的案子么?”
这些天下来,言玚也陆陆续续地给他讲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但也仅限于大致经过,并没有足够多的细节。
言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浅淡的笑容显然有些僵硬:“不全是。”
“校方不知道从哪里获知了我母亲的精神病史。”言玚嘲讽地抬了抬眉尾,“加上王以泽杀人逃逸,大概因为我父母双方劣迹斑斑,所以他们合理怀疑我可能也会有类似的问题。”
褚如栩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有点过分。”
“也还好,他们只是不想担责任,且想保证其他学生的安全。”言玚耸了耸肩,“我也不高兴,但我能理解。”
“阿姨她……具体是什么——”
还没等褚如栩试探性地把话问完,言玚便用干脆的回答打断了对方:“精神分裂症。”
“或者你想叫它思觉失调也可以。”
褚如栩没说话,只是将言玚的手握得更紧了。
“但她确诊得比较早,又经过很多年系统性的治疗,所以其实被控制得很好,平时算不上影响生活,只是会显得稍微特别一点。”言玚语气平淡地讲述着,“我和王以泽虽然都不觉得她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但也还是会格外迁就她一些。”
言玚拒绝叫王以泽父亲,褚如栩这些天来发现了这一点。
但这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他都不愿意戳破言玚淡漠态度下藏着的愤怒。
言玚停顿了一下,唇角微微弯了弯,像是终于想起了可以完美形容母亲的话:“她只是平等的注意到生活里的每处线索。”
“她没有耐心成为一个天赋异禀的艺术家,但她的确很喜欢轻盈灵动的东西,每一粒漂泊的灰尘都能引起她的兴趣。”
听着他的形容,褚如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她的心思太易变,很容易带给人不安。”言玚眸色微垂,显而易见的,接下来叙述里,快乐的成分就开始稀薄了,“她的尸体是在城郊我们一家常去的垂钓小屋发现的。”
“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察不忍心让我看现场的照片,但我还是偷着看了。”言玚的声音稍微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可语气却依然是淡淡的,大概自从上次剖白被中断后,他便抽空做了些能让他看起来尽可能体面的练习,“米黄色的地板被染成了棕褐色。”
“王以泽捅了她七刀。”
褚如栩难过极了,难过到不想言玚再说下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碾碎了,但不管是他咨询的医生又或是叶玦,给出的建议都是,在言玚面对过去经历的过程里不要进行打断,除非他自己想要结束。
言玚沉默了一小会,又缓缓开了口:“现场还有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购买的高纯度□□,结合我母亲的精神状态,警察合理怀疑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殉情,但不知道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
“可能是王以泽后悔了。”
说完,言玚选择主动放开了褚如栩的手,眷恋地面对面搂住了他的脖子。
和周遭的高中生情侣不一样,他们可以肆意接吻,大胆拥抱,享受着周围或羡慕或奇怪的打量,而年轻的小孩子们却只敢走到街角,在监控和师长的盲区里,悄悄牵两分钟的手。
留意到这一切的言玚不禁弯了弯眼角,并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
他本来就只是想让恋人了解这些而已,算是一种单方面的情绪发泄。
言玚不想过多讨论,也没想褚如栩评价些什么,毕竟对方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完满的安慰了。
两人轻柔地接了个短暂的吻,褚如栩眉头却依然皱着,看起来比他还要更不开心。
言玚扯了扯唇角,又捏了捏褚如栩的脸,自然地转移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轻松话题:“我以前也很想早恋的。”
褚如栩勉强笑笑,顺着对方的意思,开玩笑般询问道:“有感兴趣的早恋对象么?”
言玚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
“可能是我把恐惧情感关系表现得太明显了,追过我的人基本都坚持不了多久。”
褚如栩终于恢复了平常的轻松样子,撞了撞言玚的肩膀,装出一副吃醋的模样嘟囔道:“那你跟柏鹭在一起,是因为他追得最久?”
言玚微微一怔,片刻后,认真地摇了摇头,但他却并不打算把具体的经过告诉褚如栩。
倒不是觉得不光彩,而是怕对方刚平复好的心情又会因替自己不甘而变糟糕。
“嗯……”言玚想了想,用委婉地说法解释道,“我喜欢上了一种错觉。”
“我在网上看,有很多人都说,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就是体内各种激素引导出的错觉。”褚如栩耸了耸肩,“你喜欢我也是。”
“不一样。”言玚坚定地反驳道,“如果非要这么说,你表露出的一切特质,让我自由地被激素推动而产生了喜欢,这算是真实的错觉。”
“但对于柏鹭,我喜欢的则是我靠不断说服自己,而制造出的虚假的错觉。”
“不一样的。”言玚笑着扯了扯褚如栩外套的拉锁,语气轻盈却又郑重,“如栩。”
“你不一样的。”
……
两人在外面边压马路边聊天,等天幕彻底暗下来,又去夜市凑了趟热闹,没怎么逛过这种地方的褚少爷玩得很开心,「财大气粗」地买下来一堆质量不佳、还没什么用的小破烂,但反正言玚也愿意惯着,就很难产生什么矛盾。
等他们终于舍得回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了,可远光灯往门口轻轻那么一扫,却发现自家的院墙外,正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人。
言玚让褚如栩独自去停车,自己则是匆忙下去询问对方的意图。
那个人在仔细核对了言玚的长相后,面无表情地跟他握了握手,将一个档案袋塞给了他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只留下了一句「言先生,这是赵老爷子调阅给您的资料,请妥善保管」。
言玚这才想起来,当天去褚如栩外公家,临走前对方的确说过,要送些当年警方没告知过他的案件细节。
不过后来台风耽误了进度,外公这两天光顾着往群里发布朗尼接飞盘的视频了,也没想起要和他重新约个时间。
没想到今天送来了。
言玚心里犯着嘀咕,边拆着文件上的密封条,边往屋里走。
可他刚进家门,还没等找个地方坐下仔细研究,纸张上最前面几个关键词,就已经足够吸引言玚全部的注意了。
【言子悠,女,35岁】
【肺癌IV期】
【初诊时已发生骨转移及远处淋巴结转移,可采用姑息治疗,或建议患者转院。】
【无手术机会,治愈几率极低。】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这里是三更,不好意思晚了点,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73章
第 73 章
◇
【十三岁的畅畅亲启】
言玚呆站在原地, 指尖颤抖地捏着那几张纸。
在瞬间的空白后,他的大脑又开始了停不下来的思考,无数记忆倾泻般地涌向他。
碎片化的, 段落式的, 幻灯片般卡顿的, 人脸已经模糊不清了的……
这就说得通了。
言玚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这就说得通,为什么言子悠要买提前下一块漂亮的合葬墓, 为什么她那半年里总会说一些像是要告别的话,为什么她明明说舍不得言玚,离家出走时却是在深夜偷偷离开,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原来那病态的惨白皮肤不是梦境的细节填充, 深夜的咳嗽声不是因为一场又一场的重感冒, 言子悠抱不动他,不是因为他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妈妈只是生病了, 很严重的病。
“我们畅畅还要好好长大。”
“还要自由的生活,在未来与无数爱你的人遇见。”
“妈妈不用你陪, 你也不要想妈妈……”
恍惚间,言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二岁的小小躯壳里,言子悠用又大又暖和的披肩将两人裹住, 言玚在妈妈的怀抱里, 站在那片已经消失了的花园中央,哼着不成调子的歌谣,看着远处闪着光点的海。
炽热的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
“我会变成晚霞。”言子悠亲了亲言玚的发顶轻快地笑着, 她语气实在太温柔也太平常了, 以至于言玚只觉得风有些凉, 没听出其他任何深意:
“这样每次你见到我, 都说明第二天会有好天气。”
“畅畅, 你喜欢阳光从天井洒下来。”
“对不对?”
……
被言玚尘封着、不愿意回想分毫的过去一帧帧跳了出来,不留情面地与那些虚无混乱的梦魇融合、绞缠在一起,最后又重新依照时间顺序排列清晰。
言玚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没有抽噎,没有艺术作品里的嚎啕,只是沉默站在那里,安静地流着泪。
纠缠在一起的无数心结里,某处打着死扣的地方似乎松动了。
虽然它依然在那里,但「一次失败了的告别」,总比「一场酝酿过的抛弃」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哥哥,那个人走了么?他是谁啊,哥——”褚如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却又戛然而止。
显然,他敏感地发现了言玚情绪上的失控。
褚如栩快步走到了言玚的面前,有些激动地捏住了言玚的肩膀,担忧又焦急地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不断地询问「发生什么了」。
可言玚却好像没听见似的。
他其实听见了,只不过思绪上的纷杂让他有些麻木。
过了好半天,言玚才像终于夺回了身体控制权似的,扯了扯唇角,并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褚如栩。
“她只是生病了……”言玚的声音有些颤抖,字与字之间的连接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断裂,话里听不出情绪,像是感慨,又像是怅然,他自言自语似的,也不管褚如栩能不能听懂,只是如同什么受了惊的小动物,试图从信赖的人类身上汲取些重新面对世界的勇气,“我太傻了。”
“十几年时间,我以为是她不想要我了,连正大光明怀念她都不敢、不甘心。”言玚紧紧攀住了褚如栩的背,自嘲般地反问着自己,“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褚如栩身上的体温仿佛成了强有力的心理支点,言玚依恋地蹭了蹭他的颈侧,喃喃道:“那几个月里,她有好多次想和我一起随便做些什么,我以为这只是春季正常的躁动,她只是想要转移注意力来逃避脑袋里那些声音。”
“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
褚如栩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依然困惑,但这是言玚不愿意主动分享细节的人生课题,他不该多问,也不该过度干涉。
作为亲密伴侣,他能做的只有给予对方无限的拥抱,安静地倾听着这些碎片化的情绪宣泄,不断地向言玚重复着「这只是遗憾,不是错误」、「我在这,我在听」、「我在爱你」。
言玚逻辑混乱地自我谴责了不知道多久,才在褚如栩的怀里慢慢平静了下来,但他们谁都没有移动,只是站在那里,敞着门,任由裹挟着明月的风带着海水的潮气吹进来。
“原来那些不只是梦……”
言玚突然又出了声。
话音刚落,还不等褚如栩反应,他便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猝不及防地收回了抱着褚如栩的力道,指尖落在对方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推了推,然后便快步走进了厨房,在工具柜里拿上把铲子,就径直往后院跑去。
褚如栩一怔,连忙追了出去,着急地一把攥住了言玚的手腕,努力将紧张的语气放得平和,生怕吓到对方似的:“哥哥,你要挖什么?我帮你。”
言玚却有些固执地抿着嘴唇,摇着头,神色茫然地说道:“我记不清了,应该就在这一片。”
说完,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靠近墙角的草地上落下了第一铲。
褚如栩不想干涉对方的,但让他就在旁边看着言玚这样,他实在是做不到。
言玚脸上的泪痕还没完全干,眼眶依然是让人难过的薄红,漂亮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血丝。
他从没有看起来这么脆弱、易碎过,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的。
褚如栩不再忍耐,直接走上前,一手握着铲子的把手,一手用他能做到的最不容易伤害到对方的方式,将言玚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根从金属制的工具上剥离开。
“我来。”褚如栩俯身亲了亲言玚的额头,他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此时情绪不太稳定的爱人,“让我来好么?”
“你坐在那里,给我讲故事,或者只是看着我、指挥我,怎么都行,好不好?”褚如栩浅浅地笑着,一边将细碎的吻一枚又一枚地落在言玚的皮肤上,一边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努力安抚着对方,“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休息一下好不好?”
言玚眉头微微皱着,依然有些执拗地看着那片被围墙下阴影笼罩着的地方。
褚如栩也不急也不恼,语气依然耐心又温柔,他故意逗弄言玚似的,在对方的唇角两侧啄来啄去,指尖顺着言玚的脊骨缓慢又轻巧地触碰、抚摸着,像是对于应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了的样子。
“我们可以换班的。”褚如栩试探性地与言玚接了个浅浅的吻,态度柔软得不像话,他指了指旁边一处杂草密集的地方,又迅速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了上去,“言玚,你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快去吧。”
言玚犹豫了一下,他思绪有些混沌,脑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胀痛,但也许是褚如栩看起来实在很值得信任,又或者是他字里行间的关心,巧妙地让他短暂平静了下来。
言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些踉跄地坐到了褚如栩为他铺好的衣服上。
褚如栩总算松了口气,如赞赏听话的小朋友一样,朝他笑着眨了眨眼,并沿着对方刚刚铲出的痕迹,继续往下挖着。
两人沉默了很久,褚如栩依旧是那个耐不住寂寞先出声的,他谨慎地问道:“想聊聊吗?”
言玚顿了顿,才回过神似的点了点头,他声音有些嘶哑,语序没有刚刚混乱了,但还是有些磕绊:“这些年我其实是有些恨她的。”
言玚坦荡承认了这个他已经反复自我唾弃过的事实。
褚如栩不需要问也知道「她」是指谁。
言玚刚刚把那袋文件直接扔到了餐桌上,他无意间瞟到了上面「肺癌四期骨转移」的字样,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记忆真奇怪,总会把那些糟糕的东西挑拣出来,在人不需要的时候循环播放。”言玚断断续续地说着,漫无目的地说着,“那半年,她一直在跟我强调自由,和我聊风,聊雨,聊浪尖上的浮沫,聊随时会消散的云。”
“她说她只是我人生里的一小部分,我也只是她很少的一部分,世俗关系让我们看起来密不可分,但实际上我没有她依然可以很好地生活。”
“她说她想要有随时选择改变自己人生走向的权利。”
“她说她不会想我,让我也不要想她。”
言玚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所以真的到了她不辞而别的那天,这些话像诅咒一样盘旋在我耳边、脑内、梦魇。”
“还有思念她的每一个瞬息。”
“我固执地将这件事定义为抛弃,一场蓄谋已久的抛弃,我始终觉得,我只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一个类似纪念品的东西,感情好时我是总被落在身后的那个衍生物,但起码有被爱着。”
“等到了他们彼此憎恶的时候,我就成了需要被抛弃的累赘。”言玚的鼻子难过地皱了皱,眼圈又红了,“所以即便她去世了,走得那样不平静,那样可怜。”
“我都不愿意承认舍不得她,甚至还要远远离开,始终逃避着她,逃避着那件事。”
言玚眸色低垂,嘴角却微微扬了扬:“但我也一直想要个答案,她的答案或者王以泽的答案。”
“谁都好,只要能把我从自我折磨里释放出来就好。”
言玚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快要被泥土翻动的声音掩埋:“我只是没想到,这个答案我原本就知道,只是那些带着偏见的误会让我遗忘了……”
褚如栩刚要抬头回应言玚,可还没等他措好词,铲尖就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下格外刺耳,褚如栩愣了一瞬,意识到这就是对方寻找的东西后,立马又加快了动作,而言玚也瞪圆了眼睛,兴奋地弹了起来,紧张地站到了褚如栩的身侧。
几分钟后,一个严丝合缝的方型盒子被褚如栩挖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洒落在它表面精巧的花纹上,言玚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言子悠原本存放珍贵首饰的盒子。
言玚把它从褚如栩手上,盯着那个八位数的密码锁有些出神。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也从未询问过言子悠这些东西,他甚至在清点对方遗产遗物时有留意到这个盒子不见了,却因为里面的首饰都还在,而没有仔细琢磨过。
言玚一直以为是妈妈对这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厌倦了、丢弃了。
因为对方实在很容易对不再新奇的事物失去兴趣。
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褚如栩却温和地出了声:“既然是留给你的,那你一定知道密码。”
言玚看了看微笑着的恋人,又低头看了看那把锁,片刻后,他用颤抖的指尖缓慢拨动着上面的数字。
像是有什么预感般,他人生第一次没有怀疑自己对于言子悠的重要。
盒子真的开了。
是用他的生日打开的。
言玚连忙低头查看着里面的物品,动作急迫又焦躁。
可直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行娟秀的字,这笔迹言玚再熟悉不过了——
【十三岁的畅畅亲启】
而被它压在下面的,是几十个同样款式的信封。
恍惚间,言玚仿佛又闻到了每年夏天,言子悠潮湿发尾那沾着晨露的栀子花香……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第74章
第 74 章
◇
妈妈的信 【介意的宝贝慎买哦】(一更)
[十三岁的畅畅:
生日快乐宝贝, 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信,后面还会有很多,具体的数字我还不能确定, 毕竟这第一封信我才写了一行。
现在是第二行了。
如果不累我就会一直写下去, 如果累了, 那也会至少写到你三十岁,妈妈保证。
我现在实在很容易累。
记不记得妈妈说过?我的世界总是摇晃的, 现在它晃得更剧烈了,可能是因为我越来越虚弱了。
治疗一种疾病的药,有时会让治疗另一种疾病的药失去效用,有时又会让它变得使人难以承受, 所以我把两种药都断掉了。
某些层面上, 我彻底自由了。
有的时候我只是躺在那里,就能看到一条由纷飞的彩屑汇成的河流, 它先是将我包裹,而后便猝不及防地从我脑内快速穿过, 将那些清明的思维再次绞得泥泞。
好孩子,我知道你能看懂这些奇怪的形容,我也知道你了解妈妈的脑袋里面生病了, 谢谢你, 这么多年和爸爸一起把我照顾得很好。
说起爸爸,他怎么样?有没有戒烟?应该戒了吧,毕竟等到我快走的那些日子, 你们早晚都会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医生说吸烟这种小习惯不至于导致这么严重的疾病, 这样迅速的恶变多半还是个人体质的问题, 但大众认知里总是要将肺癌和这些小东西牵扯起来的。
这样也好, 畅畅进入青春期以后, 应该就不会偷偷学着抽烟了。
我走了应该快半年了吧?
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么?爸爸的厨艺水平有没有进步?初中生活还顺利么?还在为我难过么宝贝?
不要难过,没什么可难过的。
你只是妈妈的一小部分,妈妈也只是你的一小部分,日子会一天一天过去,我的那部分会被时间稀释得越来越少。
最后你会有新的生活,也会忘记我。
这应该很容易。
毕竟我从不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好女儿,我甚至是个不够好的我自己。
那些淡漠、忽略、时冷时热,让你很难过对不对?对不起宝贝,妈妈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你要知道,我很爱你的。
我只是……一直在生病,但现在已经结束了,我彻底自由了。
我想过让你和爸爸陪我一起离开,但后来又放弃了。
你的睡颜是那么安静,那么可爱,我真希望能看到它二十年后的样子。
而你又是那么小,那么脆弱,比起我,你才是更需要爸爸照顾的那个,所以他也要留下来。
不要评判我的行为和选择,宝贝,这已经是妈妈最不自私的一次了。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很平静,我的注意力很久没有这么集中过了,光是想到十三岁的你会收到这样一份惊喜,我就能雀跃起来。
这是我从某部电影里学来的,虽然电影的名字忘记了,但我依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激动,我亲吻着你父亲,告诉他,我去世前也要为畅畅准备这样的礼物,就好像真的有在陪伴他成长一样。
他有些生气,咬了我一口,叫我边敲三下木头边说「呸呸呸」,我跟他嬉笑着,不停骂他胡乱迷信。
现在想想,那可能真的不太吉利。
死亡并不让我恐惧,我的世界喧闹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让它安静下来了,这与我而言算得上某种解脱。
我只是遗憾。
遗憾与你相处太少,遗憾给你的爱太少,遗憾和你发了太多脾气,遗憾没能一直一直抱着你。
这封信太长了,再写下去以后就没有太多能和你聊的了。
畅畅耐心些,我们明年见,好么?
哦对了,现在是黄昏么?天边有晚霞么?
有的话就太好了,有的话这份礼物就太完美了。
生日快乐我的小第一名。
我们明年见。
正准备偷溜去你房间亲亲你的妈妈留]
[十六岁的畅畅: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又一年不见,这些日子过得开心么?
你和爸爸还住在我们的老房子么?我希望你们已经搬走了,你爸爸是个很敏感的人,一直留在那里他不会忘记我的。
算起来,你明年夏天就要高考了吧?学习一定很紧张吧。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难过哦,无论结果怎么样,你依然都是妈妈的骄傲。
青春期有没有什么很困惑的事情?真可惜我不能一起分享你的那些秘密,它们一定很有意思。
那些身体上的变化,心理上的变化,对世界、对人生的迷茫和困惑,或者……情感上的悸动。
我的宝贝有喜欢的人了么?
她是什么样的?梳着马尾、总是笑盈盈的?戴着眼镜、成绩很好的文静小孩?也许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愿意和你互相倾诉心事的那种?
哦对,也许你喜欢男孩子?
天呐,我希望最好不要,不是妈妈会介意,只是怕你会有些辛苦。
毕竟我不在身边,你爸爸又是个嘴巴笨的,这些更加晦涩的情绪你该去找谁说呢?
我可怜的宝贝,妈妈好担心。
不过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些青春期的心思的,对不对?
妈妈允许你去早恋,爱情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了,所有美好的事物畅畅都该拥有的。
不过,记得要对人家真诚,不可以做不好的事,要成为正直可靠的人。
你要体贴,要浪漫,要专注又热烈的对喜欢的人,要记得保护好对方,也保护好自己。
哎呀,想到你现在可能已经在一段关系中了,而我却不能见到这个幸运的初恋,我就有点想流泪了。
我需要今晚再溜到你床边抱抱你,这封信就到这里吧。
最后,祝愿我的小第一名高考顺利,能自由、自愿地做出人生第一个重要阶段的选择,能去到想去的地方,认识值得认识的人。
明年再见好么?我的宝贝。
准备下楼给你做晚餐的妈妈留]
[十八岁的畅畅:
生日快乐我的畅畅。
哦不对,今天起你就是个成年人了,会不会不太喜欢被妈妈当成小孩子对待?那我们重来一次问好吧。
生日快乐,十八岁的言玚,恭喜你。
又一年没见了,大学生活怎么样?大二了,应该已经能很好的适应了吧?有感兴趣的社团么?喜欢正在学的专业么?
不喜欢也没关系,妈妈给你留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遗产,你可以一直不用为生计烦恼,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当年换了四次专业,本科花了七年时间才读完,对了,就是你两岁的那年,我终于毕业了。
我还带你去了毕业典礼呢,我的教授和同学们都在夸你长得实在太漂亮,但你应该不记得这些,毕竟你那时候太小了,软绵绵一团,身上总有股甜甜的奶香味。
在我准备写给你父亲的信件里(虽然还没有动笔),我打算让他把我最想送你的礼物转交给你。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你看完这封信后,你会收到一辆车、一根钢笔和一条领带。
我不知道五年后会出现什么新的车型,所以这个就没法指定了,哦对,还有领带。
没关系,我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他一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钢笔是你外公的遗物,我一直小心收在书房保险柜里。
其实成人礼上由父母赠与这三样东西算是个老传统,在外公这边的家族里延续了很多年,当然,我当年收到的不是领带,而是一双高跟鞋。
不许笑我们老土,虽然我也觉得这有点俗套,但你不觉得「家族传统」这四个字很奇妙么?
太极端的不包括在内。
当你在履行那些有趣的部分时,会莫名有一种怪异的链接感。
就好像在这个瞬间,你与那些素未谋面过的长辈、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突然被虚浮地牵连了起来。
人生好像就没那么孤独了。
就聊到这里吧,快去试试你的新车!
哦不对,我才想起来,国内是需要成年后才能考驾照的。
天呐,那你还是再耐心等几个月吧,千万不要危险驾驶哦宝贝。
向你父亲问好,向你的恋人问好(如果你有的话)。
生日快乐,言玚。
以防万一,之后的信件我都会叫你全名了,还好,我喜欢畅畅,也喜欢言玚这个名字。
再重复一遍好了。
生日快乐,我的小成年人。
准备去门口等十二岁的你放学回家的妈妈留]
[二十五岁的言玚:
又是一年没见,大人的生活怎么样?有在做喜欢的工作么?会很辛苦么?
我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二十五岁之前,人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所以很容易对很多问题感到困惑,被现实的无奈与荒谬冲击。
你也许会做出许多错误的选择,但这不要紧,因为你也会做很多正确的选择。
或者换种说法,选择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它只是你在当时当刻最想要的那些东西而已。
可以是一次机会,可以是一个物品,也可以是一个人。
这一年,你有做过后悔的事情么?
有的话,那从现在开始,不要想它了,把过去扔进海里,洒进风里,因为你现在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有孩子了么宝贝?没有也无所谓,我只是例行问候而已,不要焦虑。
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
大家常说,过早迈入婚姻只是在消磨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从未迈入婚姻,只是生了你,但万幸,不论是小小的你,还是你的父亲,都让我这短暂的一生过得很幸福。
我没有感觉到消磨。
我甚至被滋养了。
这是给你写的第十三封信了,我真的感觉有点累了,因为停了所有的药,所以最近我的精力开始变得越来越涣散,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虽然之前就很古怪,但最近似乎和你父亲发了许多莫名的脾气,因为藏着癌症的诊疗结果不让他看,又表现得对他格外不耐烦,甚至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拒绝了很多次卧室里那些事(我以前很热衷的)。
所以他似乎有些怀疑我是否出轨。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好笑,像个笨蛋一样,对吧?
我是那样坦荡地深爱着他。
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瞬,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是不是有些不太习惯妈妈跟你说这些事情?
我写的时候也有点别扭。
但我转念一想,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而你又是那样的出众,大概早就经历过这些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毕竟只剩下十年。
十年后,你就和我一样大了。
所以写到这里,我终于决定好了。
这些信件我只打算写到你三十五岁为止。
因为在那之后,你会逐渐变得比我还年长,我的文字对那时的你来说,可能已经会有些幼稚,而我停留在了这个年纪,我没有更多的人生经验能与你分享了。
这真是又让人欣慰,又让人遗憾。
你也许会渐渐忘了我,这真让人高兴,又让人难过。
你会在体味世间一切新奇的过程里慢慢变老,如果幸运的话,你会有个人陪你一起经历这个过程。
我似乎对你说过这句话,我有些记不清了,我最近开始越来越糊涂了。
停药后,过去的那些声音又浮现在我的脑内,他们又开始怂恿我去做一些莫名其妙又危险的事情,我现在还分辨得出,但过几天就说不准了。
我得快些把这些信写完,我要把它装到那个首饰盒里,找个花开得最旺的地方埋起来,然后告诉你父亲,等我下葬后记得挖出来,每年生日给你看一封。
你一定会哭很惨的。
毕竟你很像你父亲,你们都是情绪敏感的人。
唉,那些声音又来了。
他们在劝说我提前迎接死亡。
但这似乎的确是个好主意。
我的身体好痛,胸口痛,骨头痛,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把我的皮肤刺穿,我开始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脑袋也会痛,睡不着觉,我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那些声音一直在吵,我吼他们,我骂他们,但他们依然不会停,甚至还要嘲笑我。
这种感觉真讨厌。
我想我可能撑不到因为癌症离世的那天了。
这不是我想象里的平静,很折磨,我开始感受到痛苦了。
生病真是糟糕。
言玚,你要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你会健健康康的。
好了,我要出门去和你父亲约会了,今天是我们的观剧夜。
昨晚我们又闹了不愉快,我大概应该哄哄他。
向你父亲问好,向你的爱人问好(如果你有的话)。
要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啊,宝贝。
想我了就看看晚霞。
决定今晚回家悄悄去卧室抱你的妈妈留]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这里是一更,我先去吃个饭,二更要晚一点——
第75章
第 75 章
◇
“所以……你还想要抱一下么?”(二更)
“言先生, 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
正捏着手上信纸出神的言玚,被空乘的询问声打断了思绪,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笑得有些僵硬, 声音低哑地答道:“一杯桃红就好。”
“没问题。”空乘朝他点了点头, “今天芝士的品质很一般,给您配苏打饼干可以么?”
言玚摆了摆手, 满不在意道:“无所谓。”
他只是需要一些酒精带来的微醺感,以陪伴他独自度过这段两小时的航程。
言玚低头将那张二十五岁生日时本就该收到的信,轻轻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信封。
距离找到那个藏了秘密的盒子, 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几天言玚的情绪已经从最开始的崩溃, 平复得差不多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褚如栩体贴的陪伴。
也不知道对方是从照顾褚千秋的那段日子里学到太多, 还是偷着联系了许多心理专家补课,总之, 他像是早就做好了面对失控言玚的准备一般,每个细节上的应对措施都做得娴熟又到位。
绝不多说一句话,也绝不少说一句话, 将分寸感把握得淋漓尽致, 同时又不会让言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言玚这几天反复阅读了这些信件,当然,他很听话的没有去触碰二十六岁及以后的那些。
这太珍贵了, 他舍不得破坏掉这份迟到的惊喜。
他甚至第一次开始期待过生日了。
虽然言子悠的每一个字, 都让他心脏仿佛被撕裂般疼痛。
而透过对方叙述时展露的细枝末节里, 言玚将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隐约拼凑出了个轮廓。
言子悠向他们隐瞒了癌症的事情, 也自作主张地把所有药都停了,但因为她这些年的精神问题被控制得很好,且行事作风本就天马行空,所以这么长时间,不管是言玚还是王以泽,竟然都没发现她的反常。
言玚很自责,更怨恨王以泽。
他不能理解,在他母亲饱含着对他们两人的爱意,以一种「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度过」的心态,为身后事做着准备的时候,他的父亲在做些什么?
因母亲的心不在焉而焦虑,因无关紧要的线索怀疑着母亲的忠诚,因得不到足够的安抚而与母亲一次又一次争吵。
王以泽没发觉言子悠的日渐消瘦,没发觉她身体上的痛苦,更没发觉她精神上正经受着折磨。
他只是诚惶诚恐地向母亲乞求着爱意,将那些生理、心理上的消极变化,归谬给「言子悠对他的爱正在逐渐消散」上。
他那套「体贴」的系统,在母亲最需要支持和照顾的时候失了灵。
这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言玚怎么都想不通。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自卑到这种程度,恐惧竟然能将他的五感蒙蔽到这种程度。
自己如果前一夜没睡好,那褚如栩只需要清晨时随意扫他一眼,就能发现。
他们真的有妈妈认为的那么相爱么?
言玚表示怀疑。
毕竟言子悠眼里的世界纷杂又热闹,她的一切都是细节化的,把王以泽那普通得不能再平凡的爱情,错认成了珍贵的宝物也说不准。
空乘将一杯半满的桃红和一小碟苏打饼干端到了言玚面前。
言玚沉默着喝了两口,又靠在座椅上缓了一会,那些微妙的不适感才稍微褪去。
如果王以泽在杀了言子悠后自杀,那言玚都能不太过唾弃对方那可悲的爱情。
他不禁轻轻冷笑了一声。
可王以泽没有。
他就那样把言子悠的尸体抛弃在小木屋里,连件外套都没给她披上,让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全身的血都流尽,第二天清晨,才被管理员循着腥味发现。
他逃跑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过得大概还很不错,甚至还敢在几年后来到宁大找自己。
言玚无法理解,更不能原谅。
他这次提前回宁城,主要是做两件事。
第一件,明天和柏鹭一起去公证处盖章签字,将他们之间那些物质上的纠葛彻底了断。
第二件也与柏鹭有关。
他要问出当年柏鹭见到王以泽时,究竟有没有隐瞒过什么。
从前言玚想找到王以泽,只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虽然他现在依然想要这个答案,但对他来说,不管那是什么、不管王以泽是死是活,他都该给母亲一个交代的。
当然,言玚是希望王以泽还活着的。
毕竟人死了,就得不到现世的报应了。
那实在太便宜对方了,言玚会遗憾一辈子的。
褚如栩原本是想和他一起返回的,反正布朗尼在外公那被照顾得很好,还有不到半个月,他们就该准备那个去AU交换的项目了。
但行李都收拾好了,千泽的景城分公司又出了点需要褚如栩亲自处理的事情。
虽然褚如栩有千百个不乐意,但到底是在言玚的规劝和安抚之下,将他的票改签到了当天晚上。
他们只需要短暂地分开一个下午,所以这并不算遗憾。
真正的遗憾是,因为公证申请通过得太顺利,返程计划来得太仓促,所以言玚并没有很正式地带褚如栩去见一次母亲。
他实在很想把恋人介绍给言子悠认识,坐在她的墓前,把自己这些年的所有事情都讲给母亲听,就这样坐上一整天,最好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好让他们三个可以一起,在傍晚时看场绚烂的晚霞。
但褚如栩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平常的时候总爱装傻撒娇,该轮到他耍赖闹脾气的时候,他又会摆出一副稳重的成熟样子。
“哥哥,不着急的。”褚如栩牵着他的手,轻吻着他的额头,坚定又从容地说道,“只有丧失了仅有的机会的人,才需要觉得遗憾。”
“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我以后会陪你去很多很多次。”
“我拥有无数机会,我会给你看不见尽头的爱。”
“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遗憾。”
……
才下飞机,来自柏鹭的许多个未接来电便弹上了屏幕。
言玚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给褚如栩发了条到达信息后,便直接开了免打扰。
他虽然不至于如前些天那样崩溃,但距离「心情好」的标准依然差出了很远。
去和律师核对完需要的材料后,他只想去到即将和褚如栩一起开启新生活的那间公寓里,好好休息,等待着夜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恋人。
褚如栩那户平层离CBD不远,离言玚长期合作的律所也很近。
两个小时的流程确认结束,言玚婉拒了对方要派车送自己的提议,选择了独自走回去,路上他还随便挑了家看起来不错的烘焙坊,买了两块布朗尼。
褚如栩很贴心,早就把他的信息录入了小区的安保系统,言玚全程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他们的新家。
指纹和虹膜双重扫描后,厚重的屋门缓缓打开,言玚刚要走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哇!你总算回来了!”
言玚不禁一怔。
这是什么?褚如栩新装的智能管家?
还挺逼真的。
他腹诽道。
可没想到,下一秒,客厅左侧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随着阳台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只穿了泳裤的身影,就这样赤条条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言玚的视线里。
对方湿漉漉的,在枣红色的地板上踩出一连串的水印,脚步轻快,像是在蹦跳着,显然对于这次迎接很是迫不及待。
“你不是说晚上才回来么?嫂子也一起回来了么?快让我看看长得漂不漂亮——卧槽!”男孩在意识到门口站着的不是褚如栩时,瞬间刹住了车,连已经摆好了的拥抱动作,都在惊吓中被猛得缩了回去。
言玚反应还是很快的。
虽然上次在温泉,他只是远远地瞟到了一下褚千秋的侧脸,但此刻结合这人说的话,还是准确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没你漂亮。”言玚看着一脸错愕的褚千秋从容说道。
他笑盈盈地抬了抬眉梢,唇角微微弯着,语气温和又轻松地打着招呼:“千千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言玚,是你哥哥的男朋友。”
“不过就不要叫嫂子了,不太好听,叫我言哥,玚哥,或者哥哥,什么都行。”
“我正好买了几块小甜点,你和我一起吃吧。”言玚摇了摇手中的纸袋邀请道。
见褚千秋依然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别紧张啊。” 言玚停顿思索了片刻,在想起对方刚刚的迎接动作后,他表情玩味,朝仍有些尴尬的少年,主动张开了手臂,摆出了一副哄骗小孩很熟练的姿态,轻声说道,“所以……”
“你还想要抱一下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第76章
第 76 章
◇
“我不能追,只能等。”(二合一)
褚千秋的眼睛眨了眨, 又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可刚想凑上前去,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刚从泳池里爬出来, 浑身正湿哒哒的。
“哎呀!”褚千秋终于从那点茫然里脱离出来, 眉头微微一皱, 嘴角倒是翘了起来,淡粉色的唇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纤长的睫毛也被水汽坠得有点沉,“言言哥,你等我!”
说完,他便连蹦带跳地转身冲回了阳台, 边跑边甩着脑袋, 半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蓬一蓬的。
像个充满活力的小狗,在用满屋乱窜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连颤歪的耳朵尖儿都透着喜悦。
言玚心里腹诽道。
怎么兄弟两个都这么像犬科动物啊。
言玚边想,边笑着关上了家门。
结果一回头, 褚千秋却已经披上了浴袍,安安静静地站在玄关处,弯着那双漾着笑意的桃花眼, 挺胸抬头地张开了手臂, 期待褒奖般乖巧地等着言玚抱他了。
“言言哥哥,快来快来!我准备好了!”褚千秋迅速拟定好了他对言玚的称呼,喊得又甜又黏, 还不太稳定的少年音清亮里隐约带着点哑。
见言玚动作慢悠悠的, 千千甚至还晃了晃手臂, 又左右摇摆了两下身子, 娇撒得自然又俏皮。
褚如栩也经常撒娇, 但总体而言还是会敛着些,而大多数时候他的示弱,最终目的都很单一——把言玚稀里糊涂磨到床上去。
所以褚千秋在运用这项技能时,比褚如栩可熟练多了。
简直是宗师级别的。
言玚连忙快步凑了过去,给了褚千秋一个拥抱。
然而这位小朋友却格外热情,还没等言玚反应过来,就主动把两人之间那点虚浮的客套按实了。
褚千秋抱得格外紧,甚至还主动踮了踮脚,把下巴搭到了言玚的肩窝处,顶着潮湿的发丝习惯性地蹭了两下。
但却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这只是那种不含任何其他想法的亲昵。
就像只还没被人买走,宠物店里性格最好、最单纯的动物幼崽,你只用随手摸一下他的头,他就会迈着小短腿,兴高采烈地追在你脚后,奶声奶气地哼唧。
“哥哥说他今天很晚才能到家,我就以为你们会一起回来呢。”抱了好几秒后,褚千秋才笑盈盈地松开了力道。
他站在言玚对面,微微抬着头与言玚对视,黑到发亮的瞳仁仿佛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湖,里面闪烁着银河的倒影:“我好期待见到你的。”
褚千秋说话直接又坦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长大的原因,他中文讲得总是黏黏糊糊的,不管什么内容、什么语气,听起来都可以被归类成撒娇。
言玚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褚如栩那么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一定会喜欢千千。
这种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起来的漂亮小孩,从头到脚散发着的都是澎湃的爱意,像言玚这样性格的人,很难不对他产生喜爱和保护欲。
感觉都不太好意思对他厉声说话。
言玚打量着,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心享受蛋糕的褚千秋,心里止不住地嘀咕道:
难怪打从千千刚出生,褚净就开始琢磨给千千捐楼的事儿了。
换他他也捐。
“太好吃啦——”褚千秋抱着已经空了的小碟子,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叉子,又轻飘飘地舔了一下嘴角,“谢谢言言哥哥——”
每个字仿佛都在打着弯儿。
说完,褚千秋便往言玚那边一歪,用热乎乎的耳朵贴了他肩头几秒,才笑着坐回了远处:“你比我哥还好。”
“不然我以后喊你哥哥,喊他嫂子吧。”
言玚表面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嘴角却忍不住弯出了个微妙的弧度,他不禁轻咳了两声,食指心虚地蹭了蹭鼻尖,将自己盘里一口未动的布朗尼放到了对方面前,语气温柔地说道:“都行,你哥他不挑。”
“我嗓子不太舒服,这块你也吃了吧。”
褚千秋犹豫了片刻,最后在言玚满是「慈爱」的注视下,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对了言言哥哥。”褚千秋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轻轻喊了言玚一声,主动邀请道,“我把泳池温度调很高,拿来当温泉泡了,你赶飞机肯定累了吧?待会要不要进去和我一起玩呀?”
言玚刚想答应,临到嘴边却话锋一转,他眉梢微抬,字里行间满是揶揄:“这次就先算了。”
“你哥哥心心念念好几天的事被你抢先,到时候该跟咱们闹脾气了。”
褚千秋一怔,但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禁嗤笑出声,闭着眼睛直摇头:“初中生的醋也要吃,他可真不讲道理。”
“就是说呢。”言玚弯了弯眼睛,也不打算反驳,甚至还附和着。
边跟褚千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言玚也不忘向仍在景城凄惨开会的褚二少爷致以问候:
【果然是公主。】
褚如栩那边大概会议刚结束,所以消息回得飞快:【见到千千了?】;
言玚随手发了个他从对方那偷来的猫猫点头表情包。
【小栩:昨晚想起来告诉你他也在家的时候,你都被折腾睡着了,结果今天早上急着出门,就又忘了。】
【小栩:没吓到吧?】
言玚回忆了一下。
其实也不算吓到吧,惊讶的成分更多些。
毕竟刚处理完工作、情绪低落地打开家门,从突然冲出来个只穿了条泳裤的男孩,任谁在场,都多多少少会有点无措。
【还好,千千很乖。】
【你忙完了么?】
【小栩:刚结束,去外公那随便吃点东西,再陪布朗尼玩一会儿,就可以去机场啦,想你】
【小狗歪头?jpg】
言玚刚要回复,对面却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小栩:不许夸他,没我乖。】
【小狗的凝视?jpg】
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南辕北辙,被小男朋友可爱到了的言玚,一个没忍住,又笑出了声:【褚如栩。】;
言玚假装愠怒地蹙了蹙眉头,嘴角却依然扬着:【跟十三四岁的小朋友计较。】;
【你羞不羞呀?】
褚如栩那边安静了几秒,但言玚凭借对对方的了解,知道他肯定是在琢磨着怎么作妖,就捏着手机耐心等着,果然,没一会,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语音。
言玚谨慎地选择了听筒播放,可也不知道把手机举到耳侧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哪了,褚如栩的声音到底还是从扬声器流了出来。
只听他嗓音低哑,语气却捏得软绵绵的,字里行间还隐约夹着一份挑逗似的慵懒:“不羞,我也是十几岁的小朋友啊,再说了……”
“有哥哥疼我呢,我羞什么?”
“嗯?”
“What the h……”褚千秋显然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并被吓得差点把手里东西给扔出去,温温顺顺的乖小孩模样都冷不丁出现了一丝裂痕。
没说完的「hell」卡在的喉口,一时间上不去又下不来,卡得难受极了。
言玚也尴尬,但表面是看不出来多少的,他故作镇定地冲千千笑了笑,然后低头咬牙切齿用指尖敲击着键盘:
【疼个屁!你别回来了,宁城不欢迎你。】
带着给布朗尼买的零食、刚准备开车往外公家走的褚如栩,看着屏幕上备注「老公」的人发来的消息,没忍住「咯咯」笑出了声。
反正就是一副不值钱的恋爱脑标准嘴脸,只觉得言玚每个字都在流露出对他的思念,就连那个感叹号都是在欲盖弥彰。
自信小褚:害羞了,嘴硬呢。
抱着这种「他好爱我」的念头,褚如栩亲亲热热地回了个猫咪贴贴的表情过去,又简短地发了句「往外公那走了,晚上见,哥哥」,才终于舍得把手机暗灭。
“傻子。”言玚看着屏幕上黏黏糊糊的图片冷哼道,下一秒,却拇指轻点,快速保存到了自己的表情里。
旁边的褚千秋也缓了过来,表情很兴奋地捏了捏言玚的肩,语气激动:“天呐!刚刚那是我哥?!言言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虽然言玚心里想的是「除了那傻子还能有谁」,但为了小男朋友在亲弟弟面前的形象,他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嘟囔出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点点头问道:“怎么了么?”
褚千秋扁了扁嘴,神情里的意外却不减:“他在家里的时候话很少,也不常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不爱搭理爸爸妈妈,以前也不爱搭理我,虽然现在偶尔会主动跟我聊天了,但也是严肃的时候多。”
听了这个描述,言玚不免一怔。
这和在他面前的褚如栩简直是两个人。
在学校的褚如栩其实也会稍微内敛一点,但对外的形象都还是积极阳光的,言玚有偷偷询问过郭教授对褚如栩的看法,得到的答案和其他人的评价基本统一。
但他也只是短暂讶异了一下。
毕竟现在言玚知道褚如栩的那些事了。
也许在千千的视野里,的确很难察觉到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但站在褚如栩的角度,和家人相处会觉得压抑,所以没法真正高兴起来,倒也挺正常的。
言玚甚至有点心疼褚如栩。
褚千秋依然在说着有关褚如栩的事情,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哥哥:“小时候他就不爱理我,千泽哥去世后他就更孤僻了。”
“本来一年我们就见不了几次面,见到了他还总躲着我,那我肯定不甘心啊。”褚千秋撇了撇嘴,“我就一直黏着他,他去哪我都跟着他,不带我我就抱着他的腿装可怜。”
褚千秋朝言玚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拿我没办法,又不好意思真的揍我,最后只能随便我了。”
言玚温和地笑了笑:“如栩其实脾气很好,很容易心软的,顶多吓唬吓唬你。”
“才不是呢,他脾气才不好!”褚千秋超级夸张的瞪圆了眼睛,双手比划着,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他和爸爸一见面就吵架,很多时候还会打架呢。”
“我就记得好久以前有一次闹得特别严重,嗯……在哪来着?”千千自问自答似的回忆着,停顿了片刻后,才终于想了起来,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对了,是场生日宴。”
“因为那是哥哥第一次办生日宴嘛,爸爸还特意把我和妈妈接了回来,哥哥打扮得那天特别好看!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好看!”褚千秋的思绪似乎有些发散,天马行空的,所以话题经常聊着聊着就会走偏。
言玚难免有些晃神,竟莫名想起了言子悠。
但看褚千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像是那种病理性的表现。
大概只是个思维活跃、注意力不太能完全集中的小朋友吧。
等言玚回过神来,褚千秋也正好聊完了「胸针上嵌着的红玛瑙颜色特别润」,重新回到了话题核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我那时候太小了。”
“差不多就是第一轮致辞结束,我和妈妈去休息室提醒哥哥该切蛋糕了。”褚千秋顿了顿,原本兴奋的表情似乎又瞬间变得有些难过,“就看到哥哥额头流着血,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爸爸的嘴角和眼圈都是青紫的,正用手指着哥哥,骂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那枚漂亮的胸针也摔坏了,我还被吓哭了。”褚千秋眸色低垂,喃喃说道,“之后一连好几年,爸爸都不允许我再见哥哥,直到我们的妈妈去世……”
可还没等言玚做出任何反应,褚千秋的情绪就又产生了变化,他猛地抬起头来,微笑着对言玚说道:“不过那天之后,虽然哥哥和爸爸关系更僵了,但哥哥的性格却开朗了很多,在我面前脾气也越来越好了。”
“我之前问他为什么,哥哥说是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他想要努力变好的人。”
言玚眉头紧蹙着,竟莫名升起几分微妙的不悦。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意外收获。
言玚心里想道。
褚如栩明明说自己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怎么听千千这个意思,人家这心里,分明是还放过别人吧?
言玚倒不是有多在意这个「唯一」,他主要是不希望褚如栩骗他……
“咦?言言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褚千秋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边盯着言玚来回打量,边试探性地问道。
言玚虽然有点别扭,但也不至于到向褚千秋撒气的地步,他扯了扯嘴角,轻声回应道:“当然可以。”
“言言哥哥也是宁大毕业的么?”褚千秋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溢满了兴奋。
言玚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褚千秋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激动地抱住了言玚,左右晃了好几下,然后才松开了手,扔下句「言言哥你等我」,便跑进了他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才出来。
“我就说!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他边说,边把一张轻薄的纸片放到了言玚手里,语气里喜悦的情绪高涨,“果然是你!哥哥竟然真的等到你了,他好厉害啊!”
言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只好疑惑地低头往手里看去,可光是简单扫了一眼,言玚就彻底愣住了。
手里的东西是一张他大二时的照片,甚至都不能被称为一张完整的照片,明显是被人仔仔细细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背面甚至还印着那学期医学院和理学院排球赛的比分。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院内辩论赛,校报对他进行采访时拍的,言玚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以那期校报发出来之后,他本人甚至都没想过要买一份留作纪念,只是在快毕业帮忙整理档案室的时候,匆匆扫过一眼。
言玚的脑内一时间被无数纷杂的念头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竟是条件反射般地明知故问道:“这个……你是从哪拿到的?”
褚千秋见言玚默认了,立马笑得更开心了:“哥哥家!”
“哥哥小时候自己住的那个家。”褚千秋补充解释道,“我很久之前去那玩,发现他房间里有好多你的照片,还有些其他东西,但我没机会仔细看。”
褚千秋不满地扁了扁嘴:“他像是藏宝贝一样,直接把我拎出来了,连看都舍不得让我看。”
“但我实在太好奇了,就眼疾手快偷了一张。”褚千秋笑得狡黠,“我当时就问他这是谁呀,他说……”
“是只能仰望着的人。”千千板了板脸,模仿着褚如栩的语调说道。
下一秒,他便换回了自己笑盈盈的表情,“我说呀,仰望的人,不就是喜欢的人嘛,喜欢怎么能忍住不去追呢?”
“可哥哥当时看起来却很难过、很遗憾的样子,他说——”
“我不能追,只能等。”
说完,褚千秋眼睛笑成了两条弯弯的弧线,一个情不自禁,就又抱住了表情仍有些茫然的言玚。
“我好开心啊!”千千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言玚的颈侧,声音小小的,语气轻盈却真诚,“这实在太棒了。”
“他终于等到了。”
……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今天没找到分章的地方,就直接二合一啦,接下来的剧情比较连贯,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是三更ovo
第77章
第 77 章
◇
【我好想被你捡回家……】(一更)
“千千。”终于回过神来的言玚拍了拍褚千秋的后背,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轻声询问道, “你说的那场生日宴, 是如栩几岁的时候?”
褚千秋缓缓松开抱着言玚的手, 短暂回忆了一下后,笑着给出了答案:“五年前, 那应该是十四岁。”
果然。
果然是这样。
言玚仿佛在这个瞬间突然把一切都理顺了似的。
为什么褚如栩对自己的感情来得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为什么他有时候会流露出那么浓烈的不安感,为什么在两人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他会用那么难过的表情, 说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只不过言玚忘记了……
是啊,他忘记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言玚有些困惑。
他只是隐约记得那天自己情绪不高, 甚至连致辞都没等到,就很失礼地提前离场了, 因为这件事,柏鹭和他还闹了些不愉快。
到底是为什么来着?
忽然,言玚莫名想起了, 上次自己问褚如栩生日日期时对方的躲闪。
而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褚如栩无意间提过他刚过完生日……
一个答案浮现在了言玚的脑海里。
“是六月二号?”他声音竟有些嘶哑。
虽然言玚没把问题说全,但褚千秋还是听懂了的,他看着言玚变得有些难过的表情, 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言言哥, 怎么了么?”
言玚眉头微蹙着, 紧攥着的拳头甚至竟在不明显地颤抖, 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褚如栩不敢告诉自己生日日期了,也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自己会情绪不高、从生日宴提前离场了。
言玚此时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有惊喜有沮丧,甚至还有点对恋人的哭笑不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傻瓜……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温和,免得吓坏本就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而紧张的褚千秋:“千千,你能把如栩那间房子的地址给哥哥么?”
“哥哥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不过,嗯……”
“想确认一些事情。”
……
千千是个合格的小叛徒。
听话、好哄、还好骗。
言玚没费多少力气,就套到了褚如栩城郊那个房子的地址和密码。
为表奖励,言玚还把自己的副卡给了褚千秋,让他晚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限额,随便花。
最近因偷着回国,而被褚如栩停了零用钱的小朋友可高兴坏了,立刻倒戈得更真心了,俨然一副「弃暗投明」,准备随言玚姓言了的架势。
车子在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外面停下,言玚打量了一圈周边,认出了这是哪。
这片老社区大多都是二十几年前建的安置房,里面现在的居民成分大多都是外来务工的租户,有的甚至是不签署任何正规合同的群租房,治安是宁城出了名的不稳定。
言玚不禁皱了皱眉。
虽说这个居住条件和那种摇摇欲坠的危房还有些距离,但对于褚净这样的身家背景来说,让儿子独自生活在这样鱼龙混杂、人口流动频繁的环境里,已经算得上是苛待了。
尤其在看到锈迹斑斑单元门,以及上面被多次人为破坏过的门锁后,言玚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叫嚣得更汹涌了。
凭什么要这么对一个小孩子?
褚如栩又有什么错呢……
听褚千秋说,他刚满周岁,褚净就给他和妈妈办了移民,在那之后,才五六岁的褚如栩就被从老宅「驱逐」了出来,在这个距市中心有近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独自生活,每天只有到了三餐的时候,才能见到来做饭的保姆。
他会不会觉得孤独?到了晚上一定会很害怕吧……
言玚面色严肃地走到了顶楼,站在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外,他甚至都开始代替恋人憎恨起褚净来了。
他将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输了进去,门锁应声而开。
言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切都太过戏剧性,奇妙、美好到不像真实存在的。
屋内很整洁,但家具上已经落了层轻薄的灰,显然,房子的主人最近大概是「乐不思蜀」了,根本没想起要回来打扫一下。
想到这,言玚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扭曲,当小小的褚如栩,可怜兮兮的在这独自克服恐惧时,十二岁的言玚,也正蜷缩在千里之外的家里,承受着属于他的寂寞。
言玚不免有些遗憾。
因为哪怕再给他们重活一遍的机会,他也帮不了褚如栩,褚如栩也救不了他。
苦难发生得太早。
甚至没耐心等到两人有能力坦然应对的时刻。
按照褚千秋的提示,言玚准确地找到了对方叙述里的那间房间。
他竟然有些紧张,这种窥探别人秘密的行为,是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的。
但言玚实在太想搞清楚这一切了。
褚如栩不会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千千说漏了嘴,言玚觉得对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他甚至觉得,褚如栩是能做出把这个屋子清空,顺便把身份证上的日期改掉的事情的。
小朋友对于过去糟糕的部分实在敏感,看起来也坚定的,不打算让自己在他身上感受到半点不够完美的东西。
但言玚不想这样。
他缓慢地转动着门把手,心脏加速擂了起来,在锁舌彻底收回去的瞬间,这层薄薄的屏障自动弹开了。
言玚的呼吸甚至都因他看到的景象而变得急促,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面前——
褚如栩小小的卧室逼仄却井然有序,可床头和书桌的那面墙上,却都零散的贴着言玚的照片。
那些照片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估计不是从他宁大论坛的高楼里保存下来的偷拍,就是从一些校内报刊里收集来的。
言玚走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里面竟然还夹杂着一些自己商务杂志上的专访。
这至少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自从公司业务彻底稳定下来后,他就没再接受过这种带着营销性质的邀约。
言玚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有些陌生的脸,茫然的心情里还漾着几分诡异的满足。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正常。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许惊慌失措才是该有的表现,所以褚如栩才觉得有必要严丝合缝地瞒着自己。
可言玚却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
他只有淡淡的讶异,以及深深的好奇。
自己当年是做了什么,才能给十四岁的褚如栩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言玚都有点想要自我反省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有带坏青春期小朋友的嫌疑。
褚如栩的书桌上有些空荡,大概是搬回老宅后,把大部分有用的资料都带走了,而这些有关对方隐秘心事的东西不方便让任何人发觉,所以才被褚如栩留在了这里。
光从客厅茶几的落灰程度来看,褚如栩至少几个星期就会回来一次。
言玚不禁笑出了声。
小朋友倒也还算谨慎。
这看起来和跟踪狂很相似的房间布置,的确不适合雇佣其他人来帮忙打扫。
桌上有两个厚厚的剪贴本,里面也收集着很多有关言玚的事情。
将报纸上他们公司承包的项目裁了下来,网络上打印出来的投资动向,言玚大学时期作为优秀学生的各种东西,几年前校内论坛里提到过他的帖子,甚至还有那栋讨论了他和柏鹭恋情的高楼……
言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公共平台上的信息。
褚如栩仔细小心地,以一种尽可能不冒犯的方式,关注着他所能接触到的言玚。
这完全不像一个追求者的行为,倒更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粉丝。
褚如栩只是安静地追寻着那些公开的痕迹,哪怕以他的身份,有无数个接近自己、真正认识自己的机会。
可他却选择了不去靠近,绝不打搅言玚的私生活,也从未打算让言玚被他这份隐晦的感情困扰。
褚如栩只是这样沉默地喜欢着言玚,没有任何行动,也永远不打算表明心意的样子。
他虔诚且坚定地维持着道德的底线,无望地遵守着他给自己制定的那条规则——
“不能追,只能等。”
直到他得知言玚和柏鹭分手了的那天……
言玚鼻尖莫名有些泛酸,他将剪贴簿放回了原位,轻轻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终于翻开了那本像日记一样的本子。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这完全是处褚如栩用来宣泄情感的「安全屋」。
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起皱了,显然已经使用了很久。
但内容却并不丰富,只有不到一半的内页是写有文字的,看起来似乎都与言玚有关。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开始用这种方式记录有关他的事情,我的记忆力并不算好,我怕这些记忆可能有一天会变淡、消失。
但我不想忘记他。
今天被褚净逼着参加了场慈善募捐,我终于又见到了他,还知道了他叫言玚,他那天果然是受邀宾客之一。
他身边有一个男人,好像就是那天来接他的人。
听别人说,他们是从学生时代一路陪伴走过来情侣。
他笑得很开心,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很温柔,他们看起来幸福又般配。
但我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关注他,我想努力变得足够好,想再次站到他面前,想正大光明地和他说句谢谢。]
[我竟然开始收集有关他的新闻和采访了,真像个变态,我都想唾弃自己。
可我忍不住。
我就像疯了一样。
高考志愿我想填他的那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说不出原因,可能只是希望能离他近点,裴衍秋管这叫什么「榜样的力量」,我觉得他有病,说这种矫情的东西。
我马上要十七岁了,今年又高了不少,褚净就快打不过我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想在成年之前找机会杀了他,但现在我只想逐渐变强大,耗到他动不了那天,然后告诉医生放弃治疗,继承他的公司、他所有的钱。
我好想和言玚认识,但我又不想被褚净发现,谁知道那个疯子为了折磨我,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烦,褚净能不能快点死啊。
真想赶紧长大。]
[妈的,考上了!三分,但凡少考三分就上不了了!
褚净查出老年痴呆了,哈哈,他的福报,等他变成傻子了,我要天天去扇他耳光。
双喜临门,我真牛逼!褚净真傻逼。
今年千泽合作的公司里有言玚的,但年中会议我还是没敢去参加。
我还不够优秀,不配站在他面前。
而且我不太喜欢他男朋友,感觉那个人和褚净很像。
唉,突然能理解班里那些追星的同学了。
这种世界上没人能配得上「哥哥」的感觉,真微妙啊。
嘶,今年生日愿望不该许「想让褚净赶紧死」的。
能改么?
希望他们快快分手。
算了,先不想了,宁大我来了!]
言玚看到这,竟然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这本笔记是褚如栩的第二人格么?哪里来的暴躁小孩。
怎么骂人都可以骂得这么可爱啊……
言玚甚至能想象出,高中时的褚如栩皱着眉头,表情不忿地趴在桌前,一边嚣张地庆祝褚净生病,一边嘀嘀咕咕地吐槽柏鹭,最后还不忘夸自己牛逼。
他弯着眼角,又往后翻了一页,可这页的内容却转变了风格。
[今天上课,郭教授提到了他的名字,语气里的骄傲和欣赏完全没打算掩饰,我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差点激动到站起来。
可越了解他,我就会越难过。
我原本不理解这是为什么,看到自己仰慕的人耀眼的样子,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么?
直到今天,我听别人说,他们可能明年就要结婚了。
我愤怒得快要失控了。
我好想冲到他面前去,告诉他那个人不适合他,他值得拥有更好的伴侣。
但冷静下来后,我又不断地问自己,那到底什么样的人适合他?
没有人。
除了我,我不想他身边有任何人。
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这份感谢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仰慕,仰慕又变成了执念,执念在我自我放纵的过程中被滋养,逐渐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它猝不及防地蔓延成了喜欢。
我意识到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太过完美,喜欢他太正常了,好像就没人会不喜欢他。
我看了论坛里他和柏鹭的恋爱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没见过。
我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最好是完全不要记得我。
我那天实在太狼狈了。
衣服上都是摔倒溅出的泥点子,脸上除了雨水就是血水,又脏又丑,像条打架输了的流浪狗。
就是这个形容,太贴切了。
他只是在那个雨夜,心血来潮地喂了一次路边的流浪狗。
可我从此却卑劣地惦记上了他。
他是那么温柔,不仅好心帮我庆祝生日、给我清理伤口,临走前还不忘安慰我。
可我是怎么回报他的?像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敢偷偷仰望着他,连主动去道谢的勇气都没有,也许哪天被他知道了,大概只会觉得恶心吧?]
【我还没优秀到能坦荡站在你面前的程度。 可不可以不结婚啊。】
【我好想被你捡回家……】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第78章
第 78 章
◇
“小朋友,喜欢吃布朗尼么?”(二更)
“小玚, 小玚……言玚。”
言玚飘散的思绪被打扰,猛地从出神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柏鹭,只见对方的表情隐约有些不悦, 虽然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微笑模样, 可熟悉对方的言玚却能看得出, 柏鹭对他今天的表现并不满意。
“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柏鹭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又吻了他额头一下。
言玚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能把酝酿了半天的事情说出来。
算了吧,反正过几天就要一起回景城了。
他心里想道。
到时候可以带柏鹭回趟家,把自己那些事情告诉对方,如果他能接受的话, 那返程前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言子悠。
“没什么, 只是昨晚休息得不太好。”言玚浅笑着对柏鹭说道。
“振作起来呀,第一名。”柏鹭眉宇间那点焦躁褪去, 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牵住了言玚的手, 往一个中年男人的方向走去,“和千泽的合作基本已经定下来了,今天主要是看看能不能从褚净那再抠出点利润来。”
言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低声询问:“那个就是褚净么?”
柏鹭点了点头, 笑盈盈地揉了两下言玚的指尖:“没关系,你不用记住他们的脸。”
“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提醒你的。”
言玚的眼睛弯出了温和的弧度, 宴会厅璀璨的灯光把他的瞳仁映得比宝石都耀眼。
他实在太出众了, 会场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道视线追随着他, 可言玚却仿佛从来都察觉不到这点, 也意识不到他有多招人。
柏鹭对此实在烦躁, 可又不能把对方藏起来,不仅言玚不会同意这种晦暗的念头,他也舍不得埋没这样一个优秀的合伙人。
言玚似乎是完美的。
完美到柏鹭经常不安……
褚净是个不错的人,没什么架子,甚至还很幽默。
对方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他们的欣赏,不过还没等谈到最重要的事情,褚净就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叫走了。
听说好像是褚二少爷出了什么岔子。
褚二少爷就是今天生日宴的主人公。
可惜对方在致辞的时候,言玚去外面接墓园那边打来的电话了,所以并没能见到。
不过他之前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孩子。
孤僻、冷漠、脾气差。
嫉妒心强,不受待见,甚至可能有反社会倾向。
这些传言实在太夸张,言玚懒得听太多、懒得参与、更懒得相信。
他叫……叫什么来着?
言玚有些想不起来,他在记人名人脸这方面,的确不太擅长。
没能达成最终目的的柏鹭有些失望,言玚也有些失望。
刚才说没睡好,倒也不全是借口。
他昨晚一直在做噩梦,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稍微睡实了。
可白天有几个电话会议要开,中午还有个商务宴请,晚上哪怕再三拒绝了,却依然被柏鹭拉来给这位褚少爷过生日。
言玚实在有些疲惫。
心情也不太好。
今天是言子悠的忌日,墓园那边刚代替他做完祭奠。
听着身边觥筹交错的声音,言玚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烦躁。
在这个热闹、喜庆的环境里,他仿佛被放逐到了虚空里,只能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摆出社交专用的笑容,虚与委蛇地和这个总、那个老板讲着漂亮话。
躲不掉,却又融不进去。
不过最后言玚还是成功逃跑了。
他摆脱姚弛帮忙转告柏鹭,说自己不舒服,出去透透气,让对方在结束后去山下的那家便利店接他。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独自往山下走去。
言玚还是比较幸运的。
他刚走进那家便利店,外面就开始下起了雨。
从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蔓延成了倾盆大雨。
自从大学移居宁城之后,言玚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雨,他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在老家的某次台风天似的。
这种恶劣天气,街边的便利店是很好的暂避场所,不一会,里面的座位就被挤满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嘈杂吵闹的环境,可宴会厅让他焦躁,这里却莫名把他茫然的情绪安抚了。
就像突然从飘在空中的状态,被牵引回了现实一样。
他甚至都有点饿了。
言玚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一个怀了孕的姐姐,便径直去了冷藏柜那边。
正当他琢磨该吃点什么的时候,他的余光却不经意扫到,斜前方的窗外正站着一个小孩。
这面窗户在便利店的后门,后门屋檐狭窄又没有能坐的位置,所以只孤零零的站着他自己。
言玚其实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觉得有帮助对方的义务。
这个想法实在太奇怪,就连言玚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隔着玻璃,远远地观察着那个有些瘦小的身影。
对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此时灌进风蓬了起来,显得有点滑稽,他可能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浑身满是泥泞不说,额头还弄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此时正缓慢地往下渗着颜色浅淡的血。
雨水、泥水、血水把男孩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涂抹得狼狈不堪。
真可怜。
谁家的小朋友啊?怎么没有大人理理……
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甜食吧?
言玚边想,边动作了起来。
他从面前的冷藏柜里随便拿了几样吃的东西,又在后面的货架上找到碘伏和纱布,快速付了款之后,便撑着伞小跑了出去,直奔后门。
那个男孩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此时正往他的方向投来警惕的目光。
锐利的眼神冷淡又空洞,像只只能依靠这些虚张声势来勉强保护自己的小动物。
“晚上好,小朋友。”言玚笑着跟对方打着招呼,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语气温和地问道,“你这里受伤了,能允许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要是不小心感染发炎了,可就不太好了。”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对方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又被组织液和血水凝到一起,显得脏兮兮的。
言玚毫不在意对方满是防备的眼神,他在男孩直勾勾的注视下,坦然地仔细打量起了对方,试图寻找一些能和人家套近乎的信息。
忽然,他发现对方的脖子上竟挂着一个生日帽,虽然已经被雨打得破破烂烂了,但还是可以勉强辨认出原本模样的。
生日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可怜啊……
眼前的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言玚不免想起了那时候自己的生日。
可能也没比这个小朋友好到哪里去。
言玚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你今天是过生日吗?”言玚轻声确认道。
而男孩也终于给了他回应——对方微弱、胆怯、又警惕地点点头。
“恭喜你,生日快乐啊。”言玚弯了弯漂亮的眼睛,并立马低头在塑料袋里翻找了起来。
男孩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看,像是不太能理解这个好看却又奇怪的哥哥到底想做些什么。
袋子里的东西有点多,言玚只好把最上面的碘伏和纱布拿了出来,放到了窗沿上,像是怕对方紧张似的,嘴里还不忘碎碎念着安抚道:“待会我只能帮你做些简单处理,太专业的我也不怎么会弄,可能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等晚些雨停了,你回去之后记得让家长带你去医院看看,也不知道用不用缝针……”言玚嘟囔着。
半分钟后,他才终于摸到了想找的那个东西。
言玚抬起头来,往男孩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他轻轻托起对方细瘦的手腕,将一个印着这家连锁便利店logo的点心盒,放到了他的掌心。
“小朋友。”言玚朝男孩轻快地眨了眨眼,眉宇间满是笑意,他神色柔和地问道:
“喜欢吃布朗尼么?”
……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三更可能要晚一点,习惯早睡的宝贝可以明早起来再看——
第79章
第 79 章
◇
“谢谢你在这天出生。”(三更)
褚如栩拎着大包小包, 打开了家门。
客厅是昏暗的,只有阳台的地灯隐隐透出几分光亮。
褚如栩将这些外公强行叫他背回来给言玚的东西,搁到了玄关的台面上, 然后边摸索着开关, 边低头查看着时间。
快十二点了。
言玚不需要应酬的时候, 作息一直很规律,平时自己总是忍不住缠着他折腾, 所以两人经常会闹到下半夜才休息,今天自己不在,对方明天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估计早就睡着了。
想到这, 褚如栩不禁弯了弯唇角。
他轻轻推开了主卧的门, 里面漆黑一片,正当他想和言玚亲昵一会时, 却突然发现,床上空荡荡的。
褚如栩吓了一跳, 连忙起身拍亮房内的灯,再反复确认对方真的不在卧室后,立马表情严肃地冲进了走廊尽头褚千秋的房间。
看到浅蓝色被子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身影, 褚如栩就气不打一处来。
隔壁丢了个大活人, 这位公主还能睡这么香。
褚如栩毫不客气地砸亮了灯,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明天他一定要找个师傅, 过来把智能家居装好。
一间一间点灯太麻烦了, 从进门到现在, 他什么都没干成, 净忙着开灯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把褚千秋笼罩, 哪怕他睡眠质量再高,这种情况下也很难继续下去。
“哥,你干嘛啊……”褚千秋眯着眼睛爬了起来,表情里满溢着迷惑和茫然。
褚如栩冷着张脸问道:“言玚呢?”
一听这话,褚千秋终于有了点精神:“啊?言言哥哥还没回来么?”
褚如栩目光锐利地剜了他一眼,懒得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褚千秋扁了扁嘴,小声嘀咕道:“那你有给他打电话么?”
“关机了。”褚如栩再次尝试拨通言玚的号码,可对面仍然只有冰冷机械的提示音,他眉宇间漾着焦躁,平时压抑得很好的戾气也不自觉浮现了出来,“我以为他在睡觉。”
褚如栩不悦地看向褚千秋,追问道:“他跟你提过下午出门是要去哪么?”
褚千秋刚想开口,却猛然想到言玚离开时那微妙的神色,顿时心里打起了鼓,有点不敢跟褚如栩说实话了。
毕竟是亲兄弟,褚如栩一打量褚千秋心虚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闯祸了,他冷冷地注视着对方,语气有些急切:“你干什么了?”
“我,我也没干什么吧……”褚千秋边嘀咕,边回忆着自己兴奋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就是告诉言言哥你喜欢他好久了。”
褚如栩的身体顿时一僵,脑内警铃大作,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了起来:“还有什么?”
褚千秋大概也反应过来了,尴尬地「嘿嘿」干笑两声,语气讨好,唯唯诺诺但诚实地罗列着自己的罪行:“真没什么……就是简略描述了一下你那个放满他照片的房间。”
“跟他讲了讲你以前的事。”褚千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褚如栩的表情,在发现对方被气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的瞬间,他立马逃避现实般地闭上了眼睛,认错的语速也飙到飞快,“说了你和爸爸总起冲突,告诉了他你以前那房子的地址,给了他密码,还收了他的副卡。”
说到这,褚千秋猛地停顿了一下,注意力又被细枝末节给岔开了,他紧张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试探性地询问道:“用言言哥的钱买了新滑板和自行车算么?”
褚如栩:“你觉得算么?”
褚千秋咬着嘴唇思考了半秒后,无辜地晃晃脑袋:“我觉得不算。”
褚如栩:……
他懂了。
自己的存在是为了气死褚净,而褚千秋的诞生,则是为了气死他。
褚如栩心里默念着「不能打人不能打人」,在努力平缓情绪未果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嫌烦,走到屋里的茶几前,一把把褚千秋扔在上面的钱包揣进了自己兜里。
“我给你三个小时,写一千五百字中英双语的检讨,等我找到言玚之后交给我,别想着可以蒙混过关。”褚如栩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要是有能耐,就现在逃回AU,千万别给我机会抓着你。”
“听懂了么?”
……
“听明白了嘛?”言玚将最后一块纱布敷上男孩的额头,动作轻柔地用医用胶条把它固定得稳稳的。
方才还浑身戾气的男孩,此刻已经放松了下来,像是被顺毛安抚得正好的小动物。
他怯生生地注视着言玚的眼睛,温顺地点点头。
看着对方这副可爱的模样,言玚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没忍住笑着哄骗他复述一遍。
男孩倒也很听话:“雨停之后抓紧时间回家,叫大人带我去医院看看需不需要打破伤风。”
他声音有些怪异的低哑,不像是变声期那种含混,倒像是刚嘶吼过,不小心弄伤了嗓子。
言玚没有细想,只是一边夸奖着对方,一边小心地揉了两下他的头。
湿漉漉的发丝手感并没有多舒服,但言玚原本沉闷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哥哥……”男孩有些颤抖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买蛋糕?”
言玚微微一怔,有点没想到对方会跟自己主动搭话。
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只是从里面无意间看到了你,只是莫名其妙的对你产生了奇怪的怜悯,只是心血来潮,觉得你可能需要些帮助?
这些解释好像都很苍白。
“嗯……可能是你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言玚选择了脑内第一个冒出来的理由。
他微微倚靠在便利店的窗户上,为避免男孩因自己的靠近而紧张,不动声色地退回了与对方十几公分远的安全距离,他微笑着低头看了对方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今天对我来说也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我妈妈去世的日子。”
男孩显然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了好多的言玚,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你肯定很难过吧……”
“谢谢你肯给我过生日。”
言玚因对方的体贴很是惊讶,他连忙捏了捏男孩的肩膀安慰道:“你不需要道歉的呀。”
“而且,是我该谢谢你。”言玚弯了弯唇角,字里行间满是温和的笑意,“谢谢你这天出生,也谢谢你愿意和我分享这块蛋糕。”
“让我在糟糕的今天,终于有了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男孩表情有些呆愣,他茫然无措地瞪圆了眼睛,仿佛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般,他嘴唇微张,刚想回应言玚些什么,却被马路对面晃眼的车灯给打断了。
“接我的人来了。”言玚语气轻快地说道。
“再见了,小朋友。”他将伞塞进了男孩的手心,笑着又摸了摸对方的头,“虽然没吹蜡烛,但其实也是可以许愿的。”
“早点回家吧。”言玚朝男孩眨了眨眼,随后便直接跑进了雨里。
那辆车里走下来个人,他神色有些担忧地将外套披到了言玚的身上,揽着对方的肩膀,用手护着头顶,将人迎了进去。
褚如栩紧紧地攥着那把黑伞,另一只手仍端着蛋糕的包装盒,目送着那辆车越走越远,直到连尾灯的光亮都彻底消失。
我的愿望……
是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褚如栩在心里暗暗想道。
……
“找到了么?”柏鹭将车窗降了下来,眉头微蹙着,向马路对面的言玚询问道。
言玚半蹲着,扭过身朝他挥了挥不小心掉落在便利店外草丛里的手机:“找到了,放心。”
估计是跟小朋友分蛋糕的时候滑出来了。
言玚腹诽着,刚要站起来,却发现窗沿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
他有些好奇地把那个圆形的东西捻了起来。
竟然是个胸针。
上面的红玛瑙颜色润泽,哪怕是不懂行的也能看出品质应该不错,估计是山上赴宴那群人里某位的配饰。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独特的设计,还是因意外损坏了,漂亮的晶体上面此时已经满是碎裂的痕迹。
言玚将西装胸前的口袋巾扯了出来,把这枚胸针放了上去,然后才回到了车上。
言玚是已经快到公司门口,才发现手机不见了,然后又折腾回来寻找,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宴会早就结束散场了,连这场暴雨都悄无声息地停了。
“你认识这是谁的东西么?”言玚问道。
身侧坐着的柏鹭简单扫了一眼,随口敷衍着:“有点眼熟,你先收着吧,我待会问问有可能的人。”
言玚点点头,将沾上了泥泞的胸针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地仔细包好后,放进了口袋里。
“还挺漂亮的。”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希望能物归原主。”
……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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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
“我不能再让他等了。”(二合一)
言玚翻了好久, 终于从储藏室的某个抽屉里,找到了那枚胸针。
柏鹭当年并没有问出它的主人是谁。
而今天,记起五年前那晚发生了什么的言玚, 终于想起了它。
想起了那场雨, 想起了窗外那个倔强的瘦小身影, 想起了与他分食过同一块蛋糕的孩子。
想起了……布朗尼为什么要叫布朗尼。
言玚的确陪褚如栩庆祝了十四岁生日。
但不是在冰冷的宴会厅里。
而是在雨里,在风里, 在便利店狭窄的屋檐下,他对那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二十岁的言玚,在路边摸了摸褚如栩的头。
而五年后,言玚才终于把十九岁的褚如栩从门口, 捡回了家。
言玚看着手心那满是裂痕的红玛瑙, 明明嘴角是笑着的,可鼻子却止不住地发酸。
他甚至莫名有些庆幸。
还好他不是爱清理杂物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 那枚胸针依然躺在那天米白色的口袋巾里,安静地跟着言玚从宁大宿舍, 搬到他和柏鹭买的第一间公寓,两年前又住进了这里。
言玚把它小心翼翼装进了自己拎着的纸袋里,推门走了出去。
他想把这个贵重的小东西物归原主。
遗失了它的人现在一定找得很着急……
房子的重装进度还算快, 言玚环视了一圈, 发现设计师似乎改了很多原本的格局。
客厅那三面直上直下的落地窗只留了两面,右侧被封了起来,只开了一处圆形的小窗, 所对应着的室外看起来是要搭起真正的玻璃花房。
言玚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更希望改天和褚如栩一起来。
他匆匆出了门, 可还没等碰到车门把手,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小玚, 我……”
柏鹭身上酒精的味道浓烈,声音有些含糊,显然意识不算特别清醒。
他抱着言玚的力道很大,可言玚却感受到了对方的颤抖,那颤抖细碎却明显,不像喝醉后的正常反应,倒像是因短时间内情绪大幅度波动造成的。
“我真的喜欢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了……”沉默了很久,柏鹭才苍白无力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受到惊吓的言玚此刻已经缓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接收了太多超出他承受阈值的信息,言玚当下竟没能产生半点情绪波动。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更没有喜悦。
只是淡淡的怅然。
“我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和你纠缠了。”言玚语气平静,像个冷漠的大人在对待哭着闹脾气的孩子般。
“柏鹭。”他叫了声对方的名字,又拍了拍对方环着自己的手,“你放开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次。”
“我们很长时间没聊过天了吧。”
柏鹭的动作有些迟钝,但显然并没有醉到听不懂话的程度,大概是被言玚死水似的情绪给影响了,他微微顿了顿,片刻后,竟也真的放开了手。
他们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柏鹭依然是平时那副模样,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精明,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算计进去。
如果不是他微微歪斜的眼镜和泛着红的耳朵,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状态不佳。
最近不需要工作了,言玚的穿搭也越发随性起来,虽然今天因为下午去了律所确认流程,穿得也是正装,但下午出门时太急,连外套都没记得拿。
好的爱情可能确实会滋养人,言玚此时看起来和二十岁左右的学生都没什么两样。
柏鹭也许是刚结束某场商务宴请,喝得多了有点失控,想到自己计划落空,又被言玚好一顿贬低,心里那点骄傲的自尊受不了磋磨,借着酒劲儿来找找茬。
也许是清楚,明天做完公证后,他和言玚这段六年的感情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以后他除了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没有任何能够和言玚见面的机会,所以最后想在言玚心里留下些什么痕迹。
不管是哪种,言玚都不在乎了。
连困扰他最久、最痛的那个心结都能被温和地解开,他在这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逃避柏鹭的必要了。
言玚只想做一个体面的成年人该做的事——
将这段长期感情里一直悬着、忽略着的问题,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聊明白,然后彻底迎接崭新的人生。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中间依然默契地保持着那不到十五厘米的距离。
那仿佛暗示着他们永远无法真正靠近彼此的「安全距离」。
柏鹭微微偏过头,看着言玚神色淡漠的侧脸,莫名有些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大三那年。
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多热烈,但起码言玚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
他自习结束会提前出来几分钟,买好杯装的冰淇淋,等着收拾东西慢悠悠的言玚从二楼晃下来。
他们会一起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有时候随便聊聊天,有时候就只是安静地彼此陪伴。
柏鹭喜欢看言玚努力将最后一口奶油刮干净时意犹未尽的表情,也喜欢坠进对方瞳仁里的感觉。
他那时候还不恐惧言玚的眼睛。
只可惜,他们的感情开始于算计和欺骗。
柏鹭本从最开始,就没有得到言玚爱意的资格,自然也不配奢望能留住对方。
夏夜燥热,言玚随手扯了扯领带,又把衬衫的袖口往上挽了挽,他直视着正前方,先行开了口:“柏鹭,你不是来挽回我的。”
他言简意赅道:“褚如栩的小动作,最近让你很难受吧。”
柏鹭的理智似乎回来了点,也许是知道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他只是微微一怔,语气里藏着几分自嘲:“你倒了解他。”
“也没有,我翻到那天我出门后,他又给你拨过去了,可能是忘记要删电话记录了。”言玚耸了耸肩。
“可能是故意没删呢。”柏鹭说道。
言玚弯了弯唇角:“也对,我最近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笨。”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像朋友似的聊过天了。
平时不是在外人眼前扮演感情稳定,就是工作时的疏离、公式化。
分手前这两年,他们有近一年半都在各自出差,连面都很少见。
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么忙,还是他们都在因不同的原因而刻意躲避着彼此。
“老东西生前糊涂了,前后准备了两份遗嘱,我的那份公证了,柏鸥那份没有,正常来说完全威胁不到我。”柏鹭摇了摇头,“褚如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补全了柏鸥的程序,严丝合缝的,完全找不出漏洞。”
“他还做了些小动作,让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虽然最后有惊无险解决了,但光是最近半个月,我的个人损失保守估计也至少有大八位数。”柏鹭轻笑了一声,倒不像是诉苦了,而像是在跟言玚这个「家长」告状,“这可是我们的公司,你还在持股呢。”
“疯起来可真够六亲不认的。”
言玚也没忍住笑了,语气竟莫名还有点惊喜:“他还有这一面呢?”
“行,挺好的。”言玚点了点头,“以后吃不着亏。”
柏鹭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沉默了片刻,言玚再次问道:“他威胁你什么了?”
柏鹭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很俗套。”
“要柏家掌权人的位置,还是要你。”
得到这个回答,言玚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他眉梢微挑,语气里满是戏谑的意味:“你要我他真肯给?”
“我也是这么问的。”柏鹭看了看言玚亮晶晶的眼睛,又迅速把视线移开了,“他说,不给,但会让他对我的鄙夷,稍微减轻一点。”
言玚调侃地扫了柏鹭一眼,虚浮地鼓了鼓掌:“那恭喜咱们吧,我收获了美满的爱情,你终于实现了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柏鹭却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嗓子,语气压抑地开了口:“不。”
“你该恭喜柏鸥。”
言玚短暂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对方的深意后,他不免有些难以置信:“你疯了?”
柏鹭却抬起了头,认真地与言玚对视着,清晰地说道:“现在我说,我是真的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你相信了么?”
言玚看着对方的表情,眉头紧蹙,他语气严肃地表明着立场:“柏鹭,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就心软或者怎么样,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被绑架,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试着争取一下。”柏鹭却耸了耸肩,故意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有些东西,得到过了,才发现没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妈一直告诉我要争气,要得到那个位置,要让她、让我们名正言顺,我就真的深信不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任务了。”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在努力遵循着老东西的期待,你是我唯一的计划之外。”
“丧失理性,不受控制一样的想把你留住。”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声音里莫名藏了几分细微的颤抖,“甚至可以接受你不那么喜欢我的事实,你只要名义上还是我的,就足够了。”
“所以慢慢的,我逐渐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爱,还是执念了。”
六年来,这是柏鹭第一次对他说「爱」这个字。
可言玚听着心里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只觉得柏鹭很可悲。
“柏鹭,我从来都不是你的。”
“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言玚语气平淡地说着,“它是欺骗、隐瞒、设计之下的产物,如果没有剧院那个转折点,我可能根本不会想要和你认真发展一段长期关系。”
“但一段正常的感情,它最基础的就是彼此真诚。”
“你对我欺骗在先,而你的不安不知不觉传递给了我,所以我会觉得微妙,也就无法给予你真诚。”
“这六年,你有无数次向我坦白的机会,你有无数次拨乱反正的机会,但你没有把握。”言玚说完摇了摇头,自我反驳道,“你没想把握。”
“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地遵循着自己那套规则,你把所有人当傻子,把我当傻子,你沉迷于通过算计就能得到结果,把感情当成可以被操控、被量衡的东西,你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只能靠骗靠偷来获得光明人生的私生子,你不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人。”
“你抱着那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自负又自卑地坚守着你奉行的习惯,根本不敢睁眼看看世界,看看我。”
“你不知道该怎么去用真诚打动人,没见过,也没学过,所以只会、只能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因为你根本就不觉得靠自己能留住我。”
“你心里很清楚对我到底是「爱」,还是「执念」,而这么多年你不敢承认的原因很简单。”
“你其实也明白,我对你除感谢外的那点心动,都是你营造出的虚假幻象,我这样的人,不仅永远不会喜欢最真实的你,甚至可能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你知道自己配不上我、追不到我。”
“我什么都缺,但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也什么都缺,可你什么都想要。”
“被我吸引很正常。”言玚高高在上地斜了他一眼:“你错在不该折磨自己的同时折磨我。”
“我不恨你,只觉得你可悲。”
言玚的话说得直白又残忍,可柏鹭却没反驳半个字,他只是平静地听着,微微低着头,眼圈有些泛红。
“柏鹭,不懂该怎么爱人的时候,就不该得到喜欢的人,不管你多努力,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那都是错的。”言玚越说越顺畅,仿佛要借着这次谈心,将他最近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一般,“错的就会被拨乱反正,就会失去,这个失去是必然,不是特定的哪个人或哪件事导致我们分开。”
“是六年里的每一天。”
“每一个你用腌臜手段将我留在你身边的行为,每一个我反刍你身上违和感的日夜,每一个我觉得这些爱意表面又虚假的瞬间。”
“作为伴侣你确实差劲,作为朋友你也并不真诚。”言玚弯了弯眼睛,语气终于稍微缓和了些,“但你是个成功的商人,合格的合伙人,优秀的同事。”
“我能原谅你用我的过去控制我,不是因为你做得对,更不是因为我心软,或者能理解你的苦衷。”言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相反,我觉得你真是个傻逼,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都敢用。”
“你知道么?但凡我是个想不开的人,在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就可能发疯一刀捅死你。”
“精神病可是有遗传几率的。”言玚开玩笑般地「恐吓」道。
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仿佛释怀般继续说道:“只是因为我现在不在乎了。”
“有人愿意安抚我,陪着我和那些过去一一告别。”
“那些被你利用了的苦痛,已经不再能真正伤害到我了。”
柏鹭的头越来越低,原本利落的发型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抓乱了,细碎地从耳侧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表情。
言玚甚至觉得对方可能在哭。
没欣赏到柏鹭的窘态还是有点遗憾的,但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从前其实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能感受到自己价值的东西,遇到了个稍微特别一些的,就想要锁在身边,想牢牢绑住,即使知道不适合,依然不愿意放手。”
“但你比我可怜太多了。”
“我遇见了比你特别无数倍的人,独一无二的。”言玚微笑着,用夸张地语气像是生怕对方受得刺激不够多似的,像个胜利者一般,对柏鹭炫耀道,“我刚刚在储藏室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大学时我们的照片。”
“你看着我的时候,笑得很真诚,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敢肯定,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
“你因为我做了太多愚蠢的事情,糊涂到改变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走向。”言玚嘲讽道,“可你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对待我,所以根本不配爱我。”
“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可能了。”
言玚拎起手中的纸袋,站起身来,轻轻扫了扫裤子上的灰:“我不感谢在一起的这六年。”
“我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样的恋爱才是我需要的。”
言玚拍了两下柏鹭的肩膀,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褚如栩和你不同,他,嗯……只是看起来像个莽撞的小朋友。”
“实际上他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言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弯弯的眼睛里溢满了柔和的爱意,“明天公证处见吧,柏鹭,我要回家了。”
“我不能再让他等了。”言玚意味深长地说道。
……
言玚到家的时候,褚如栩已经穿着系错扣子的睡衣躺在了床上。
“对不起宝贝,我手机没电了。”言玚干脆利落地钻进了被窝里,诚恳地道着歉。
两人仿佛心照不宣似的,言玚没问,出自家小区时,为什么看到了褚如栩的车牌号,褚如栩也没问为什么言玚发丝间沾上了几分酒气。
“没关系。”褚如栩坐起身来,捏着言玚的后脖颈与他接了个缠?绵的吻,然后主动将话题引到了正轨上,“你不想问我些什么么?”
言玚微微一怔,低头却发现小男朋友的表情有些心虚的表情,顿时了然。
千千估计把自己去过那个房子的事情跟他说了。
言玚无所谓地笑了笑。
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
他勾着唇角,坐在床边,在那个纸袋里不停翻找着。
就像五年前那个雨夜,在许多点心中翻找那块布朗尼时一样。
几秒后,言玚将那枚被仔细包裹着的胸针放到了褚如栩手上,眉梢微挑,戏谑地说道:“物归原主了。”
一脸茫然的褚如栩,疑惑地盯着里面的红玛瑙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似的,音调都拔高了好几度:“这是我那天戴的!怎么被你捡到了!”
言玚看着对方的兴奋,满意地亲了亲小男朋友的额头,主动抱住对方后,又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我不仅捡到了它。”
“我还捡到了你。”
褚如栩一听这话,焦躁了一整晚的情绪瞬间有些失控,他的手紧攥着言玚后背的衣物,声音似乎都带上了哭腔:“我以为你会不想要我了……”
言玚的眼泪也漾上了眼眶,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褚如栩的后脑勺,有些哽咽地笑骂道:“你真的是笨蛋啊。”
“吃过我投喂的东西,那就是我家的小狗了。”言玚亲昵地吻着对方的颈侧,哄小孩似的说道,“宝贝,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褚如栩的声音却委屈得很:“你真的不觉得我恶心么?”
“不觉得。”言玚严肃地打了他一下,“我只会觉得对你亏欠很多,只会觉得想要好好补偿你,只会觉得后悔。”
“后悔为什么不早点爱你。”
褚如栩似乎是高兴的,可毕竟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恋人知道了,虽说他脸皮不薄,但多少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他把脸埋在言玚的肩窝处,嘟囔道:“太早也不好吧,我还没成年呢。”
言玚却仿佛故意戏弄地说道:“那我也可以忍忍,规规矩矩地把你养到十八岁……”
“再用。”
他蛊惑般地贴着褚如栩的耳侧,用低哑又性?感的声音,轻飘飘地撩拨道。
褚如栩的身体顿时绷紧,呼吸都粗重得乱了节奏。
屋内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粘稠了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言玚笑着推了推褚如栩的肩膀,还没等对方表达反对意见,他便迅速将男朋友的那本日记挡到了两人之间。
他语气里满是哄骗,眼尾轻扬,不等褚如栩不满,直接将本子翻到了留有字迹的最后一页:“念给我听。”
言玚命令般地说道。
褚如栩的眸色晦暗不明,喉结微颤,显然,被对方引诱得有点神志不清。
他急不可耐地低下头,温顺地遵从着言玚的一切要求,不在乎内容合不合理。
“他分手了,你等到了。”褚如栩用饱含欲念的音色,哑着嗓子念道,“要有耐心,不要怕被拒绝,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在屋檐下发抖的小孩了。”
“你因为他才长成今天的样子,所以你值得被他看见。”
“你喜欢他,尊重他,爱他。”
“你要让他的心里只能装下你一个人。”
“心甘情愿的那种。”
下一秒,言玚动作有些强硬地直接覆上了他的唇,他与褚如栩激烈地接吻,喉咙中含糊流露出的字眼却仿佛在宣誓般郑重:“我爱你。”
“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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