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鞭附带锋利尖勾,被甩动着划破空气。
挥舞它的人,宛如斗兽场走来的铁面常青斗士,鲜血飞溅非但不会引起他的恐惧心慌,反滋养着他无情生长的破坏欲望。
由于第一下没完全避开,择明左臂衣袖被划开道豁口。
地板打蜡,光滑锃亮,曾是舞池的场地上棱形条纹交错,他与男人前进又后退,左右置换旋身又追赶,像极了一场凶险舞曲。仅限于追杀者与被杀者之间。
昏暗中偶然瞥见男人一双盛满怒意的眼,择明当即明白,除非他逃出去,否则就得在这承受对方的怒火,直至平息。
求饶道歉于这位独||裁者而言,只能是火上浇油。
但或许,还有一种方法可尝试。
男人步步紧逼怒气未消半分,择明已奔逃至钢琴旁。
将手放在这位沉默‘目击者’身上,择明趁机开口。
“我不知道我哪里触犯到阁下,也不奢望您给予我解释或宽恕。我唯一的恳求,是请您不要伤害我剩下的,这只完好的手。”
对方脚步放缓,仍在靠近。鞭尾轻拍自己掌心,抚弄尖勾如同驯服凶兽。
“你要我放过你?放过一双本来就废掉的手?”
“哈!”
仿佛听到滑稽之极的笑话,乌发男人张嘴,发出单音节的怪笑。
【难为这位先生了,其实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对么,z】
择明一面向系统调侃,一面叹气将左臂藏于身后。
“对您来说或许是无用,做什么都碍眼,但对我来说,它永远意义深重。若您执意要‘惩戒’它,那请您在今夜,在这里,将我也一同处决吧。”
男人终于停步,两手环在胸前,眯眼审视着。
“还有什么意义?说说看,说给我听,说清楚。”
视野中,面具恍若银月散发微光,它的所有者从极力争取突然陷入缄默,隔着一样安静的钢琴,投以深沉的,饱含歉意的注视。
深深哀愁犹如石子沉潭,涟漪激荡,愈发灼人眼球。
容颜堪比美神阿芙洛狄忒,心中逼仄容不得他物,男人素来以昂首睥睨之姿看待外界,更不在乎那些被藏匿眼中、表情里的情绪。
在他看来矫情又恶心,更与他无关。
可这是第一次,他没由来地凝神,被他所不理解的哀伤定住身。
“我还未兑现我应完成的诺言。”
“我欠霍小姐一个······或许会让她失望的约定。一份糟糕的生日贺礼。”
这语气参杂着怪异的欣喜,面具下的嘴角确实上扬,但不禁令人联想到垂死者回光返照时的释然笑颜。
男人垂下手,再度走出几步。
因困惑皱眉,因沉思抿嘴,他绕过钢琴站在择明身前,仅剩半步距离。
捏住人下巴的动作并不温柔,但至少他收起了鞭子。
“那你想做什么。画画吗?无趣。”
再被质问,还戳中近期所做之事,择明反倒不配合了。
择明:“我并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是谁。但或许您是认识小姐的,且能与她日日相见,因此我不希望任何变故毁坏收到礼物前的惊喜。毕竟,这可能是它唯一有价值的地方。”
这点倔强,和他执意保护左手时如出一辙。
男人紧盯着他,另只手握拳于钢琴上锤打。
“既然这礼物连你也觉得糟糕,那为什么不说?你还能送得出手。”
“我说了,它还有作为礼物应有的‘惊喜’。”
极富节奏的锤琴声更响了。
“真不说?”
“抱歉,阁下。”
这是择明的最终回答。
眼底怒焰再次燃起,男人掐握力道陡增,指甲陷进皮肉。可比之挥鞭皮开肉绽,又算温和。
琴盖被最后重重一锤,择明重获自由被推开踉跄几步。除去下颚掐痕,他毫发无损。
那名神秘男人又如午夜逃跑的辛德瑞拉,转身消失在无光角落,留给身后响亮刺耳的关门声。
择明这才有时间查看最初划破的豁口。
还好没有伤到,衣服也还能补。
“你有没有发现,这位笑声奇怪的先生,一直都没说自己是否认识小姐。他不会真告密去吧,z。”
【系统z:如果您真的担心,那您刚才或许不该借此脱身】
择明回得爽快:“没关系,z,因为连我也不知道,那份礼物会是什么。”
系统z没声了。
择明:“我只是刚想到这么说而已,不过,我会遵守的。与人交往诚信是首要,你说对么。”
他听到系统仿佛闷闷回答。
【系统z:所以这在您与我之间也不成立】
与系统逗趣择明步伐轻快,他拎起油灯向外走,在门旁最后回望一眼。
这夜,他顺利送走琴房暴君是好事。但有件坏事却在霍家各处传开,成为一片阴沉乌云笼罩上空。
昨天傍晚,霍昭龙出行时竟遭遇暗杀,他那辆引以为傲的新款汽车被打成训练场上的靶子,布满弹孔。为保护他,两名保镖当场死亡,三名重伤,他自己则伤到右腿膝盖,未来几个月不得不拄拐杖。
伊凡到次日早晨才从霍家专门的医疗室出来,显然整夜没睡。
霍夫人在外等候多时,立马起身。
“伊凡,我先生他现在怎么样?”
伊凡先抬头看一眼钟表,带着倦意回复。
“霍先生膝盖是擦伤没中弹。但以他这年纪和体格,难说以后会影响走路。止痛药我留了,他因为麻醉昏睡,预计下午三点半会醒。到时候再联系我。”
说完环视一周,伊凡对这只有家仆和霍夫人的情形只觉讽刺。
昨夜也是,三少爷露个面就没影,二少爷压根没下来过。
思绪不受控制,想起霍昭龙的另一个‘儿子’,伊凡微微摇头,试图将其扫出脑中。
然而下楼刚走出去,他就眼前的身影停住脚步。
莱特·莱恩站在门廊下,倚着大理石扶手。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伊凡走去问道。
“难道你也来排队看病。”
出神中被他声音惊吓,那人一抖,慢慢转身面露歉意,对他笑道。
“伊凡先生······抱歉,我没看到你在。”
伊凡:“正常。你背后又没长眼睛。”
语气认真得叫人难以接话,择明哑然。
“既然你没病没伤,那我可以走了。处理霍先生的膝盖倒不是我最麻烦的,他的三名保镖个个都在与死神打拉锯战,其中一人失血太严重,或许熬不过今晚,没他幸运。”
听出他潜台词中的宽慰,青年终于放松呼出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和右臂。看来他昨夜守在这没少徘徊踌躇。
四下无人,伊凡话说得直接。
“既然你想上去探望,那就直接去。”
择明嘴角轻扯,没回话。
离车来接还有些时间,伊凡思索片刻,从大衣兜中取出铁皮烟盒。
烟盒表层图案已经褪色,被斑驳锈迹覆盖,辨不出原样。像他这样一位收价昂贵的名医,竟用着如此破旧古老的物品,画面着实怪异。
他沉默着向择明递去一支。
择明摆手拒绝,但却主动拿出火柴。
门廊下烟雾袅袅,伊凡两指夹烟,最开始因吸气过猛,咳了两声。
“这是您的家人送给您的吗?”
提问与他们第一次同坐汽车时精准得匪夷所思,但伊凡已能对此保持镇定,点头承认。
“我父亲的遗物。”他说着特地翻转铁盒,亮出锈迹,“这上面,留着由他的血种出的铁锈。”
“他是军人?”
“不,码头纤夫。”
回忆一旦被勾起,汹涌如潮水抵挡不住。让平日鲜少谈及自身的伊凡,破天荒说起父亲,童年,以及那远去的年幼自己。
不富裕但能温饱的平凡家庭,母亲就是普通的渔妇,能扛米扛油扛鱼桶,追着顽皮儿子爬上树,又可心细温柔,整夜陪着发烧重病的女儿,仿佛知道所有治疗病痛的方法。
父亲个头很高,也很瘦,常年在海港边劳作吹风,中年未到脸先赶着苍老,布满风痕所致的褶皱。他话不多,但会在孩子受骂挨打时沉默一拦,背起人玩骑长颈鹿。
原以为日子会平淡地过下去,夫妻二人住在港湾边劳作一生,五个孩子健康长大,各自成家。
一切都因一场火,毁得干干净净。
作为长子,伊凡那晚第一次跟着父亲外出学习收网,怀揣对未来的激动期待归家。
谁曾想一回来,家竟变成火海。为救妻儿,家中顶梁柱父亲冲入火海,却也是白白送命。
倾听到这,择明由衷感叹。
“我们俩可真和火过不去,伊凡先生。”
“谁说不是呢?神话里,火种可是人从天上偷来的。所以你看,现在有谁能驾驭得了?”伊凡嗤笑自嘲,丢掉烟蒂用脚尖碾了碾,“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人啊。”
一辆车驶出林荫道,来势汹汹,下车的霍子骥一样暴躁,远远就能听见他对车内人的咒骂。
“我不管你们昨晚到底派了多少人陪同,勘察多仔细,现在出事是在我负责的地盘,这在以前从有过一次!”
“给我去查清楚那群畜生是哪来的,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没把他们头皮撕下来给我当地毯,那就用你们的!”
霍子骥昨夜没守家和此刻的气急败坏,都有了解释。
昨晚暗杀是他打点不到位,险些酿成大错。
厉声叱喝似乎不过瘾,他抬脚猛踹车门。这大概把里面的人吓得不轻,等他转身后驾车逃得飞快。
霍子骥步上台阶,抬眼先看见择明。
正愁没处发泄,他顶着一张神情狰狞的俊脸,加快步伐。然而发现对方身边的伊凡,气焰顿消。
择明鞠躬行礼,像家中的谦卑仆人。
“三少爷。”
霍子骥冷笑,手叉着腰,好整以暇打量他。
“这时候倒对我卑躬屈膝起来了?是因为你做贼心虚吗?”
他俨然将择明当成最可疑的‘泄密者’针对。尽管这压根没道理。
然而今日不用等择明出声,就有人替他回应。
“三少爷何必让愤怒冲昏头脑,与其想着漫无目的乱揪嫌犯,不如等霍先生醒过来,直接问他更好。我想霍先生应该有看到袭击者的模样,至少两名以上。”
对上伊凡,霍子骥啧嘴,莫名投降得迅速。
“不用你说,我知道。”
甩下这话,他憋着一肚子火与那二人擦肩而过。
觉得很稀奇,择明不禁多看几眼。
他总觉得,这匹嚣张无畏的坏马驹似乎忌惮着医师伊凡。
而这点,果然在他首次于庄园被伊凡邀请上车后得到证实。
原来最开始伊凡初进霍家当家庭医生时,就曾被霍子骥当成一个具有挑战性的‘猎艳目标’。死缠烂打将近半年,却屡战屡败,后来以疗伤为借口故意单独相处,打算对伊凡用强迫手段。
谈到当时情形,伊凡声音比以往冷了八度。
“他把钥匙丢出窗外,说如果我不帮他爽一把,就跟我一起关到早上。但为去给另外的顾客看病,我就做了让他后悔并彻底放弃的事。”
“是什么?”择明好奇追问。
车后座里,伊凡翘起腿,冷哼出声。
“我教会了他,膝跳反应的杀伤力有多大,并告诉他男性生|殖||器官如果断了,凭目前的医学技术是无法接上的。若他以后还想站着排尿,只能装导尿管和特制皮套,天天洒手上。”
车内先是一阵寂然,待伊凡余光偷瞥身边,择明捂嘴发抖,最后憋不住捧腹大笑。
受其感染,笑意逐渐爬上伊凡的冷峻面庞。
他很快又转头,看似观望车外风景,实则如胆小窃贼,偷瞄玻璃倒影。
这映着青年半张正常脸,因大笑而泛出绯红。那层堆积皮质仿佛不再难堪可怖。只会让人想到一朵樱粉月季在眼前,重瓣花轻摇轻晃,可爱讨喜。
相处多日伊凡很清楚,在庄园,在陌生人多的街区,面具向来不离青年脸颊。
但在教堂和那群流浪儿身边,诡谲面容毫无保留展露。
卸下假面,亦是卸下所有伪装,才能得见今日鲜活欢愉的笑,发自内心的快乐。
此刻他多少能开始理解,为何教堂里的孩子会称莱特·莱恩是天使临世了。
老爷车悠悠减速,停于教堂外的小巷。但伊凡没下车,只是从提箱中取出张纸和一瓶油膏。
“拿去,按纸上说明每天必须涂抹清洗。我指的是,每天,必须。”
择明手扶车门,诧异着没有下一步。
伊凡好似不耐烦,又伸长手一送。
“最近有人跟我提议,虽然来上课的小孩不怕你的脸,但以后规模变大,甚至有愿意交学费的学生来,你的外表还是会被列入考量项里。而你欠着我材料费诊疗费住宿费,所以就是这么现实,能提升的尽量做到。再说,你那半边不是‘伤’,这半边总是了吧,被你自己闷坏的。”
为表达对这类不自爱行为的鄙夷,他白眼一翻,小作总结。
“如果你不是想用脸做感恩节焖火鸡,那就是蠢。”
特质药膏送出,车扬长而去,择明在巷口目送,掂量着药瓶好笑地再叹。
“伊凡先生,真的不适合做医生以外的职业。”
【系统z:特别是收债】
教授完一天课程回到花房,择明乖乖按要求,尝试着这时代的‘药物面膜’。
药散发苦味清香,涂抹后刺痛着每处毛孔,半张脸如被蚂蚁啃噬,又麻又烫。
择明不禁嘟嘴吹气,为自己痛痛飞,“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伊凡先生是也想教我‘令人后悔的一百个医学小知识’。”
【系统z:或许等您洗完脸,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窗外响起闷雷,闪电光紫红妖冶,为转移对脸部不适的注意力,择明收起画纸手记,吹灭夜灯,搬出小凳子到花房后小径,满脸期待坐下。
【系统z:您在做什么】
“我在等雷雨来临,我已经闻到那股潮湿,强烈的气味了。”
大道上响起两个人行走的脚步声,择明与他的花房没等来暴雨,而是另外一对客人。
霍子骥一扫白天不快,强硬搂着艾文进花房。
从接吻开始,狂野又霸道。熟悉他偏爱的节奏,艾文不会再像最初那样只会懵懂应和,反而处处随他心意配合。
搂抱中仍不忘踹翻花盆,刻意踢倒矮桌,画纸书册铺满地,霍子骥感受身下之人的胸膛耸动,忽然停住。
察觉他异状,艾文喘着气,声音娇柔。
“您、您今天是不高兴吗,三少爷。”
霍子骥嘴角扬起,用下巴抵着少年锁骨磨蹭,懒散劲好似困倦老猫,“是啊,我家的老头子差点被我害死,更糟糕的是我昨天修剪头发到一半就被叫回来,啧。”
艾文皱眉,纠结着干巴巴安慰。
“老爷一定会没事的,三少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哦?”霍子骥突然有了兴趣,支起脑袋追问,“你觉得我哪里做得好?”
“就、嗯——处处都为老爷着想,虽然,唔、虽然有时候会偷懒,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还有呢?”
“还、啊,还有就是很懂、很懂待人接物。知道怎么照顾人,很聪明······”
霍子骥手上动作未停,情||欲涌动,引得对方无法顺畅说话。他以往最喜欢看艾文被欺负时眼眸湿润,羞怯勾人的模样,让他获得极大愉悦。
这是在他身边呆过时间最长的床|伴,因为能满足他不同常人的性||事癖好。
张嘴咬住人耳廓,他手掐上那修长脖颈,却冷声质问。
“所以······我这算,找出你了吗?”
喘息声停,羞赧少年神色陡变,猛力翻身调转位置将霍子骥摁在地上。他掐握脖颈的力道,比对方更含威胁。
举着两手不做反抗,霍子骥若无其事道,“这真是大惊喜,艾文·布里奇。所以,就是你一直在偷偷泄密?”
艾文自然不会给予回答,他时刻注意霍子骥空空的两手,从跨坐改为膝盖重压胸膛。
“你还想从我这问出什么?亲爱的。”
话音未落,他被迫后脑撞地,两耳嗡鸣。
“闭嘴,你让我恶心。”
狠戾语气与他曾经的温顺截然相反。
艾文胸膛起伏激烈,却不是因欲|火焚身,两眼发亮却不是泪光朦胧。恨意怒意交缠,是地狱身处燃烧万年的烈火,饶是霍子骥也不禁眼皮一跳,暗道情况比想象中凶险。
“从你这问出什么?我已经不需要了,霍子骥,我的好三少爷啊,只要你找出我,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霍子骥强忍眩晕,思考未停。
事实确如艾文所说。
尽管他找出了家中潜伏的内鬼,可暗杀已经发生,家主生命受威胁,生意货物都大受影响。即使不是他直接导致的,但逃不开他这关键一环。
无论怎样,在家被惩戒的只会是他。
因为这次他犯的错,已不能再用轻飘飘的道歉赔过了。
霍子骥怒极反笑,又问。
“那么你想要什么?钱?他们又给你什么?拿你家人威胁你还是拿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保证?”不等回复,他又阴阳怪气一笑。
“放心,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其实你蛮有手段的,我还挺欣赏你,而且我们不也过得很愉快?至少你叫得是很爽吧。不如你把你背后的人告诉我,我给你更长远,更富足的保证。”
艾文再度沉默,但目光不再冷静,拽起他衣领试图砸地泄愤。
微不可见的寒光来自霍子骥拇指,他抬手利落一横,鲜血绽放在少年胸口。
反击意想不到,艾文虽及时弹开,却被不如霍子骥眼镜蛇般的攻势,挨了两下,血口更深。
踹飞花盆反被霍子骥避开,艾文转身在花房里闪躲。
雷声轰轰,老天发了怒,闪电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也是两人中唯一公平的条件。
霍子骥后脑被砸,听力时好时坏,他默默将顶针换到右手,浑身紧绷提防四周。
花影树影攒动,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可疑,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视死如归的敌人。
但霍子骥心知肚明,比起杀害他,艾文更会想逃出庄园,将其余还没透露的机密、把柄,转告给自己背后的人。
“你就这点能耐吗,宝贝。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你就算拿着那点情报回去,也不可能让他们满意的。”
“而且,你以为你完成好任务回去,就能功成身退吗?”
“你不会不知道,和霍家做对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吧?哈!“
······
污言秽语,恶意刺激,一针一针扎着脑袋。
伴着一声劈天惊雷,艾文怒吼着冲出,推倒整排扦插植株。他撞向在心里被他杀过千遍万遍的男人,与其凶狠扭打。
两人的战争于第二声雷响落幕,霍子骥浑身泥土,狂咳不止,狼狈得爬不起来。
艾文踉跄朝外走,然而颈间一刀割破气管,他时间所剩无几。可他强忍剧痛捂着血口,挣扎着要完成任务。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霍子骥刚才说得句句属实。
无论他是否完成任务,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疼痛,疲惫。
绝望如剧毒被注入身体,漫向四肢百骸。
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为什么会如此煎熬。
既然如此,他也宁愿更无耻下作,死也要拖上那霍子骥,让对方余生不再好过。只要走出这扇门,只要让别人,哪怕仅是一个看到他,他就成功了。
泥堆里,霍子骥单手捂耳撑起身体。
他亦明了艾文的意图,纵使眩晕视野模糊,也同样固执追去。
那道紫红闪电,异常豁亮。
它将门边忽现的身影照出,也让艾文两眼发昏,让霍子骥驻足。
无力的身躯被人轻拥,怀抱温暖却又因雨水掺杂丝丝阴冷,艾文眼底发青,为脸被小心抚摸的触感而热泪盈眶。
血倒流进气管,他张嘴像溺亡者发出呻||吟。
只不过他并未落入冰冷孤独的死亡之海,而是在深深怜爱与无尽温柔之中沉沦。
“晚安,我亲爱的艾文。”
这问候短暂也美好,同样是以‘亲爱的’称呼,却能使他为之心颤,坠向安然。他双唇张合,道出回应。
——晚安,亲爱的莱恩先生
那只轻抚脸颊的手停在少年触目惊心的血口。因震惊而脑中空白的霍子骥,听到一声脆响,也听到内心塌陷,狂流倾泄的轰鸣。
横抱起艾文的男人,有着世间最为荒诞的脸。
左半边,犹如受魔鬼恶毒诅咒,丑陋已不足以描绘其超脱常理的混乱骇然。
右半边,恍若被神明亲吻赐福,雨水滑落苍白光洁的肌肤,端正五官因那无人企及的慈爱超然,除‘完美’之外,再无恰当言辞描绘。
它找不出任何一丝人身上该有的,试图终身隐藏,极力纠正的劣性。
雨点敲打花房玻璃,音拍急促,霍子骥像尊木头人定在那,眼睁睁看择明抱着艾文的尸体从面前经过。
玫瑰花渠正好这两天翻修,将土挖出棺材长宽,择明庄重为人下葬,按艾文信仰为其祈祷,洒下悼念花朵。
铲土有条不紊填埋,嘴中轻轻哼出安魂曲,空灵迷幻。
他如此宁静自然,以至于影响到了霍子骥,让对方自觉走到矮桌,坐下成为唯一参加葬礼的宾客。
大脑无法思考,霍子骥低头。借助屋外闪光,他看清脚下被他打翻的白纸内容。
【诚致莱特·莱恩生命中的光,午夜中的梦,霍骊小姐。为您值得世界欢庆之诞辰,特此献以这份拙劣的《安尔德》】
首行下,标有开幕过场,出现角色,人物关系。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歌剧台本。
以往最是厌烦这些文字,此刻视线却不自觉黏着,飞快往下浏览。
第一幕,第一节。
落难王子安尔德受敌国巫师诅咒,死亡将在傍晚找上他,勒断他年轻的生命。
得知自己将被死神的镰刀收割,安尔德畏惧着,担忧着,最后不甘屈服,告别心爱的亲友开始逃亡。
马儿换了一匹又一匹,干粮早已吃尽,他的水囊像干裂的嘴唇,再也挤不出一滴。
疲惫又绝望,安尔德躲进无人敢涉足的禁地。
他躺在沼泽中央,用最后的尊严选择自己的死法。
可人却被牵引着飘出泥潭,重新站在结实地面,冰冷身躯被羽毛覆盖回温,阵阵不属人间的歌声婉转,抚平身心伤痛。
饥饿虽令安尔德失去视力,但他仍能开口询问。
【你是谁,这神秘奇怪的好心人】
【为何你拥有比白鸽更柔顺的翎羽,比夜莺更动人的嗓音】
【为何要救我,为何要到我身边】
霍子骥心若擂鼓,不自觉寻找着下一页。
凌乱纸张被他翻得底朝天,他最终在身后捡起续页。
【来,来,来】
【到我身边】
【我的双翼宽阔又松软,世间任一位国王之床榻无可相比】
【到我身边,我的羽翼下】
【我被天堂之主厌弃,被地狱之王驱赶】
【但你将不必忌惮黑暗,不再畏惧死亡,因我的吻可将苦痛化作蜜糖,我的爱是那无礼死神之永敌,能将你永远掩藏】
【只需你轻唤我之真名,只需你从此起誓······】
“现在,三少爷。”
执纸的手战栗,霍子骥回头,望着玫瑰花渠旁蓝眸含笑的人。
“希望您能记住,这又是我们的一个秘密了。”
喉结因急促吞咽上下动,霍子骥紧紧攥着页角,凝视的眼中闪动不一样的渴求。
【你这邪恶又良善,黑暗又光明的怪诞结合体啊】
【你这孤独已至癫狂的,前来救赎我的死亡天使啊】
他深深吸气,如剧目中的王子安尔德,以手按于心口。
【请给我一个亲吻,请拥我入你怀中】
【我将捧起你脚前尘土,向这世界宣告我是你的专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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