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没哭。
谢牧梓定的地点在港城国际酒店。
对于此人, 季樱保持一种复杂的观望态度。一开始,她欣赏他的才华;但现今见识到他深不可测的城府后,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
但论起来, 她或许,确实该和他说一声谢谢。
随着傅景深来到包厢门口, 男人牵着她,推开门, 一抬眼, 季樱看见坐在主位眉眼温和的谢牧梓,以及他身侧垂着头,头已经快低到胸前的蒋仪。
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衫,从面相看,最是和善不过, 看见二人,他站起身,朝傅景深伸出手, 彬彬有礼道:“傅总愿意赏脸, 是谢某的荣幸。”
傅景深眉心轻挑, 伸手回握。
“或许你更该感谢的,是我太太。”
谢牧梓会意,但笑不语, 冲季樱微微点头, 指向桌上的位置:“坐。”
而此时,侧座的蒋仪尴尬得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直到头顶传来谢牧梓淡笑着的一声:“怎么不和傅总和傅太太打个招呼?”
蒋仪:“……\"
面对蒋仪, 连季樱都不知做什么表情。相比不喜, 更多的是不理解。她不明白, 好好的一个豪门小姐, 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情。
忍不住朝身侧眉目冷淡的男人看去一眼——
难道他是会下蛊不成?
蒋仪顶着谢牧梓轻飘飘的眼神,感觉脊背的冷汗都冒了几层。最终,硬着头皮开口:“傅总,傅太太。”
季樱略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对于蒋仪为什么会和谢牧梓在一起,她心有计较,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傅景深撩起眼皮,淡道:“蒋小姐气色不错。”
空气凝固一瞬。
太损了。
谢牧梓掩唇轻咳一声,似乎已经抑制不住笑声。
天知道,蒋仪有多不想来这个即将公开处刑的鸿门宴。她脸色红了又白,半晌艰难地牵了牵唇角。
现在没有别人,她和谢牧梓也不需要演戏。相反,她的所有把柄都掌握在他手中,再多的委屈都得憋屈地压下。
谢牧梓示意服务员起菜。
“季小姐。”谢牧梓说:“今天有几个菜,颇有老港城的风味,之前的书里也有记载,希望不让季小姐失望。”
他这般客气有礼,季樱也微笑着礼貌回应。
二人一来一去,气氛倒是逐渐缓和起来。
傅景深低头摩挲着婚戒,唇角敛起。
只是他不开口,光是安静地坐在那,周身气氛便凝固起来,直至一只细白的手臂伸至近前,夹给他一块玲珑玉透的虾,“三哥,你先尝尝。”
傅景深清冷眉目温和下来,他掀起眼睑,不动声色地说:“我不太会剥虾。”
季樱:“……?”
他不是经常给她剥虾吗。
但在外边,季樱还是会给男人留个面子,和善地从他碗里把虾夹回来,“那我来吧。”
看着二人关系这般亲密,蒋仪心口突突跳,更觉之前脑子不清醒,竟然还想插足这样的婚姻,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更甚,几乎就要恨上谢凌。
谢牧梓仿佛没看到般,不紧不慢地喝着汤,慢悠悠道:“傅总当真十指不沾阳春水。”
“是吗。”傅景深扯了下唇,目光落在女孩皎白的侧颜,一字一字道:“都是樱花对我,无微不至。”
季樱:“……”
她掩饰面上的尴尬,怕露出破绽,低下头一声不吭。
论起来,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只有自己,无微不至的是他。
季樱微微陷入沉思。她也不怎么会剥虾,手上笨拙地拆分虾头,却在剥壳时,食指被尖利的虾头所划,蹭出一滴血珠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拿起湿巾,正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般遮掩过,旁边传来座椅拖动地板的声音。
傅景深站起身,执起她的手,“给我看看。”
季樱默了默,感觉桌上两人都在朝这边看来,不太好意思地移开眼。
这算,刚说出去的话就被打脸了吗…也太尴尬了吧…
季樱轻咳一声,试图提醒傅景深给她立起的“无微不至”flag。
却见男人冷着脸,径直拉着她起来,冲谢牧梓淡道:“失陪一下。”
又吩咐服务员拿酒精和创口贴。
季樱还没能解释一句,就被傅景深拉着往外走。
“啪嗒”一声,门被关上。
谢牧梓漫不经心地放下瓷勺,执起湿巾缓缓擦着手指。
心情并不是那么愉悦。
贴脸炫耀,真的是不讨喜的行为呢。
这心情一不好,就想找人取乐。谢牧梓微微侧头。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蒋仪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谢牧梓问她,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嘲:“你是有多坚不可摧的信心,才会觉得自己能插足他们?”
蒋仪脸色火辣辣的,越发觉得自己之前脑子是糊了纸。如果早知会受制于这个疯子,她一定离傅景深八米远!
她不说话。心中默默嘀咕,指不定谢牧梓自己也对季樱爱而不得,才对着她发疯。
季樱随着傅景深来到洗手间前,男人拿着从服务员那要来的酒精,替她清洗着手上那细小的伤口。
季樱耳根还烫着,小声道:“三哥,我感觉有点丢脸。”
谢牧梓那么聪明一人,肯定看出傅景深在睁眼说瞎话,指不定要在心里多笑话他们。
傅景深细致地替她消毒,又贴上创口贴,闻言挑眉:“怎么?”
“谢牧梓会笑话你。”
“笑我?”傅景深不以为然。
气死还差不多。
谢牧梓这人,小肚鸡肠,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幸福。
季樱朝傅景深看了看,有些无奈。怎么男人有时候也能这么幼稚呢。
她活动一下指尖,“回去吧。”
今天这场饭局意欲为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久后,谢牧梓就会在谢老手下的带领下,正式进入英利集团。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谢凌,还有虎视眈眈的大房和三房。
如今,他不过使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局势便天翻地转。
谢凌失去了蒋家的助力,和傅景深也即将反目,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我诚邀傅总,成为我最得力的合作伙伴。”谢牧梓嗓音温和。
傅景深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闻言,开门见山地问:“我有什么好处。”
季樱忍不住朝他看一眼。
她尤记得,他也总这般反问她——
“我有什么补偿?”
好黑心啊…
谢牧梓温声笑了,“我就喜欢傅总这样的坦荡。”
“谢女士给你什么条件?”
傅景深抿口茶,张口说出一个数字。
谢牧梓眼皮也不动一下,“我再加百分之五的股份。”
众人表情一变。
对于英利集团这样一个庞然巨物,股东分散,百分之五的股份已经是天文数字。
傅景深微微笑了,放下茶杯,称呼也由“谢先生”变成了“谢总”。
“看来谢总诚意十足。”
谈笑间,似乎就谈成了合作。
临行前。
“既然有合作意向,”傅景深淡淡睨了眼谢牧梓:“谢总不妨加我的联系方式。”
“也好过,总是麻烦我太太。”
谢牧梓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递出名片。
“是谢某唐突了。”
傅景深接过名片,放在了口袋里,揽住季樱的腰,“先走一步。”
谢牧梓长身玉立,看着二人渐渐远去,没什么表情地眯了眯眼。
还真是讨厌啊。
蒋仪默默看他一眼,又移回目光,极小心地翻了个白眼。
挺有病的。
等她找到机会,势必要一脚把这个疯子踹了-
离回京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人打来的电话也愈发多起来。
而母亲甚至已经有了来港城的打算,被季樱劝住。
她软声撒娇:“妈妈,我就要回来啦,回家就来看你好不好?”
哄了好半晌,于婉清才勉强应了下来。她时常会问起谢凌。
季樱不知该怎么说,又生怕母亲真的会直接来港城,几次都含糊带过。
但这次,她突然不想替谢凌掩饰,惆怅地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低低道:“妈妈,谢凌对三哥一点也不好。”
一句话,于婉清提高声音,“怎么了?!她给你们委屈受了?”
季樱低眸,轻声道:“我不委屈,但三哥很委屈。”
她断断续续地把来到港城的事都说了一遍,说起游轮宴会那晚时,甚至和傅景深一般难以启齿。
于婉清更是听得倒吸几口冷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有这么当妈的吗?!”
“囡囡,你等着,妈妈这就告诉你爸爸。这气你忍得了,我忍不了!”
季樱试图安抚母亲的情绪,谁知于婉清气一上脑,径直就要挂了电话,“等妈妈给你出气!”
傅景深近日来,又忙了起来,时常早出晚归。
晚上,他难得陪她一起出去吃了晚餐,手机却嗡动不止。
看着男人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挂断,季樱微微怔愣,“怎么了?”
“没什么。”傅景深温声道:“骚扰电话。”
季樱这些天没关注港城日报,睡前找了篇文章浏览。
谁知,这区区几天,谢家内部竟是完全翻了个天。
谢牧梓首次露面,便入驻英利集团。谢凌独揽的大权,被谢老以分担的名义,被谢牧梓分走一半。
而一天后,港媒便拍到谢牧梓和蒋家嫡系千金蒋仪共游香江,疑似恋爱关系。
董事会当天,拥有英利股份的蒋家公然站队谢牧梓,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之前锋芒毕露的傅家太子爷,竟面临着巨大违约金,也要撤资和英利合作的大项目。
港媒抓住机会大肆报道,有关谢凌,傅景深疑似母子反目的新闻一度成为几天的财经头条。
英利内部乱了套,自是想方设法降低条件以保项目顺利进行。
最终,新上任的小谢总出面,不知和傅景深达成了什么协议,项目得以继续进行。
而傅氏集团的唯一要求,便是必须由谢牧梓一手负责整个项目的运行。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打谢凌的脸。
一时间,谢牧梓风头无两,就这样以雷霆之势,在英利集团站稳了脚跟。
相反,谢凌实权被分走大半,还失去了最大的倚靠,如走钢丝般,稍有不慎就一无所有。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当属晚上爆出的这桩丑闻——
早年谢凌在内陆负责一处高级住宅的开发,造楼时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好几年前,就发生过好几起房屋质量问题。最严重的一次是高楼的墙体下落砸残行人。
开放商捂嘴,用钱息事宁人,故而这些年,丑闻鲜有人知。
现在被人有意放大,挂在了网上,舆论的力量下,所有矛头直逼英利集团。
现在,谢凌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一通通电话打至傅景深处。
傅景深抬步进入卧室,掌间的手机还在嗡嗡震动。
季樱正看得入神,听见声响,她侧头看去,提醒:“三哥,你手机还在响。”
傅景深低头,淡扫一眼。已经不知拉黑了多少号码,但他最知谢凌的性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低头淡哂,直接按了关机。
季樱看着他的动作,“是…”她顿了顿,直呼名讳:“是谢凌吗?”
傅景深还未回答,下一秒,季樱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眼屏幕显示的港城号码,顿了下。
“是谁?”
季樱摇摇头,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直至傅景深抬步上前,低眸扫过号码,眼中冷色一闪而过。他从季樱手中抽过手机,按了接听。
下一秒,女人沙哑冷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季樱,把电话给傅景深。”
屋内很安静,手机里的声音季樱也能听得很清楚。
傅景深:“是我。”
那头静默了会。
忽地冷笑一声,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是你啊,我的好儿子。”
“你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你就满意了?嗯?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冷血的白眼狼?”
“二十多年前的事都给你翻出来整我,你说,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才满意?!你说话啊!”
季樱看着男人冷若冰霜的眉眼。
她有种预感,这件事情不是傅景深做的,很有可能是她父亲或者大哥。
但傅景深并没有辩解,甚至极其平静地回答:“您最惜命了,怎么舍得死。”
这话瞬间点燃了谢凌,女人连声音都带上了歇斯底里的颤抖:“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
季樱心口突突直跳,从床上赤着足下来。
但她的速度敌不过谢凌,电话里,女人突然怪里怪气地嗬嗬笑道:“景深啊。”
“你以为冠了个傅姓,你就真的很高贵吗?”
“你知道你怎么来的吗?我给傅远下药,多亏了你,老爷子才逼着傅远和我结婚。”
“你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怕傅远在外再搞个孩子了吧?还不是怕再多出一个你?”
“你就是个和谢牧梓差不多的贱种哈哈哈,季家那小丫头还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了,是不是会觉得很恶心?”
季樱连心脏都在颤抖,攀住傅景深手臂就要从他耳边夺过手机。男人不闪不避,眉眼冷淡到森然,只是,像是没了力气般,任由她夺过手机。
季樱嗓音极冷地冲电话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头默了默,突然没了声音。
“上次我说,你不配做个母亲,我想我还是含蓄了些。”季樱淡淡道:“或许,你不配做个人。”
“你…”
季樱径直打断他:“三哥不会以出身为耻,但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母亲为耻。当然,”她停顿一秒,轻笑一声:“以后你也不再是他的母亲。”
“我的妈妈就是他的妈妈,我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
“愿你在港城,诸事不顺,所求皆落空,所盼具失意,所行多坎坷。”
一口气说完,季樱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关机一气呵成。
就在挂电话的下一秒,季樱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沿着细白的脸颊下滑。傅景深眼眸宛如浓墨般晕染开,俯身,薄唇从她眼角下滑,吻去她的眼泪,“哭什么。”
傅景深麻木的神经被轻轻挑动,有些想笑。他都没哭。
他的樱花,明明刚刚还那么厉害,像是替他冲锋陷阵的公主。
季樱委屈极了,细白柔软的手臂环抱住他脖颈,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好生气…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回京城吧,”季樱红着眼睛,轻声呢喃:“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傅景深掌心轻轻笼住她后脑。
有那么一瞬,真的想把她揉进怀里,融为一体就好。
良久。
他低声回答:“嗯,回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肩膀疼,明天可能多点。qaq
今天写的时候,感觉谢和蒋的恶男恶女cp也有点带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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