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片温润的触感传来,抵在她脖颈处的匕首力道渐收,裴茵睁眼,看见凌王暗黑猩红的眼底逐渐变得清明起来,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但口中仍含着她受伤流血的手指。
脖颈处的匕首被拿开,裴茵瞬时觉得呼吸顺畅都了许多,受伤的食指处有些许疼痛之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之感。
空气静了一瞬,喜榻上两人身形交缠。
“殿下可觉得好些了?”裴茵试探着轻声问道。
凌王并未应声,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似有所消退,眼神仍旧凌厉却清明许多。
此时施针放毒血效果最佳,裴茵想着去拿放在妆柩旁的针灸布包,没想人刚一坐起,手腕又被一道大力拉住,裴茵踉跄一下,而后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贺云年的胸口上。
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只是心跳时而快速急促,时而缓慢间歇,毫无规律章法可言,裴茵自知毒性仍未过去,手腕处的疼痛感不断传来,令她头脑清醒。
“小女略通医术,可立时为殿下施针放血,以削减毒性,”此言一出,裴茵感到腕间力道略减,便又接着道:“殿下并非仗势欺人之人,小女先前不知殿下身中奇毒,在京郊客栈时多有得罪,今日便算是给殿下赔罪的。”
裴茵看向陵王,目光澄澈,言辞恳切。
贺云年的视线在她面上逡巡。
眼前女子一身明艳的喜服,雪肌红唇,透着几分娇艳,唯一双杏眼清澈如泉,澄澈的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心底。贺云年心中微动,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枚侯府和太后手中的棋子。
也罢,那便饶她一命。
眼下他的确需要有人抑制他体内的毒,她若心思纯净最好,若有什么旁的心思,即便中毒,他也能随时取她性命。
手腕被松开,裴茵快步走至妆台边,拿出先前所放的青色针灸布包,再回到床边,扶着贺云年平躺在床榻上。
裴茵说完便依次扎针在贺云年的十指处,针尖刺破指尖,有少量紫黑血流出,裴茵用力挤压,指尖处黑血越流越多,直至变红。
裴茵暗松了口气,此法是早年外祖母教她的解毒之法,裴茵虽熟读医书,可先前并未亲自动手试过,今日事发突然,只好大胆一试,幸好有效。
贺云年感到四肢舒展,体内力道回拢,神色也逐渐清明,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了眼面前之人道:“毒发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个字,否则……”
话音未落,裴茵连忙摆手:“小女愿为殿下解毒,尽心竭力。”
贺云年并未应声,只目光锐利地看向裴茵,似想将她看穿一般。
赐婚一事本就是太后蓄意所为,安阳侯不惜将女儿作为棋子嫁入王府,裴家人并不可信。但据他所知,眼前女子实为替嫁,几日前,京郊客栈的偶遇,也只是她初次返京,且观其适才所为,的确没有旁的心思。
贺云年思忖片刻道:“本王从不信天下有平白无故的好,更不喜亏欠人情,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裴茵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从她在扬州得知要嫁入王府的那一刻开始,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
侯府不是她的家,凌王府更甚,替嫁并非她本意,若真能选择,她只想一辈子待在扬州,陪在外祖母身边,过最平静无忧的日子。
眼下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即便知道自己在凌王面前有多微不足道,可眼前机会实在难得,她不想白白浪费,只想放手一搏。
裴茵深吸口气,抬眼对上凌王那双冰冷的眸子,强压下心底的胆怯,而后大胆直言道:“若小女能替王爷解毒,可否求得一封和离书,全身而退?”
龙凤灯台上的烛火轻跳了两下,四下阒静无声。
贺云年目光紧盯着她,只见眼前之人语气坚定,一脸诚挚,看着温顺柔弱,却没想还有此深谋。
此女倒是聪慧,远比她那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的爹通透许多,知道自己夹在中间,处境艰难,不想蹚这浑水,只想求得和离书离开,倒算是个明白人。
甚好。
心有所求之人,他才敢放心去用。
“一言为定。”
外头敲响四更的梆子,眼下毒发之事已暂时解决,裴茵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看着屋内红烛红帐红绸,还有凌王身上艳红的绣金喜服,裴茵似乎才想起今夜原是个洞房花烛之夜。
桌上摆放着的合卺酒,因先前一阵混乱而打翻在地,喜榻上床褥、大红锦被皆是错落凌乱,房内一片狼藉。
裴茵扫了眼周围场景,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说,她已嫁为人.妻,此时合该替自己的夫君宽衣解带,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两人已达成协定,她只当凌王殿下是她往后需要医治的病患,而非自己的夫君。
但凌王此时一言未发,裴茵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心跳竟是比刚才王爷毒发之时还要快上几分。
“今日累了,早些安置。”片刻后,贺云年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贺云年离去开门时,外头的冷风趁势钻入房中,裴茵被寒风一带,不禁打了个哆嗦,思绪也逐渐回拢。
凌王殿下手握重兵,身居高位,能有今日成就,必然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她既得了他的承诺,往后只要尽心替他医病解毒,届时一定可以求得一封和离书,重回扬州。
原本她以为,此番替嫁定是凶多吉少,然凌王殿下却比想象中更加通情达理。那日在京郊客栈之中,她不过低声一言,凌王便将之放在心上,转身负伤而去,可见是个重诺爱民之人。
此番赐婚既是太后有意为之,自己又是替嫁之身,凌王定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既是棋子,便要做一枚有用的棋子,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出一条活路来。
裴茵适才大胆自荐,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毕竟自己在凌王面前是那般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与之谈条件的筹码和契机。
没成想凌王竟一口答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往后她只要尽心竭力将凌王照顾好,待解毒之后,便可远离上京纷争,重回扬州。
只要外祖母和江家无事,到时她回扬州也好,随便寻个江南小镇住下也罢,她身有所长,到时只需找个医馆行医卖药,纵是终身不嫁,也比在上京蹉跎岁月,受人挟制的好。
想到此处,裴茵心中惆怅尽散,脸上浮上多日未曾有过的真心笑颜。
丹竹适才在外头便听见屋内一阵撞击、敲打声,她虽是个尚未出阁的小丫头,却也知洞房花烛夜断没有这般激烈的。
她心中焦灼,却也不敢有过多举动,适才见陵王殿下拂袖而去,此时才敢进屋查看。
“姑娘……”丹竹看着屋内狼藉一片,小姐发髻凌乱,脖颈手腕间皆有斑驳红痕,不禁眼角泛泪。
她自幼陪在姑娘身边长大,姑娘性子柔和,待人极好,两人感情深厚,此番她跟随姑娘从扬州远赴上京,直至侯府,期间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小姐这般花容月貌,又是温婉大度的性子,凭什么总是受人欺负。要她说,小姐就是性子太好,总处处为旁人着想,才会平白受那么多苦。丹竹心疼又着急,但终究什么也不能做,又怕小姐替自己操心,只背过身子,默默擦了下眼泪。
“无妨,收拾一下便好。”裴茵此时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解毒的法子。
丹竹手脚利索,很快将房间收拾干净,眼角瞥见小姐颈上的伤痕,还有渗血的食指指尖,一片心疼。陵王殿下竟是这般心如铁石,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吗?丹竹心中愤懑,但也不敢多言,只瞧着自家小姐此时怔怔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更加心疼。
“奴婢去拿些活伤药来替小姐包扎吧。”
裴茵点头:“还有,将我从扬州带来的那几本医书也一并拿来。”
“丹竹,今晚你不必在外值守,瞧着王爷住在何处,探清楚路,在外守着,若有异常,即刻报我。”
新婚之夜,小姐不仅一门心思钻研医书,还将自己派到王爷房外值守,莫不是真傻了?丹竹心中腹诽,但瞧着小姐轻松自若的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依言照做,默默退出房中。
裴茵缩在被窝里,脑中思索着刚才陵王毒发时的种种症状,解毒首要之事,便是找到根源,了解毒性,幸好她从扬州带了不少医书前来,得赶紧看起来才行。
洞房花烛夜闹成这般,着实不易,不过能在危机中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裴茵心中不觉委屈,只有欣喜。
外头敲响三更的梆子,裴茵听着,不禁打了个哈欠,新婚之夜,折腾到此时,着实有些累了。
适才一根神经紧绷着,未觉困意,此时放松下来,倦意便扑面而来,裴茵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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