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开始,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小孟博斐早早起床,洗漱好走出卧房时,阿姨还打趣他:“少爷又梦到什么好事情了?”
小孟博斐笑笑。
他没做梦,一夜到天亮,似乎从她回来后,他就没怎么做过梦,每晚都是眨眼即睡,睁开眼就开始期待,期待着和妈妈一起吃早餐,期待去藏书阁。
妈妈这些天一直在家,只是她依旧要在书房忙很久,并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小孟博斐也不觉得有什么,能早起看到她,一起用餐就很满足了。
这天,小孟博斐一如既往地坐到了餐桌前,安安静静地等着妈妈,五分钟后,阿姨来告诉他:“少爷先吃吧,夫人去医疗室了。”
小孟博斐紧张地问道:“妈妈身体不舒服吗?”
阿姨笑着道:“是少爷要有妹妹啦。”
小孟博斐蹭地站起身:“我、我去看看妈妈。”
阿姨拦着他道:“那哪行,您呀放心在家等着,等夫人抱着小姐回家。”
小孟博斐咬了咬下唇,只能应下:“好。”
早餐食不下咽,他惴惴不安地去了藏书阁,他不用怕错过消息,一旦妈妈回来,阿姨会通知他。
她一眼看到他,如同被按下启动按钮,瓷娃娃一般地面庞有了光彩,她跳下高背椅,来到小孟博斐面前。
“早餐有什么?”
“巧克力松饼。”
“这又是什么?”
“比巧克力冰淇淋好吃。”
“我要吃!”
小孟博斐打开【包罗万象】,拿出工整的小餐盒,把里面的吃食一一摆到餐桌上,他莫名的心神不宁,在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后,才略有些纾解。
她敏锐得很:“孟博斐你怎么了?”手里拿着巧克力松饼,歪着头看他。
小孟博斐摇摇头。
她手上沾了点巧克力酱,故意去掐他面颊:“说话,你知道我看得到。”
小孟博斐:“……”
她又去点他胸口:“我要……”
小孟博斐怕她胡来,小声说道:“妈妈去医疗室了。”
她已经知道很多了,毕竟书中有世界,而她这些天和他走过了很多个世界:“你要有妹妹了?”
小孟博斐:“……嗯。”
她又看向他心脏处:“不该高兴吗,怎么像个被丢弃的小狗。”
小孟博斐早习惯了她的“直言直语”,不会生气了:“没有不高兴。”
她不吃巧克力松饼了,托腮看他:“孟博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怕妈妈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小孟博斐:“才不是!”
她看清楚了:“你怕妈妈会生病?”
小孟博斐:“……”
她:“生孩子很危险吗?”
小孟博斐哪里懂这个,他斟酌着:“书里说对普通女性来说很危险,是鬼门关走一遭,但妈妈是高阶修者,应该没事……”
她:“你妈妈像我一样厉害,身体肯定很好用,没事的。”
小孟博斐重复着:“嗯,没事的。”
她看出他还是不安心,又道:“要不我带你去看她吧。”
小孟博斐心一跳,忙道:“不用!”
她罕见的犹豫了一下,盯着他的胸腔,喃喃自语:“想去又想去,想见又不想见……好复杂,孟博斐你到底想不想去?”
她看得到“情绪”,却不是次次都能精准解读。
比如现在,小孟博斐的精神体缠缠绕绕,像极了黑白相间的麻线团,想去和不想去占了一半,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缠在一起,难以计算。
小孟博斐摇了摇头:“不去。”
话音落,他的“情绪”清晰多了,不再是乱七八糟的一团,而是坚定的“不去”。
她也不问为什么,见他平静就放下了:“好吧,都随你。”
小孟博斐担心妈妈,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去了帮不上忙不说,还会添乱。
他不想她离开藏书阁,不想她暴露在大人面前。
他知道的,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她的特别。
小孟博斐怕她受到伤害。
这一天,不管她怎么逗弄他,小孟博斐心中始终笼罩着一抹阴霾,始终没法像之前那般笑得开怀。
她都想把那缕阴霾给抽出来了。
不过她的力气不多了。
抽出来可能又要累晕过去。
她还不想“睡觉”。
傍晚的时候,噩耗传来。
小孟博斐听到了阿姨急促的声音:“少爷……您快回来,夫人……夫人想见你。”
小孟博斐心咯噔一下,慌忙对她说:“我回家一趟,你好好待在这儿,不要乱跑。”
她:“孟博斐你别着急,妈妈没事的。”
小孟博斐薄唇颤了颤,重复着她的话:“嗯,没事的。”
他跑出藏书阁,穿过长长的回廊,回到主屋的刹那,看到了浓浓的“阴云”。
那不是具像的,而是抽象的精神线,妈妈漂亮的橙红色精神线,像失去了水分的枯枝般,死气沉沉。
王照之靠在床榻上,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她明明一直维持着二十多岁的容颜,此刻却像是一步走到了生命尽头,成了年迈的老者。
小孟博斐面色苍白,张张嘴:“妈妈……”
王照之抬手,原本莹润光滑的手背全是褶皱,时间吸走了水分,夺走了她的生命,此时她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原本的模样:“对不起,小斐。”
小孟博斐的眼泪夺眶而出。
王照之虚弱地对他说:“别哭,这是妈妈的选择,妈妈的命……”她剧烈咳嗽,没法再说下去。
小孟博斐握着她的手,流着泪摇着头,死咬着的嘴唇沁出了血迹,然而他只能发出短促的呼唤声,犹如悲鸣的小兽。
王照之对他笑了笑:“小斐,你要打……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两个字要了她的命。
-
她听到了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孟博斐。
她想都没想就冲出了藏书阁,穿过无数人群,看到了哭泣的孟博斐。
小孟博斐看到了她:“妈妈死了,妈妈……死……”
她脑中闪过了一些片段,一些凌乱的画面,够成了一个蕴含着浓郁悲伤的词汇——【哀毁骨立】。
不,他不可以。
她不要他哀毁骨立。
在这座缠满了“命运”的古老宅邸,在犹如海洋般浩瀚的命运之海中起起伏伏了十多个轮回的古老家族中,有铺天盖地的灰色压下。
磅礴、恢弘、壮丽。
犹如创始之初的第一缕光,刺穿了时间与命运,凝聚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点上。
十二哲和七十二议事团匆匆赶到孟家祖宅,看到的只有散去的“世界之灰”,以及恢复了青春容貌的王照之。
还有呆呆坐在厅堂中央,哭得没有眼泪的小小少年。
他望着天空,望着最后一缕丝线,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
孟博斐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剧烈波动的情绪。
他快速浸入心流,看到了缩在他精神体旁边,无声哭泣的小女孩。
她退回到六岁的模样,相较于之前那美丽冰冷的神性,她越来越真实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孟博斐,她抬头,稚嫩的笑脸上全是泪痕:“孟博斐。”
孟博斐小心地走过去,半蹲下来碰碰她柔软的头发。
她哭着对他说:“妈妈……”
孟博斐心一颤,温声对她说:“没事的。”
她扑进他怀里,埋在他脖颈里,哭得很大声:“妈妈不会死的对吗,妈妈没事的对吗,妈妈她……”
她脆生生说的话是小孟博斐的心声。
他无法说出口,她全看到了。
孟博斐拍拍她的后背,声音微哑:“她在的,她没事……谢谢。”
王照之本该在生下王伊之后死亡。
她改变了命运。
也只有她能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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