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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成全


    甜腻沁人的桂花味猝然撞了上来。


    整个世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银白口子。


    露出里面即将翻涌而的浪涛,急切地想要淹没一切。


    扑通——扑通——


    四周阒然静谧,虫鸟的声音好像都被摒弃在了未知的世界之外。


    唯有那疯狂跳动的脉搏声从薄薄的皮肤下跃出,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什么。


    封砚折下腰,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那透着胭脂粉的肤色像是初开的粉芍药,细腻如羊脂,不堪蹂.躏,仅仅是鼻尖碰到了,仿佛就会挤出水来。


    她的脸颊、额头的确带着汗珠。


    酒劲上了脸,她便闷出了一层薄汗。


    越看,越美得不真切,仿佛是在梦中得遇仙缘,才能有这样旖旎的风光。


    清冷的月光似乎也有了温度,灼.热地要将人点燃,封砚想要从热.息中得到一口喘息。


    可那柔.软的唇瓣偏偏不让他能换气,彻彻底底地堵住了他的退路。


    那截柔软的小臂,像是藤蔓一样,拴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越拉越近。


    他怕眼前这枝柔弱的花会不堪重负,两手主动握在了她纤柔的腰肢上,并不知晓自己心底究竟是想要把她推开,还是想要将她拉得更近。


    那份犹豫,都浸在了低哑的嗓音当中。


    “则宁……你在做什么?”


    可惜声音都含糊在醉人的交.吻中,听不真切。


    盛则宁另一只手从他的宽肩上滑了下来,像一尾鱼,让人捉摸不透。


    她把手放在了他胸腔上,压在他的心脏上。


    “嗯?”


    似乎惊讶他的心跳如此之快,盛则宁从混沌一片的脑袋里抽回了几分神智,她缓慢地分开还在蛮力含咬.住唇瓣,就像是鲛人吐珠一样,带着异样的留恋,又将挂在封砚脖子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放回到自己的左胸口。


    封砚舔了舔唇,感觉唇齿之间都是从盛则宁渡过来的木樨甜酒味,香浓清甜的味道让他神魂都散了三分,那双总是清明冷淡的眸子里像是点入了朱砂,泛起了醉红。


    他垂下视线。


    看着盛则宁把软弱无骨的素手压着自己起伏不定的丰.盈上,五指朝上包裹着,掌腹贴着隆起的顶.峰,像是轻柔地拢着一朵饱满的御带芍药。


    他不知道盛则宁在做什么,可只是瞧了一眼,喉间又干涸了几分。


    目酣神醉,情不自禁。


    盛则宁无视封砚的视线,她只是静静比较了一番,抬起迷蒙的醉目,定定望着他的眼睛,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来。


    “还是你跳得,更快些。”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将封砚心口猛然被撞了一下,错跳了半拍。


    他的心……跳更快?


    盛则宁似乎想发笑,像是一个得意的孩子,控制不住唇角翘了起来。


    他被这抹柔美的弧度灼了眼,刹时就移开了视线。


    像是隐秘的一角被人发现,他只顾得上逃跑,好像只要躲得够快,就不会被人继续往下挖掘。


    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可还没有半息,盛则宁就把脑袋轻轻朝他靠来,贴在了他的心脏上,像是想聆听得更清楚一些。


    心跳能跳得有多快。


    封砚察觉她的用意,手掌擒着她的腰,狠心将她的身子推开。


    “天色不早了……”他感觉指腹下扭动的腰让他快要把控不住了,只能艰涩地开口,想要从这泥潭中抽身离开。


    这时候一只黑色的鸟跳到了窗台上,扑了扑翅膀,抻长脖子,对着封砚怪声叫了起来。


    “懦夫!”


    “懦夫!”


    别说封砚了,就连盛则宁也被这怪叫声吓得酒醒了三分,她撑圆杏眸,像是受了惊吓到兔子。


    猛然察觉到封砚倏然锋利的视线,她更是挣了挣,正在考虑往哪个洞窟逃窜。


    可她的腰还被挟在封砚的手心里,哪能逃得走。


    那张被水润过的薄唇轻轻一抿,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它的?”


    盛则宁连连摇头,她日日无所事事,对着八哥稀里糊涂说了很多别的,可是这只八哥像是更喜欢这两个字,绝非她有意要教它冲着封砚喊的。


    封砚用舌尖抵了下唇角,那里还有盛则宁不知轻重留下的擦伤,“你问过我想要什么。”


    “……天色不早了。”盛则宁感觉她的头发不慎夹在了封砚的指缝里,她被扯得头顶有些发麻,额头冒出来的热汗也被晚风吹得发冷,只能眯瞪瞪地挣了挣,可是封砚却不松手。


    盛则宁总算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舌头都打了结:“你、你要做什么?”


    封砚绷直的颚线轻轻挨在她的脸侧,一身青竹的淡香席卷而来,暗哑的嗓音像是擦过火石炸出来的那一簇火星,燎起了熊熊烈火。


    他回道:“我想吻你的心跳。”


    盛则宁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张了张口,心脏猛蹿了起来,若不是她及时把嘴巴闭上,只怕那心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后脊上仿佛被无数的蚂蚁爬过,惊起一阵酥.麻。


    耳朵都因为这句话险些要**了起来。


    八哥不知自己一句多舌给盛则宁惹了什么麻烦,犹自在窗台上欢快自在地蹦跶,直到被突然横过来的手抓住了脖颈,直接扔了出窗外。


    啪嗒一下,窗户关上了。


    盛则宁被他单臂揽着腰,就像是挂在树上的一只猫,绵软的爪子胡乱挠了两下,却无处使劲,只能看着封砚轻松地跨进她的房门,把门窗一一关好。


    “酒、酒!”她看见美人塌边几瓶酒,急需壮胆。


    封砚走过去,拿起一瓶开了封的酒递到她手上。


    盛则宁觉得口干舌燥,又心烦意乱,两手捧起酒瓶接连灌了几大口,还没等她全部咽下封砚的唇就追了过来,抢了她的酒,还将她放倒。


    隐隐的不安才升了起来,醇香清甜的酒又荡了开,搅得她才清明不过一刻的双眼又重复朦胧。


    酒液不小心流了出来,顺着她嫩白的下巴一路滑到交叠在软纱素白衣领下的脖颈深处。


    封砚像是追逐着逃窜的雀鸟直到巢.穴的苍鹰,敏锐的视线没有漏掉一滴酒,一路往下。


    盛则宁想要睁开眼看,可两眼却像是怯生一般死死闭着。


    浆糊一般的脑袋里只来得及翻出从前‘不小心’窥到的只言片语。


    都说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最是讲究身心合一,若是互相真心喜欢的人,定然会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可这样的事怎么会是愉悦的事,盛则宁觉得自己怕得就快要发起抖来。


    未知的感觉成了未知的恐惧,盘踞在她的心头,心脏不再是慌乱地跳动而是紧张地收缩。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无情地捏着她的心,操控着她的呼吸,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轻柔的吻一一落下。


    下颚、脖颈、锁骨……


    反复在脖子以上的地方流连,再逐渐试探地往下。


    最终他如愿吻到了心跳。


    盛则宁却像是被扼住脖颈的天鹅,曲起了纤柔的脖颈,惊呼声缩在喉咙里,像是个胆小鬼一样,怎么也冒不出头。


    “你的心,跳得也不慢。”他轻声点评了一句。


    纱衣拖曳的沙沙声,像极了被秋风吹拂过树梢,枯黄的叶片齐刷刷落下,留下光秃秃的树枝。


    “则宁……”


    封砚用手指拨开她脸庞边上散落的几缕碎发,那些湿.漉漉的发丝像是蜿蜒的河流,径自在玉白色的大地上自由流淌,半遮着风月,半遮着春光。


    “我们就从这里重新来过吧,你仍是我的妻,我只要你一人,成全了我吧……”


    他顺着流淌的河,落下虔诚的吻。


    “我们共赴山巅。”


    山巅。


    盛则宁望着头顶的洒金帐,迷蒙的视线仿佛是一场暴雨过后涤净的天空,干净澄澈。


    她尝试过了,她办不到。


    “我做不到。”声音很小,就好像在夜晚听一朵花开的声音。


    可是却如沉雷入耳,把正沉沦其中的封砚猛然拽了出来。


    犹如黄粱一梦,吹散了所有美好的虚相幻景。


    封砚停下了所有动作,湿.漉的前额滑下一滴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落了下来。


    好像掉到了一张展平的蝉衣宣纸上,纸皱了起来。


    盛则宁在他的手臂中团起了身体,就像婴孩不安地蜷缩起来。


    呜咽声被掩在她散了半张脸的长发里,小兽般无助。


    “我做不到!”她又大声喊了一句,像是要吓跑什么。


    她尝试了,可是还是没有办法。


    喜欢真的能平山海,能渡万物吗?真的能让她无视眼前一起障碍与困难,甘愿交付一切吗?


    她发起了抖,即便喝醉也不能蒙蔽自己的内心,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她抗拒到无比后悔走到这一步。


    有些事她能任性地起了头,可是结束却未必能如她所愿。


    尤其在身体被掌控的时候,那力量的悬殊和失控的反应,让她不禁哭声转大,呜咽变成了委屈的大哭。


    封砚沉沉的呼吸起伏,就像那颗心跳上跳下,经着大起大落,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浑身燥.热的血在她的哭泣声里一寸寸冷了下去,他的头都低了下去。


    因为用力撑起身体,手臂上的青.筋都在用力,可是即便它有用不完的力气,却依然无济于事。


    那个唯一能成全他的人已经收回了所有的软弱,把自己保护了起来,用僵硬的背脊抗拒着他。


    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为什么?”他以为他已经把能许诺的都许诺了,能做到的都做了,为什么结果还是如此。


    还是让他无可奈何。


    秋风飒飒吹响树叶,秋月冷辉照亮纱帷。


    盛则宁抽了抽气,哽咽道:


    “你们都要我成全,可是谁来成全我?”


    封砚拂开盛则宁脸上的发丝。


    她哭得两眼通红,泪痕沾湿了她的小脸,仿佛被狂风暴雨压得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她只是输掉了一个尝试。


    可他,已经输掉了所有。:,,.


    第102章远行


    床边最后一只火烛噼啪一声,燃尽了,只留下白色的烛泪在金铜色的四方烛台上。


    一小缕烧灼过的灰烟袅袅升起。


    搅散了满室旖旎。


    封砚心口抽痛起来,就像是被藤蔓捆住了,在缝隙的地方,所有的情绪却疯狂涌了上来,充斥在他的胸腔里每一个角落,让他一时间都分辨不出此时此刻的他该扯出什么表情来。


    该怎么面对这荒唐且难以收场的局面。


    盛则宁侧着身,两手掩着嘴,哭声小了下去,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封砚想伸手去抱起她,但又唯恐在这个当头再次让她承受惊吓。


    自从她产生了抗拒,此处最不受待见的人应当就是他了。


    他如何还敢去触碰她。


    从扯过一边的薄被把盛则宁仔细盖好,封砚起身坐到床边。


    “对不起今夜是我唐突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我这就离开。”


    薄被簌簌动了一下,封砚侧头看过去,以为她会挽留,却看见盛则宁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都藏了进去,只剩下几缕乌黑的发丝留在外面。


    无人能见,他唇边就扯出一些苦涩。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有一丝奢望。


    虽然说着要走,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勾起那缕乌发,入手沁凉的发丝还带着桂花馥郁的香气,让他想起不久前他们还唇齿相依,亲密无间,可转瞬他们就形同陌路,让人无所适从。


    正当封砚还想开口说些话安慰盛则宁,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关在窗外的八哥第一叫了起来。


    “小人!”


    “小人!”


    谁能想到窗户下面挂着一只鸟,外面的人被吓得滑了一跤,只听德保公公的叫痛的声音伴随着鸟扑棱着羽翅,乱成了一团。


    “官、官家,不好了!”德保公公十万火急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极力将每一个颤抖的音调都挤进来。


    若不是真的要紧事,他又如何敢在这个关头跑来叫门,这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吗?


    封砚抬起头,看见被子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


    他从一边捡起自己的衣裳边披穿到身上,一边走去开门。


    盛则宁数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才把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眼睛哭得干涩难受,她费劲睁开半只眼,打量了眼四周。


    不知道是哭久了还是酒喝多了,有一种缺氧的窒息感让她难受,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得以缓解。


    她刚拢好身上的衣裳,就听见外面不寻常的动静,像是无数的人跪倒在地,叩拜。


    盛则宁用手擦抹掉脸上的泪痕,正不知道该不该跟出去看看,就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昏黄的光线里,封砚的脸色苍白,犹如被月辉染上了褪不下去的清冷惨白。


    盛则宁看着他直冲自己而来,适才被他手指反复掌控的感觉浮了出来,让她忍不住又抱住被子想躲开。


    可是封砚却先于她的动作,克制地站定在她三步的距离外,没有再往前冒犯她一步。


    虽然他可以,可是他不敢。


    就像是看着一只绚烂的泡沫,不敢再伸手指.染一下,怕它就此会破裂,消失无影。


    他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经受不住他任何放纵。


    盛则宁见他停下,神色稍缓,只是那双红通通的眼睛还目不转睛看着他,似在无声地询问。


    “宫中有事,我即刻命人送你出宫,你……”封砚低声道。


    “出宫,真的?”盛则宁一下忘记了两人之间的‘恩怨’,身子甚至都朝他倾了倾,她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种低哑的哭腔,像极了受尽委屈后不敢轻信却又忍不住期待的样子。


    封砚注意注视着她。


    盛则宁意识到自己太过欣喜,像是表现出对他避之如蛇蝎。


    有些不好,她闭上嘴,也收敛起脸上的惊喜,慢慢把身子坐回远处。


    封砚这才环顾了下四周,这处空荡的后殿自有了盛则宁在,才逐渐丰富了起来。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紫檀木美人榻、梅花式填漆小几、黄花梨花鸟纹五屏风式镜台……各色的珠钗环佩被打磨光亮的铜镜倒映出五光十色,他重新开了口,低声道:“你可以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带走。”


    “我没有什么可带走的。”盛则宁摇头,这些都是宫中物件,她要来何用?


    封砚愣了一下,心里苦笑自己忘记了,盛则宁在家中所用也不差之多少,多稀奇罕见的东西她也不会贪多。


    他只能回道:“好。”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载着盛则宁出宫去了,直到离开了宫门,盛则宁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刚刚一心想着离开,都忘记问了。


    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马车才驶进御道,沉沉夜幕里忽然撞响了沉重的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九声。


    停顿了三息,又周而复始。


    盛则宁从钟声里听出了端倪,身子无力地往车壁上一靠。


    国之大事,帝王崩殂,方能敲响大钟九次。


    太上皇驾鹤西去,甚至都还没有等来冬天。


    *


    皇帝驾崩的消息当夜就传遍了上京城,就连在远郊的官员收到消息后,也得立即折返回来。


    盛家老小赶着夜路,在清晨时分回城。


    盛则宁早已经指挥府中下人换下家中所有颜色鲜艳的帷幔、屏风,包括系在树上的彩绳装饰,在这个时候谁还敢高调享乐,就等着被言官谏官弹到天边去。


    丧服简单,只要有粗麻布简单缝剪就可,唯一重要的是盛二爷与苏氏所用,盛则宁也为他们准备妥当。


    好让盛二爷一回来就能换上前往宫中。


    父女二人只能匆匆打个照面就分开,都无暇关切盛则宁这几日在宫里的事,不过看着女儿安好,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寒鸦掠空,天气又冷了几分,还未到初冬,好像已经嗅到了寒冷的味道。


    太上皇虽然死得突然,可是他早已经立诏退位。


    新皇也能挑大梁,独当一面,而且他还在第一时刻就发了诏书,命诸军、藩王留守封地,不得赴京离任,这次的政权过渡必然平稳。


    即便人心难免会惶惶一阵,但也不会出大乱。


    整个国丧要持续一个月。


    树上的叶子都落得七七八八了,光秃秃的枝桠显得繁华的上京城一片萧瑟。


    不但大相国寺,上京城里其他的小观和小寺都要鸣钟三万杵,从早至晚,每个人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心绪不宁。


    盛则宁素衣简约,坐在苏氏的屋中力求安静地看着账簿。


    苏氏抬头看了女儿一眼,推开手里的算盘,忽然说起一事,“你大哥哥聪明睿智,得中解元,董夫子惜才,遂向庞太师举荐大朗,他不日就要离开上京城,去西府受学,你可愿意同去?”


    盛则宁从满页的墨字上抬起眼睛,足足愣了一息才听懂她娘说的意思。


    “阿娘是让我同大哥哥一起去西府?”盛则宁呆呆地张开樱唇,还不敢相信。


    从前她只是稍提一句想要像祖父一样出门游历,就会被爹娘晓之以理劝她死心。


    谁家的女儿会抛头露面,学那些商贾人家走南闯北。


    清誉不要了?名声不要了?


    所以盛则宁太惊讶,这件事会由苏氏主动向她提起。


    “你外祖父来信也说,许久没有见你了,上一回见,还是你七岁的时候,老人家年纪大了,挂念血亲,但是为娘这个身子骨你也知道,不好长途跋涉了,所以才让你回去,代替娘尽一番孝心。”苏氏怕盛则宁高兴过头,把秀美的脸一板,严肃道:“可不是由着你去玩的,可明白?”


    盛则宁把手里账簿一抛,绕过书案,抱着苏氏的脖子,喜不胜收。


    “知道知道,我一定乖乖听外祖父、外祖母的话。”


    苏氏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唇边挂着微笑,眼底却藏着一抹担忧。


    都说隔代亲,这苏家二老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孙辈,只怕跳跳去了那边,要月亮摘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哪个还真会管教她呢?


    盛则宁抱着她,嘴里犹如炮仗一样吐着问题:


    “大哥哥什么时候走?我二姐姐也去吗?”


    “如果要去的话,是不是得在冬天前出发?”


    “我爹会同意吗?”


    苏氏无奈地将她推开,让她站好了说话,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挂着大人身上,谁看了不要笑话。


    “你大哥哥计划十一月中旬就出发,你二姐姐正准备议亲,当然不能去,你爹爹也早就同意了,他还准备让你与大朗跟着就要去西府上任的李大人一家同行,互相也有照应。”


    盛则宁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过来,原来准许她跟着大哥哥去西府一事,是爹娘早就商议过了。


    这是在担心她与皇帝的事对她影响不好,趁着现在大家都为太上皇驾崩一事无暇分心,想送她出去‘避祸’。


    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强迫她一定要进宫,哪怕皇帝对她已经做到如此逾矩犯界的地步,心思昭然若揭。


    “娘……”盛则宁挨了过去,不管不顾地跪坐在地上,亲亲.热热把脑袋搁在苏氏的膝盖上,还当自己是个小姑娘。


    苏氏轻轻叹了口气,用手轻摸着她的脑袋。


    “我和你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从来都是盼着你能好,可是经历那几日的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就怕万一……所以,便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比得上我的跳跳快活自在地活着,你既不想入宫,非将你拘了进去,一辈子都不快活的话,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无用。”


    盛则宁闻言用力点点头,可是不敢出声,生怕被苏氏发现她已经不争气地哭了。


    这世上,每时每刻,万物都在变。


    昨夜的树叶与今天的树叶都不敢说一模一样了,人心也是。


    从前她觉得爹娘将她当作维系与皇家权利的‘工具’,可现在他们也终于愿意为她考虑了。


    *


    盛家长孙要出行的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此次出行还有盛家二房的三姑娘。


    盛则宁也适当选择地告诉了几位木兰社的成员,以及柳娘子和梅二娘等人。


    她们都为她有这样的机会感到高兴,争先送了一些有特色的小东西供她带去西府送人,就怕那边的人会对她不好,不上心一样。


    颇有种要嫁女儿,亲朋好友纷纷添妆给她压场面。


    盛则宁还答应要给柳娘子寻找西府的特色菜谱,给梅二娘找杭绣的花样,每个小姐妹她都答应下了一箩筐好处。


    竹喜都打趣她,出一趟门,家底都要赔光了。


    可谁叫盛则宁高兴呢?


    哪怕外面秋风萧瑟,在她心里也犹如春天万物苏醒,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地发展。


    她甚至还在临行前去了一趟谢府。


    谢朝宗这次被打得重了,趴在床上养了近两个月,谢朝萱带着她过来的时候,谢朝宗正在床头剥着橘子。


    她们在外间,并没有入内,还隔着一面屏风。


    但是桔子的清香还是从里面溢了出来。


    谢朝萱往里面瞥了一眼,哼了声:“还吃呢,盛则宁来看你了。”


    屏风后的人努力地爬了起来,“宁宁,你怎么来了?!”


    “你不用出来,我们就在这里说就行。”


    盛则宁说是来探病,倒不如说来告别。


    这次去西府,她打算多逗留一段时间,所以短时间是不会再回到上京城了。


    谢朝萱拉着盛则宁在玫瑰椅上坐下,“不必理会他,他就算能爬起来,也走不了几步,我爹这次险些没把他打废。”


    “谢朝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谢朝宗果然走不过来,他光是爬起来,都牵扯到伤处,冒出一身冷汗。


    “宁宁,我听说你被他带进宫里去了,然后又被送去了盛府别庄?”


    谢朝宗这一句说出来,每一个字都透出不信。


    他不信封砚把盛则宁带了进宫还能放她轻易出来,倘若他有这样的权利,绝不会傻到放着不用。


    盛则宁惊讶他过分敏锐的直觉,下意识端起茶抿了一口。


    谢朝萱看出她的为难,主动说要去外面看看茶点的准备,起身出去。


    盛则宁放下茶杯,看向屏风的方向。


    “谢朝宗,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总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这样做,我当真喜欢不起来,你道我从前为什么喜欢他,现在想起来,兴许是他总是很克制守礼,不会强迫于我。”


    谢朝宗嗤笑了一声,“不会强迫于你?”


    “你既已经猜到,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确是被带进宫中,但是我不愿意,他就放我出来了,你看,他有权利却不会滥用权利。”


    “……他放走了你?”谢朝宗重复了一遍,笑出声来,“那他还真是个彻头彻底的蠢物。”


    盛则宁深吸了口气,“感情是强迫不来的,只有尊重来的,你若学不会尊重别人,就永远不会体会到真正的两情相悦,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多么讨厌被人控制,你还不知道吗?”


    谢朝宗沉默了片刻,又问:“若不能控制你,如何得到你?”


    “得不到的,就当我们没有缘份罢!”盛则宁起身,又不想两人最后关系变成死疙瘩,语气轻快道:“我就要去西府了,听朝萱说谢伯父也要带你们一起去并州赴任,天南地北,以后也许难见了,希望你能安好,以后再喜欢上姑娘,莫再做这样的事了,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你要离开上京?”谢朝宗唯从中间听到了里面的关键,努力又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一道咬着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也肯吗?”


    盛则宁准备抬脚离开,闻言在原地顿了顿。


    她没有告诉过封砚自己要离开,一来专门上门去说,也是奇怪,二来她也不是十足的把握相信封砚会让她走。


    再者最近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想必他也无暇旁顾,说不定等他发觉的时候,她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盛则宁只是道:“再见了,谢二哥。”


    “宁宁!——”


    *


    才从谢府出来,转弯处还没等上马车,盛则宁抬眼又看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她。


    竟是薛澄。


    盛则宁放缓了步伐。


    薛世子挠了下脑袋,快步走了上来,难得主动开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跟来的,是刚刚在街上看见了马车,想找你说句话,可是一直跟到了谢府,这才等了会。”


    盛则宁想到自己到谢府也耽搁了那么长时间,薛澄竟都在门口等着,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她停下脚步,温声道:“薛世子请说。”


    薛澄看着数月不见的人,脸皮有些发红,“我过几日就要回西境去了,我爹身体不太好,官家命人接他来上京养病,我就要去接替博西的军队。”


    “那恭喜薛世子就要可以子承父业,独当一面了。”


    薛澄扯着唇,勉强笑了笑,“嗯,我从小也希望能像爹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我……”


    “那你很快就可以实现愿望了,我也快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三姑娘的愿望?”薛澄惊讶。


    “嗯,像我祖父那般可以自由地游历,看不同的风景,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也去西涼看看,到时候薛世子还认我这个朋友,别忘了给我当个向导。”


    薛澄张了张嘴,看着盛则宁嫣然含笑的模样,只能把一肚子话又悄然咽了回去,不忍再说出自己自私的话来。


    他再次扯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那恭喜你了,我、我们一言为定。”


    姑娘拒绝的话要听得懂,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可能勇敢尝试过了,也不枉此行。


    两人友好地辞别,全程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好像知道终归还会会面的老朋友,做了一个短暂的告别。


    *


    十一月中旬,虽在秋末,可上京城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


    曈朦的天上还挂着冷月的虚影,而东方还未见朝阳的影子。


    盛府的马车跟在李大人一家的车队之后,两边加起来有百名家丁护卫,足以保他们一路安全。


    城门刚开,进出上京城的车队不多,他们检验过后就顺利地驶出了城。


    霜飔掠空,窗帘被吹得不断翻飞。


    竹喜费力压着,怕冷风吹进来,她嘀咕了声,“这个时候出门,天寒地冻,一定很不容易啊。”


    “无妨,到了西府,那儿冬天也气候暖,比上京城都要舒服,我娘就是来了上京才觉得身子不适的。”


    “那大娘子也该一道回西府去呀!”竹喜天真道。


    “那怎么能够呢,我娘哪里是身子不好动不得,分明是想留在上京城陪我爹罢了,他们俩感情好,这是好事。”


    竹喜闻言也直点头,她忽而又想到一事,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说不定姑娘此番出游,也能像大娘子当年一样觅到如意郎君。”


    “少贫嘴了!”盛则宁心情好,和竹喜就笑闹了一场。


    盛彦庚骑着马经过她的马车,就出声打趣道:“三妹妹心情甚好,看来一点也没有离家的忧思。”


    盛则宁挑起车帘,笑盈盈道:“大哥哥还不一样。”


    “我这不过去数月,春闱前就要回来的,我看二叔母给你带的这些家当,是打算把你扔外面几年不管了吗?”


    盛则宁朝后看了眼车队,“也没有啦,里头还有好多是带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表兄弟姐妹们的东西,难免会多了一些。”


    盛彦庚心想三妹妹人缘好,对人也用心,难怪会讨人喜欢。


    车队要赶远路,所以也不急于一日一时,就一直保持匀速前进,直到后面响起了雷霆一般的马蹄声,显得后来的人分外着急。


    连最前头的李大人一家都听到了这异响,忍不住从马车窗探出脑袋来。


    “何人这大清早的……”


    话音才说到一半,李大人连忙挥动着袖子,“停车!停车!快停车!”


    长刀黑甲卫是皇帝近卫,如此着急,一定是有要事去办。他一个五品小官不敢挡路,连忙指挥左右要停车让道。


    护卫却愣道:“大人!他们好像不是急着赶路,倒像是在拦人。”


    护卫说的没错,车队一停下来,那些黑甲卫也勒马停足,一群彪悍的大马气势汹汹地压在车队两侧,叫人心都猛突了几下,不知道是触了什么事,还是冒犯了什么人,会惹来他们围堵。


    盛则宁没料到即便出了上京城,也会遭遇变故,这些人像是冲着她而来。


    几名黑甲卫分开,一骑越众而出。


    许久不曾在她面前出现的郎君眼眸晦暗,就像这不明朗的清晨,还笼罩在黑夜的阴影下。


    盛则宁心猛窜了一下。


    他还是知道了,还是来了。


    “则宁,你这是要去哪?”


    盛彦庚正要下马行礼,可皇帝却没有向旁边任何人看一眼,他从来就是朝着盛则宁而来。


    盛则宁手中还握着一截车帘,半个身子僵在窗边,看见封砚满脸的疲倦,满眼的血丝,就知道这段日子他过的很是辛苦。


    可是再艰难也过去了,往后他会好起来,会朝前看,朝前走。


    就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了。


    “臣女正要与兄长前去西府探望外祖父。”盛则宁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实话实说。


    说谎对她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封砚总会知道她身在何处,只要他想知道。


    实话实说也是可以模凌两可。


    探望外祖父是真,可是她没说只去做探望外祖父这一件事。


    可是封砚却早知道她的心思,没有因为她这句‘真挚’的回答,放下警惕,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唇,凝瞩不转地盯着她的双眼,问:“去多久。”


    他知道。


    她此去,就不会只去西府探个亲那么简单。


    但是他不清楚她要离开多久,是否会多到他无法承受。


    盛则宁沉默了片刻:“官家这是为何,臣女既没有违法乱纪,也已得爹娘长辈允许,可以外出探亲……”


    封砚手指扯着缰绳,驱马靠近,“去多久?”


    高大的马逼近,气息喷涌,把就在一旁的盛彦庚都得逼得让到一边去。


    “官家……”


    盛彦庚自知自己的责任,还想上前保护族妹,但是黑甲卫很快就拦住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上身强体壮的黑甲卫半点法子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盛则宁垂了下眼,等重新抬起眼睫时,里头已经小心与避让,她的声音轻柔且坚定:“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两年。”封砚手指绕紧缰绳,好让马保持停驻在原地,离着车窗几步的距离,不近不远,他脸上的复杂无人看得懂,似悲似愤,似恼似愧。


    盛则宁虽然声音极力保持镇定,可心里还是不安。


    因为只要封砚有任何不善的举动,就能轻易将她溺死。


    在几十双眼睛注视下,封砚终于轻轻抬起了手。


    他眸光暗淡无光,深邃无尽。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愿意成全你。”


    盛则宁从惊讶当中回过神来,眼睛忍不住弯了一弯。


    封砚见她高兴,心底却又难过了几分,可是既已经说服了自己要放,他还是挥下了手,清声呵道:“放行。”


    盛则宁看见如潮水一般退后的黑甲卫,立刻起身在马车里恭敬地曲了曲腿,温声道:“多谢官家相送,则宁当永记在心。”


    一场虚惊。


    车队上下战战兢兢在黑甲卫的注视下重新启程。


    盛则宁也坐回车里。


    从封砚追出过来时的紧张,到他答应放行时的轻快,到现在她心里还盘踞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忍不住伸出头,往回看。


    淡淡的月轮之下,封砚的身影显得越来越小,已经看不清脸,只有身影的轮廓。


    但是他并没有跟上来,信守了他的诺言,成全她想要出去的心。


    只有瞩目,就好像在担忧那只一去不复返的风筝。


    盛则宁心里很奇异地能共鸣到他现在的感受,就好像知道放她离开,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他选择赌一场,不破不立。


    车队之中不知谁人拂起了琴。


    琴音悠扬,就犹如一阵秋风卷过落叶,吹到人眼前。


    勾起了人的情思。


    听着熟悉的调子,盛则宁甚至能轻声应唱。


    “秋风清,秋月明。”


    ……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琴音、歌声伴随着远去的车队,一路往南。


    封砚极目眺望,也只能看见那一片摇晃的车帘后,一只搭在窗边的素手,若影若现。


    他心里像是被挖空,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提前降落他的心上,源源不断地填入了这个空洞。


    好像要将他从内到外冻僵。


    一阵飒爽的凉风吹到他的脸上,带走眼下的湿漉,他耳边还盘桓着女子轻柔缠绵的清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①:,,.


    第103章谣言


    西府距上京城有千里,带着马车、家当行得不如骑马快,所以拖家带口便需要走上二十天。


    虽从秋末走到了初冬,可从北行到南,气温反倒在逐渐回暖。


    到了西府地界,盛则宁甚至可以脱下狐皮袄子,单穿着秋裙即可。


    “这里没有下雪。”


    盛则宁新奇地从马车伸出手,感受温暖的阳光在指尖跳动,她不由想起,“若是在上京城,这个时候该下雪了。”


    *


    上京城的确下了雪。


    第一场雪就是鹅毛大雪,一夜的时间就铺满了上京城。


    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宫人忙着扫雪,一大早就要起来,簌簌的扫帚声和鞋底踩着雪的嘎吱声,在静寂的雪地里能传很远。


    坐在书案后的封砚从敞开的雕花窗往外看,不知不觉就看着那片雪有盏茶的时间。


    德保公公担心雪地反光伤眼,放下热茶就随口道:“也不知道盛三姑娘到了西府没,听说西府那儿冬天无雪,还有绿树和花,想来就是一个好地方……”


    封砚伸出手指,一朵雪花居然穿过了回廊,飘了进来,沾在了他的指尖,雪片化作了水,滴到他正在写到纸上,晕开了一团墨迹。


    真凉啊。


    他看着润.湿的指尖,忽然问:


    “她现在是不是很快活。”


    德保公公捧着茶杯都愣住了,不置信地撩起眼皮,偷瞄了眼皇帝。


    怎么觉得皇帝反倒像是害起了相思病。


    人是他自己放走的,却时常牵挂,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


    西府。


    几声笑声从敞着架子的马车里传了出来,只见四匹马拉着一架十分特殊的车。


    车没有顶棚,只四周有围架,里面挤着坐了十个年轻郎君和小娘子,热热闹闹一路。


    西府苏氏乃是当地一大氏族。


    盛则宁的娘作为苏家幺女,出嫁前在家也是备受宠爱,盛则宁在盛家排行第三,可到了苏家却要排到很后面去,成了小妹妹。


    刚到西府地界的时候,就有六个哥哥、三个姐姐来接风。


    那架势把饱读诗书的盛彦庚都惊不出半句话来。


    苏家十一郎拍着胸脯道:“这不算什么,我上头还有十个哥哥、姐姐呢!”


    盛则宁也很难不吃惊。


    哪怕她从前听苏氏介绍过一嘴,苏家兄弟姐妹众多,可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多。


    而且苏氏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小辈多到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所以这次居然都没有对她有任何交代,就让她这么稀里糊涂来了,好在她带的礼物足够多,不然都不好分了。


    她这些堂兄、堂姐们都性子豁达、十分友善,没有和她一般计较。


    就连每次跟她说话的时候都要带上一句,“或许你可能会记不清了,我是苏十四娘……”诸如此类,一点也不会让盛则宁这小表妹有任何不舒服或者难做的地方,让她宾至如归。


    等见苏宅,到苏家二老。


    盛则宁丝毫不怯生,当场就脆生生喊:‘外祖父、外祖母。’


    要多亲切就多亲切,把两位老人都叫得眼泪汪汪。


    因为盛则宁与苏氏长得有几分相像,二老看她犹如看亲女一样亲近,大手一挥就送上价值黄金百两的见面礼。


    就连盛彦庚都有不菲的见面礼,不过盛彦庚倒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主要在于苏家能替他与那位庞太师也说上话,对他此行大有裨益。


    他是来学习进修的,并非来玩耍。


    可是盛则宁是来玩的,所以一连几日都跟着苏家那些还没认全的哥哥、姐姐们出门。


    他们还要感谢盛则宁给了他们机会,要不然二老平日里管着,可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到处玩。


    虽然苏家二老对孙辈是好,但是规矩还是摆在那里。


    虽然是没落的世家,但是祖祖辈辈的传承都沉淀在这一言一行的管教当中。


    盛则宁想起自己的娘,很能明白自己的这些堂兄、堂姐的苦处。


    “在上京,我娘就经常不让我出门。”


    盛则宁悠悠一叹,换来了此起彼伏的附和。


    “哎,我娘也是。”


    “我也是。”


    盛则宁每日多走一条街,都是在认识西府多一番样貌,而其他都没见过上京城的表兄、表姐们也在好奇上京城是什么样。


    不过他们只能从盛则宁的描述里想象出上京城的一成繁华与热闹。


    但是这一层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羡慕了。


    “果然是天子脚下,如此繁华,居然夜过五更街上还有卖点心小吃的脚店,西府不成,到了掌灯时分,外头的人都少了,全回家吃饭了,但凡谁家懒一些,晚点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虽说西府人没有那么勤勉,可是这里悠哉悠哉的生活氛围也让盛则宁感到十分舒服,一切时间都变慢了下来,人才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生活。


    而不是为了生活要忙忙碌碌一整天,每个月还要盘算着租房的钱、吃饭的钱,十分辛劳。


    “对了,你可见过我们的新官家,他长得什么样,好不好看?”


    有个鹅蛋脸,生得很俏丽的表姐拉着盛则宁问。


    盛则宁还记得她是苏十六娘,是个很爱说话的小娘子。


    “这个……自然是见过,官家他很年轻,长相属于比较清冷,若要形容,就像是冷玉那样……”盛则宁一回忆,突然就想起封砚那双眼睛,那在秋月虚影之下,复杂凝睇,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自封砚眼中流露那样的神色。


    就好像一向谋而后动的人也有一朝满盘皆输的失落。


    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一切都在往他无法预测、无法判断、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他像是,第一次迷茫了。


    旁边稍大一些的苏十四娘就打趣十六娘道:“你打听官家好看也无用,官家两年都不准备采选,轮到你的时候,你都是老姑娘了。”


    “我、我就随便问,谁想去当妃子了?”苏十六娘转过身不理睬十四娘,重重地哼了一声。


    盛则宁还是第一次听,她愣了下,问道:“两年不采选?”


    苏十四娘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太上皇驾崩后,官家就下了三道旨,第一道旨改国号启元,不就是重新开始嘛,必然是官家想要开创新的大嵩格局。”


    她掰下一根手指:


    “第二道旨废除数十种苛刑连罚,就是家主犯刑,倘若坦白自投者,责不连其妻女家眷,这听起来也不错,凭什么外面男人犯罪,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陪葬,不知者无罪嘛!”


    十四娘把最后一根手指故意在十六娘面前晃了晃,“官家以为太上皇守丧之名,两年内不婚娶,要潜心为太上皇祈福,咱们这位官家看来不是急色之人,也够清心寡欲的,年二十都没个正经女人。”


    两年。


    盛则宁默默想,总不会也这样巧吧。


    即便官家有诚心为太上皇守丧,半年也大大足以让百官歌功颂德。


    可是两年,他若抓紧些,太子都能生出来了。


    这如何不叫人着急?


    不过对封砚的事,盛则宁很快就顾不上了。


    因为没过几日,就赶上了西府特有的朝冬节,她忙着去体察风俗去了。


    *


    上京城不但天气冷,氛围更冷。


    尤其每三日早朝时,总有一场吵不完的架,围绕着皇帝的子嗣。


    在一些大臣眼里看来,一位皇帝登位时没有没有带着子嗣,就犹如一个女人出嫁时没有带着嫁妆,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也怪太上皇的头几个皇子实在是朽木,雕琢不成材,早早就被打发到藩地眼不见为净,而剩下的这几个却又拖拖拉拉,一直没有成婚,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实在让人不解。


    现在皇帝不急,他们都要急坏了,就险些明说,万一您也崩了,这大嵩的天下谁来继承?


    封砚本人是不着急的,他只慢慢道:“朕将来会不会有子嗣还未可知,众卿若当真着急,不如先留意宗亲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孩子。”


    皇帝此言一出,满座惊诧。


    什么叫有没有子嗣未可知,难道皇帝身上有隐疾,而且这等隐疾居然就敢这样堂而皇之,公诸于世。


    也不怕遭世人耻笑?!


    况且,他这么随意就说出要选宗亲之子,那就是说明在皇帝心中早已经存了过继嗣子的心思了!


    皇帝虽然也是嗣子,可那也是太上皇的血脉,这与宗亲之子可不能一概而言。


    众臣的烦恼不知从何而起,既担心皇帝真的身有隐疾,不敢逼得太过,又怕皇帝心底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直到有人终于透了一嘴,曾经在城门口,他不小心撞见皇帝带着黑甲卫在堵人。


    堵得还是曾经对他痴心不悔、穷追不舍的盛三姑娘,最要命的是堂堂皇帝,他还堵人失败了,放着那三姑娘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他是眼睁睁看见皇帝落魄地站着原地,被风吹得像冰渣子一样僵硬啊。


    这下虽看似解了众臣的疑惑,但是也害惨了盛二爷。


    面对络绎不绝前来打探消息的同僚,盛二爷这几日过的很苦,就像过街的老鼠,谁都想抓他。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是这位盛国公的和稀泥**。


    可是百官们还是隐隐从里头嗅到了一些蹊跷。


    似乎这皇帝的破绽之处就在盛三姑娘身上,可是这盛三姑娘究竟是去探了哪门子亲,他们苦苦等着、等着。


    大半年了,一年了,快两年了!还没归来?!


    *


    盛则宁并没有在西府一直待着,她跟着一位志同道合的表兄一起往四周的城镇游历。


    这位苏七郎年二十有七了,却志在四方,无心娶妻生子,这就导致苏家二老以及七郎的父母对他很是头痛,不过盛则宁倒是很羡慕他的经历。


    若这苏七郎能与她祖父相遇,两人定然会有说不完的话。


    春去秋来,时间过的很快。


    这一路上盛则宁不但见识了不同地方的风情地貌,还撞见了许多不公之事,尤其是一些偏远地区,竟还存了扼杀.女婴的残忍之事。


    盛则宁觉得,既然养不活,就不要生她们下来。


    可她们还要说,没有法子啊,要生个男孩继承香火,不然断了后,一辈子都要受人戳脊梁背的气。


    真是愚昧又残忍。


    盛则宁十分生气,当夜就写了一封信回上京。


    这一年来,她常常会跟木兰社的同伴联系,尤其是与文婧姝书信来往最频繁,几乎三两天就要写上一封。


    一来文婧姝知识渊博,很愿意听她说外边的事,二来文婧姝还能给处世不深的她出很多建议。


    就比如关于这些女婴的事,盛则宁自知无法根治这些积年累月的沉疴旧病,只能先想办法把那些弃婴收了起来,她劝说了苏家帮忙募捐了一些钱,改建了一家旧书院成了济婴馆,里头很多都是健康结实的孩子,虽然没有那么奢侈的母乳,但是米汤也能喂养长大,至于后面她们如何,尚在与文婧姝商讨中。


    但是有一条是她们的共识,将来必然要让她们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关于这点柳娘子与梅二娘也愿意出力,表示只要七、八岁大能理事的孩子就能够当帮工,赚自给自足的钱够了。


    群策群力,总会想到妥善的法子,不过眼下她们所能收到的孩子都还太小,只能靠接济的法子养大,指望她们能自给自足,也太强人所难。


    不过让盛则宁感到奇怪的一点在于,就在她改建济婴馆不久,当地的县令就连忙拨款,参与建设,一副古道热肠、热心为民的样子都让盛则宁怀疑这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是不是哪天夜里给人夺舍了。


    还有就是不久前那个曾与她起过冲突的城守,竟然摘了乌纱帽,连追了她三天的路,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发誓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做抢掠民女,伤风败俗的坏事,若不能改正,一定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盛则宁觉得一件是巧合,两件、三件、四件事……加在一起就是蹊跷,大大的古怪。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神灵保佑,能有这么多福至心灵的际遇。


    这就让她不由想起刚写信不久,文婧姝有一次忽然在信里问她,能否将她的来信誊抄给其他伙伴看,还要她写得工整得体一些,说虽然零零散散,但也姑且算是能让人增长见识的游记。


    盛则宁自然不介意,最多将一些更**的话,再写到另一张纸上。


    至于文婧姝把誊抄下的信交给了哪些‘伙伴’看,她就不得而知了。


    盛则宁虽然不在上京城,可来自上京的流言蜚语,却是传得整个大嵩都知晓,看来无论是何处的人,茶余饭后都要讨论一些那些皇亲国戚的私事,才算得劲。


    其中皇帝的隐疾和他的失意情史最广为流传。


    不知道从何时起,几乎口口相传,皇帝居然对一名小娘子求之不得,用黑甲卫在城门口堵人,还‘苦苦哀求‘、’痛哭流涕‘、’下跪求和‘,无果后回宫服药’自宫‘还放言道:若不得此女为妻,朕终身无嗣。


    这则流言听起来的离谱程度是盛则宁当场就能写下小密信去向文婧姝考证真伪。


    不过文婧姝表示并未听过在她之后皇帝身边有小娘子出没,此事多半不真。


    盛则宁不禁联想到自己离开时的画面。


    城门、黑甲卫、小娘子、皇帝。


    似乎勉勉强强能对得上几个关键的地方。


    但是哪里来的‘苦苦哀求‘、’痛哭流涕‘、’下跪求和‘?


    皇帝的风评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变得如此可怜,比她往日只是在上京城’丢人‘算得了什么……


    至于服药自宫是她从前没有问起到事,嗯,虽然知道流言不可尽信,但是盛则宁还是提笔在公信的末尾缀上了一句话。


    ——官家身体可好?


    *


    上京城入了秋,便又到了秋猎的时节。


    可是今年皇帝大笔一挥,亲自取消了秋猎。


    来询问秋猎事由的官员愕然,连忙问皇帝缘故。


    “朕要微服私访,秋猎改挪明年。”说罢,皇帝径自从他身边走过,脚步还有些急切,与他平日里稳重克制的模样不同。


    “德保公公,官家这是怎么了?”


    德保公公扫了一眼压在桌子上的信,“哎,咱们官家’心心念念‘的那小娘子给他写信邀请了。”


    还跪在下面发愣的官员,正是当初把’谣言‘不小心传出去的那位,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经过百姓的润色,这流言会让他每每听到就冷汗直流,害怕哪天自己人头不保。


    所以德保公公刻意提到’心心念念‘这四个字,他下意识抖了抖,冒出一头的冷汗。


    “啊……她,她写了什么?”


    “官家身体可好。”德保公公神情怪异地复述了一遍。


    大臣满头雾水:“这算哪门子的邀请?”


    德保公公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一副高人神秘莫测的模样走了出去。


    哎,他们谁能知道。


    这是快两年里,官家在信上看到的唯一提起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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