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陆江右手抱着宝剑,左手负在身后,信步走向老槐树下的苏溪。
苏溪起身,露出甜甜的月牙:“陆江,这是麓山书院的秦知院。”
秦知院回首,由于隔得远看不太清陆江的容貌,只依稀感觉这人气场强大,似曾在哪里见过。
待到陆江走近些,秦知院神色一怔,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这......不是大皇子么?
他还想介绍大皇子给苏姑娘认识,不曾想这丫头已经把大皇子拐回家了!
两人甚至住在一起!!!
秦知院拿着棋子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在片刻的失神后,忙慌慌张张地起身,一个“臣”字还没喊出口,便被苏溪拦住了。
“您是前辈,哪有前辈给晚辈行礼的?您坐着就好。”
“不是,丫头,这是......”
秦知院的话被陆江打断。陆江朝他微微一拜,拱手行礼。
“晚辈陆江见过秦知院。”
秦知院半曲着的双腿未曾动过,一直保持着半起身的状态。他的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后,很快明白大皇子的意思,挺直了腰背,道:“陆公子有礼了。”
虽是端着长辈的模样,眼神却是游离的,始终不敢与陆江直视,更不敢贸贸然坐下。
苏溪冲着秦知院笑:“您就坐吧!陆公子虽然不喜言笑,可他不吃人。您无需怕他!”
秦知院心下慌得厉害,寻思着苏溪是不知道人家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没准和他一样畏惧。
他推却着,直到陆江说了句“请坐”,他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可坐是坐下了,秦知院的屁i股只沾了小半边石凳,全靠两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三人很快攀谈起来。
陆江:“方才两位说到大皇子。”
当时,秦知院问苏溪对大皇子江南之行的看法。
秦知院自知先前的谈话被大皇子听见了,嘴里含着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就要跪下,好不容易克制住了。
“臣,额,老夫随口一提,苏姑娘不用回答。”
千万别回答。
所谓背后说人闲话,恐遭神明记恨,更何况当事人还在现场。这处境,想想都尴尬。
苏溪哪里晓得秦知院的小心思,只当他说的客套话。
“陆公子对朝堂时事很有见解,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秦知院咬咬牙,看向苏溪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若是可以,他真想在桌下用脚踢苏溪,踢疼她,让她别口无遮拦说些不该说的话,稀里糊涂葬送自个的小命。
偏偏苏溪懂不起,继续道:“别担心啦,陆公子嘴很严,不会对外说的。对不,陆公子?”
陆江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知院抹了一把额间的密汗,低头紧握茶杯,不再坑声。
苏溪笑了,率先提出自己的见解。
“大皇子名义上来考察书院,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溪解释,大皇子和太子的党派之争已到最关键的时刻,大皇子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扳倒太子,而不是招贤纳士。
太子背后最大的势力支持是杭城的国公府。
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皇后,是苏国公的大女儿。苏国公作为三朝老臣,在江南拥有极大的财力和物力,定然要拥戴自己的亲外孙。
“麓山书院不过是幌子,国公府才是大皇子的目的。”
苏溪话落,原本还算欢快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陆江沉着脸,眸光变得阴寒,整个人像被冰霜浸蚀过,散发出冷冽又危险的气息。
多疑之人最忌讳被谁看透,更不愿谁猜中自己的安排。
那藏在石桌下的左手已经握紧宝剑。
痒,他的左手很痒。
秦知院额间的密汗越来越多。
他不慎打翻茶水,将干净的棋盘弄得凌乱不堪。趁着苏溪收拾棋盘的功夫,秦知院故意提高音量。
“你这丫头,怎能揣测大皇子的心思?当真什么话都敢讲!陆公子,你莫要听她胡言!”
“无妨,”
陆江如何不知秦知院在护着苏溪?他冷冷地瞪了秦知院一眼,秦知院望着茶水轻叹,不再言语,眉间却是一片愁云。
陆江又看向苏溪,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敲了敲桌面,问她:“苏姑娘,你如何看待国公府?”
苏溪完全看不懂两个男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想着认真回答陆江的问题。
国公府么?
苏国公膝下有一儿两女。
儿子是苏溪的舅舅,也就是杭城的知府;大女儿是当今皇后,二女儿是苏溪已逝的母亲。
从血缘上说,太子是苏溪的亲表兄。
至于大皇子嘛……苏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有得选,苏溪自然希望太子成为一代明君,可太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成天不是玩女人就是斗蛐蛐,还在几个老臣的怂恿下拉帮结派、欺压贤者,在民间的风评很不好,就连当今圣上也大有废免之意。
偏偏外祖父和舅舅都盲目地认为,天下有一半都是苏家的,这些年仗着权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苏溪长长地嘘一口气,将黑子重重地丢进棋碗里。
“咎由自取,活该被查!”
陆江似乎没想到苏溪会如此直白。
他怔怔地望着苏溪,冷冽的气息渐渐消散,低头,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浮叶,唇角的笑意晕染在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中。
他的左手,早已松开蓝色的宝剑。
秦知院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暗自感叹苏溪关键时刻没站错队。他说着夸赞苏溪的漂亮话,身体却缓缓靠近陆江。
“苏姑娘明辨是非,老夫甚是欣慰!”
陆江淡淡点头:“苏姑娘若能入朝为官,定能位极人臣。”
“说笑啦,女子不能为官,这可是祖训呢!总之,秦知院无需担心前程,大皇子不会为难您的。陆公子,你觉得呢?”
秦知院放下茶杯,心砰砰跳得厉害,迫切地想要知道陆江的答案。
陆江饮一口茶,抬眸,看向苏溪:“深表认同。”
*
西厢房,陆江寻了借口与秦知院单独聊聊。
陆江:“今日之事,保密。”
秦知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臣定不负大皇子信任!”
陆江接着询问了一些书院的事宜,让秦知院推荐几位优秀的学子,接着陆江又让秦知院尽可能详尽地讲讲苏溪。
可惜的是,秦知院和苏溪是棋友,除了知道苏溪棋艺过人外,对她其余的事情一无所知。
陆江负手站在窗边,耳后的两缕垂发在微风中荡漾着。他肩宽腰窄,金色的腰带缠在黑色的锦服上,勾勒出紧致的腰线。
对于秦知院的回答,他似乎并不奇怪。
陆江:“不要对她提及我的身份。”
秦知院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让大皇子为难。在离去的时候,苏溪坚持要送他,秦知院百般感慨,最终什么也没说。
秦知院走后,侍卫沐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启禀大皇子,属下根据您的交待,彻查了杭城所有的苏姓大户,只有国公府有年纪相仿的姑娘。”
去年年底,苏国公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外孙女,极其宝贝,一直藏着掖着,除了两位老人谁也没见过。
直到近日,苏国公开始张罗外孙女的婚事,为她四处挑选青年才俊,才走漏了风声。
陆江拧眉深思。
国公府么?
他望向窗外的老槐树。
老槐树枝干粗壮,约三个成年男子才能将其和抱,那土褐色的树皮和错综复杂的枝干纹理显示了它的沧桑;
绿叶繁茂,一层又一层,将金色的阳光切割成无数的小碎片,在铺满小石子的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枝繁叶茂是好事,可若是太过苍郁,终需修剪。
他就是那把锋刃的剪刀。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和苏溪,身后竟是不同的阵营么?
*
用过晚膳,苏溪扣响了西厢房的门。
夕阳正好,陆江在书桌旁写字。
他的字遒劲有力、神韵超逸,颇有大家之风。
见到苏溪过来,他没有停笔,只掀了掀眼睫,继续写字。
苏溪将一叠白色的新衣放在角落里的置物架上,又瞥了一眼他穿着的黑色锦服,道:“年纪轻轻的,穿那么老成做什么?”
她没有忘记要赔给他新衣服。
她转身走到门边,斜倚在门棱上,半抬着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打门框。
阳光斜着照在她身上,她恰好挡住了陆江的光。
陆江被迫停下,抬头,不解地看向苏溪。
苏溪伸出嫩白的手指,在光影的浮沉中来回翻看粉嫩的指甲。那些饱满小巧的指甲,一个个如白玉似的,诱人得紧。
“和你商量件事,”苏溪侧头,迎上陆江的眸光,“你愿意做我的外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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