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似乎是转眼间,这对在大胤皇宫里一起奔跑的小少年和小小少女,就已经长大了。
永泰十年的傍晚,已经有了些秋意,谢嘉仪和徐士行一前一后走着,两宫下人都静悄悄跟着。
一个是明艳少女,一个是众口称赞的雅正君子。
十七岁的太子殿下多数时间都是矜持冷淡的,此时更是透着冷漠,步子迈得比平日大了些,后边的谢嘉仪不时要提裙疾走两步,才不至于被甩下。一直到东宫内院书房前,跟着的下人只剩下如意和高升,且都在门边守着,徐士行步子才慢下来,打量了一眼郡主已经沾尘的小短靴。
谢嘉仪知道自己这次玩过头了一些,因此与平日相比格外乖巧好说话,此时见徐士行打量自己,立即恰到好处地微微露出腿酸脚痛的模样,期待着对方心软,自己能够躲过这次惩罚。
“累了?”徐士行问。
谢嘉仪一听这语气,还在气头上啊这是,立即站直身子:“不累。”
“哦——不累。”太子意味深长,“是孤的错,孤把你带回来早了?你这是——还能逛?”说到这里徐士行更气了,要不是他过去的及时,谢嘉仪这是带着人真的要进去明月楼了,她真是什么地方都敢进啊。
谢嘉仪一听太子这口气这不是气头上,这是气狠了,马上改口:“不不不,累!是累,是累!太子哥哥来的正好呢。”就是可惜来了就把她抓回来了,要是太子哥哥能跟她一起在宫外玩一会儿多好呀,宫外这样多东西这样多人,她都没见过。
“你以后——”想到他过去的时候,街边那两个贼眉鼠眼互相推搡着要上前搭讪的公子哥,徐士行口气更不好起来。
“我以后哪儿也不去,再不偷偷出宫了!”谢嘉仪赶紧保证,想殿下所想,说殿下想听,只盼着这茬儿赶紧过去,千万不要扩大化。
徐士行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谢嘉仪立即欢喜上前坐下开始要茶要点心了。太子哥哥肯瞪她就是这事儿过去了,过不去的时候太子哥哥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她可太有经验了。至于以后,再说以后的,她不偷偷出宫,她可以请陛下给她下旨出宫啊.....谢嘉仪美滋滋地想,宫外这样大,谁不想去看看呢。
这么想着她偷偷瞄了太子一眼,立即改成:宫外这么大,除了太子哥哥,谁不想去看看呢。至于她的太子哥哥,大约只要有书籍卷宗折子,就可以心满意足地度过一生了吧.....
徐士行只一眼就知道谢嘉仪打的什么主意,实在是两人相识至今已经快十年,朝夕相伴,谢嘉仪又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她那些想法,他有什么猜不到的。
此时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温热的茶水香气萦绕,徐士行叹了口气:“宫里这样大还不够你玩的,非要往外跑。”说到这里十七岁的太子殿下微微转身,看着书案上一摞摞卷宗,道:“父皇已经定了及笄礼的时间,以后可记着你——长大了。”
及笄礼后,下一个大典就该是他们的大婚了吧。徐士行总怕被人看出他对此的期待,连说到谢嘉仪及笄礼都带着些略略的不自然,生恐给人看破,又紧张,声音又冷,倒好像不耐烦一样。
随着谢嘉仪长大,她每次靠近,都让十七岁的少年人愈发紧张,只能显得愈发冷淡,以冷淡对抗着这种让他紧绷的紧张。他拼命压抑着自己对谢嘉仪,对她及笄的十五岁,之后的十六岁的近乎失控的期待。
好一会儿没听到身后人说话,徐士行这才回头看去,只见谢嘉仪捂着肚子蹙眉,太子殿下一下子把什么矜持架子都忘了,慌忙上前蹲在谢嘉仪身前,一边伸手抚过她微汗的额头,一边慌张问她哪里不舒服。
谢嘉仪只觉得肚子不舒服得很,可又想着难得到宫外一次,叫了太医只怕以后再也不得出宫了,遂只想忍着等这阵子疼过去,再悄悄让如意想办法。可她哪里是个能忍疼的人,实在忍不住,才一开始就给突然回身的徐士行看了个正着。
突然肚子又是一阵疼,她脸一苦,抬手抓住徐士行的手:“太子哥哥,悄悄的,可不要给陛下知道。”不管是瞎跑喝了风,还是吃坏了肚子,给陛下知道都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她以后再也别想出宫了。
徐士行听到她这时候还惦记这些,又急又气,可又知道谢嘉仪最是执拗,只得一边应了她,一边把人打横抱起放在书房旁专门给她收拾出来的长榻上,这里以前是给谢嘉仪小歇午睡的地方,后来大家都长大了,这处也用不上了。
那边已经让人悄悄请了太医,来回好一阵子折腾,听到太医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最后给开了一个消食的方子,委婉嘱咐郡主饮食有度,太子才算确定这是吃多了。沉默了一会儿,又使人嘱咐了太医,把人都打发了。
他没好气瞥了炕上歪着的谢嘉仪一眼,十五岁的姑娘微微红了脸,这时候知道不好意思了。
徐士行亲自把消食汤端过来,看到谢嘉仪狐疑的目光,淡淡道:“放心,除了一钱黄柏黄岑,别的也只有山楂陈皮。”
听得谢嘉仪心一下子凉了,“除了一钱黄柏黄岑”,这样冷漠的话,是人能说出来的!她再不知道,也知道这两味药材都苦着呢,太子哥哥是怎么能这样冷静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的!
“太子哥哥,跟太医商量一下,我看山楂陈皮就很够了。”谢嘉仪抓着身上的薄被,赶紧道。
“要不,孤跟太医商量一下,连陈皮都不用,孤琢磨着光山楂和糖粉就很够了。”太子一边拿勺子轻轻晾着汤药,一边淡声对谢嘉仪道。
谢嘉仪赶紧点头,“很是很是,太子哥哥无书不通,我看也不用跟太医商量了!”
徐士行抬眸瞄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这才拿白瓷勺舀起半勺汤尝了尝,温热正好,“是一勺勺喝,还是直接闷?”
谢嘉仪都不要,她要如意。
只是看着徐士行喝,她嘴里就已经开始发苦了。她现在怀疑黄柏黄岑根本是太子哥哥故意的,她只是吃多了,怎么就要用上什么黄柏黄岑了。这,是不是欺负她读书少故意拿苦药坑她呀。
可徐士行已经一手捏住她后颈,一手把药碗抵在她还没来得及闭紧的唇边。
待她后知后觉闭紧嘴巴,已经有温热的汤药顺着她的唇进入。
谢嘉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整个人都苦了。
她觉得她该发脾气了,对于如何让徐士行不生气谢嘉仪有个不传之秘就是随便挑点什么由头比他更伤心更生气,这样往往太子殿下就忘了自己的气,屡试不爽。就在谢嘉仪决定借机发作,就用太子哥哥不关心她的感受这条了,借此正好哭一场然后躲过这碗汤药,她才回过味来:酸甜酸甜的,很有山楂裹着糖粉的味道。
徐士行端着汤碗,似笑非笑看着正欲发作的谢嘉仪,此时见她回过味来,才开口问:“这次想借什么由头发脾气?”让他猜猜,捏得她脖颈不舒服,还是喂得太快呛着了,还是她已经很知错了但自己不关心她的感受让她伤心了.....
谢嘉仪一边把嘴巴凑到碗边一边讪讪笑道,喃喃道:“还怪好喝的。”根本没什么黄柏黄岑。
徐士行就见她沾了褐色汤水的唇红润晶莹,靠着白瓷碗沿儿,衬得她的唇瓣愈发饱满红润,一双乌溜溜湿润润的大眼睛讨好地望着自己。
徐士行好像才意识到两人此时靠得有多近,近到鼻尖一下子都是她散开的发间的香,让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端着汤碗的手一顿,过了会儿才没好气地往谢嘉仪手中一塞,起身退开道:“自己端着喝,多大了还要人喂!”清淡的嗓音里依然还带着旁人不易觉察的僵硬。
只要不吃药,什么都好说,谢嘉仪笑嘻嘻接过来,这么好喝,别说自己端着喝,让她倒立着喝都行。
徐士行把下面人只留了一个缝隙的窗子微微又推开了些,暮色降临,秋风习习,他这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松弛下来,看着窗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夜,好像夜色里都有谢嘉仪巧笑的眉眼和红润的唇。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徐士行突然发现,谢嘉仪好看得惊人,常常会让他在某些时刻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心跳快得不像话。
可偏偏她却好像浑然不知,他能依靠的只有面无表情的淡漠,只有克制,只有不动声色的拉出一段距离。
十七岁的徐士行静静感受着这窗口吹进来的微微的夜风,偏头看向烛光下谢嘉仪白皙莹润的小脸。
十五岁,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十六岁呀。
独处的房间、夜晚和烛光,让谢嘉仪的声音都好似动人心弦,她拥着薄被,只露出一张小脸,笑着问徐士行:“三哥一会儿还要看卷宗吗?”
徐士行只想这样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看着她,可是他却说:“舒服了就赶紧回去,我这里还有好多事儿呢。”
“还想陪三哥多待一会儿呢,多待一会儿都不行呀?”
眼前是谢嘉仪讨好带笑的脸,耳边都是她甜甜挠人的声音,徐士行不觉攥了攥手,声音却更冷了一些:“孤忙,这边有你的斗篷,让人拿出来穿上,回去吧!”
一直到披着斗篷的谢嘉仪一行人都走远了,负手立在窗前的徐士行看着东宫夜色里静静的院子,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提醒自己,不可贪恋,不要贪恋。
他要稳稳地往前走,一点都疏忽不得。
长榻上谢嘉仪盖过的薄被靠过的枕头,似乎还带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就叫人进来收拾起来。而徐士行已经再次到了桌案前,重新面对一摞摞的卷宗,一份份折子。
提醒着自己不要贪恋的年轻太子早已贪恋却不自知。
他以为他只要按捺等待就可以。即使是这等待都是让人安心的,未来可期,期待谢嘉仪的十六岁,期待他的太子妃。
未来,无数的日日夜夜,他们都将亲密无间地在一起。
习惯了隐忍与等待的徐士行,按捺下年轻的鼓荡的心,一步步往前走着。他以为一生这样长,还有无数岁月,容他和他的昭昭相伴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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