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化蛇
即将跨入冬季的日光暖洋洋的, 哪怕清晨下了一场那么大的秋雨,沾湿了没带伞的路人,人们衣服上的湿痕还在, 但天空已经变回平时万里长云的样子,无波无澜。
医院服务大厅也有灯, 可惜不带任何温度。
林现的一面是温暖的阳光, 另一面冷白的室内光,以中间英挺的鼻为分割线,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满目猩红的望着苏甜。
那些红遮盖了他眼神中一些更为深邃的东西, 可悲的是,别人看不到,苏甜看不到,而他自己,无法感知。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如何做, 计划清晰明了,但他永远都不会懂得, 现在心脏紧缩着的、完全超出生理意义上的疼痛意味着什么。
好像是悲哀, 又好像是全盘皆输的预兆感。
抬腕看了眼手表,他失去等待的耐心,“苏甜。”
苏甜沉下脸, 他在意也不在意地呼了口气, 试图继续用温柔的微笑拉她回来, 然而他脑内嗡鸣, 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已然面临崩塌, 不论自己如何调动神经, 面部肌肉也无法做出任何示好的回应。
灯光晃眼,他垂下了银色的眼睫,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看似满不在乎,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用沉默的倔强抵抗外界的审问,但其实心里,已经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安静的时候有多好看,多诱人,多可怜,他只知道,如果苏甜再不理他,他就要崩溃了。
苏以诚的目光投了过来,从老人的角度,只能看到自己的女儿面色沉沉,林医生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一高一矮,一强一弱,分明高而强的那个占尽了优势,却在被矮而弱的那个用感情碾压着。
苏甜余光瞥到父亲自己操作着轮椅过来,强行压下心底的震撼和慌乱,为了爸爸,她不能再拖了。
她必须在父亲过来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林现。”
林现淡淡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甜上前一步,一点点距离而已,已经足够让他的心脏蠢蠢欲动,撞击着脆弱的心房。
他知道这是他开心的表现,更何况,他感觉到了,他的唇角翘起来了,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他的身体自己笑了。
经验丰富的猎人为即将得到猎物而喜悦,那种大获全胜的欣慰让他忽略了猎物脸上呈出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只顾着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林现。”苏甜通过骨传声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心底隐隐疼着,一字一句地撕裂他的防御,“给我爸做手术,否则……”
林现弯下眉眼,眼神里是和阴暗内心全然不同的澄净,像一个不知道善恶的小孩,“嗯?”
他在心里嗤笑。
小猫难道认为自己还有与他谈判的资本吗?
她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了。
她只能举手投降,乖乖归于他的羽翼之下。
他耐心地延展着手臂,等她自己靠过来,他就会抱住她,再也不让她走了。
苏甜拿出身份证和户口本,举在他的眼前,声音几次哽在喉间,最后还是沙哑地道出她的底牌。
“如果你拒绝,我现在就和许青岭结婚。”
心痛达到了极限。
泪水顺着眼角溢出,但主人不许,强压了回去,只留下眼尾的一点水痕。
相爱的两个人,要用彼此做柔弱的软肋去互相攻击,摘下对方身体最宝贵的那块傲骨,踩烂对方的底线和尊严,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悲叹。
她清清楚楚地见证了林现的表情由胜券在握变为惊愕慌张,那是林现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色。
“我给你一分钟,你自己考虑。”
苏甜冷冷收回自己的身份证,下达最后通牒。
双手有些颤抖,那又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林现的身体晃了下,这棵风雨都无法动摇半分的青松,终究要倒下了。
她要嫁给别人?
怎么可以!
他不许!
只要一想象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场景,他的心就如撕开了般裂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
耳蜗一刀刀刺耳的狂鸣在咆哮,脑内嗡嗡作响,体内的每一条神经都在清醒的状态下断裂,像是要撕烂他的躯壳,毁掉他作为人类仅存的一点理智。
身为人类的林现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崩坏着。
他低吟一声,再急剧的呼吸也无法弥补他流失掉的氧气,他用掌根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想要唤回自己的意识,但他的意识还是碎裂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分为二,温柔的、小心翼翼守护着苏甜的那只流浪小狗惶然逃走,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双腿断掉,蜕变为一条长满冰棱鳞片的白色蛇尾。
反社会人格已然是变态人格中最可怕的那个,更恐怖的是,现在叠加了幻想上去。
他无药可救了。
阅读过无数精神心理书籍的林现明白了,他完了。
他惊恐地盯着自己的蛇尾,又看了苏甜一眼,她的眼神是他没见过的残忍,几乎要将他凌迟。
他退了几步,在他的眼里,是他把蛇尾悄悄藏到了身后,可是那条尾粗而长,盘在后也仍旧有着可怕的存在感,他不断退后,但怎么也没办法把这条畜生的东西藏起。
不可以被苏甜看到。
什么手术,什么和他在一起,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求不让苏甜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脱下外套,盖住了自己的腿上,但蠕动的蛇尾还是会探出一截,拼命爬向苏甜。
他崩溃地将手放在自己衬衫的衣扣上,想要用身上所有能脱下的衣物挡住挣扎伸向苏甜的蛇尾。
“……林现?”苏甜歪了下头,“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把西服扔在地上?
为什么退后两步又上前一步?
他的表情太过恐怖,眼睛红透,面目狰狞着看着苏甜,双只手似乎要将自己掐死一般放在脖间的衬衫领子上。
周围的病患看到他这样,都忍不住绕开他,走了几步后又按耐不住好奇心,回头盯着他们这边看。
“林现?”苏甜皱眉走向他,“你没事吧?”
林现的手一顿,脸部紧绷地盯着苏甜,那是他贪恋的人,可是……
他低头,果然,蛇尾已经游走到了她的脚边,只要她再靠近一点点,他就会缠绕住她,拖她沉入他的地狱。
肮脏丑陋的东西,怎么配触碰她,用令人恶心的粘液弄脏他的宝贝?
“别过来!”
低低的嘶吼在大厅中震开,苏甜颤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再问问。
她也忍不住讽刺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会关心林现好不好。
不管如何,她不愿意看着骄傲的林现毁在他手里,但如果他在医院再这么闹下去,那他二十几年的学就白上了,所有付出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林现,你冷静点,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林现的眼神很古怪,明显的疯狂,却又隐忍着什么。
她看不懂他眼底的绝望和悲鸣。
明知道她是在威胁自己,明知道她在说气话,但就是这一句简单又毫无底气的话,仍然把他杀死了。
她走八年,他没疯;她和不是直男的王宇松订婚,他没疯。
可当她拿出身份证和户口本,说要和许青岭结婚的时候,他疯了。
许青岭是一个正常人,能给她正常的爱情和陪伴,不像他,只有一副人类的躯体。
而现在,他连人类的身体也没有了,他变成了蛇。
苏甜迈前一步,他看到他的蛇尾卷住了她的脚踝,喉结上下滚动,他不再迟疑,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皮肤雪白,毫无瑕疵,犹如上好的美玉,紫色的血管像是雪叶清晰的脉络,让这块玉石更加韵味悠长。
“别过来……”他没力气说话了,颤抖着,要解开自己的第二颗扣。
苏甜简直不敢相信,“你要做什么!”
当众脱衣服?
他疯了?!
林现厌恶他人的目光和触碰,从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多余的皮肤,连半袖都不会穿,就算天气再热,他也会穿着长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是医院!”苏甜被他惊得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及思考,直接冲了上去,不顾他无力的阻拦,为他系好了衬衫。
“苏甜……”林现怔怔地用目光描摹她的样子,视线逐渐朦胧,喉头哽着一股痛,暗哑地恳求:“别碰我,求你。”
那条蛇尾已经卷住了她的腰,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双手,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嘴上说着不要碰他,但从不肯松手。
系好扣子,苏甜又沉默地捡起他的西装,披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看着正常一些,勉强为他留住了几分尊严。
爱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无法看着那颗星辰坠落。
说她愚蠢也好,说她伪善也好,她只遵循本心。
脑袋昏沉,似乎在冬季转冷的时候陷入沉睡是蛇的本能,林现的眼前开始发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抱期望地问:“可不可以,不嫁给他?我会治好……”
大厅入门处又爆发出一阵嘈杂,人们的惊呼和喊叫充斥耳膜,淹没了林现的后半句话。
苏甜紧张地望过去,她爸爸还在那里。
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被灿烂的阳光晕染,苏甜一时没看清,只看到那个东西周身反射着强光。
但在医院工作久了的苏甜有直觉,这是医闹!
“林现,你这个庸医,气死了我妈,我要让你偿命!”
男人的吼叫声让苏甜的瞳仁在一瞬间收紧,想也不想就挡在了林现身前。
“保安!!!”
作者有话说:
疯了,彻底疯了(有二更,在晚上6点前)
第72章 自由
“宝宝!”苏以诚见有男人拿着尖刀刺向自己的女儿, 急得直接推开轮椅,抄起手边的拐杖站就拼了命一样奔向苏甜。
周围的人都在尖叫着闪躲,唯有这位老人跑向这边。
场面混乱不堪, 保安的警告声和路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苏甜的耳边却只有嗡鸣, 僵硬地看着刀子尖锐的一端落向自己的脖颈。
“走!”
背后传来林现野兽般的低吼, 一只苍白的手拉扯着她的衣领向后,颈部感受到一阵窒息,苏甜跌倒在地, 眼前是林现摇摇欲坠的宽阔背影, 他抬臂抵挡,虚披在他肩上的西装像一片冬日里无力再延续生命的枯叶,落了下来。
浓郁的黑挡住了她的视线,盖住了她的脸。
苏甜干涩地眨了眨眼,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几秒钟的时间, 足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不管林现在他人眼里是多么卑劣阴暗的小人, 他的选择始终如一,会在车辆撞向她、尖刀对准她时, 将她护在身后。
压抑已久的眼泪失控溢出, 被一件外套遮着,苏甜终于敢哭出来。
林现,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是真的怪物, 刀会杀死我, 同样也会刺穿你的心脏。
你又不是不知道疼, 你又不是真的有蛇鳞长在身上。
刀剑刺入皮肉, 林现抓住男人的手掌, 对方的咒骂完全入不了他的耳,只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太阳,暖意融融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银白色的睫毛颤了颤,他的身体由寒冷变得温热,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
血液的大量流失应当会让身体变冷,可即便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类,体温也会比一条蟒蛇暖。
蛇尾褪去鳞片,重新变为他的一双手,他突然笑了出来。
小狗又回来了。
悄悄地摇着断尾,给身后的主人看。
行凶的男人被他的笑声震住,反应过后还想继续推入刀尖,脑后就感到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滑了下去。
苏以诚举着自己的拐杖,看到歹徒晕倒,闭着眼睛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年轻的时候当过两年兵,知道怎么打人最疼,不然自己的孩子和林大夫都要没了。
“吓死我了……林大夫,你没事吧?”
林现仍旧保持着微笑,他低眼,洁白的衬衫已经被血染红了。
苏以诚头都大了,这像没事?
还笑,还笑!这林大夫是傻了吗!
他是管不了了!
“闺女、闺女……”苏以诚蹒跚走向摔在地上的苏甜,“伤到你没有?”
保安姗姗来迟,将他们几个人围成一圈,林现倒在地上,清醒地数着自己血液流走的速度,他本可以自救,但他没有力气了。
他迟缓吃力地扭头,对上被揭开他衣服、露出一双泪眼的苏甜。
他微微怔了怔。
苏甜还会为他哭吗?
在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之后。
他还以为,她恨死了他。
苏甜爬了起来,他看到她在擦眼泪,然后跪到他的面前,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把他的外套按压在他的刀柄周围。
一颗颗眼泪坠落,沿着染血的刀身滴入他的心脏,像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了干旱的荒漠,他感受不到痛,只觉得心疼。
他又害她哭了。
“林现,你会没事的,我来帮你。”
他听到她强装镇定的声音。
是啊,他会没事的,这样的出血量,急救科就在五十米之内,他会没事的。
他知道。
他只是难过,苏甜因为他这么烂的一个人哭。
在遇到他之前,他的宝贝是多么快乐的一个女孩,在朋友闺蜜的陪伴下高高兴兴上学,放学路上会和小花小草说话,看到一只没见过的虫子都开心。
她一放假就会出去玩,满世界地跑,朋友圈一天发十条,拍下她找到的新鲜风景,娇艳如阳,骄阳似她。
可是,是什么时候起,她不出去玩了,不发朋友圈了,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消失,光芒也一点点燃尽。
是从他出现不久后吗?
好像是的。
是他让她的快乐变得苍薄稀少,多了一份对毒蛇的恐惧。
如果她不快乐,不幸福,那么林现这个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意识缓缓抽离,林现的指尖动了动,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藤蔓般爬上胸膛,覆盖上她那双按压止血的手。
苏甜僵了下,盈着泪看他。
可以温暖他的光都被她的身体遮住了,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失去血色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很小很小。
“你说什么?”她俯身,察觉到他的气息虚弱,又看到他轻轻闭上的绿眸,心头更是酸楚到泛滥,忍不住哭出声。
他说——
“苏甜,你自由了。”
生死之际,他的最后一个决定是推开她,最后一句话是苏甜,你自由了。
全是她。
林现,你都没有你自己的吗?
作为林现这个人,你的心愿在哪里?
急救科的医护人员匆忙赶到,抬着林现上了担架,见苏甜的手还是按在林现的心口,焦急道:“苏大夫,交给我们吧。”
苏甜怔愣点头,抬起了手,但当林现的体温离开她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攥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不想松开。
“苏大夫!”
苏甜哭着仰起脸,她还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所有人,她娇小而柔弱,满脸凄惨的眼泪,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她忽然想起看到林现的第一眼,他坐在二十四班的最后一排,眼神像一条蛇一样攀上她的脸,因为要忍耐靠近她的冲动,他必须时刻捏着一块解压海绵,但目光骗不了人,他明摆着要吃掉她。
她那时什么都不懂,还以为林现讨厌她。
殊不知那是林现隐忍的爱意。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要做什么,别人看不透,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一条耐心狩猎的蟒蛇,在他吞噬了猎物以后,又吐了出去,看着她烙着一身他的印,告诉她,她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吗?
林现受伤事件的通告在第二日下发,医院一时议论纷纷。
人人都知道林现冷漠凉薄,把治病救人只当成一份工作,而不是道德,在医院也多次受到过来自患者家属的投诉,说他态度太恶劣。
但谁也没想到,林现的不理不睬竟然引来了这么一桩祸事。
行凶的人是心外科一个老人的儿子,经警方调取监控和走访同房病人之后才真相大白,老人根本不是因为林现如何对待她而去世的,而是赌徒儿子在酒后和老人大吵了一架,活生生把老人气死了。
那夜甚至都不是林现值班,只不过因为前几天林现在一旁看到儿子那么辱骂老人,眼神嘲讽,便让输了钱的酒鬼记恨上,借着酒劲伤人。
林现是何其优秀的一名外科大夫,医院将警方通告发给每一个科室,力求证明林现和医院的清白。
“林医生也太倒霉了吧……”
“医闹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干医生不仅要救命,还要防止自己被伤,真是……咦?小苏?”主任上下扫了苏甜一眼,“不是请假了吗,怎么来了?这次你也受到惊吓了,你爸爸没事吧?”
苏甜摇头,把自己的辞职信放在桌上,“主任,我要和我爸爸回英国了。”
“啊……”主任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突然啊,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调班什么的……”
“我会上完这半个月的,科室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苏甜深呼一口气,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对我这段时间的照顾。”
苏甜全家都在国外,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苏甜竟会放弃这么清闲的工作,联想到她和林现复杂的关系,主任和另外一名医生对了下眼神,应允了,“好吧。”
苏甜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听说遇险之前,林医生在和小苏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
苏甜脚步微顿,身后的声音也停止了。
她无奈地塌下肩膀,继续迈开脚步。
特地去普通外科绕了一圈,但她只安静地在门前站了会,并没有进去。
她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走进林现所住的病房。
他伤很重,这是完全无力抵抗攻击所导致的后果,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在碰到她以前,林现是林英豪的儿子,天之骄子,家庭显赫,成绩优异,性格也是人人称赞的温和。
可和她走在一起后,她明显地感觉到了林现的脱轨,所有事情都在向不可掌控的糟糕一面倒去。
他变得极端、偏执 、病态、危险。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没有她,林现会怎么样。
特别是这次,林现的精神状态明显是不对劲的,她为了爸爸和他针锋相对,把他折磨成那样……
以至于一米九几的他连一米七的矮小男子都打不过了。
她不知道的是,林现说要放她自由,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要还给他清净。
至少没有她的那八年,他活得虽然平淡,但也不会变得这么遭。
也许,她也到了放手的时候了。
手机震动,她如梦初醒,站在电梯间的窗前,推开窗户,看到了教授发给她的消息。
「本部的教授已经同意联合做你父亲的手术了,抓紧时间,尽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帮你
苏甜关上窗户, 搓了搓手,转身挤进了电梯。
医院这两天最大的新闻就是林现遇刺,第二大的新闻则是林现遇刺前和他拉扯不清的苏甜。
正巧办案的警官也在, 认出了她,探究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脸上。
苏甜配合调查也去了一趟警局, 因此认得他们, 尬笑了一声就低下头,不打算多说。
出了电梯,苏甜被警官叫住, 她迷茫回头, “叫我?”
“是的,苏小姐。”警官摘下帽子,跑了一天,他们也十分疲惫,“嫌疑人还是坚称只是恐吓受害者, 并没有真的刺向他。”
苏甜也是后来知道此事的, 行凶的恶徒为了给自己开罪,咬死了口风, 说自己持刀闯进医院, 只是因为见林现穿戴不凡,想勒索点钱财,至于正中心脏的那刀, 他把全部责任都推给了林现。
这就是在欺负林现仍处于昏迷中张不开嘴。
自己捅自己, 刺穿的还是心脏, 林现本身就是心外科领域的杰出医生, 他能干这种傻事?
且不论那样的伤会不会致死, 光是手术后遗症, 林现就可能会断送作为医生的前途。
他不是普通外科医生,是心血管和肿瘤领域的后起之秀,真正的天才,每每站在手术室里,打底两个小时起步,需要极大的体力和精神消耗,但凡这次的事造成任何身体上的后果,这颗星星都将在这条路上陨落。
苏甜眼睛酸涩,想起林现倒在她眼前的画面,口中尝到的仍是化不开的苦。
他们在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都是保护对方。
这么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一个躺在病床上,会留下什么后患还尚未得知,一个,又要远走他乡。
警官一筹莫展,“苏大夫,你还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苏甜绷住嘴角,斩钉截铁,“我当时在林医生身后,没有看到更多细节,我只知道,如果不是林医生推开了我,那把刀就会划烂我的脸!”
警官点点头,和另一位交流了几句,没再多透露什么,径直离开。
回了家,苏以诚关怀地问:“林大夫醒了吗?”
苏甜面色惨淡,摇了摇头。
苏以诚以为是林现还没醒,但事实上,是苏甜不知道。
她没有过问。
知道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就已经足够了。
她没有去看林现的勇气。
家中久无人居,要打扫的角落很多,苏甜什么也没说,开始清理卫生。
从小住大的房子显旧了,小的时候,她总是离开家出去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搬走这个占满她童年记忆的老屋。
八年过去之后还会是多少年?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就像林现,八年之后还会再蹉跎多少岁月才能坦然重逢,她也不敢去想。
苏甜曾度过一本科幻小说,说人类所处的是第三维度,三维之上还有更高智慧生命的存在,四维、五维、六维、七维,低维度的一切文明在高纬度面前都是透明的,所有行迹在高纬度生命的眼中无处遁形。
物质生命能进入的最高维度就是第七维度,第八维度的生命不是任何物质,而是时间。
时间是虚无缥缈的,不断向前,没人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又去了何方,人类只知道时间流逝了便无可挽回,于是拼命研究出文字和影像,记录下自己的文明发展,而作为独立的个体,他们用这种方式刻下自己的回忆。
有些记忆随着时间淡去了,有些不能,后来可能再没有提起过,但那些色彩,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鲜艳,仿佛是烙在心间的,不能释怀。
强行剥离会很疼,比未麻醉的清醒状态下进行的分离手术更痛。
苏甜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一张和林现的合影,只找到了当初那本震撼她对宇宙认知的科幻小说。
她一页页地翻阅,最终在第八维度那章,写下了林现的名字。
那些记忆,那个复杂神秘的人,就让他去往他该去的地方吧……
她决定放手了。
连林现自己都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起快乐,伤害更多。
一段良性的爱,不应该是这么狼狈、满目疮痍的模样。
他们都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在医院任职的最后一天,苏甜显得比平时都要沉默一些。
婉拒了同事们好心策划的送别宴,苏甜坐在操作台上,一言不发。
工作机械单调,日复一日地重复,听着早已熟捻于心的机器声音,苏甜强迫自己专注。
听说林现醒了,听说他的身体暂时没有查出异常,听说……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有没有事。
也听说,自此之后,他再没有提过她的名字。
随着林现的清醒,遇刺一案也落下帷幕,警方证据链完整,以故意伤人的罪名将嫌疑人移交给法院。
因为这一场闹剧,舆论哗然,大批量的媒体削尖了脑袋想要采访林现,林现通通拒绝。
已经如此低调,但那些流散在网络上的他的影像还是引起了网友的关注。
林现太漂亮了,论样貌,丝毫不输当红男星,何况他的气质还十分特殊,纯然的北欧之子,皮肤如雪一样冷白,身材优越,眉睫还是罕见的银,全网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林现这个名字连续上了三天热搜,事件的热度渐弱,他的过往却被挖了出来。
两届状元、领域专家的头衔比不上他在校园留下的几张来自于他人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高山清雪一样卓然的外貌,孤高也谦卑。
网友A:「林现学长在我摔倒的时候扶起过我,他的手超级好看,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手就是他的了!」
网友B:「呜呜呜,林现是我的同班同学,可惜后来休学两年,我就成了他的学姐,明明一样的年纪,突然当了暗恋的人的姐姐,我的命好惨!」
网友C:「我当年家境很差,是他资助我上的大学和研究生。现在我在京城纳税两年了,也变漂亮了,回想起那一年,还是怅然……他心里只有一个人。」
苏甜翻着超话广场,微笑着一张张存下他的照片,抽丝剥茧而隐秘地寻找着过去的林现。
顺便摸进了王美彤的微博,看到她现在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管理了,一身职业装穿得洒脱干练,皮肤还是健康的麦色,但眼中的光彩已然不是当年那个自卑的小女孩了。
……她们都长大了。
很好很好地长大了。
不管曾经经历了什么,那群爱笑爱闹的小孩,都在努力奔向光明的未来。
临近工作结束,苏甜有些心不在焉,趁着病人进到扫描间,她的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别再忘了拿。
这一位出来,还有下一位。
年轻的男孩穿好厚实的衣服,看到进来的下一位的脸,仰着脖子愣了下。
这不是……
网上热传的那个受伤医生林现?
苏甜自然也看到了电脑屏幕上林现的名字。
冷冽的气息徐徐环绕,她知道,那是林现的味道。
她没有扭头去看他,只嗓子干哑地说:“厚外套和金属饰品摘掉,进去。”
他的气息更浓了。
一件白色风衣轻轻搭在了她的椅背上,羊绒质地的面料擦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颤抖,“患者的衣服放在那边。”
林现不可能不知道医院的规矩,他是故意的。
他什么意思?
不是说要还她自由吗?
那件衣服很快被取走,随之淡远的,还有属于林现的气味。
沉重的门推开,发出暗哑的声响,苏甜紧绷着脸,几次深呼吸后才敢抬起眼睛,看向那个人。
林现的背影消瘦了很多,但这不妨碍他的挺拔,一身洁白宽松的长袖长裤让他那一丝不易被人觉察到的脆弱更加突出,露出几分好看的肩颈线条,肤色白得晃眼。
苏甜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短发。
发根几乎是强降雪后雪松枝叶上挂满的银白,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灯光照出的反光。
纯度极高的银和人工染上般的黑重叠,无端增添了他的狼狈,像在雪里摔了无数次的可怜小狗。
林现背对着她坐在仪器的床上,动作缓慢地躺下,侧脸连绵起伏,高挺的鼻像是一把冷厉的刃,苏甜的视线不禁攀到了他的唇上。
那双唇吻过她多少次,她都记不清了。
从十八岁在无人角落里的小心翼翼,到二十六岁不加掩饰的炽热渴望,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唇,苏甜都会为记忆中残存的那份触感而颤栗。
“躺正。”
林现的身体有些歪,苏甜按照要求开口。
她的面前有话筒,里面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指令,但里面对外却是隔音的,林现的唇动了动,苏甜听不到,但他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她猜他是手术创口还没好,没办法躺直。
苏甜只能进去,走到他面前,本应该帮助林现扶正身体的她,这是她的义务,但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头发上。
林现静静地看着她,虚弱不堪。
苏甜忍不住心酸,骄傲的林现何时露出过这么窘迫的一面,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星辰,是雪山上最干净的那一捧雪,不会融化,也不会沾染凡尘,永远纯粹明亮。
苏甜俯身,双手按上他的肩膀,“我来帮你。”
纯白的仪器和纯白的男人,掌下的温度偏低,他的体温似乎一直都比较低,只有在看到她时才会慢慢升高。
他靠这些才能辨认自己的情绪。
呼吸变得沉重,压抑过的吸入与呼出节奏不稳,由绵长转为急促,在密闭的扫描间内格外明显,无限扩大,拨动着苏甜不安的心律。
苏甜试图把他拉高一点,可他太重了,怎么也挪不动。
视线下移,看到他的一双手死死抓住仪器边缘,单薄的皮肤已经快要承受不住那股张力,骨节似乎要从中破出。
“林医生,松手,你这样我没办法拖动你。”
受过伤的胸膛焦急着起伏,但林现明明面无表情,只是浅浅拧着眉头,嘶哑的嗓音低沉震颤,“松手?”
他怔怔地看着蛇信舔着她的脸,听话松开了。
白色的蛇尾和瑟瑟发抖的小狗同时圈住了她的胳膊,他目光里咬着几分绝望,和对自己的厌恶。
“林医生?”
苏甜低头,林现的双手抓得她手臂都疼了,她茫然不解,“你在做检查,后面还有其他患者,先松开,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掩埋
她要他松开仪器, 并不意味着要他抓住她。
苏甜耐心地掰开他的手指,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爬高,轻声说:“不要害怕, 一会扫完了,我扶你下来。”
林现的表情有些惊恐,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两个人都清楚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也明白对方的眷恋, 谁都不需要再伪装不在意了。
总算把林现的身体摆正, 苏甜转身出去,林现用力地睁着眼睛,在一片强光的刺激下闭上了眼。
他在颤抖,他不知道片子拍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的骨骼,是蛇, 还是狗, 还是人类,他只乞求他的真面目不要吓到苏甜。
不然, 她会离他更远的。
林现颤得太厉害了, 影像十分模糊,苏甜皱眉,对着麦克风讲:“林医生, 不要动, 再来一遍。”
是拍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错乱的精神让林现忍不住去这样想, 他咬紧牙关, 短短几分钟, 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苏甜又拍了三遍, 这次还算可以,勉强可用。
“好了。”她扶起林现,摸到他坚硬的肩胛骨,察觉到他的体温又降了下去,或许比刚进来时还要冷。
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肋下,他的呼吸近在颈间,类似拥抱的姿态,两方的皮肤却始终不能紧紧相贴。
苏甜心里多了一份说不出口的涩然,“走吧。”
林现定定看着她,仿佛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颜色浅淡的眉眼无力地半垂着,好像再多撑开一点都是负累。
他看起来很可怜,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开的雪花,执拗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能挽留住什么。
苏甜叹息,“外面还有很多患者在排队,林医生……”
“拍到了什么?”他突兀问。
苏甜愣了下,“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林现垂下眼,“我知道了。”
苏甜搀着他下了地,考虑到他的脸色不佳,还想帮他出去,但林现只是摇了摇头,披上自己的风衣独自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苏甜已经进去了,有只白色的小狗执着等在门外,而他的身后,是游摆的一条恐怖蛇尾,挣扎着爬向x光室。
他眼神一黯,麻木地扭过头去,不再回望了。
扫完最后三个病人,苏甜在医院的工作就算彻底终结了。
她长松一口气,默默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科室。
她还是不习惯告别,她再也不是那个走到哪里都会带来欢声笑语的活宝,更不是那个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离别的小女孩了。
走到医院门口,许青岭和旋旋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
旋旋眼睛明显亮起,小兔子一样蹦哒着向她跑来,“甜甜,走走走,哈啤酒去!这破工作,看你这样也知道不合心意。”
旋旋叽叽喳喳说着和白树现在过得有多幸福,苏甜眼睛弯弯的,打心里为她高兴。
话锋一转,旋旋问:“你和林现,再没回头的机会了吗?”
林现遇刺一事闹到全国都知道了,现场的照片也拍下了满脸眼泪的苏甜。
苏甜一开始还不准备多说什么,但耐不住旋旋的盘问,只好吞吞吐吐地全部托出。
苏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旋旋跟着失语。
苏甜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有时候连关系最亲密的旋旋也找不到她过去的半点影子,旋旋感叹,“还不如不复合呢……你和他没复合的话,现在也不用那么伤感了。”
得到又失去,是比一直不曾得到,还要痛苦上许多的事情。
还好有酒,酒精这个东西很毒,辣嗓子,但能麻痹神经,钻进肚子里便能铲走一些人们想要遗忘的记忆,就是时效不行,缓缓排出体内后,那些回忆就又疯了一样涌回来,巨浪滔天般把人淹灭。
散伙饭的最后,沉默许久的许青岭突然开口,“苏甜。”
苏甜撑着额头,醉醺醺地抬起脸,十分茫然,“啊?”
“其实,我让司机送你回家那天,是我故意给错了地址。”
苏甜脑子不灵光,反应了半天也没想起是哪天的事情,许青岭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最终是克制地抽离了,“那天你也喝多了,我不放心旋旋跟着去了夜店,我故意让司机送你到林现家。我以为……那样你会幸福。”
“哦……”苏甜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或许是光线使然,抑或是泪光泛滥,总之,她释然笑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去了他家,嘿嘿,嘿。”
都不重要啦。
明天,她就要和爸爸去英国了,那边的教授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和林现共同发表论文的那两位,一个是肿瘤方面的专家,另一位是心脏方面的大佬。
林现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吧,她的大学教授会尽心到这种程度,帮她找到了本部的两名教授,安排好了手术。
他视为底牌的局,居然就这么化解了。
不过他也说了,要还她自由的。
他们之间,以后除了一份会在脑海里浮现的记忆以外,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酒杯见了底,苏甜抿下最后一口,视线朦胧着轻声念:“林现啊。”
“祝你今后前程似锦,成家……立业。”
不要再为她痛苦了,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摘掉你的锁链,去天空中自由飞翔吧。
出发日,国际机场的登机口因为航班宣布延迟而叹声累累,苏以诚倒是淡定,结结巴巴地练着英语,但没一会就举手投降了。
“闺女,我能不能不学英语了?”让一个快六十的老人学英语,亏他们兄妹俩能想得出来,他苏以诚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临了临了了要去异国度过人生结尾,真是……
钱都白赚了。
他本来打算痊愈后就把老婆接回来,一起找个老年大学上上的。
没成想儿子想让他去美国帮忙,话说得好听,那不就是给儿子打工?!
小算盘打得响彻宇宙。
“不行啊爸,不学英语,在那边交不到朋友的。”苏甜坐立难安,紧张地拿着苏以诚的病例翻来看去,奈何她不是学这专业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按道理说,爸爸的那点小肿瘤十年内并无大碍,虽然位置不好,但因为足够小,所以扩散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好像爸爸的身体彻底康复,她就会从什么东西中解脱出来一样。
手机震了一下,苏甜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到教授发来的消息后,愕然的神情滞在了脸上。
“怎么了?”苏以诚一看便知苏甜不对劲。
苏甜一脸呆呆傻傻,“那边说两位教授的时间对不上,手术要延迟到春天,具体待定。”
但,这怎么可能?都说好了在这个月进行的手术,怎么会突然延期?
她的脑海一瞬间浮出一个名字,带着针扎过般的痛,和令人苦涩的甜。
她沮丧地捂住脸。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林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漂亮和刺痛,爱他会很疼,放弃会丢掉半条命,所以她始终跳跃在爱与放弃的边缘,苟延残喘。
可她始料未及,林现已经深植于她的灵魂,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绕开那些涌动鲜活的神经,剥离他的影子。
她颓然想起高三那年寒假,她要去美国看望父亲,林现赶了过来,就在这个登机口,在她即将登机的时候,他俯身压下来的深吻。
她那时根本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是什么,被他伪装出的温和骗过,不知道忽然降临的拥吻都是为了留下她。
为了留下她,他把当时认为是武器的身体祭献给了她。
……原来他们有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视线虚渺散向旅客涌来的方向,但在看到一个神似林现的身影后,又似灼烧到一样猛然收回。
“爸,我去买瓶水。”
苏以诚惊讶点头,莫名其妙望向同一处。
许是被耽误了时间的旅客都有一股怨气,结账的时候前面的人居然和店员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还动起了手,所有人都本能地散开,纷纷逃出了便利店。
苏甜不住回头,作为一名医生,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
扭头时撞到了一个人,她抱歉地低下头,“不好意思……”
入目的是雪白的羊绒大衣,她微微愣住,这件衣服,好像林现穿过……
微弱的火苗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她不抱希望地仰起脸,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庞。
五官精致锋利,轮廓消瘦立体,半银半墨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还有那双会让无数人心跳出现空白的绿眸,正像旺盛的水草一般揪住她的双眼,引她溺水一样窒息了半刻。
“林现……”她低声喃喃。
他昨天分明还行走困难,今天又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那个像他的身影,就是他吗?
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
林现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眼,紧抿的唇片终于张开,声音哑得像是沙砾划过单薄纸张,“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他的气息太过强势,侵蚀着她的神志,苏甜惶然退了半步,一副被戳穿的表情。
林现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体温顺着血管攀延,激得她一震,困惑地看向他。
他还在观察她,但这次的口吻更为肯定,“你在同情我。”
可怜,同情?
苏甜难以理解,他问这些做什么?
还有什么意义吗?
“林现,你的身体还没好,你应该回去休养……”
林现俯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蛇尾卷死了她的手腕,又强行塞进了她的指缝,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手指扣住了她,十指相扣的动作完全是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完成的。
“苏甜。”
他压着呼吸,用呼出的灼热鼻息吻着她,“不要走了,再爱我一次吧。”
“你说什么?”苏甜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林现的样子是多么让人怜悯,卑微到了尘埃里,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求她留下,这种话简直不像从清冷孤高的林现嘴里说出的。
雨打过的倔强青松,现在终于被压垮了脊梁,碎了一身的傲骨,满身的狼狈泥泞。
林现紧绷着下半张脸,眼神孩子般无助,只能这样执拗地不松手,“可怜不算爱吗?再爱我一次,不可以吗?”
他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她,眼底压制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崩溃,“再爱我一次,求你……当我求你,苏甜,我这里很疼。”
他拽着她入怀,按着自己的心口,痛意绞着他的心脏,让他精神世界濒临塌陷,“这次没有骗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太疼了。”
他是不懂情绪的人,但这些犹如实质的心痛,他早在二十岁那年就领教到了。
那是一把会日日夜夜让他生不如死的尖刀,一遍又一遍,只要想到苏甜,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苏甜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林现第一次和她说疼,第一次求她,第一次……诚恳说出自己的想要。
她也很难过,可好的感情不应是这样的,林现的偏执和极端,她的懦弱和不信任,只会让他们越爱越痛。
“你受了伤,当然会疼,你现在应该立马回到医院,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
林现怔住,他不懂,为什么都这样了,他的蛇尾反而缠得更紧了。
以卑劣肮脏的身躯挣扎在泥潭里,还在试图走进她的心。
他佝偻着身体,耳边仿佛响起了什么声音,他恍惚了下,好像看到了机场的崩塌,他知道这都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幻觉,然而他还是害怕,怕到将她的手背贴在唇边,用蛇信亲吻。
“我可以为你爸爸做手术,那两个人不行,我一定会治好你爸爸,这样可以吗?”
一块碎片落下,他搂着她侧身躲过,想到苏甜可能在看,又惶恐地看向她。
果然,苏甜露出了疑问的神情,“所以,我爸爸的手术突然改期,又是因为你?”
越来越多的碎片砸在他的身上,他却再不敢躲了,那会让苏甜发现他的精神异常,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只能承受着一下一下让他头晕目眩的重击,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底牌,“我给你爸做手术,别走了,别走了,我做,我真的能治好他,完全治好他……”
苏甜如坠冰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林现!”
她厉声呵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再次利用了我爸爸!你到底懂不懂,他不能当作你要挟别人的工具!”
好好的手术近在眼前,而林现居然又一次干涉了?
他到底会不会尊重她,但凡他有提前和她商量一下,她会这么担心?
他难道只会践踏她的底线吗?!
林现茫然,瑟缩着肩膀,雪一样纯洁,也不分善恶,“是你要我给他做手术的,我现在答应了……”
他眨了下眼,银白的睫毛也随之垂下,“……我又做错了吗。”
苏甜绝望地闭上了眼,“林现,你真让我失望。”
他能一次故意留下把柄等她屈服,下次就还能故技重施。
就算真的治好了爸爸,他还是能找到新的机会,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继续拿捏她。
他会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越走越远,失去最初那个林现的影子,直到再也找不到。
只为了得到她,付出本该灿烂耀眼的一生,值得吗?
苏甜撑开眼帘,敛起自己最后一丝对他的眷恋,一字一句道:“林现,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让那两个教授给我爸做手术,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她转身就走,连一点的不舍都没有,林现抬起了颤抖的蛇尾,想抓住什么,但头顶一块巨石压垮他,他被死死压在了地上,艰难地呼吸着,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好像被活埋了,一块块散落的石埋葬了他,空气都是阴暗恶臭的,让他窒息。
他无力地蜷缩起四肢,痛苦地低吟哑叫,“苏甜、苏甜……苏甜!”
大脑被疼痛混乱占据的时候,呼吸被扼住咽喉的时候,他再无能为力的时候,最需要人疼的时候。无数次,他喊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会好受一点。
“苏甜、苏甜……”他拨开一块石,透过缝隙,看到远去的背影,看到自己的蛇尾已经鲜血淋淋,却还在扭曲痉挛地爬向她,不管不顾,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哈……
林现惨笑。他完了,彻底完了。
没有苏甜的林现,本身就是具尸体。
身后响起人们的惊呼,苏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有回头。
爸爸会好的,那两名教授同样优秀。
只要她走了,林现就会好起来的。
过敏症的患者,只要能脱离过敏原,一切苦症都将不治而愈。
她青春里的那个林现,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不舍
一架国际航班在延迟六个小时后终于起飞, 一个绝望到崩溃的男人也从混乱的记忆中清醒。
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突然睁眼,紧接着是一声野兽般嘶哑的怒吼,护士冷静转身, 叫来了一位医生。
林现茫然地看着绑在自己四肢上的束缚带,血红的双眼在屋内每一个角落冷冷扫过。
没有, 没有苏甜。
她不要他了。
他被丢掉了。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身体也如灵魂一样失去所有重量,林现失神,胸膛剧烈起伏着, 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剌着耳膜。
瞳孔震颤, 反复确认这个世界有没有崩坏,又转动着眼珠,焦躁地寻找着自己的蛇尾藏在哪里,会不会忽然出现,还想爬向苏甜。
他用黯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四肢, 手还是手, 脚还是脚,没有变成让人恶心可怕的东西。
他清醒地知道有人救了自己, 手臂上的针眼显示他曾被注射过药剂, 所以他才能从天崩地裂中存活。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得救了。
他甚至痛恨那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没有苏甜的林现,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生不如死, 爬满身体每一条神经的痛感疯狂折磨着他的心脏, 就算满口吸气也不能缓解任何压力, 醒着煎熬, 睡了就循环在恶梦中, 老天连一分钟的喘息都不给施舍给他。
门推开了, 林现的眼神也充满恨意地射了过去。
见到来人,他短暂地怔了几秒,然后更加暴怒,“谁允许你带我到这里的?!”
八年不见,季如风一个心理医生竟然敢私自绑他到这里进行治疗?!
季医生坐下,西装板正,和衣发凌乱的林现鲜明对比,怜悯地看着这个已经被逼入死局的年轻人,温声回答林现的问题:“你父亲,林勇豪。”
林勇豪……
那个在林家唯一免遭于难的幸存者,因为亲生父亲林英豪不敢接他回家,而充当了自己名义上父亲的男人。
季医生没有给他过多胡思乱想的时间,继续解释:“你在机场发病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林先生看到新闻后察觉到你的异样,紧急联系了我,委托我对你进行强制治疗。”
季如风眼神平静,无畏直视林现恨不得杀人的双眼,“林现,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林先生对你有感情。”
否则,也不会在看到一条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就着急忙慌地打了他的电话。
“八年了,你和我说伦敦的艾伦博士对你的治疗非常有效,但很抱歉,林现,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情况糟糕无比。艾伦博士残忍的脱敏疗法或许短暂有效,但对于你来讲,只需要一个刺激点,你的病情就会恶化为药石无灵的死路。”
林勇豪憨厚老实的脸在林现的脑海一划而过,林现咬死牙关,“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放开我!”
季如风是国内顶级的心理医生,并不像其他人,会被林现牵着鼻子走,淡淡地笑了笑,“你和艾伦博士达成了某种约定,对吗?”
林现面色僵硬。
他的治疗是全程保密的,季如风怎么会知道?
季如风扬眉,猜对了,林现的警惕心在精神混乱下也减弱了不少,“根据我的统计,艾伦博士的治疗率高达50%,但就长期数据而言,死亡率却几乎90%。”
这些都是用心就能得到的结论,聪明谨慎的林现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可怕的死亡概率,却能让林现愿意铤而走险……这很有趣。
“林现,你自认为你不会死的,对吗?”
“因为你的自负,所以到了今天,你失败了,你也不认为你能活,对吗?”
“你觉得苏甜父亲的手术足以让她留在你身边,这就是让你盲目选择了艾伦博士那种惨无人道的疗法的原因,对吗?”
“闭嘴。”林现的太阳穴炸开几根青筋,被人剥掉皮肤一般赤果,他恨透了季如风这双看穿一切的眼睛。
他林现骄傲了一辈子,又岂能允许别人窥视他的秘密。
季如风低头,在本上写了些什么,铅笔和纸张摩擦,发出古老的声音,悄悄触摸着林现灰烬般的心房。
再抬眼时,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对着已然慌乱的林现,缓缓地眨了三下眼睛,“林现,你被注射了镇定剂,你现在的状态很好,你马上就要陷入沉睡,我数三个数,你就会进入一段甜美的梦境。”
一、二、三。
林现的表情瞬间滞住,身体化为一团海绵,向下坠落。
他睁开眼。
河,一眼就可以望到对面繁华高楼的长河,和这边的破落肮脏截然不同。
林现歪了歪头,他一直会梦到海,这次却梦到了河,他不禁疑问,走到岸边,看了下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好看、干净,头发是墨色的,还没有变白,眼睛是哭过的红,但远不及他最后那么凄惨狼狈。
这是他小时流浪过的河,也是他初遇苏甜的那条河。
他掀开自己的袖子,上面洁净如雪,一点伤痕都没有。
林现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这样的。
完好无损,这不会是他。
在接受了艾伦博士长达六年的电击后,他的身体早已布满了金属片留下的红斑,以至于和苏甜座爱的时候都不敢露出丁点皮肤。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季如风催眠了,趁他慌张的时候,这些都不是真的。
苏甜是真的离开他了,哪怕他愿意给她的爸爸做手术,她也不稀罕了。
她宁愿冒风险让其他两个教授做,也不愿让他再碰一下她的父亲。
他懂了,真的懂了,苏以诚不是他能当作武器的工具,那是苏甜深爱的人,他应该好好保护她们父女俩,而不是一次次拿着苏以诚的性命去要挟她。
可惜太迟了。
他已经输了,溃不成军,等待他的,只有在无尽折磨后无法再忍的死亡。
河面波光粼粼,像他小时候一样纯净,他在这里洗过澡,啃过泥巴,也在这里,遇到了他唯一的执念。
二十一年的追逐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贪得无厌的他兜兜转转、机关算计,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最初的天堂,也是最后埋葬他的坟场。
水面淹过他的脚踝,他忍着泪意低下了头。
他当然知道疼,苏甜的每一次离开对他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些痛苦活下来的。
苏甜是他唯一的信念。
他只想活下去,所以做了那么多错事,偏执地想要将她捆绑,却忘记了,该怎么去爱她。
越爱越疼,越疼执念越深刻,不管他们变得有多么糟糕,他都不想放手,因为一旦放手,林现这个人就会死掉的,于是不管受了多少伤,要忍多少痛,他都不会忘记,不许松手。
但轰轰烈烈的深爱和伤害之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苏甜一点点失去了快乐的笑脸,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样迷茫麻木的人。
她转身时的跌撞和痛苦,他是能感受到的。
那是……
那是和他一样,被剜除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部分后,无力再支撑的样子。
太阳曝晒过的河水暖洋洋的,林现的裤腿已经湿了,他突然顿住,茫然回头。
岸上静静躺着一块巧克力,早就停产了的,他囤了很多,早些年陆陆续续地买,却一颗都不舍得吃。
他还记得那种味道,很甜很甜,和她的气味一样。
他迟疑了下,转身,义无反顾地跑回岸上,捡起那块巧克力,含进了嘴里。
甜里有了点酸,和他记忆里的有些区别。
他垂眸,在地上寻找着他人的脚印,但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他,他被困住了。
“好吃吗?”
谁在说话?
林现凝眉,在烈日下旋转着视角。
“如果你接受治疗,下次你就能见到她。”
她?
她不会来的。
林现想哭,可口中的甜不允许,他现在尝到的,只有二十一年前让他眷恋的味道。
就是为了这种甜,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小草顶着一颗晶莹的水珠,不解地舒展着叶子。
“好了,林现,你可以醒来了。”
林现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什么,那块巧克力的味道竟然还在……
“给你,她的东西。”季如风松了口气,总算安全了。
林现呆呆地接过小粉熊,这是……
“我去了你家,拿了你的巧克力,还有这个熊,这些东西都在你的床头,一伸手就能摸到,想必对你很重要。”季如风的目光落在他脖间一圈指印上。
在机场,陷入疯狂的林现,用自己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要掐死自己。
若不是有好心的男士敲晕了他,他恐怕已经被幻觉弄死了。
林现像个小孩,默不作声,但手臂紧紧搂着小粉熊,唇片在上面无意识地亲吻。
“不舍得了?”季如风淡笑,“你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不是吗?”
“只要你好好治病,我保证,你不会输。你想要的,全都会回来。”
林现抬眸,可怜而卑微地望着神一样的季医生。
他浅色的唇开合,哑声乞求。
“帮我。”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求神
三个月后, 手术成功的苏以诚在满屋子鲜花中醒来,由于这次采用了微创技术,他的胸口没有之前那么疼, 但看到这么多花,他还是懵了下, “这是……”
“医院送来的。”苏甜解释, “这次好像又用了什么新技术,把体外手术改成了微创手术,听说会拿奖。”
苏甜也不是很懂 , 只知道父亲这次的术后风险会小很多, 而且恢复也会更快速。
但看医院的反应也能看出来,这场手术做得有多漂亮。
“那也不至于送这么多啊……”苏以诚麻醉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说话都是慢吞吞的,“对了,闺女, 你靠过来一点。”
苏甜闻言愣了下, 乖乖挪着椅子坐过去,老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看得她人都毛了, “爸,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苏以诚幽幽问:“你之前说,做手术的都谁?”
“啊?”苏甜也懵了, “就学校那两个老教授啊……史蒂芬和艾迪森教授。”
苏以诚不说话了。
苏甜也没问, 麻醉后的人会胡言乱语, 她以前在急救见得多了, 并不当回事。
说真的, 父亲的手术能这么成功,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本来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毕竟不是那个人。
毕竟是联合手术。
她心里清楚,她的决定是冒着风险的。
她说林现在拿父亲的性命做赌,可她,又何尝不是这个局里的另外一名赌徒。
苏甜到现在都分不清,她是不是把林现的未来凌驾于父亲的安危之上了。
为了让林现回归正轨,她放弃让林现为父亲做手术,选择了一条毫无底气的道路。
或许,她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女儿吧……
“宝宝。”
“在呢,爸。”苏甜敛起自己的低落,强行撑起一个笑脸,“怎么了?”
苏以诚一脸茫然,“这次的手术,确定没有林医生吗?”
林现。
若是在脑子里想想,那就还好。
但一旦有人用震颤的声带念出这个名字,心底的酸涩就会疯了一样冒出,从干哑的喉咙溢到鼻尖,让她失去语言的能力,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她摇摇头,吸气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肺部身旁紧紧依偎的心脏的抽痛。
“没有吗?”苏以诚困惑不已。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在麻醉生效的前一秒,听到了林医生的声音了呢?
难道是幻觉?
老人家到底体弱,再温柔的手术也会带来一点不适,他疲倦地合上了眼,听到苏甜轻声说:“哥哥的飞机快落地了,我得去接他,你好好睡一会。”
看着陷入沉睡的父亲,苏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到楼下取车。
这辆车是在三个月前刚回伦敦时租的,为了保证老父亲的安全,她特地选了一辆最结实的车,以免磕磕碰碰吓到了他脆弱的心脏。
那时,父亲并不乐观,手术又暂时做不成,每天都要她开车载他出去转转。
正好,苏甜对伦敦市中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捻不过,便一边带他转悠,一边把自己上学时候的糗事讲给他,逗得老头哈哈大笑。
开车路过那个父女俩一起蹲过的花坛,苏甜还是能想起父亲那时露出的又不舍、又释然的笑意。
她笑笑,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老人家也能松口气了。
市里很堵,出了市中心就好一些,高速上三条车流,不快不慢地动着。
伦敦是雾都,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挡在车前的雾气又浇浓了几层,苏甜不得不慢下车速,小心着前排的车辆。
她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报的全是时政新闻,她不关心这些,于是切成了前车主留下的储存卡里的音乐。
她还是第一次听这里面的歌,第一首出来就让她眉心皱了。
竟是她听都没听过的老华语歌,前奏是轻缓的钢琴,偶尔有几个键会按得重一些,苏甜有种不妙的预感——这该不会是首撕心裂肺的情歌吧?
开高速可听不得这种歌,会犯困的,眼前的大雾本就够让人迷糊了。
她伸手,准备关掉,但随之女声唱出的歌词让她晃了下神。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逃不开,爱越深越互相伤害/
越深的依赖,越多的空白/
该怎么去爱。”(注)
指尖微顿,苏甜垂眼,看到了屏幕上的歌名。
《我爱他》,丁当。
久久凝视着这几个字,林现高中时克制有礼的那抹笑仿佛穿越了八年的时空而来,早已不复存在的茶香也温柔地包裹住她干涩的双眼,接住了那颗溢出眼眶的一滴泪。
林现,你现在一定过的很好吧。
一定要过得好,这样她才能甘心。
余光瞥到前车突然亮起的尾灯,苏甜心里一紧,急忙踩下刹车。
这种大雾天气,最容易发生追尾。
前车的尾灯灭了,她稍稍心安,还好,还好刚才她醒神够快,否则……
“啊!”
猝不及防的推背力震动车背,苏甜瞳仁瞬间缩紧,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方向盘。
砰!
八个安全气囊全部打开,白花花的一片,安全带勒着她的胸口,她却依旧感到了一股撕扯身体的剧痛。
指尖吃力地伸向副驾上的手机,但就是那么一点距离,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砰!
车子再次被撞,挤得她的车继续前挪,伸出的那条手臂也猛地甩向了中控台。
苏甜的视线渐渐模糊,艰难的呼吸让她头脑失去清醒的意识,只能看到安全气囊的冷白,和前路的一片茫茫的空雾。
是她踩下的刹车导致了后车的连环相撞。
胳膊断了吗?
苏甜绝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手机,耳边是自己越来越的呼吸声,还有那段播放着的音乐。
眼帘很沉,她快撑不住了。
但是不可以,她还没接到哥哥和妈妈,还没和旋旋报喜,还没和许青岭说对不起,还没……
还没看到林现站上医学顶峰,也还没接到他的喜帖……
苏甜用力地瞪着眼,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睡去。
她学的就是急救,接诊过数不清的车祸伤患,她很明白,一旦她闭上眼,那在这条距离医院很远的高速路上,她的生命就会进入倒数。
空气逐渐稀薄,苏甜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抽出自己还算完好的左手,缓缓摸向安全带的扣子。
啪嗒。
苏甜狂喜,她解开了!
只要能下车,她就能向路过的车辆和后排受伤不重的人呼救!
凭着记忆,她摸到了门扣,用尽全力扣动。
砰!
车身第三次遭到撞击,肋骨和方向盘狠狠撞在一起,左手卡进了方向盘和车门之间的缝隙内,再也不能动一下。
苏甜绝望,又发生了追尾,这说明……
后排的车里,没人清醒着。
但凡有一个能下车把三脚架摆上,后方的车也不会撞上来……
她动不了了。
苏甜开始落泪,爸爸的病才刚好,哥哥的企业才刚走上正轨,她昨天打电话,还说要和哥哥一起享受一个悠闲的假期……
她还打算回国看看林现,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确认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走出黑暗,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
“如果还有遗憾/是分手那天/
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
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
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歌曲还在播放,苏甜静静听着,和那个自我表白的演唱者一样,用肌肤上的神经,一点一点数着自己流了多少眼泪。
林现安静温柔的笑容再次浮现,他是那么好看,一眼让她倾心,然后炽烈爱上,初生牛犊般不管不顾扑向他温热的怀里,哪怕伤痕累累,也不想忘掉他的一点一滴。
因为,林现也是那么的爱她。
被那样纯粹一个人付出全部地爱过九年,谁又舍得忘记。
“林现……”
意识像是一个急于逃离灾难的小孩,不管苏甜怎么想留住它,它还是脱离了她的掌控。
睫毛颤抖着负隅顽抗,但还是熬不过大脑发出的休眠指令,沉沉下坠。
苏甜突然笑了。
她好像听到了林现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苏甜!苏甜!”
“林现……”她在一片黑暗中无意识地重复。
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但心却因那个人的名字还鲜活地疼着,对抗一切衰弱下去的器官,力挽狂澜,护住了她最后的一丝清醒。
“我在,苏甜,我在。”
手被紧紧攥住,又或许没有,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听觉。
“对不起,我来晚了,甜甜,别怕,别怕……”
她不怕。
她只怕家人,还有林现,怕那个极端又疯狂的人会伤心。
“林现……”
茫茫大雾中,全身黑色的男人怔怔看向躺在地上的女人,停下了手上一切的急救动作,疯了一样趴在她的耳边,眼神癫狂而无望。
“你说什么,甜甜?”
风吹开迷雾,带来她微弱的声音。
“……忘了我……”
“忘了你?”男人满目凄凉,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却又害怕把遍体鳞伤的她推进更可怕的深渊,只好抱住恐慌的自己。
“怎么可能忘了你。”
“苏甜,你完了,我也就完了,你懂吗?”
“你懂吗?”
雨伞湿淋淋地靠在墙上,雨滴顺着伞面下滑,形成一摊水泽,倒映出一张俊美但冷硬的脸,浅到极点的绿眸毫无情绪,一身黑色西装板板正正,唯独膝盖上沾了一片污泥。
门从内打开,男人抬眼,对上苏立惊讶的表情。
“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进来。”苏立让开一点位置,面色尴尬,万万没想到,他最看不起的小子救了他的宝贝妹妹,“这次手术,多亏你了,嗯……我是说我爸和我妹的。”
苏以诚还不知道苏甜出了车祸的事情,老人家尚在恢复期,受不得一点刺激,因此苏立没有告诉他。
但苏以诚竟在睡醒后给苏立打了电话,说梦到苏甜不好,让他赶紧把苏甜带回来。
苏立支支吾吾,谎称……要和妹妹去周边玩几天,勉强敷衍过去。
麻醉药力过去的苏以诚脑袋无比清醒,又抛出一条让苏立震撼的消息——
他确定,他的手术是林现做的,他不仅听到了林现的声音,还看到了林现标志性的银发。
那种半银半黑,他绝不可能认错。
苏立这才知道,林现顶着两个教授的名义把手术做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同时,也把这场手术带来的学术成果和荣耀拱手相让,只为了让苏甜安心。
苏甜作为四连撞车祸伤势最重的那个,手术也是由林现亲自操刀的。
一下子欠了人家两条人命,苏立就是再不喜欢林现,也很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林现还是不说话,从他自手术室出来,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也一分钟不肯离开苏甜,就那么固执地守着她。
直到清晨,他忽然出去了,一句交代也没有,回来时便是这幅淋过雨的样子,头发半湿,径直坐在苏甜身边,又握住了她的手。
他手里捏着什么,黄色的,系着一根红绳,雪白的手指掰开苏甜的手心,紧紧压了进去,再为她合拢。
这是他从百公里外的道观,跪了一个时辰求来的。
从不信任何鬼神之说的他,到了这个时候,穷尽毕生所学,最后竟也开始乞求上天,把他的爱人还给他。
他在道像前许愿,如果苏甜能醒来,就算让他一辈子都不见她,他也情愿。
银色的眼睫比起之前颜色更淡,几近纯度百分之百的白,林现盯着苏甜看了一会,抿住了唇,“我走了。”
苏立愕然,“去哪?”
这几天林现可是寸步不离,谁要说出让他去休息休息的话,他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
林现没有回答,最后看了苏甜几秒,最终还是抽离了视线,站起了身。
每一步都像是碾在他的心上般疼,握住门的把手,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想要再看看他的宝贝。
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但……
他目光转暗,他答应过神佛了,只要苏甜能平安,他就不再见她了。
他林现一无所有,唯有这份感情可以用来和神佛交换。
这是他唯一宝贵的东西。
林现滞了滞,一向挺拔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门把手拧动,他不再迟疑,大步走了出去。
护士台尖锐的铃声响起,林现没有去看,直接越过,身后响起一道抽气声,有人低声道:“54床的病人醒了,赶快叫医生。”
林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
他才刚走,她就醒了吗……
所以,他才是害了她的人吗。
要是他一直不曾出现,不曾那样引诱她,让她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她是不是就会快快乐乐的,而不是躺在这里……
断了三条肋骨,扎伤年轻的心脏,险些在车祸中丧命,最后的一丝力气没有用来求救,而是反复喊着他的名字。
不懂感情的林现,到底是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被一点点抢走的痛苦。
林现的身体晃了下,他撑住墙壁,让自己不要倒下去。
“林现!”
林现扭头,夕阳下他五官英俊逼人,但眼神已经毫无光亮,绿色的瞳仁像是两块蒙尘的翡翠,布满道道碎痕。
苏立追上他,拽住他的胳膊 ,“走,我妹让你进去。”
进去,不可以的。
林现想拒绝,但嗓子哑得说不出一个字,也没有一点力气去对抗苏立。
他摔在地上,沉重的身体让苏立下意识回头,看到林现一张绝望的脸。
“你……”苏立这才发现林现的脱力,连手臂都是软趴趴的,失去骨头一般,“你难道还想让我妹爬出来见你?”
林现怔住,然后惨淡垂下眼,“她不会想见我。”
机场那天,她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
她厌恶他。
苏立不能理解,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头,最后幽幽骂了句:“神经病……”
人昏迷,他巴不得一辈子守着;人醒了他倒是不敢见了。
“我的妹妹我清楚,从小果断干脆,还没对哪个人这么优柔寡断过,你真的不见?”
林现惨笑着摇头。
苏立松开他,“好,那我就告诉她,你不肯见她。她就算疼死了,你也别管。”
林现颓废地坐在地上,长腿屈起,周遭好奇的眼神他视若无睹,整个人都陷入沉寂中。
长痛好过短痛,她会忘记他的,只要他躲得够远。
“宝宝!你怎么了!”
病房内突然爆出苏立的尖叫,林现一愣,很快意识到苏甜可能出了事,僵硬地扶着墙站起,心底涌动着让他恐惧的后怕,疯狂地跑进那扇门。
夕阳耀眼,医护人员将娇小的苏甜围得水泄不通,他脑子嗡地一声,看向监测器。
心跳线,平。
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经决定不再见她了,老天还是要抢走她?
他已经决定不再见她了!
“苏甜!”他慌了,彻底慌了,蛮横地拉开所有人,看到了苏甜茫然睁着的圆眼。
“林先生,什么事?”医生也十分不解,他认识这个人,是医院外聘来的流动外科医生,听说技术非常厉害,在整个英国都是出名的。
“哥,你鬼叫什么……”苏甜还很虚弱,小小声埋怨。
吓死她了。
苏立绕着拔掉的监测仪线不说话。
见林现转身要走,苏甜忙喊住他,“林现……”
消瘦倔强的背影停滞,黑色的轮廓在颤抖,没人知道他背对着其他人的表情,是多么的可怜。
但苏甜从玻璃上的倒影看到了。
他们的脸映在同一块玻璃上,她莞尔,却是含着泪的。
她放不下的,就算死了,也放不下。
因为他是林现,独一无二、 孤独可怜的林现,依偎着她寄生、汲取爱意才能活下去的林现。
他救了她的命。也用这次的出现告诉她,哪怕她不要他,他也会像小狗一样跟着她,磨烂了爪也不会放弃。
苏甜握紧手里的黄符,眼睛亮得像是十七岁那年初遇他,他还是那样克制着不去抱住她,忍耐、压抑,但她却不怕了。
“哥哥,抱抱。”她开口,看到林现身体一震,错愕地回过头盯着她。
分明面无表情,却又好像道尽了一切。
考虑到此人非常喜欢钓小猫,小猫眨巴着亮眼补充:“不要下一次,就现在。”
作者有话说:
作者注:为引用歌曲《我爱他》的歌词。
呜呜呜,甜甜又叫林现哥哥辣!下一次先生,这一次请好好做人,好好爱她。
第77章 看护
林现纹丝不动, 他似乎陷入了走不舍得走,抱,却也不敢抱的两难。
他的一生都在学习克制, 鲜有放纵的时刻,那些发生在隐秘角落里、黑夜叹息里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至今不敢让苏甜知晓。
苏甜多处骨折, 身上无端多了许多伤,即便他在缝合的时候选择了最好的美肤线,这些线也是由他自己缝上的, 但在看到一道道狰狞发红的伤口时, 他还是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病人躺在病床上后,是没有多少身为男性或者女性的尊严的,苏甜乖乖躺着,也闭上了眼睛,医生不带有任何性别意识的触碰仍然让她有些紧张, 接通金属片的监测仪因为她羞涩的心跳而发出了警告。
“苏女士, 这很正常,请放松。”医生温声瞟了眼屏幕上的数据, 尚在合理范围内浮动。
检查做完, 苏甜也轻松了许多,一行医护人员退出,苏立也找借口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 苏甜闷闷不乐。
哥哥都告诉她了, 是林现救了她, 她在濒死之际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严格意义上讲, 连环相撞的车祸中他也有参与。
那撞上来的第四辆车就是他的。
若非林现一直悄悄跟着她, 她恐怕早就死了。
他没有放弃。
可怜巴巴的蛇蛇, 始终蜿蜒在她的身后,守护着她,像他未曾露面的许多年做的一样。
他漂亮、强大,也阴暗、不尊重现代社会的道德体系,复杂如银黑重叠的发丝,开始有了需要顾虑的软肋。
“林现,不要抱我吗?”
林现仍旧不肯动一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奔她而去,咆哮着想要抱住她。
可他怎么敢?
他向来不敬鬼神,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左右人类的生命,但当他和神佛做完交易、脚步刚刚踏出这间房间,苏甜就醒来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那个推她坠向深渊的恶鬼。
恶鬼未必青面獠牙,也可能是他这样道貌岸然的。
林现膝上的泥渍突兀,苏甜攥了攥手中的黄符,笑得无声无息,“林现,你拜的是哪家道观?怎么连符都不会画,该不会是找的外国道士吧?”
林现终于有了点反应,迷茫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紧抿着唇片,没有说一句话。
苏甜了然,原来是因为这个东西。
林现这么骄傲的人竟也开始信这些玩意了。
“病急乱投医。”她哼了一声,把黄符丢了,“画的什么东西,大吉大利都写不对。”
单薄的纸张被塑料卡砖包裹,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林现的身体也随之颤了颤,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捡起,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向苏甜。
好绝的一张脸,委屈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不抱算了,以后别想再让我说这种话。”苏甜扭过脸去,不看他了。
哪里都不太能动,只有眼珠不安分地转动着,她听到林现的呼吸一滞,得意地咧开嘴角。
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她,苏甜眯起眼,笑眯眯地对上他黯淡的绿眸,“不倔了?”
林现深深地望着她,仍是沉默不语,执拗地将黄符再次塞进她的手里,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你……”苏甜震惊的几秒钟,林现已经拉开了门。
又要走?!
苏甜恼火,却在看到林现处于半明半暗的光下颓然狼狈着的脸后,收起了要蹦出来的小脾气,咬住了唇心。
“我的病好了。”
“没那么容易。”苏甜顶了回去。
林现摇头,“真的好了。”
说到底,他的执念太深,不管是季如风,还是艾伦博士,抑或是其他更优秀的心理医生,只能帮他从精神分裂中解脱。
但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和对那个名字偏执的占有欲,没人能帮他擦去。
他只能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很仁慈了,抹除了他性格中极端危险的一部分,把他的光、他珍贵的记忆留给了他。
他缓缓关上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是多么无助可怜。
苏甜看着那张脸没入门后,在门即将彻底关死之前,慢悠悠地道了句:“晚上想吃炖猪蹄。”
门还是合上了。
她吐了吐舌头,“倔脾气。”
可惜她不怕。
他没发现吗?
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骨子的自负让他以为这段关系是由他掌控的,却不知道他所有的神经都是任她牵扯的。
把持绝对掌握的权杖的那个人,是她。
不是他。
苏甜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她本以为醒来就会吃到林现做好的美食,没想到保险公司和交通部门来得比林现还快,四五个白人猛汉站了一屋子,更显得她娇弱不堪。
是她的急刹车导致了后车一连串的撞击,全责在她,苏甜心里有数,因此在交警宣布她需要承担后车全部损失时,她也没有太大反应。
但当她看到保险工作人员递来的那份厚厚的赔偿清单和医疗报销单上的天文数字后,她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几十万英镑,好几百万人民币……
她在医院上班挣了多少钱来的?
两千。
救命!
好消息是不需要承担任何刑事责任,所有相关受害者都同意调解,赔钱就行了,且她租车时租车公司也给她上了一份交通险,可以报销一部分。
苏甜萎靡不振了,更糟糕的是,哥哥带着请来的护工来了,“宝宝,哥哥是男人,照顾你不方便,这是苏珊阿姨,可以帮帮你……”
苏甜瘪嘴,“好吧……”
她很不情愿,然而没办法,她现在吃喝都需要人帮忙,她和哥哥再亲密,哥哥也没法帮她擦洗身体。
苏珊是个勤快的白人女性,一来便注意到苏甜的皮肤非常干净,她迷惑不已,“苏小姐看起来有人在照料。”
苏立尴尬地摸了摸鼻,的确,是林现。
他无奈地看着满脸不高兴的苏甜,哄她:“宝宝,等过了这两个月,你就能自己动手了,乖一点。”
苏甜闷闷的,“妈妈在爸爸那边?”
“别动歪主意,他俩感情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她爸就是个老婆宝,因为在国内治病,和他的亲亲老婆已经分居好几个月了,两个人现在肯定黏糊着呢。
想让母亲照顾她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临近晚饭的时间点,苏珊给苏甜在附近买了一份饭,配的是冰凉冰凉的可乐,苏甜大受震撼,尽管知道外国人体质强悍,但她的华夏养生魂还是不能接受这么生猛的操作。
她欲言又止的功夫,苏珊又十分勤劳地拿起一块用自来水打湿的毛巾,自告奋勇要为她擦洗身体。
苏甜惊恐极了,眼睁睁地看着人高马大的阿姨把她扒了个一干二净,一边感叹华人姑娘的皮肤细腻,一边刮鱼鳞般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大刀阔斧地擦拭。
“阿姨……”苏甜弱弱开口,“轻点……”
等苏珊的手摸到了她的一次性小裤裤,苏甜终于开始哀嚎,“阿姨,停下!停下!”
苏珊一脸慈祥,“没关系的,苏小姐,我们都是女人,不擦洗的话,那里容易生炎症,会很难受的。”
开什么玩笑!她是医生!
但她就是脏死!病死!也不要被别人擦那里!
屋里乱成一团,苏甜不住发出猪叫,最后小裤裤还是被扒掉了,她无力抵抗,只能躺在床上呜呜哭。
门被推开,苏珊眼疾手快,用被子一把盖住苏甜,看向来人。
典型的北欧面庞,轮廓线条雕塑刻出来般冷厉清晰,五官更是美到令人窒息,再加上一米九几的个子,挺阔昂贵的西装,让他更加贵不可言。
只是,这个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和气质十分不匹配的粉色保温桶。
苏甜哭得满脸眼泪,林现凝眉,冷冷的视线钉向苏珊。
“林现,救我……”
“你是谁。”
林现开口,地地道道的英式口音让苏珊愣了下,以为他是个英国人。
“先生,我是苏先生请来的看护,苏……”
“离开,现在。”
砰!
保温桶放在桌上,发出生硬的闷响,足见林现有多么烦躁。
苏珊手足无措,林现的气场过于强大,让她坐立难安,仿佛多待一秒都会遭到不幸,还好苏甜为她解围,“阿姨,您走吧,他……”
苏甜头皮发麻,“他也是我的看护……”
苏珊反倒松了口气,她就说嘛,苏小姐身上这么干净,不像是没人照顾的。
苏珊收拾东西快速离开,就像屁股后头也毒蛇在撵咬一样。
林现眼神不妙,苏甜缩进了被子里,怯生生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林现抿唇坐下,清冷的银眉皱起,“吃饭。”
苏甜晃了晃脑袋,“不行呢……我……”
光溜溜的。
脸颊被体温烧红,她声音更小了,“苏珊说,不擦那里不行,会生病……”
林现拧开保温桶盖子,面色不虞,“擦过了。”
他现买的食材和配料,华人超市不好找,这些配料更难找,他跑遍了所有市区的华人超市,因此浪费了一些时间。
“啊?”苏甜心虚地垂下眼帘,“可是,湿乎乎的很难受。”
“苏甜。”林现的呼吸明显沉下,“别招惹我。”
苏甜不高兴了,“你那还是把阿姨叫回来吧。”
林现滞了一口气,身体僵硬了很久,最终还是败给不听话的小猫,起身用他买来的热水壶烧水。
这边没有饮用热水的习惯,因此在医院里也找不到什么热水,热壶沉闷的声音像是林现压抑的一呼一吸,挑衅着他的心理防线。
他本不准备再碰她一下。
她却用天真茫然的面孔引诱他去触碰她的身体。
温度适宜的毛巾先是擦在脸上,和苏珊无情的碾压不同,林现对她珍爱万分,生怕弄红一点她的皮肤,只是面色实在太差,冷冰冰的。
林现捧着她的脚失神,苏甜羞得蜷缩起脚趾,“还有没擦的地方呢。”
他忽然抬起眼,紧盯着她,嗓子像是在病房等待她清醒那夜,抽了两盒烟那么哑,“哪里。”
被紧攥住的两只脚突然被打开,林现呼出的鼻息喷洒,引她一阵颤栗。
他却面无表情地问:“这里吗。”
作者有话说:
护工林上线了。我可能是第一个把女主住院写的这么狼狈的坏姐姐。(绝对掌握,点题了,没想到吧hhh
第78章 刘海
呼吸无形中为周围加温, 林现迟疑地抬眼看了下她,娇弱的猫咪仰着脖子望向天花板,张着嘴大口呼吸, 似乎被什么东西折磨到极点,快要忍不住了。
他也同样。
他有隐秘不可宣告于人。
他喜欢苏甜的每一处, 尤其这里。
所以, 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得到,最好一直占据,让这变成他的形状、沾满他的气息。
额头上绷出几根紫色的粗筋, 林现不受控制地压下脸, 在鼻尖触碰到那里的时候,一直拉紧的那根弦终于碎裂。
漫长的恍惚之后,他贴了上去。
他最是喜欢这颗小珠,恨不能含在口中好好疼爱,又发了疯般痛恨, 为什么它这么狡猾, 游走于他的舌中,却不肯为他所捕获。
呼与吸的间隙缩短, 几乎和心跳同步, 他恶劣地让她一次一次地僵直了腰,绷弯了脚背,充满报复意味。
直到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心率达到一个受过外伤的病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 面色僵硬地盯着仪器出神。
说好的不再碰的, 可他又失控了。
他这样一个噩运满身的人, 怎么配去触碰她。
他静静坐着, 等到苏甜泪汪汪地说饿了,他的眼珠才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地用刚刚擦过她的毛巾擦了擦脸。
淡然重置仪器,看着心率重归于平静,他哑声道:“吃饭。”
那一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六七年前,她是不着调的新留学生,而他是隐姓埋姓的甘草杏。
他们好似只是简单的投喂关系,林现拿着小巧的勺子,一口一口把食物喂进了她的嘴里。
她汗淋淋的,无比惹人怜爱,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像被强迫了一般。
林现动作一顿。
算吗?
这算,他又把他的欲念强加于她的身上了吗?
苏甜含着倍合口味的猪脚汤,感动得又要哭了,“呜……林现,好好吃。”
猪脚肉嫩乎乎的,一入口就化开了,比蜂蜜还丝滑,比五花肉还肥美,她家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把饭做成林现这样,简直艺术品。
这个人太神奇了,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但专情,明明没有味觉,却可以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苏甜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找到林现这样一个人。
林现不再喂了,背对着她发呆,时间很长,连疲累的苏甜都感觉到了,奈何她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能自由活动,只好黏黏糊糊地叫他:“林现。”
林现没反应。
他在想什么?
苏甜不满,“林现!”
林现缓缓转过身,苏甜的视线向下,不禁赞叹,“哇哦。”
好大一条蛇。
蛇蛇表面不理不睬,身体却很诚实,还保留着一定的本能,听到她叫他的名字就会有直白反应。
苏甜喜滋滋,长吸一口气,随后后吐出一长串魔仙堡咒语:“林现林现林现林现……唔!”
林现寒着脸捂住了她惹事生非的嘴,“住口。”
散着男性荷尔蒙的肢体近在咫尺,她偷偷亲吻他的掌心,不意外听到他的呼吸又变了,笑弯了眼睛。
林现的手就像是被火燎到了样烫,狼狈地抽回自己的手,音色哑得不成样子,“……住口。”
“林现……”
很深很深的夜,星和月缓缓拉开璀璨的大幕,褪去了满身的雾气,晶晶亮亮地闪耀着。
苏甜的笑容却比那些努力发光的星子更耀眼。
林现红了眼哐,无波无澜的面部肌肉有些扭曲,隐忍着什么不发,只用力地盯着她。
她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是因为他吗?他忍不住这样去想,是不是他也有让她开怀大笑的能力?
苏甜看了眼窗外,又转过头望着他,他的发丝黑中交杂着淡淡的银,颜色比之前更浅。
林现是个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人,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或许他的头发早就白了,却从始至终小心翼翼地染着发,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异常。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白的?”
林现身体一僵,洁白如玉的指尖动了动,大概是想藏住自己的白发,但几个月未染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不是他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手指重新垂下,林现收起保温桶,“我走了。”
苏甜没心没肺地笑笑,“你走了,晚上我怎么办?”
她长长叹息,活蹦乱跳的她竟也有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一天。
“手动不了,玩不了手机,就想找人聊聊天。”
林现绷着脸纠正:“你的左手只有皮外伤。”
苏甜愣住,被子下的左手握成拳,声音低了下去,“……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手术就是他做的,在她的肋骨和右臂打了三颗钉子。
他学医是为了苏以诚,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手术台上看到苏甜,亲手剖开她的皮肉,用双手触摸她的骨和心脏。
他当时甚至手抖。
他终于如愿以偿握住了她的命,但真的实现了,却不觉得快乐。
他宁愿苏甜一直鲜活明艳,哪怕不在他的身边,乃至不在他的视线里也可以。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不是吗?”
是的,他还要给苏以诚做手术。
苏以诚是苏甜最爱的人,只要他治好了苏以诚,她的人生就会回到正轨,他也再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她会变回那个开开心心的小公主。
但他忍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随她,她去哪里,他便会跟上去,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没名没姓、连性别都很模糊的甘草杏,不言不语也贪得无厌地观察着她的生活。
他厌恶那样的自己,很清楚自己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厄运,却还是克制不住自私的占有欲,直到苏甜出了车祸,那种厌恶变成了万幸。
万幸他不依不饶跟着她,万幸他第一时间发现她出了事,将她送进了医院,保住了她的命。
林现大段的空白在最近格外频繁,苏甜也不去打扰他,她有些懂得林现了。
他总是需要很多时间去思考,他不具备情绪,因此需要很多很多的精力去琢磨别人的想法和他自己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而且她发现了,林现的微表情比之前多了,他说的有点道理,他的病似乎真的在好转。
想到这里,苏甜抽出左手挠了挠头,“林现,要是你的病彻底好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林现苦笑,不喜欢,怎么可能。
苏甜就是他的命,不是半条,是全部。
也许最初的最初,只是一个没有味觉的小孩为了得到生命中唯一能尝到的甜所做出的幻想,但岁月向前二十多年,爱她早就成为刻在骨里的基因了。
除了她,他讨厌所有人。
“你说话啊。”苏甜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他还是失语,她失望之色难掩,转眼又打起精神来,“头好痒,不舒服。”
林现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护工了,用塑料盆接来一盆水,谨慎而缓慢地挪动她的身体,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疼吗?”
苏甜摇头,虽然真的有些疼。
林现的鼻尖和她对着,看他眼神涣散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发呆了。
漂亮的蛇蛇被打击到快陷入冬眠了。
苏甜心疼地攥住他的手,林现抿唇,她艰难开口:“林现,其实在机场……我不是不想管你,我就是……”
“你不用解释。”林现把她的手好好放在胸前,垂着眼帘坐在凳子上,遮住自己那一抹受伤的眼神。
他不想听。
是他自作自受。
林现的呼吸在身后,又沉又深,苏甜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好像说什么都困难。
每一个字都像是剌着喉咙流出的,一滴洗发液泡沫不小心掉进了眼里,弄得她眼睛有点涩,“可是,我当时真的就是想让你变好,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不对劲,所以想着,要是我走了,是不是你就能好好生活了。”
动作顿住,林现轻轻笑了一下,转而继续自己手上按摩头皮的活。
这阵子心都在绞痛,以至于现在这股胀胀的酸涩都变得不足为奇。
可他还是感觉到了,笑容先行于思考的那种甜。
他不需要再表演可怜去博取她的同情了,更不需要和她讲,她那天走了,他差点死在机场。
苏甜也不说话了,她不确定林现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反正一辈子长着呢,他不懂,她就多说几遍好了,他总会懂的。
洗完了头,林现举着吹风机给她吹干了头发,就在苏甜以为活干完了的时候,林现出去了。
他再回来时,拿了一把剪刀,苏甜睫毛颤了颤,“哥哥,你要宰了我吗……”
林现摇了摇头,挑出几缕她额前的长刘海,微笑着剪了下去。
他做什么都很认真,眼神专注的样子能迷死人,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还在用轻如羽毛的气息吹拂她的眉心。
“好了。”
林现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她。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张久违的脸,八年前还有着齐刘海的她。
苏甜怔神,后知后觉地笑开,傻乎乎的样子竟和之前差不多。
林现的白色衬衫沾了些水,同时出现在镜头中,苏甜飞速抬起右手,按下了拍摄键。
咔嚓。
又一个遗憾消失了。
“终于有一张合照啦!”
苏甜后仰脖子,笑眯眯地看着同样笑着的林现,“哥哥,所以你头发怎么白的呀。”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助手
关于林现头发究竟是如何白的, 苏甜直到能自己下地行走也不知道答案。
林现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心守着一身的秘密,不愿意向他人敞开, 正如他的身体,永远穿着齐整的长袖长裤, 哪怕再炎热的天气、再炽烈的吻, 都不能让他轻易脱下。
他还是不愿意过多触碰苏甜,仿佛那天吻得她几次晕过去的男人不是他,克己守礼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在为她擦身的时候呼吸略沉, 压在上面的指尖稍微用力。
在林现精心的喂养下,苏甜路走得越来越稳当,体重也跟着飙升上去,她掐了把腰间的小肉肉,一脸苦恼。
“怎么办, 胖了好多……”她转身对着林现, 撩起自己的衣摆,把自己的肉肉羞涩展示给他, “哥哥, 你看,是不是胖了?”
林现淡淡地垂着银白眼帘,目光从她的腰肢上一掠而过, 轻轻摇了摇头。
苏甜不禁泄气, 亏她多撩开了些, 露出了肋骨上方的下半缘, 都说半遮半露最美, 林现这男人却无动于衷。
她愤愤把衣摆塞进睡裤里, 气得满屋子乱转。
右臂打着石膏,用厚实的纱布挂在脖子上,她像一只独臂大侠在屋里练习凌波微博,走得又狂又野,时不时停下瞪着林现,但那人毫无反应。
她现在就是温水中扑腾的青蛙,被林现钓得不上不下。
说和好了吧,林现没再亲过她;说还冷战着,这人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在需要工作的时候出去,工作一结束立马回来。
国外与华国不同,允许持有执业资格的人作为自由医生被聘用至有需求的医院参与手术,林现现在在做的就是这样一份工作,时间比较弹性,薪酬也十分吓人,只是忙起来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那些手术一般都是难度很高、医院自有的医疗资源所难以应付的,没办法才会选择这些时薪昂贵但技术极佳的自由医生。
不少医院都向林现抛出橄榄枝,希望他能到自己的医院就职,但林现全部推拒,苏甜搞不懂他在计划什么,只当他是在等她康复再做决定。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苏甜身体大好,该出院了。
回到了租住的两室一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叹息不断:“一个人住啊……”
她拧着脑袋看向林现,林现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默然从柜子里取出热水壶,烧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
苏甜端起,杯缘触碰唇心的时候却迟疑了,抬头盯着林现。
林现弯着身体,干净如水的目光温和、也情绪欠奉,抿唇道:“只是水。”
苏甜这才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很好,没有要睡觉的感觉。
她大口喝下一整杯,突然愣住,“林现。”
林现耐心地看着她。
苏甜晃了晃脑袋,听到里面晃晃荡荡的水声,“你是怎么知道我爸的养生壶放在哪里的?”
林现不可能进过这间公寓。
但他一进门就找到了老爸藏起来的养生壶。
林现泰坦自若的样子让苏甜产生了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你来过?”
他摇头。
他话少得可怜,苏甜满头雾水,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前,在对面公寓楼所有的阳台上寻了一圈。
一无所获。
她茫然扭头,林现仍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低垂着的双眼盯着透明水杯发呆,一只手插在兜里,神色有些纠结。
苏甜走回去,把手伸进他的衣袋,攥住了他微凉的手,然后……
是林现随身携带的密封袋。
蛇蛇又想捡主人的东西了。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林现,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
林现松开紧抿的唇片,眉心却还皱着,怔神的失落模样让苏甜更加心疼,抱住了他。
他的肩很宽,苏甜一条手臂只能环住一半,为了贴紧他,她干脆抓住了他的侧颈,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林现,以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不需要密封收藏,害怕有了这个没有下一个。
以后,全部都是他的。
林现的双手垂在原位,但呼吸完全是凌乱的,他不敢碰苏甜,恐惧给她带去厄运,却也舍不得推开,贪恋那种依偎在一起的安定感。
苏甜抚摸过的地方是热烫的,其余的地方更觉冷,他情不自禁将脸庞压在她的掌心,希望她能给他更多爱,而又矛盾地闭上了眼。
不敢看,怕会忍不住张开嘴撕咬她;不敢碰,怕一旦碰了,就会把她满是伤痕的身体撑裂。
只要好好守着那一道底线,他就能再压抑一次自己沸腾的爱意。
温热的软唇贴上他的嘴角,他呼吸一停,睁开了失神的眼。
苏甜在很小心很珍爱地亲着他,好像他是什么贵重的宝贝一样。
……他很贵重吗?
不过是烂泥里爬出来的一个满身肮脏的卑劣之人而已。
可是他太渴望了,苏甜口中的甘甜。
他犹豫着张开两片浅色的唇,给予轻轻的回应,苏甜刚刚惊喜于他的反应,他就又惶然合上了唇线。
他感觉到了,那种即将失控的冲动。
喉结抑着喘滚动,苏甜贴了上去,他难过地低吟一声,掌住了她的后脑,对着她摇头乞求,“不要……”
苏甜眨了眨眼,稍稍退后,察觉到他掌心的不舍,她恶劣地想,他现在的样子和苦修了上百年的道长有什么区别,清冷高贵的脸上全是渴求,却又口不对心地说着不要。
只会让人想撕破他的禁欲面孔,露出疯狂野性的一面。
挑衅他的自负,撕碎他的伪装,让他又爱又恨地献出自己。
想到这里,苏甜也不急了,故意撤开一点距离,看到林现脸上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色,她挑眉。
“林现,你在对面租了房子,盯着我呢,是不是?”
踢掉拖鞋,踩碾着苏醒的庞然,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对方苦苦挣扎的表情,她抽回了自己的脚。
不要,不要这样……
他会忍不住的。
脚腕被猛然攥住,雪一般洁白的手自己也震住了,面色紧绷地看着苏甜,淡绿的眸色像是丛林中幽幽的蛇,眼神里的光亮又像是蛇吐出的危险的信子,一点一点舔着她的脚踝。
“哪一间?”苏甜又踩了上去。
林现闷哼一声,她立即坏心眼地抽离,他脸色一僵,苏甜得意地笑着,“说啊,哪一间?”
蛇被拿捏住七寸,为了一点甜头让自己的防线全线崩溃,指了指某一扇帘布全黑的窗。
“原来是这家……”苏甜扭回头,大获全胜的笑容维持了不过半秒,身体就猛地被扯向他的怀里,惊恐地发现林现用四肢圈住了她,如蛇一般绞着她。
压抑到了极点的脸徐徐下压,犹疑几秒后最终覆上,如她所愿,吞噬了她。
他的人像蛇,性格像蛇,就连亲吻也像蛇,分明所有动作都是慢条斯理的,指尖的移动缓得人心惊肉跳,唇片一张一合的速度也慢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动了情。
但每一下都深长凶狠,几乎不留给对方一点呼吸的余地,鼻息都被他吞下,似要一口将她的人全部吃掉。
近乎动物性的一吻结束,林现狼狈地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满意了吗?”
不就是想看他这样全盘皆输的样子吗?
给她。
可接下来,就全是他掌握的节奏了,由不得她求停。
看到她心口前弯曲似蛇的伤痕,林现顿了下,还是耐不住心底的渴望,爱怜地亲了上去。
这是他留在苏甜身上的标记,一辈子都无法抹除的伤疤。
他捧着她,身上的扣子甚至没有解开一颗,衣冠楚楚的如玉君子模样,眼睛却在发狠地盯着她快要无法呼吸的神情,额上粗筋绷起,肆意抢夺。
“林现,林现!”苏甜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她都忘了林现疯起来有多可怕,哭着求他。
“这就受不了了吗。”他不忍地贴住了裹着她心脏的那片柔软肌肤,轻声笑了笑,“心疼你身体,你不知道,怕弄坏你,你不知道……”
他彬彬有礼地说:“就知道挑战我的自制力,嗯?”
“我没有我没有!我的手还没好!”苏甜举起自己的右手提醒他要克制。
他却扯开她的石膏,在上面凶残地咬了一口,“早就好了,还装?”
苏甜崩溃了,他什么都知道,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旁边看她表演,然后等着她扑上来,钻进他的嘴里。
“林现,你怎么这么坏!”
满身心眼子的大坏蛇!
“坏吗?”林现看着她小肚子上的凸起,深沉笑开,“你不主动,我怎么知道你爱我?”
蛇不要捕获猎物。
他要猎物自己靠过来,说爱他,光说不够,还要用一切去证明这份爱。
如此,他才会低下头,吻上她。
苏甜哭晕。
他怜悯地搂着自己的小猫,拉上了自己的拉链,只一个动作就恢复成了平时温润有礼的林医生。
“甜甜,以后想做什么?”
苏甜哭得嗓子都哑了,闷声闷气道:“不知道……”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完全没有头绪。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她得到的太多,并且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可她却在这份家人的溺爱中越来越迷茫,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林现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踏下心来追求的星辰。
如果没有林现,她可能会变成一个迷失在未来的人吧。
林现沉吟一会,拨开她散乱的刘海,“下个月我要去南东给他们的首领做一场手术,半个月后回来。”
南东?苏甜震惊,第一反应就是危险,“不行,你不能去!那里正在内乱,你不要命了?”
“可我已经答应了,”他亲了亲苏甜,唇片久久不肯离开,“不会太危险,重兵把守的地方,不容易出事。不过……”
他抿唇苦笑,“我找不到助手,也不知道那边配的助手能不能配合好我,如果手术做不好,我的口碑可能就毁了。”
苏甜心里一紧,那边是酋长国,林现这场手术要是失败了,不要说口碑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她乱极了,没头没脑地问:“怎么会找不到?你有什么要求,我帮你找找?”
林现声线嘶哑,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个字。
“能干,能干。”
他眼神澄澈,说的却是不正经的话,口吻和音色都苏得她浑身发麻。
苏甜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林现,我怀疑你cpu我……”
好吧,她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早就埋下伏笔啦!甜甜找不到喜欢的东西,所以总是去尝试新鲜事物,现在有林现了,林现帮她。
第80章 丈量
苏甜从未看过林现做手术的样子。
她实习的时候在急诊外科, 大多都是普通外伤,轻症患者会由她这种实习生来进行清创缝合,严重的会送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她也进过手术室, 不过一般是观摩学习,只有一次病人太多, 实在没人了, 她才顶上了第三助手的位置。
所以当林现突然提出要带她进手术室的时候,苏甜几乎是下意识拒绝,“我不行……”
她成绩本来就很普通, 在急诊兜兜转转一年, 也见过各路奇奇怪怪的患者,但真要她拿起手术刀,她会胆怯。
她打心眼里畏惧生命,越是看遍生死,越是感叹生命的脆弱, 她觉得自己还不配左右一个人的命运。
林现无奈地看着她, “甜甜,我需要你。”
他需要她……
苏甜心思微动。
一直以来, 都是林现在为她付出, 现在她也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了吗?
其实中介的自由医生不少,当然也有资历尚浅的可以为林现做助理,他技术精纯, 就算中介没安排, 医院也会有一群医生在旁观看, 配两个助手根本不成问题。
他笑着垂下眼睫, 永远都不会说, 他就是想把苏甜一直绑在他身边。
哪怕是进了手术室, 也想她在一旁。
很少有人能抵抗林现这样真挚动人的眼神,像绿湖中投下的星光的影子,美丽而虚幻不真实。
苏甜更不会是那个例外,看着林现若有所思的脸,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莽着劲儿点了点头。
林现在手术室的样子比她想的还要性感,全球标准的手术服穿在他的身上,分明连眼睛都挡在了护目镜之后,发丝都不曾露出一根,苏甜却觉得,他更有味道了。
他天生属于这里,不急不躁的个性,冷峻安静的一张脸,淡绿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屏幕,头微微偏着,高大的身体浸泡在冷白的强光之下,让他犹如这里圣洁的神,嗓音低沉流出,一句废话没有,简洁引导着各配置进行自己的工作,有条不紊。
清创止血和缝合伤口是苏甜的拿手绝活,而且在这里,病人是经过麻醉的,她还不需要担心病人疼,因此林现淡淡地说出“缝合”之后,苏甜接过他的位置,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耐心为这场漂亮的手术收了尾。
林现屈腿坐在凳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娇小的苏甜,眼神是常人无法触及的柔软,如水一般,徐徐包裹着她的背影。
人生第一次充当第二助理的手术就这样完成,苏甜出无菌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腿软了,刚才紧紧张张的没感觉,现在才喊累。
她不得不佩服林现,来之前还弄了她一肚子,竟还能在这里面不改色地站四个小时。
她扒住了林现的手臂,林现呼吸一沉,抓着她到清洁区换衣服洗手。
他的手特别好看,骨感而清瘦,握着手术刀、被手术灯的光线洒着时更是赋予了一些超出语言的美感。
现在他用这双手仔仔细细地给她刷着指甲缝,偶尔抬眼看她一下,目光也是粘着滚烫的。
“林医生,你真好看。”苏甜像只小猫一样被他圈在怀里,不禁赞叹。
他知道。
林现嘴角翘起,在最初的那条大河边,苏甜就是这样说他漂亮。
无数人赞美过他的样貌,可也只有一个苏甜的夸奖能令他真正开心。
“心率70。”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牵着她走出手术室。
苏甜一头雾水,“什么?”
一下子从恒温环境走入偏湿热的走廊,苏甜身体瞬间暖起来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说……”他推开一扇门,这里还有一个医生在吸烟,他怔了下神,面色稍冷,带着苏甜走下半层,克制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平时心率60,你在身边,到了70。”
他抿唇而笑,内敛温柔,“我在高兴,苏甜。”
“喔……”苏甜傻笑,抱住了他,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数着,惊喜地抬起脸,“现在90,林现,这可不止高兴了哦!”
被手术帽压了四个小时的发丝软趴趴的,林现饶有兴致地卷着她的头发玩,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缓缓下移,顿在她的唇心。
他一向有耐心,一句话不说,单用这样直击心房的眼神攻击着她,等半层之下传来一声关门响,他便按着她的脑袋吻了进去。
濡湿、缠绵,却又长区直入,最柔软不过的一条舌,比常人要长,在她的口中却变成了最为坚硬的武器,危险地抵住了她的喉。
她个子小,他可以轻易勒着她的腋下抱起,苏甜羞红了脸。
是不止高兴。
蛇蛇发出了求爱的信号,威风凛凛的东西在可怜巴巴地求她抚摸。
苏甜好心把手下放,他却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流连,哑着嗓子道:“还不可以。”
还有记录没写。
两个人像是回到校园那段时间,偷偷在无人打扰的角落里亲过摸过之后,又乱着心跳回到众人的注目下,假装无事发生。
林现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家医院工作,因此这里的心外科有他的一张办公桌,桌面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苏甜沾了他的光,也拥有了一张桌子。
写术后报告本是她的职责,但林现看出她的疲惫,替她写了。
东方女性在欧洲人眼里一直是精致瓷娃娃的形象,特别苏甜还很娇小,皮肤嫩得出奇,眼睛是和他们不同的黑色,圆滚滚的,乍一看上去像个小女孩。
林现则是典型的西方面孔,在这里,反倒是苏甜更引人注意。
科室的医生尚且不知道他们是情侣,已经有年轻医生绅士地为苏甜倒了杯水,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苏甜哑然,偷偷瞄了林现一眼,果然,他面露不悦,高山白雪般的手死死握住了钢笔,似要折断。
她清了清嗓子,“抱歉,有男友了。”
那人略显遗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苏甜轻轻碰了碰林现紧攥成拳的手,“喂,别不高兴,让我听听……”
冰冷的听诊器贴住了他的胸膛,隔着一件衬衫和白大褂,仍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纯粹的心音。
……糟了。
心率55,这岂止是不高兴,简直要陷入休眠了。
五点准时下班,苏甜心惊胆战坐在车上,小手手不知如何是好地放在腿上。
林现也不说话,回到家也冷着脸,罕见地没有给她做饭,苏甜慌了,抱着他呜呜嗯嗯,“林现,哥哥,老公,我错了……但这不怪我,是他凑上来的,关键人家也不知道啊。”
林现沉了口气,仍是不理睬她。
苏甜苦哈哈,“要不,我戴个戒指?”
他眼神冷厉刮过她的脸,生硬道:“再叫一遍。”
苏甜自然知道他想听什么,“老公……”
气息陡然深沉,林现站起,勾住她的下巴,拉开了拉链。
金属链从咬合状态被强制分离,发出刺耳的声响,令苏甜身体一震,烫得不似人的体温贴着她的唇瓣,林现暗哑的嗓音更像是某种来自于霸主的命令。
“吞。”
小猫觅食,胃口又浅又小,一根手指长短的猫条都够她吃上几分钟,何况是这么大的猫薄荷棒。
小猫艰难吞咽,但这远远不能让饲主满意,林现撤出,对她招了招手,“上来。”
他急而深地吻入,捧着乖巧也心虚的小猫,直到猫肚皮圆圆滚滚,再也盛不下一点东西。
苏甜捧着肚子打滚,感觉胃部以下都快麻木了,林现却攥着她的脚踝给她洗脚。
总是白白嫩嫩的足底今日因为久站而染了红,热水一泡上来,苏甜就忽略了小宫殿里的疼,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竟然斜躺着睡着了。
林现在她沉睡的状态下仍旧给她按着脚,动作一丝不苟,视线不经意瞥过窗户,他愣了一下。
玻璃映出的人是他,却也不像他。
唇线柔柔弯为一条曲线,嘴角上挑,眉眼是弯下的。
那个人在笑,不带任何表演性质的。
以往,他只能做到上半张脸或是下半张脸笑,模仿的痕迹始终存在,他没办法做到整张脸都笑。
他敛起笑意,对着玻璃再次撑开一个笑脸。
……做不到像刚才那样了,又恢复成弯下眉眼就无法翘起唇角的样子了。
他愣神,还在思考自己怎么了,就听到苏甜鼓起的肚子咕噜噜响了。
他贴了上去,听着她肠胃蠕动的声音,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又笑了,他没感觉,但身体会做出诚实的反应,他在很幸福地微笑着,可他完全不知道,曾经被残忍夺走的情绪感官在一点点钻回他的心里。
“喂了那么多东西进去,还是饿吗?”林现睁开眼,无奈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手,“好贪吃的甜甜。”
只是,到底无法吃掉全部。
他一直很烦恼。
苏甜醒来就被投喂了美味的烤冷面和烤香肠,她如坐针毡,因为林现的眼神太奇怪了,直勾勾盯着她不说,脸色还有点差。
刚才很和谐啊?
干嘛这么玉求不满地看着她。
林现是在嫉妒。
她能轻松咬下半根烤肠,却怎么也不能吃下他的十分之一,非得卸掉她的下巴,才能顺畅些。
他越想越钻牛脚尖,压根没了胃口。
苏甜吃饱饭,瘫在沙发上看狗血八点档电视剧。
林现刷完碗过来,漂亮的一只手摸上她的肚子,她很惬意地蹭了蹭他。
林现分开拇指和中指,在她的身上丈量。
一拃不到,就已经到了肚脐。
林现凝眉,不死心地又加了半拃上去,指尖直接顶到了心脏下缘。
他抽回了手,面色更难看了。
他拿起手机打字,苏甜凑了脑袋过去,发现他竟在搜索——
怎么能让成年女性再长高十公分。
苏甜耷拉下脸,“林现,你居然嫌弃我矮!”
“不是矮。”林现淡声解释,“是短,浅,小。”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恢复
和林现在一起, 苏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不仅仅是时间上的。
每天睁眼就能看到绝美的男人抱着自己,鼻息吞着鼻息, 在彼此都还迷糊的时候嘴唇便贴在了一起,幸福得难以言喻。
林现的作息规律到可怕, 而苏甜每晚都在筋疲力尽中睡去, 在她沉睡的时间里,她十分清楚林现还醒着,不知道又背着她干了多少事情。
几乎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 苏甜偶尔会担心, 这样亲密会不会失去新鲜感,但她显然多虑了,林现就是粘人的小狗蛇,一双绿眸恨不得能一直钉在她的身上,诚挚的、单纯满足的眼神, 只需一眼, 就完全驱散了她那一点点的不安。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她的姨妈准时来了。
林现以肉眼可见的分辨率情绪消沉,勉强忍了两天, 第三天就开始动手动脚, 搂着她腰肢的双手既不安分,也不敢真做些什么,唯有压抑的呼吸闷在沉静的夜里, 带着逼死人的烫度。
姨妈走的这天, 林现还不知道。
他照常在早晨给她准备了红枣黑糖茶, 暖洋洋的冒着热气, 脸上罕见有了点表情, 克制的笑容挂在唇边, 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苏甜以为小狗蛇在求爱,心里哆嗦。
林现此人精力无穷,只睡三两个小时就足以精神抖擞,除开耗费大量体力做手术和学习,所有余力都磨在了她的身上,每每都能把她碾到哭着求饶,哭到脸都肿了才会放过她。
在苏甜小宫殿都麻了的时候,他还能再去楼下的健身房去健身一小时,顺道从24h营业的华人超市把第二天要用的菜买了。
恐怖如斯。
认识九年,或许不止九年,但算起在一块的时间,真正扎实的也就是学校里的那一年,后来都是断断续续的思念和纠缠。
苏甜抿了口茶,甜得皱起了脸,“今天也太……”
太甜了,甜得腻歪。
不过林现没有味觉,给她做饭已经很辛苦了,苏甜没忍心说出后半句话。
林现撑着下巴,笑得有些深。
他似乎还从没这样笑过,整张脸的皮肤都是闪着光的,不像以往那么苍白。
苏甜也跟着傻乐,为自己刚才的话打圆场:“我说怎么这么甜,原来是因为眼前这位英俊的男士在笑啊。”
“甜甜。”
“嗯?”
苏甜又尝了口其他菜,发现竟也比平时味道重了很多,酸得冒泡,咸得呴人。
林现的目光清浅如水,点点光泽漾在上面,指着一道道菜讲,声音像个小孩子那么雀跃:“干锅白菜,咽下去的时候会烧嗓子,胡辣汤,味道……”
他眯起了眼睛,细细回忆那个滋味,用自己的语言形容这那种陌生的感觉,“味道很奇怪,会让我皱眉,但是很好吃。”
苏甜呆呆地张开嘴,“……你是想说,干锅白菜辣,胡辣汤……酸?”
她的心开始猛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更加鼓动了心跳的加速。
林现歪着脑袋点头,“是的,甜甜,我的味觉,好像恢复了。所以我比平时多加了一点调料。”
苏甜错愕,合不拢嘴,迟钝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林现,恭喜你!”
怪不得今天的菜都这么重口,原来是因为他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尝到了味道。
那个被上天忘记的小孩,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如今终于获得了垂怜,和常人一般能品到食物里形形色色的味道了。
她的泪点低,看着林现兴奋的样子就哭了。
她心疼那个小男孩,吃过那么多苦,走过那么多湿滑黑暗的路,明明满身的污泥,却仍旧安安静静地说着没关系。
怎么会不在意,他一直介意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的。
苏甜忍不住抱着他,用力攥紧了他的手,“林现,以后再多放点调料,再多放一点……”
“不要哭。”林现显得有些迷茫,“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甜甜要哭?”
“是高兴,林现,人高兴也会哭的,叫喜极而泣。”
他眨眨眼,默默记住了这个词。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以前都不能理解的,但现在看着苏甜一边笑着一边落泪,他好像明白了。
苏甜在为他开心。
他有能力让她开心。
他喜欢苏甜的一切,特别是从她身体里滋养出的东西,因此那些泪水他通通珍惜地含在了口中。
短暂地怔了一下,他喃喃自语:“甜的……”
苏甜破涕为笑,“怎么会,眼泪都是咸咸的。”
“可你就是甜的。”他认真地纠正,表情严肃,说的却是孩子气的傻话。
他吻着吻着,发现那些眼泪干涸了,有些不满地问询,“怎么没有了?你不高兴了吗?”
苏甜还来不及回答,他就解开了她的衣,抱着人进了卧室。
海藻般的黑发铺开,齐刘海也偏到了两侧,他小心翼翼拨正,执拗地认为,只要苏甜还有齐刘海,那她就永远是个曾经那个快乐的小公主。
吻一路延绵到腰窝,他用牙齿咬着金属扣,抬起眼望着她,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那个,走了吗?”
他忍得很辛苦,多少次在沉闷的黑暗中想不管不顾地进去,却因为顾虑她的健康,咬着牙忍耐。
太煎熬了。
多想不再熬下去。
但他不能再让她的宝贝受伤了,他发过誓的,要好好守护她们一家人,还有旋旋、许青岭……所有她在乎的人,他都要尽最大力保护他们。
只有这样,宝贝才能开心。
苏甜羞赧地点点头,“走了。”
他愣了下,“这么快……”
但轻柔的羽绒被下一秒就盖住了两个人的身形,林现吻住她,含糊地说:“算了,不忍了。”
凛冬过后是很长很长的春天,春天结束还有热烈灿烂的夏季。
伦敦的夏雨比什么时节都温柔,像情人抵死一般撞在身体最深处,还有心底,节奏缓慢,但总能让人满足。
林现永不餍足,何况熬了这么久,显得比平常更加贪婪,几次把苏甜逼入崩溃的死角,失神蜷缩。
她看着一身齐整的林现,双手摸上他的衬衫扣子,想要解开。
林现握住她的腕子,气息不稳地笑了一声,“还有力气抬胳膊?”
天旋地转,她被抱了起来,深深跌入他的领域,陡然的酸涩让她皱脸,但手往下一寻,竟然还有一半领域在外。
林现并不在意。
或者说在意也没用。
“甜甜就是这么小巧。”他感叹般道。
已然到底了,所有的空间都被他压榨干净。
“一会……还有手术……”苏甜在颠簸中还记得上午有一场手术要做,提醒着沉迷的男人。
“知道。”林现微笑,“所以,先浅浅弄一下。”
苏甜两眼一黑,这男人怎么这么会!
总是挂着风轻云淡的表情说着最没底线的语言。
去医院的路上苏甜都在睡觉,她早就习惯了,在车上特地备了一个小绒毯,毕竟林现每天早晨都要缠着她好久,这是她在工作前唯一能休息的时间。
结束今天的手术,林现在伦敦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明天他们会坐飞机前往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小国。
临走的时候,院长不知道多舍不得他,开出天价薪资挽留林现,林现只是笑着,不言不语。
出来时,苏甜茫然极了,“林现,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那家医院是私立医院中非常不错的,全球也是排的上名次的,而且不管医疗器械和医资力量都很适合林现的专业发展,他有些动心,她不是看不出来。
林现没有解释,反而问她:“那你呢,你想在那家医院工作吗?”
“啊?”苏甜大受震撼,“这医院太高端了,我的学历根本评不了职称啊。”
可要她继续上学,她也是不乐意的。
学医太苦了,书又多又厚,还有考不完的试,她当初完全是凭着对林现的承诺才读下来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想。”林现摸摸她的头,继续专心开车。
风吹动他银色的发,苏甜双眼眯起,把手覆上了他的,看到他嘴角浅浅的笑意,她厚脸皮地贴上他的手臂,林现失声,笑得更加张扬恣意。
他鲜少这样笑,不知道自己这样多让人动心,所以在苏甜抻着脖子也要亲他的时候,他关上了车窗,把车临时停在了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
“甜甜。”他一本正经地亲下来,“老公有没有告诉你,早晨那一点只是我的开胃菜?”
一次怎么够呢。
他的宝贝啊,非要他彻底一次才能学会在外面老实点吗?
苏甜乖乖任他吻,仗着这里是商场,有恃无恐地挑衅他的自制力,不知死活地握住了他。
林现闷哼,低哑的嗓音泻出一点无奈,“乖宝宝,老公又忘了告诉你,这上面有一家很不错的酒店。”
苏甜惶然抽回仍带着滚烫温度的手,但林现一把拉她下了车,身姿挺拔如松,笑得意味深长。
“晚了。”
医院附近的酒店早就被他看了一百遍,就等着小猫不乖的时候拐来教训。
当然,这他是不会说的,免得小猫又吐槽他满身心眼子。
他勤奋极了,苏甜到了最后,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是麻木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下。
她还记得呢,林现说过,看着她的眼睛都会媵的。
几个小时都被蛇蛇绞缠着,她快窒息了,可怜巴巴地求和,语言在大脑混乱缺氧的状态下失去组织能力,胡乱认错,尽管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她彻彻底底睡死过去,林现才露出一丝烦躁。
胃口小吃不到一半就算了,连时间也坚持不到一半。
不经玩的臭小孩。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求婚
苏甜一直以为林现说的南东小国是个战火连天的危险地带, 没想到飞机一落地,她就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国家只是无数酋长国中连名字都普普通通的一个,却富得流油, 机场豪华奢靡,随处可见穿着民族服饰的本地人和衣着考究的外国人, 不过华人很少, 加上林现过于惹眼的样貌,她走在他身边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注视。
首领安排了专车接送,派头极大, 是她没坐过的加长豪车, 但到底家底不算差,没给她爹苏以诚丢脸,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苏甜干巴巴眨眼,“哥哥。”
“嗯?”林现侧头看她,揉了揉她的发顶, “怎么了, 宝宝?”
“你,是不是又套路我了?”
他之前说的那么危险重重, 什么重兵把守不容易出事, 什么酋长的手术担心有去无回,她差点以为林现这一趟是去做战地医生了,愣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现在看来, 白操心了。
眼前是几十层的高楼大厦, 金碧辉煌, 安保人员很多, 门外也有一些兵站岗, 但怎么看都和他形容的相去甚远。
林现就是想把她骗过来。
林现握着她的手进到房间, 放下东西时才慢声解释:“带你出来转转。”
苏甜不疑有他,毕竟,林现是为了带她进一次国际部餐厅而向学校开条件的男人。
为了满足苏甜的新鲜感,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拉开窗帘,看到茫茫无际的沙漠,壮观阔丽,她的语言贫瘠,只能用巨型猫砂盆来形容这种震撼,盯着苍茫沙粒上一个溜豹子的富豪发呆。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林现在身边,她对于他从背后走来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林现随着呼吸加快而升温的吻落在后背,她才软绵绵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不要……”
毫无威慑力,反倒是林现加大力度的双手更危险,游走在她的腰肢上缘,轻而易举地挑开、握住。
触及她心口前那条伤痕时,他顿了一下,很快放轻了力道,转为爱怜的抚。
“七点开会诊会议,接下来都很忙,在这之前……”他掰正苏甜的身体,压着她的背弯了下去。
咔哒。
熟悉的金属敲击声响起,苏甜颤了颤,红着脸合上窗帘。
林现的指耐心而温柔,生怕弄坏一点人体脆弱的黏膜,拨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弯腰亲了上去,看着她的发丝无助地在空中震颤摇晃,他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哑声请求:“请满足我。”
干干净净的玻璃上留下四个掌印,两大两小,小的似乎还抓挠过玻璃,像是小猫咪被主人揪住后脖颈时做出的拼命挣扎。
猫咪哭是没用的,只要她还能站着,就得接受鞭伐,站不稳主人也会抱起她,捧她走遍房间里每一个反光的角落,指着吻着告诉她,她到底还需要多少努力才能令他真正满意。
酒店毫无疑问是讲究的,淡粉色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白色玫瑰,长长的茎捆成粗粗的一束,满满当当挤在过于狭小的花瓶里。
和下方没入水中的部分不同,那暴露在瓶口之外的根茎是完全干燥的,连接着沉沉下坠的花苞,分量感极重,林现抱着苏甜,满意地看着刚刚浇完水的白玫瑰,为她科普,“这里的玫瑰很稀有,都是从我国空运来的。”
生长在沙漠的植物都是顽强粗旷的,脆弱柔嫩的花儿大多会受到这里富豪的追捧,所以……
林现精心挑选了一件当地女性常穿的民族服饰,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脸和身体,笑得平静又意味深长,“真想一直这样把你藏起来……”
只供他私人观赏,把玩。
苏甜不寒而栗,她知道林现真的做得出来。
他像一只无人教导的小狗,又或是只遵循丛林法则的那条蟒蛇,不知对错,更不辨善恶,要是不明确发出抗议,他就会踩着她的底线建设领地。
“不要,你别想。”她瓮声瓮气,声音在漫长的厮磨中变得软趴趴,没有一点威严。
但林现很好地接收到了她的指令,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回应她:“遵命,我的大小姐。”
接下来的会诊都在医院中进行,这里才是真正的重兵把守,每日都要扫描金属物、上交手机方能进出,苏甜的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好在面纱遮住了她的脸,那些棕色皮肤的老教授看不出她的露怯。
林现十分忙碌,把浇花的频率减到了一天一次,时间也大大紧缩,她能看出他的不满意,但也没办法,钱难挣,粑粑难吃,林现不得不妥协。
她乐得自在,闲时在酒店里逛逛,这里太多她没见过的东西了。
不过说来奇怪,九年前能让她兴奋半天的事物,现在她盯着,竟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林现。
要是林现能陪着她一起看就好啦……
那么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定会更漂亮的。
做手术那天,苏甜和林现被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身,手术室内,他们的身后也站了两个保镖,苏甜战战兢兢,不知不觉冒了一身冷汗。
好在手术很成功,林现长舒一口气,把位置让给了她。
面对他温柔的目光,苏甜用力点头,“林医生,交给我,保证让你名利双收。”
其他人不明白林现为什么突然笑了,他们只知道这个年轻的外科医生从不笑,表情比外面的沙漠更稳定,金丝镜框后的一双绿眸也总是无波无澜,仿佛看淡了一切。
林现忍不住摸她的头,然后靠在她的脸颊边,看着她给这场手术缝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苏甜弯着眼睛笑,林现忽然拉下口罩,精致的鼻唇在冷色光线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他深吸一口气,借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渡给了她。
他还想张嘴,一周都只是浅尝辄止的男人的思念在这一刻疯狂倾泻,如果可以,他在这里就想把她撑烂。
“呜……”
苏甜捂着嘴跑了。
这男人好会,连喘都这么带感,才一声而已,她整个人都麻了。
手术结束,后面便是等待病人恢复,林现和她都不需要再那么紧张,只是得原地待命,以防年迈的老人发生什么突发情况。
不能走远,苏甜就拉着林现的手坐在医院不远的一片沙漠上,一棵棵白杨挺拔傲立,像极了身边这个男人骄傲的脊梁。
“林医生。”
“嗯。”
苏甜的心开始砰砰撞击,嗓音不自觉哑了,用小脚脚碰他的膝盖,“我爸让咱们赶紧结婚生小宝宝呢。”
风有点大,她不确定林现的呼吸是不是滞了几秒,手指羞涩地摸向裤子口袋,这里,有她前几天在酒店楼下商店买的一枚戒指。
若说以前的她不懂林现,那么现在的她则是钻进他灵魂里的小猫,林现看似复杂神秘的思想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等她疼,等她爱。
为了一秒的爱意,他可以忍过数不清的煎熬。
青春里极少主动的拥抱和亲吻,都是他寂静无声却又声嘶力竭的哀求。
苏甜鼓起勇气,掏出戒指,轻轻打开,华美璀璨的金刚石在夕阳下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彩,她咬唇,郑重许下承诺,“林现,我们结婚吧。”
她知道的,林现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漂亮的蛇蛇不会开口的,他就是要让她自己亲口说,才会安心。
林现眉眼微怔,他茫然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一样,迸发着可怕的力量。
但也很苦涩。
“你要给我生孩子?”
……怎么可能。
他不能要孩子,冷血动物只会生出另一个冷血动物。
苏甜也懵了,林现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不一样!
他难道不应该温和微笑着接下她的戒指,表面上一点不动容但嘴角翘到天上去吗!
“啊……”苏甜呆呆傻傻,却也抿出了一丝怪异的味道,“孩子,我爸会带的,我哥不想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我爸怕苏家绝了后……”
哥哥把半辈子都献给家庭和她了,很早以前就说过不会结婚,也不会谈女朋友,至今仍是清纯处男,因此爸爸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她和林现的身上,得知她和林现已经稳定后,情不自禁催起了生。
老一辈的子嗣观念很重,退休后就想带个娃娃玩玩,她能理解,更主要的是,她也想给林现生个孩子。
林现那么好看,不遗传给下一代太浪费了。
钻戒在提醒林现回神,他的目光闪了闪,双眼像坠入沙漠的绿洲那样水光冉冉,哽咽着答:“好,结婚。”
他伸手,怯懦地想要触碰那颗代表一生一世的戒指,但蓝色的小绒盒却在他耗尽勇气后,啪的一声关上了。
他抬眼,苏甜一脸笑眯眯,“哥哥,想结婚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林现愣住,完美温柔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裂痕。
苏甜勾勾手,看着他乖乖俯首,低声细语,“晚上把衣服都脱了,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
她抬手把盒子塞进了林现的腰带里,压了压,“要听话哦。”
作者有话说:
林现:梦寐以求的求婚来了,但他死机了(他们不会有小孩的哈,要有早有了,林现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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