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中,裴茵这会儿已换了寝衣,靠在床头暖着汤婆子看书,只听丹竹忽然来报,说是肃清居来人请她过去。
眼下正是准备就寝的时辰,这个时候来人请她去肃清居?裴茵心中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可是殿下毒发了?”
“来人没说何事,但瞧着并不着急,应当不是毒发,”丹竹如实道,接着脸上不禁浮起笑容“这个时辰,许是召王妃侍寝呢。”
裴茵看了眼丹竹脸上洋溢的笑容:“……”
听着怎么还不如毒发呢。
丹竹只知凌王中毒之事,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已有约定一事,会有误解也不奇怪。然裴茵却是知道,侍寝大约是不可能的,但既不是毒发,还能是何事?
左右肃清居来了人,她也不能不去,不过思及在马车上凌王阴翳的神色以及今日反常之举,裴茵心生几分畏惧,赶忙掀开被子,叫丹竹替自己更衣。
“奴婢帮王妃绾个流云髻可好?”丹竹一面帮王妃系着腰带,一面问道。
“动作快些,别耽误了。”裴茵哪还有心思梳什么发髻。
没想王妃竟如此心急,丹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对,王妃即使披散着长发,也是极美的。”
裴茵不知丹竹想到哪去了,也没功夫再同她解释,只在穿好衣衫后,随手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再插了根白玉簪子,拿起手炉,便往肃清居快步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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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居中,楚延走后,贺云年压根就没看桌上摆放的那盅药,径自又练起剑来。
裴茵行至肃清居外时,便是见到院中正在练剑且一身煞气的贺云年。
裴茵驻足,不敢进去,只在院外远远唤了声“殿下。”
贺云年循声看去,没想她此时会来,手臂出力,长剑愣是直直飞了出去,直扎在院中的那颗长青松上。
裴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何事?”手中没了剑,贺云年负手立在院中。
“敢,敢问殿下寻我来何事?”裴茵小心翼翼问道。
“本王寻你?”贺云年凤眸轻眯,随即明白过来,这当是楚延的主意,且夏戎也参与其中。
裴茵来得匆忙,并未披上披风,只靠怀中暖炉取着暖,加上被贺云年这么一吓,只觉身子愈发冷了起来。
贺云年觑了眼她怀中捧着的手炉,仍是他先前所赠的那一个,又见小姑娘吓脸色发白的样子,心头一松,低声道了句“进来”,便转身径自朝屋内走去。
裴茵跟在贺云年身后,仍不知贺云年找她来所为何事,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贺云年因方才练剑,身上出了层薄汗,此时衣襟微敞,隐约可见里边结实的线条肌理。裴茵一入房中,抬眼便瞥见他微敞的衣襟,又回想起方才丹竹所言,不会真是吧……裴茵赶忙将头低下,小脸不禁泛起红晕。
直到低头后看见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药盅,裴茵才回过神来。房中充斥这淡淡药味,还有些血腥味,当是从药盅内传出来的,方才太过紧张,竟一时未留意到。
裴茵的视线最终落在白瓷药盅之上,脑子飞快转动着,很快便得出个结论来,凌王殿下当是找她来试药的。
前几次的药,皆是她先服下之后,凌王殿下后才服下的,今日这药不是出自她手,但事关解毒,自是不能大意。
思及此处,裴茵伸手主动将药盅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裴茵手上动作一顿,隐约猜到这药的药引当是某种动物的血,难怪先前会有“日日饮血”那般骇人的传言传出,想来那谣言是假,可笑她当时竟还信以为真,在洞房花烛夜做出那般唐突之举。
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此时又染上一层绯红,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娇俏怜人。
然对眼前这碗解毒汤药的好奇远远大过心中那点娇羞的念头,裴茵看向贺云年,一双眼眸流光溢彩:“敢问殿下,这药的药引是何物?”
“赤骨马之血。”贺云年淡淡道。
裴茵对赤骨马不甚了解,只知是北戎的一种罕见宝马,此毒出自北戎,解药自当在北戎境内寻找。裴茵并未去过北戎,这赤骨马也只在医书上看见过记载,怎能想到药引竟是此物,幸好凌王殿下身边有医术高明之人,否则以她的见识学问,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将这药引找到。
解药就在眼前,区区试药而已,裴茵盈盈一笑,随即十分熟稔地将桌上倒扣着的茶盏反转过来,而后从药盅内倒出些汤药,随后仰头喝下。
汤药入口,除了惯有的苦涩之外,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充满口腔,裴茵虽自小服过不少苦药,但却从未喝过以血作药引的汤药,那股血腥之气直冲耳鼻,令她瞬间五脏翻涌。
裴茵赶忙抬手捂住口,然身体的反应却是比手上动作要激烈得多,裴茵弯腰侧头,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贺云年原也没有叫她试药的意思,不知她怎会如此一声不吭地就将药喝下,且喝下之后还是这等反应。
幸好晚膳用得少,此时没有真呕出些什么来,否则以凌王的性子,裴茵无法设想自己的下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裴茵一手抚着胸口,另一手支起身子,以最快速度将这种不适强忍下来。
“殿下恕罪。”裴茵红着双眼睛,面色发白的看向贺云年,勉强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原本绾好的发髻因身子的剧烈起伏而松散开来,裴茵一头墨发垂落在肩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愣是再冷硬的心肠,此时也被这么双含着水雾的眼睛给看化了,且对方如此还是为了给自己试药。
贺云年伫立原地,片刻之后,终是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替她轻拍了几下背脊,待裴茵顺了气后,才冷冷道了句:“本王何时说过要你试药的?”
裴茵抬眼,羽睫上沾了晶莹的泪珠,眼底水雾稍淡了些,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脸上尽是疑惑。
不是叫她来试药的,还能为何?
贺云年也不解释,只执起桌上药盅,而后仰头缓缓喝下。
喉间一片苦涩,还有浓浓的血腥气,两者充斥在一起,说不出的难以咽下,贺云年算是知道裴茵方才为何如此了,好在他驰骋沙场多年,对血腥味并无明显排斥。贺云年强忍着苦涩,终是将一盅汤药尽数喝下。
裴茵右手仍捂着嘴,否则定能看到她惊讶得微微张开的一张口,眼神中满是仰慕与崇拜之情。
贺云年对这般眼神并不陌生,他杀敌无数,救人无数,不论在北疆还是上京,凯旋之时皆有人用此眼神看他。可他绝对没料想到,自己竟有一日,可以在服药之后,被人用这般眼神脉脉望着。
裴茵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离开,坐在圆凳上愣是痴痴看了半晌。
虽说这不是裴茵第一次看他喝药了,但这般满是仰慕之情的灼灼目光,还是贺云年头一次在她眼中看到。
贺云年心头仿佛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只不着痕迹地侧过头去,不再看她。
裴茵有有些困倦,然此时都被那一口汤药熏得睡意全无,汤药的腥味散去之后,思绪很快回拢,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裴茵赶忙将目光收回,而后低头将桌上之物收拾干净。
“天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阿茵告退。”裴茵说完,只端着那盏白瓷药盅,缓缓退出了门外。
裴茵来得匆忙,走时也同样匆忙,一头散落开来的墨发都未来得及束好,行至院中,被北风一吹,又多了几分清纯脱俗的气质。
小姑娘那般落荒而逃的样子,仿佛这肃清居是龙潭虎穴一般,她再多停留一刻,便有被人拆吃入腹的危险。
贺云年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快步离去,不禁哑然失笑。她给他施针、看他喝药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吗,怎么一离了医病解毒的事情,她就如此胆怯畏惧,至于吗?
贺云年收回目光,而后起身将原本丢在一旁的兔子瓷塑拿出,放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后转身亲自将东西带去了书房,轻放在书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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