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霞在事业晋升期,每天都忙着找不到北,但她还是坚持给季随做饭,凌晨五点,没开客厅的灯,她蹑手蹑脚地起来。
六点半,她准时做好了早饭,刚摆好碗筷,擦去因忙碌而起的汗——她瞥见了客厅里亮起的灯,她儿子已经梳洗好,穿戴整齐了。
似乎是早已习惯,她只是轻轻推了下椅子:“吃饭了。”
季霞挺有冲劲的,读大学时就很上进,她是计划不婚不育的,但爱情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一年多点的婚姻,她的探险家丈夫不幸遇难,就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
她并不是多感性的人,在她丈夫走后,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是想打掉的。一个丧偶带孩子女性肯定会有段艰辛的日子,她都去医院了,但医生说她打这个孩子后就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季随就这么被留了下来,随母姓。
天才蒙蒙亮,母子俩在用餐时间会简单聊几句,季随五岁,读的大班,十点才上学,季霞没时间陪他,但也不放心把季随一个人放家:“还去图书馆?”
季随像他爸多点,头发黑黑的,皮肤倒是很白,白衬衫,黑领结,他闻声抬了下头,但等咽下了嘴里吐司才开口:“好。”
小地方,基本都是熟人,季霞把季随放到图书馆会有人帮忙看着点,到点后,季随会自己走路去幼儿园。
说是看着点,但基本也不用人帮什么忙。
季随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独立懂事。
总有人问季霞是怎么教孩子的,季霞总回,可能像他早死的爹。
楼下起了好大的雾。
季霞推开门,冷气灌进来的同时,她眯眼的时候,看到了对面亮着的灯,她老公不幸遇难死了,还利索点,陈余芒才算倒霉,她老公病了。
脑癌。
躺医院就是烧钱,大夫都劝好几次了,但陈余芒一直没说放弃。
她和陈余芒明争暗斗这么久,一直没分出胜负,连老公都不相上下,都是短命鬼。
看样子又是从医院刚回来。
陈余芒也有个儿子,才两岁多点,这个年纪正是黏妈妈的时候,但他也懂事,白天看不到妈妈也不找事,就是一看到妈妈就哭。
小孩说话还有点含糊,很黏人,他不懂他爸要走了,他就知道他好久没看到妈妈了,想让他妈妈抱抱他:“麻、妈妈。”
“不走。”
陈余芒请了个阿姨照顾陈幺,但小孩子跟谁亲不亲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回家拿了存折就要走,她老公的病情又恶化了,用了个特烧钱的特效药。
她急着回医院续费,她儿子抱着她说不走。
陈幺他爸抢救,陈余芒签病危通知单没哭,现在眼睛却在掉泪,她儿子还小小的一团,小脸红红的,脑袋都是柔软的:“妈妈抱。”
在哭得小孩止了下:“妈。”
他的小手很白很软,在陈余芒脸上蹭了几下,他还不太懂事,声音都软趴趴的,“麻麻,不……哭。”他努力把泪憋了下去,“偶也不哭。”
季霞赶时间,她又瞥了眼,压了压情绪,走了两步才发现他儿子还在门缝里看:“小随?”
季随顿了下,有条不紊地跟了下去。
……
……
季随住陈幺对门。
他上幼儿园,三点半就下学了,每次他放学,就有个小孩等门口,一有声音就会探头看,见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就瘪嘴哭。
一周,两周。
季随跟陈幺都相安无事,陈幺见是他就哭,他在陈幺的哭声里掏钥匙开门回家。
小区新是新,但隔音不好。
季随看书的时候,偶尔
会瞥一眼门口,两岁多点的小孩就不大点,脸红红的,噙满了泪,睫毛倒是很长。
他欢喜的时候睫毛会扑闪,但见到是他总会垂下脑袋,像丧气的小狗。
陈余芒在医院奔波了多少天,陈幺就扒门等了多少天,季随就在陈幺哭声里开门了多少天。
季随没有刻意记日子,但他很聪明,第二十一天,陈幺没在门口等了,季节性流感,他发烧了,小孩的体质比较弱,感冒都很严重,陈余芒都急匆匆回来看了眼。
季霞去看了看陈幺,然后嘱咐季随注意保暖,季随应了。
季随换了个厚的外套,他一直很会照顾自己,不会让大人操一点心,但不巧的是,下雨了。他没带伞,他妈妈一直很忙,也不会给他送。
春雨带着点倒春寒,
他觉得陈幺是小孩才感冒,其实他自己也是小孩,淋了场雨,虽然他回去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衣服,但他还是发起了烧。
照顾陈幺的阿姨便又多了一份工作。
俩小孩放一起看着比较方便。
季随躺床里面发着烧还在看书,陈幺戴着口罩咳得撕心裂肺的,睫毛乌乌的,脸都被呛得通红。阿姨说季随是哥哥睡外面,陈幺是弟弟睡里面。
但其实不应该是这样,陈幺不老实,他总还想去门口。
季随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他身上翻了过去,他把书稍稍抬起来,是陈幺,小孩子的手是很柔软的、很白,搭在他腰上,胳膊都虚虚地挨着。
小孩子试图跨过去,但没成功,栽在他身边,滚烫的躯体火热。
季随的眼珠漆黑,性格其实蛮冷淡的,他屈了下膝,陈幺就往旁边倒,也没声音,就是手还扒着季随。
阿姨看到了。
她还看到,陈幺的脸埋在了床褥里,季随捏住书,腾出一只手像是要去捏陈幺的后衣领把人拎开:“小随!”
季随滞了下,阿姨已经冲了上来,她抱起陈幺:“幺幺,不要打扰哥哥。”
这一片都知道,季随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亲人。
就她看着陈幺这半个多月,看见陈幺哭的人都会哄哄,就季随,他愣是没多看陈幺一眼。
陈幺被阿姨抱到门口看了眼才不闹腾了,他又被放回季随身边,小孩子嘛,生病了就很容易困,他躺着,呼吸声很浅。
白皙的脸红润,透着很淡的粉。
陈幺在小区里很受欢迎,他性格好,爱笑,长得还好看。
阿姨忙着做饭。
就他们俩,季随放下书,他抬手,又放下。
小孩子看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孱弱。
尤其在生病的时候,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
季随性子冷,但陈幺很黏人。
小家伙第二天就退烧了,恢复了些精力。
他还不记事,就算是天天见季随,但还是没什么印象,但人要是在他身边就不一样了,他很黏人,小孩眼睛乌亮乌亮的:“你系谁啊?”
季随不喜欢说话,但他有礼貌:“季随。”
陈幺还生着病,低烧还没完全褪,脸上还有潮红,睫毛湿润润的:“季……虽。”
季随闻声掀起了眼:“随。”
陈幺扭着换了个姿势:“碎。”
可能是口齿不利索,也可能是不太聪明。
季随没再纠正陈幺:“嗯。”
一大一小看起来还挺养眼,王阿姨乐呵呵的:“幺幺应该叫小随哥哥。”
陈幺已经有点累了,他还小,又生着病,精神头好不了一会儿,但还是眨巴了下眼:“哥、蝈蝈。”
小孩学说话其实挺有意思的。
王阿姨眼角的鱼尾纹都皱了起来:
“哥哥。”
季随没想听,也不想管……他朝下看了眼,小孩还发着烧,身上有点烫,双手撑着他,牙牙学语:“蝈蝈。”
王阿姨乐此不疲:“哥哥。”
陈幺似乎不太理解,细细的眉毛皱了下:“蝈、蝈。”
王阿姨捂脸,又笑作了一团。
季随都没有牙牙学语这个阶段,他打小就聪明,他又看起了书,书封不是《意林》也不是《一千零一夜》,是《三国演义》。
他在看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赤壁,不知道教小孩说话有什么乐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幺都困得眼皮打架,他小小的一团趴在被子上,脸还是红红的,柔软的脑袋没什么力气地贴着季随,但还是坚持在学:“哥……蝈。”
舌头太软,又饶大了。
季随看完了上册,要看下册,他稍稍起了下身,陈幺似乎所觉,歪头望向了他,小孩子的瞳仁因为困倦水亮,睫毛乌长。
他还有点病恹恹的,但他很爱笑,唇是弯着的:“蝈。”
“哥哥。”
午后的光通过窗户被打成了好几缕。
季随攥着书,很少见,在他脸上,有类似怔了下神情。忽然,他好像懂了教小孩牙牙学语的乐趣,他睫毛很长。
缓慢地拉起又放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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