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睁眼,世界就变了。


    一道惊雷炸响, 将沉睡中的少女惊醒。


    静室内的蒲团上,盛千婵缓缓地睁开眼。神魂体会到的刺激感的余韵似乎反馈到了肉身上,有那么一瞬, 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软得使不上力气。


    而眼前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那片赤红色的花海, 些许的晕眩感更让她有轻微的不适,她快速眨动着眼睛,按了按酸胀的眉心,一些模糊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在离开桑清衍的识海之后,她似乎还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东西呢?


    盛千婵凝神想了想,却发现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无法拼成片段,它们只是在她的记忆深处如蜻蜓点水般一晃而过,又如聚散不定的浮云,试着抓进掌心便空空如也。


    唯一让她感觉熟悉的, 是那些梦境碎片的记忆带有一丝凤凰真火的气息, 仿佛被这猛烈的火焰灼烧过一般。


    这气息与桑清衍同源, 几乎如出一辙,但也有细微的差别。


    盛千婵低头, 看着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地将手覆了上去, 轻声道:“是你?”


    掌心之下并没有任何反应。


    盛千婵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孩子按照常理来说, 都还没有长出来形状, 更别说回应她的呼唤。而且,由于很难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她甚至时常会忘了自己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崽。


    意料之中的事, 盛千婵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静静坐着思索了一会儿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她如每一次修炼结束般站起了身,朝着门外出声唤道:“桑蔓。”


    大门应声而开,守在静室外的小侍女快步走来。


    “夫人。”


    静室的门径直敞开,露出了门外有些灰暗的天空。似乎夜里起了雾,此时仍有余雾未消,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淡薄雾气漂浮在空中,被风轻轻吹着,像给周围的建筑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盛千婵感觉自己看见迷雾就会产生厌恶情绪的阴影怕是短时间内都好不了了,她皱着眉将视线收回来,目光落在小侍女的脸上,忽然一怔。


    一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侍女表情有几分严肃,眼睛里甚至带上了血丝,整个人状态都极为紧绷,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一样。


    还没等盛千婵开口询问,桑蔓就先一步低声道:“夫人,出事了。”


    ……


    在盛千婵的感知中,她在桑清衍识海中最多不过停留了两日,而在小侍女口中,她这一次日常修炼直接就变成闭关了将近七八天的时间。


    对于动不动就闭关的修炼人士来说,闭个短关再正常不过,十天半个月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放在修士漫长的寿命当中,这无疑是一个极小的时间单位。


    然而,就是在盛千婵没有出现的这几天里,外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盛千婵耐心倾听着小侍女有关这几日的汇报,一边抬头往天空望去。暗沉的天空并非是因为乌云,而是因为本应该耀眼夺目的旭日,正被一团黑色的阴影侵袭。


    那黑影贴在那一轮太阳的周围,从边缘一点一点往里吞噬,原本从中心散发而出的金红色光芒,逐渐被阴影覆盖,只余下中央黯淡的金轮。


    苍穹灰暗,比原先暴雨将临之际更显压抑。


    “就在三日前,这诡异天象就莫名出现了。不仅是我们桑家,整个九洲都能看到太阳正被这黑影逐渐吞噬。族中有长老试着去探查,还没有靠近便被那火轮边缘的气息逼退,回来只说不可直视,不可窥探,然后一直昏迷到了现在。”


    小侍女也没见过这阵仗,说话的时候表情愈发得紧张。


    黑日临空,这是不祥之兆。


    她修为平平,也没什么靠山,要不也不会来当一个小侍女,遇上这种未知的情况,想到自己的安危没有保障,哪能不胆战心惊。


    盛千婵听着小侍女的叙述,飞快地理着思路。


    头顶的太阳是天道规则的化身,并非人力所能触及,别说桑家的长老做不到,就算是桑清衍也不可能把这太阳摘下来当球踢。能接近边缘,已经是体内的凤凰血脉的力量在护持了。


    至于这黑影,给人的感觉如此不祥,却又能与天道规则之力互相抗衡,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存在……


    “而且不仅是这黑日来得诡异,听外界传来的消息说,各地似乎都出现了魔潮。”小侍女又爆出了一个猛料。


    就在盛千婵开始修炼的第二天,就有外界的消息传进桑家,说是白虎血脉所在的西荒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大规模魔潮。


    起初,还只是西荒掀起危机,过了两日,魔潮便在南境也出现了。一些偏僻的村庄和毫无防备的小宗门,成了倒在魔潮之下的第一批牺牲品。


    ……


    盛千婵边听小侍女讲述,边迅速地翻着好友们的传讯。


    她认识的朋友们离开桑家后都与她保持着联络,时不时会通过传讯符分享一下近况,或者是交流一下修炼和炼丹上的经验。不过大家都忙,联络的频率并不高,但从仅十天开始,传讯的次数就有了明显的上升。


    传讯最早并且也是发的最多的是乌灵薇。她所处的浮云仙宫消息灵通,南境稍有风吹草动便躲不过他们散在各处的眼线,因此她对一些事情的变化也是极为敏锐。


    十天之前,她就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师尊说,南境的星象似乎有些不对劲。”


    往下一条则是:“师尊和几位师伯一起去见宗主了,说是发觉了一些异样需要向上禀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总感觉不是好事。可能是我的一种预感吧,南境,或者说整个九洲都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千婵,你最近还好吗?”


    盛千婵想起来那几日她正好有些心烦意乱,所以朋友的消息也没来得及顾上,如今回首再看,她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懊悔。


    不管怎么样,当时都应该看一眼的。


    可惜后悔也无用,她只能接着往下看乌灵薇留下的消息。


    “各地都出现了魔潮,虽然似乎没有西荒那么严重,但这一次不约而同地集体出现,总让人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幸好,宗主有令,提前通知了各个宗门做好防备。尽管事出突然,肯定有遗漏的和来不及知会的,但起码人族这边不会受损太严重,希望那些小宗门和村子都能扛过去吧。”


    长长的一串信息后,乌灵薇又发来一条:“仙尊大人这一次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很奇怪,要是平时他应该早在出现了。千婵,你还好吗?”


    然而,盛千婵这几日都在静室闭关,自然也没有机会答复她。


    传讯符那头的静默并没有影响乌灵薇给盛千婵继续传讯,她很快又接连发了好几条。


    “联络上阿弟和银霞山药宗的人了,还好大家都安全。你那位盛家的弟弟倒是也给我传过讯,与我互报过平安,不过后来就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好,你若是有空,也联络看看。”


    盛千婵一心多用,趁机也翻了翻其他人给她发的消息,果真找到了盛思言的传讯。就两条,一条是说他离开了盛家,打算往天元学宫去看看,一条则是询问她近况如何,顺便透露了自己安全无虞。


    最后的传讯时间和乌灵薇那边差不多,后面便再无音讯,盛千婵眉心紧拧,分神给他传了一条讯息,又接着看其他人的内容。


    剩下的几乎都是药宗弟子的消息,说的话也都大同小异。唯一特殊的一点,也是在贺楼的消息中一带而过。他提到涌向药宗所在的魔潮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更大规模一些。


    不过混乱之中信息难免有所偏差,他也只是从所见所闻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敢肯定邪魔一定是有意针对药宗。


    盛千婵知道他为人谨慎,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都不会用上“肯定”、“绝对”这样的词,因此把这些信息都记下,又继续去看乌灵薇后面说了什么。


    越往后,乌灵薇传讯的频率越低,用词也愈发精简。


    “整整三日了,魔潮还没有退去,这太古怪了。”


    “听师尊和宗主他们说,地下的封印有解开的迹象,或许已经有哪里出现了破绽,才会导致这魔潮连绵不绝。”


    “又联络了一次能联络上的朋友,幸好大家仍旧安然无恙。”


    盛千婵一目十行看到最底下,乌灵薇传来的讯息就只剩下了三条。


    “黑影正在吞噬太阳,世间或将沉入黑暗。”


    第二条则是:“起雾了。不知是哪来的雾,好像覆盖了整个九洲似的。千婵,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银霞山,我很不安。”


    盛千婵的目光停留在最后的那句话上。


    “迷雾似乎阻隔了传讯,不知道这条消息还能不能传给你,希望再见之时,大家都还安好。”


    传讯时间是昨天半夜。


    ……


    盛千婵的眉心突突直跳,大量的消息一股脑灌输进脑海,让她还有些轻微晕眩的大脑运转得更加费劲。


    她按着胀疼的太阳穴,脚下也没有停步,带着小侍女匆匆回到了寝殿。


    桑家有些超乎寻常的安静,但万幸的是,那些面孔熟悉的小侍女们都聚集在她的院子里。


    一见到她,那些小侍女们都像见了主心骨般围了上来。


    盛千婵安抚了一通,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泛起了焦虑。


    不管是来自朋友的传讯也好,还是此时此刻她所见到的怪异景象也罢,种种迹象都让她内心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不需要怀疑,她第一时间就肯定了那黑影就是“厄”的力量所化。


    九洲地下的那个巨大封印正在解封,传闻中的天魔王正试图反扑人间,而它的利爪魔潮已经将第一剑挥向了九洲。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或许还有桑家那个叛徒的手笔,可她想不通,这人既然已经低调存在了那么久,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动手?


    这人知道桑清衍在等他上钩?


    可是,眼下的情况真是桑清衍所能预料到的吗?


    要知道,如今这可不仅仅是一个桑家,以及一个家族内部叛徒的问题。


    盛千婵心中焦虑不安,她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了,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睁眼闭眼这短短的几天时间,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她只能面对现实。


    看着期期艾艾看着她的一众小侍女,再看看弥漫在空气中似乎正在逐渐变得浓稠的雾气,感知着比原先更加安静的桑家秘境,盛千婵眺望着远处的方向,咬了咬牙说:“走!我们先去阿焰的院子!”


    第112章 召唤术,发动!


    雾色渐浓, 日光渐消。


    明明正午时分,却已似黄昏之际。


    一行人匆匆地经过平日里风景秀丽的小花园,马不停蹄地向桑如焰的院子赶去。


    盛千婵一边担忧桑如焰此时的安危, 一边又护着队伍里实力较差的小侍女不让其掉队, 往常不算长的路程,今天却感觉无比的漫长。


    眼看着梧桐木的轮廓在雾中忽隐忽现,似乎已经近在眼前,盛千婵悬着的心还来不及松懈下来,就听见天际又传来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


    透过朦胧的雾气和阴暗的天色, 盛千婵甚至看到了犹如银蛇般的闪电在云层间不停翻滚。


    这雷似乎是天道对自身力量被侵蚀的愤怒,带着震慑的意味。但偏偏她又临近突破,雷劫笼罩她的头顶蓄势待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二者混合在一起,盛千婵察觉到这雷劫的威力变得格外的恐怖, 而更为糟糕的是, 她发现天雷已经从上而下锁定了她。


    她现在处在突破的边缘, 夸张点说,只要她一个念头, 就能瞬间通玄。然而,盛千婵现在连想都不敢这么想。被天雷笼罩的危机感让她后背发凉, 浑身寒毛都几乎输了起来, 脑海里只有警报在疯狂回响。


    盛千婵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尽力忽视来自苍穹之上的危机, 却不想,天际又传来一道响彻天地的巨响。


    轰隆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桑家秘境都震颤了起来。


    “啊!”


    “夫人小心!”


    “这是怎么了?”


    “快看!你们看秘境在晃”


    “那、那是什么……”


    一瞬间, 无数的声音塞满了盛千婵的耳朵。


    小侍女们的哭喊与惊呼化作了嘈杂的大网, 将她网得严严实实。盛千婵分辨不出究竟哪一道声音来自于谁,只知道她的内心也与这些尖叫声一样,充满了难言的恐惧。


    桑家秘境的摇晃愈发剧烈,盛千婵不得不带着人一起落到了地面。


    阴暗的天际似乎被人撕开了一个角,明明还是与原先一般无二的景色,却奇异地让人感觉到这天、这云,乃至那吞噬日光的黑影,都在这一刻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盛千婵努力平稳着身体,与这种晃动这个秘境小世界的力量相抗衡,竭力压下心中的恐慌,大脑飞速回忆着变故的来由。


    但是没有,这变故发生之前什么迹象也没有。


    在持续令人牙酸的巨响之中,桑家秘境的地面终于不受控制地被撕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被一整个掀翻,大地开裂,险些震垮院落的高墙。


    盛千婵随手拉住一个差点陷进地裂的小侍女,将她拽到一边,再看眼前混乱的景象,听着从四方八方汇聚而来的各种各样的惊叫声,终于咬咬牙,摸出了桑清衍留给她的那根羽毛。


    桑清衍的分化之术有些特殊,他也并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他平时使用分/身。这是他常用的后手之一,某种程度甚至称得上是他的一种保命手段。将其暴露于人前,就意味着这种手段的隐蔽性大大会下降。


    而且桑清衍在祖陵之中也出于关键时期,虽然本尊与分/身可以算作独立的个体,但二者之间并不是全无联系,如果不是事态紧急,盛千婵实在不想影响他此时的状态。


    可是,没办法了!


    眼下这场面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以她个人之力,根本无法应付。甚至,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无从知晓。


    她只知道桑家出事了,这问题大到别人都兜不住,只有桑清衍亲自前来,哪怕只是他的分/身在,才有可能安定现在的局面。


    盛千婵咬牙选择了召唤。


    黑色的翎羽在她手中燃烧,抛出去的一刹那,那一簇微弱的火苗就迎风暴涨,火光很快就将羽毛吞噬,一团无根之火在半空中飞速延展,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盛千婵还来不及感到安心,脚下的大地就仿佛与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到了一起似的,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恐怖声响。在这股撞击力中,她脚下所处的位置也猛然开裂,一道丈宽的裂缝险些将她吞了进去。


    在她的身体下意识倾倒的瞬间,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火光中伸了出来,分毫不差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盛千婵只来得及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以及对方白色的袖袍。直到被带着安稳落地,她才沿着不染纤尘的白衣往上看见了一张清冷如仙的熟悉面孔。


    桑清衍的分/身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毫无来由的,盛千婵心里松了一口气。


    “桑清衍!”


    她喊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和桑清衍分离的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她感觉睁开眼,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在。”桑清衍应了一声,目光向四周望去,就这一眼的功夫就将如今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那天盛千婵来找完他后不久,他就察觉本尊那边到了紧要关头,于是暂时散去了留在外面的分/身。


    身为仙尊,除了家族事务,他还要处理南境乃至天下的诸多事情,他在家待的时间或许还不如在外时间长。


    桑家众人都知道他一向如此,几天不在也不会让人感觉有什么不对,何况还有黎婆婆等亲信能稳住局面,桑清衍自忖这么短的时间不至于出现什么令众人无法应对的情况,但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想引出来的家族内鬼没有趁势上钩,反倒外界差点改天换地。


    桑清衍很清楚,这并不是单靠桑家的一个叛徒就能做到的事,而是地下被封印的那一位的手笔。


    祂被四大圣灵封印太久了,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出来的想法,一直在窥伺着等待时机,重临人间。


    原本封印不应该这么快松动的,哪怕近年来需要加固的频率越来越快,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但根据他们原本的推测,到下一次需要加固封印的时间也要至少过上百年。


    可惜,西荒率先沦陷了。


    想起老夫子临走前得到的消息,桑清衍轻而易举就将这些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不知道邪魔究竟做了什么,能让白虎血脉的血裔家族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甚至看起来已经凶多吉少,但可以料想的是,被镇压在他们秘境之下的那一个封印节点定然已经被破坏。


    这个巨大的香火大阵横跨九洲大陆,封印节点数不胜数,最为关键的节点却只有那么几个,一向由四圣的后代镇压看管,无数年来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


    然而,只要有其中一个关键的节点出事,封印就能被撬起一个角。有了破绽,“厄”的力量想要渗透到人间就再容易不过了。


    普通的邪魔没有神智,只会凭借本能行事,但域外天魔却拥有自己的思维与想法,既然如此,作为源头的“厄”也不会只是毫无理智的蠢货。


    祂为了挣开四圣的封印,布局了漫长的岁月,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都不会放过。西荒的节点已然被破,祂所瞄准的就是剩下那几个,桑家显然就是祂接下来的目标之一。


    桑清衍的面色有些难看,本就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愈发冷硬。


    比起外界的力量破坏,内部的溃败更让他心生愤怒。


    冰冷的视线扫过还在晃动的桑家秘境,桑清衍心中的怒气愈发高涨,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气:“他该死。”


    “你是说,刚才的变故是家族内的叛徒干的?”盛千婵听出来了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如果是说天魔王“厄”,桑清衍不会是这种口吻。


    “只能是他,也只有他。”桑清衍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那一阵动静是桑家秘境彻底与外界相连导致的,有力量正试图冲击地底的封印。”


    他来不及把自己的发现巨细无遗地解释给盛千婵听,便只能尽量简洁地挑重点告诉她。索性盛千婵对这些事也不是全然无知,从他三言两语的解说中也能领悟具体的情况。


    天魔王反攻人间的时机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也实在难以预料。


    修士纵然能够窥探天机,感知天命,可人力终有不及之处,到了天魔王“厄”这种程度,便已经超脱了世间修士所能达到的上限。


    祂是世间一切负面的集合体,连人都不是,又怎么能够被预知。


    可祂本不应该这样顺利。


    桑清衍可以笃定,黑日也好,迷雾也罢,这些与桑家的内鬼并无太大干系,但令桑家秘境与外界相撞,帮助邪魔的力量冲击祖陵之下的封印节点,这些事却一定与那叛徒有关。


    他本想示敌以弱,引那人在封印波动之际上钩,那人反倒将计就计,顺势而为,配合天魔王来了一次反扑。


    桑家世代以镇压“厄”为己任,驱魔除邪更是刻在血脉之中的本能,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叛徒?


    桑清衍的杀气几乎化作实质,却小心地避开了护在怀中的人。


    尽管那叛徒将计就计找到了机会,可他之前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要镇压封印节点就必须动用桑家的圣物,虽然时机有些偏差,但如今他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至少现在局面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祂眼下顶多恢复了部分力量而已,配合其他两家的圣物也足以阻止祂脱困。


    但在这之前,他要先杀了那个叛徒。


    第113章 “来得有点慢啊。”


    桑清衍冷眼扫过地上东倒西歪的小侍女们, 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适,以及似乎正与某种力量对抗的隐忍,他一挥袖, 一个青铜小鼎浮现在空中。


    那青铜鼎中似有日月山河存在, 随着白光闪现,连绵的山峦虚影自鼎中投射而出,被这淡淡的白光照到的小侍女们也在瞬间被收进了青铜小鼎。


    “这是……灵宝?”盛千婵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个世界法器的品阶最低,也最为常见,到法宝这一等级, 就已经颇为少见了,为了争夺一件法宝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修士不在少数。


    再往上则是灵宝,已经孕生出灵智的法宝甚至具备一定的自我成长能力,一旦出世就能掀起腥风血雨,搅得整个修仙界动荡不安, 数量稀有到绝大多数修士终此一生都没机会亲眼见到。


    除去一双手能数得过来的圣物, 整个天下的法器能到灵宝的层次就已经是天花板了。盛千婵来到这里这么久, 也是第一次亲眼见有人动用灵宝。


    哦,不对, 桑清衍那把剑似乎也是灵宝。


    盛千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桑清衍曾经说过的话,但由于他平时过于低调, 跟她在一起时也没有太多需要用剑的场合, 哪怕偶尔用了也跟使普通长剑似的, 导致她对灵宝的印象委实不太深刻。


    “嗯, 山河鼎,桑家的三件灵宝之一。”桑清衍听完她的话, 淡淡地回答着, “她们修为太低了, 在外面不安全。”


    “那我要不要也进去?”盛千婵清楚自己的实力,她实战经验实在不多,修为虽然就比这些小侍女们高了一个大境界,但在大佬们面前还是不够看。能躲则躲,不拖后腿就是她的主要责任。


    桑清衍眉头轻皱,像是遇到了有些为难的情形:“天劫的气息已经锁定了你,山河鼎对抗不了天道之力,没办法将你容纳进去。”


    他倒是也想让盛千婵能进入这个安全之地,但偏偏事情出在这个节骨眼上,桑清衍也无能为力,只能留她在身边亲自护着。


    山河鼎是防御类灵宝,与法器法宝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不仅威力强大,而且内部可以容纳活物生存。与其说它是一件法宝,在盛千婵看来,反倒更像是一个能够随身移动的小秘境。


    这种有着奇异功能的灵宝往往不是炼器大师铸就的,而是得天之幸,阴差阳错之下从普通的法器或者法宝进化而来,因此数量才格外稀少。


    不过,防御类的法宝即使能抵御再强大的攻击,也不可能抗住天道规则的力量。世间万物皆有其平衡所在,否则只要渡劫就躲进山河鼎,那这世上的高阶修士早就铺满整个九洲了。


    盛千婵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也不意外,她看着桑清衍催动山河鼎在桑家秘境四处寻找着族人,白光照过的地方,便有桑家族人被收进鼎内,内心不由感叹。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像山河鼎这样的防御灵宝,本应该用在更为重要的场合,偏偏在桑清衍手里,就只是当作了用来暂时收留族人,守护他们安危的简单容器。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不知道会不会在内心念叨一句暴殄天物?


    不管别人人会怎么想,盛千婵却觉得这样的桑清衍很好。


    九洲之中,南境虽然风气很好,但修仙界弱肉强食的情况也并不是完全消失不见。只不过有桑清衍这样奉行秩序的人在坚持着改善修士与凡人的生存环境,才一点点压住了修士仗势欺人的不正之风。


    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比,桑清衍的良善与守序,简直清新脱俗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修士。然而,他却是当今顶尖的战力之一。


    她其实很幸运,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人大多数都是好人,仅有的一次遇到了修士中的渣滓,也刚巧遇到了桑清衍英雄救美。


    甚至,就连她成了代嫁的倒霉蛋,幸运的是,结婚对象也正巧是桑清衍。


    盛千婵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桑清衍就抱着她飞到了半空,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油纸伞。


    “这也是桑家的灵宝之一。”桑清衍解释了一句。


    不用他说,盛千婵也已经猜到了。


    桑家的三件灵宝,除了桑清衍的剑和刚才的山河鼎,就只剩下扶桑伞。


    这是一把以传闻中的太阳神木为伞骨炼制的油纸伞,算起来应该是攻防兼备,不过在桑清衍手中,自然也不是固定的用法。


    只见那伞慢悠悠地撑开,缓缓飞向天际,随后固定在了空中,一缕缕淡淡的霞光从伞下散落,很快就将整个桑家秘境笼罩了起来。


    随着霞光落下,逐渐将秘境包裹住,原本还在震颤的秘境也随之安稳了下来,就连地面开裂的缝隙都一点点开始愈合,缓缓变得粘稠的迷雾也如同初雪遇到太阳般开始消散。


    纵然四下望去,所见之处仍然飘着稀薄的雾气,但比起方才阴暗到犹如日暮的模样,此时带着些许霞光的环境起码让人更为安心。


    盛千婵感觉心里踏实了一些,但桑清衍的脸色却不见缓和。


    扶桑伞再强大,也不过只是灵宝而已,从它反馈来的情况看,这种安宁也只是一时片刻而已。


    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悬在高空中如同静止一般的油纸伞其实正剧烈震颤,仿佛镇压的某些事物在拼命冲破桎梏。


    两种力量的对抗冲突十分激烈,乍一看彼此不分高下,可桑清衍知道,这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仅靠扶桑伞,对抗不了天魔王的力量。那横跨九洲的封印大阵所携带的威势,也远非一把奇异的油纸伞可以比拟。


    桑清衍没有指望依靠灵宝就稳定局面,他还在联系他的属下,但迷雾形成的域似乎隔绝了信息的传递,直到他又换了两种联络方式,才终于有人从雾中冲了出来,落在他面前向他行礼。


    “见过仙尊!”


    “这迷雾将修为较高的一部人隔绝在外了,银雀,你带人去收拢域内域外的所有其他族人,山河鼎会跟着你走。”


    桑家秘境受损不可避免,但只要族人没事,区区外物损失也还能够接受。


    桑清衍拦住了属下想要交代现状的想法,言简意赅地说完,伸手一指,那不知飞向何处的山河鼎又瞬间出现在了他们上空。


    荧光闪烁,一缕白光连结到了银雀身上。


    亲卫应了一声,又行了一礼,带着山河鼎再次隐入迷雾之中。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盛千婵下意识屏气敛息,生怕打扰了桑清衍的正事。等到他安排妥当,她才有些心急地开口:“阿焰那里”


    一开始暗卫没有及时出现,她就猜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带着小侍女往桑如焰那里去,原本也是想着人多抱团也有个照应。但这会儿发现一些修为高的侍卫可能根本不在迷雾形成的域内后,盛千婵就愈发担心桑如焰目前的安危了。


    那不仅是她少数关系要好的朋友,也是桑清衍在这世上唯二的血亲,她可不想桑清衍又经历什么遗憾。


    “我知道,马上去。”桑清衍接过了盛千婵的话,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带着她飞向桑如焰的小院,同时低声对她道,“你炼制出来的破魔丹还有余存吗?”


    “有,最近又炼制了不少。”盛千婵回答道。


    出事之前的那几天,她心情不太愉快,闲来无事就靠修炼和炼丹打发时间,又想着桑清衍去祖陵前从她这拿走了不少破魔丹,干脆又炼了上百炉。


    当时她还想过会不会浪费,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桑清衍速度极快,风很大,直往眼睛和嘴巴灌,盛千婵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但好在桑清衍依然听清楚了,没有犹豫就说道:“你自己留一些,剩下都给我。”


    盛千婵没有迟疑,转手将九成九的破魔丹库存都给了他。


    银霞山发生的事情才过去不久,一切都历历在目,盛千婵知道这迷雾具有一定的侵蚀人心、催化心中魔念的作用,可只要是人,又有谁敢说自己心里没有一丁点杂念呢?


    刚刚那些小侍女的反应就证明了这一点,她们已经受到了迷雾的一丝影响。而她的破魔丹恰好具有清心明神的作用,还能对邪魔的力量产生克制效果,桑清衍要这些丹药来预防族人出事,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就在看到桑清衍接过丹药的刹那,盛千婵也看到了桑如焰住处的院门。


    栖梧苑。


    盛千婵看了一眼门口的匾额,目光扫过空空荡荡的院门口。这里没有任何侍卫驻守,分布着几条裂缝的地面却有些许血滴残留。


    盛千婵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侍卫是遭遇了不测,还是刚巧被迷雾隔绝在了域外,原本她所在的位置就已经离栖梧苑很近,桑清衍的速度更是没有丝毫停顿,她看到这一切的瞬间,人就已经跟着桑清衍冲进了小院。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仿佛薄冰碎裂,又像是树梢被风吹折,在听见这一道轻响的同时,盛千婵也察觉到她和桑清衍经过院门的时候,似乎将这里的结界也一并摧毁了。


    果然有人提前来了这里。


    心中闪过这个不安的念头时,桑清衍也带着她落在了地上。


    熟悉的石桌石凳,还是那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木,但这棵树的主人却没有闲暇地坐在树下看她那些不知从哪搜罗来的千奇百怪的凡间话本。


    当盛千婵抬头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橘白相间的巨型猛虎。


    猛虎呲牙与树下之人对峙着,一脸的凶神恶煞。


    而树下那人正悠然自得地倒着茶,望见冲进小院的不速之客,还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语气温和道:“来得有点慢啊。”


    第114章 男人,你在玩火(指反派)


    “我原以为仙尊的速度应该会更快一些, 没想到小姐的重要性也不过如此。”


    温和悠然的声音在小院中轻轻回荡,只看那人的姿态,就像是在跟许久未见的朋友打着招呼。


    然而, 眼前的景象却让盛千婵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那凶神恶煞的巨兽像猫又像老虎, 从它身上的花色和纹路,盛千婵已经认出了这就是那只除了桑清衍外,谁都不让摸的橘白色肥猫。


    肥猫不是第一次变大变小,她也感受过骑在大猫身上的快乐,但还是第一次见它显化本相, 展现出如此凌厉的攻击姿态。


    这是桑清衍留给妹妹的灵兽,不仅是上古异种,体内也混有一丝白虎血脉,乍一看只是一只又懒又胖的橘猫,其实力却尤为可怕, 任务也只有一个保护桑如焰。


    它展露攻击姿态, 唯一的原因就是桑如焰受到了威胁。


    盛千婵的视线顺着橘云怒视的方向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背对他们而坐的红衣少女。


    她身体僵硬地坐在石桌边,手指抵着一盏茶, 低垂着头,额前发丝散落, 遮住了眼睛, 从侧面望去叫人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炼成的黑色丝线密密麻麻缠绕着她, 仿佛将她裹成一个蚕蛹。


    幸好桑如焰身上有淡淡的荧光亮起, 似乎是某种防御法宝的效果,光芒离身三寸, 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令缠绕着她全身的黑色丝线只能在表面扭曲游动, 没办法直接与她接触。


    不过,看那荧光正一点点削弱,法宝的力量似乎也正被这外层的禁锢逐渐侵蚀,如果没有意外,按目前的速度,也许再过半个时辰,这外层的防御就会彻底分崩离析。


    盛千婵不知道那黑色的丝线具有什么作用,但看它透露出来的污秽气息,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让盛千婵血压升高的是被树下男人随手丢到一旁的黑色破布。


    不,那不是破布,而是一只除了头顶和脖子一圈有些许金红色羽毛外,浑身漆黑的大鸟。


    大鸟伤痕累累,那身一向被它引以为傲的犹如墨色绸缎的羽毛变得凌乱不堪,翅膀流着血,一些地方甚至有着焦黑的痕迹。


    它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哪怕被奄奄一息地扔到地上,颈骨呈现不自然的弯曲弧度,仍然像发狂了一般艰难地挪着头想要去啄周围的人。


    “赤天!”


    听到熟悉的喊声,大鸟的动作微微顿住,它垂着脑袋,整个身体都动弹不了,只有眼睛还在使劲地转向声源处。


    盛千婵的心一下子被扯紧。


    鼻尖一酸,她险些掉下泪来。


    傻鸟对她有着一种毫无来由的亲近,又贪吃嘴馋,平日里总是喜欢粘着她,甚至有时候因为桑清衍不允许它靠近她还会给他甩脸色。


    盛千婵起初并没有多喜欢它,但是投喂久了,早就习惯成自然,一天不喂都感觉少了点什么。


    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拿傻鸟当成亲人一样的存在了,见到它此时凄惨的模样,杀气抑制不住的同时,只觉得心都疼得厉害。


    桑清衍也是同感。在她声音响起的刹那,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长剑便已铮然出鞘,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直冲树下的儒雅男子。


    他没有说话,盛千婵也没有开口。


    不需要明言,更没有事先约定,在桑清衍出剑的那一刻,盛千婵也动了起来,飞身扑向只有一息尚存的黑色大鸟。


    身后,巨兽跟随桑清衍一起扑向树下的男人,飓风带动了盛千婵的衣裙与长发,她没有回头,手中灵力化作无形的绸带,伸手一卷,就将可怜兮兮的大鸟卷到了身边。


    各种灵丹不要钱似的被她塞进了鸟嘴,看着傻鸟下意识想贴过来蹭蹭的脑袋,盛千婵忍不住心疼地摸了摸。


    “没事了啊,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盛千婵再次抬起头,刚才的战局似乎已经分出了一次高下。


    桑清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垂眸看着浑身是伤的大鸟,一挥手,同样将它送去了山河鼎之中。


    虽然看起来伤得很惨,但所幸伤它的人没有专盯要害下手,本身的恢复又强,再加上刚才灌了那么多灵丹,好好养一养,还能养回来。


    桑清衍沉默不言,伸手将盛千婵拉起来。


    一旁,橘白色巨兽扑过去的身影也闪了回来,停留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抬脚磨了磨爪子,仰天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


    吼声震得周围的建筑都在颤动,然而,梧桐木下的一切却仿佛已经自成了一个小世界,面对滚滚气浪,依旧不动如山。


    盛千婵也看到了。


    刚才桑清衍的那一剑并没有落到实处,在他和橘云攻过去的刹那,他们和梧桐木的位置仿佛产生了交换,所有的攻势都落入了空间交错的缝隙之间,因此树下的一切才能安然无恙。


    而这不同寻常的根源似乎就是这梧桐树。


    盛千婵抬头看了眼这棵遮天蔽日的巨大神木,通过神魂的感知,她好像看到了在它翠绿宽大的伞盖下,隐隐有气机在流动,那力量的来源指向了桑家的某个位置那里,似乎是桑家的凤凰神殿?


    盛千婵眯了眯眼。


    她知道,桑家的圣物是一颗孕生了先祖凤凰的神木之心。桑清衍闲暇时也在她的求知欲下给她讲解过桑家的一些秘事,其中就包括了桑如焰院子里这棵梧桐树与圣物的关系。


    这棵梧桐树与神木之心同源,是当初其本体上的一个分枝。


    种下梧桐树时,它最初不过三尺高,经过桑家历代精心培育,年复一年,才终于长成了如今枝繁叶茂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与圣物曾经同源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二者息息相关,虽然并不在一处,但也能遥相感应。


    现在,她就清晰地感应到,眼前的这棵梧桐木与桑家圣物产生了紧密的联系。甚至,就连刚才使桑清衍和肥猫攻击落空的效果,也与圣物有关。


    这是一个糟糕的消息,敌人能引动圣物的力量,这对他们来说不太妙。


    盛千婵眉头皱起,冰冷的目光缓缓移至树下。


    刚才发生的一切说起来很长,实际也就过了十几息的功夫,看起来丝毫没有影响男人斟茶的节奏。


    他从容不迫地倒了两杯茶,将茶盏推至石桌两侧,这才轻笑道:“不过是只杂毛的畜生,看它不懂规矩便小小教训了一番,仙尊何必动怒。”


    傻鸟血脉不纯,刚出生时就被族群丢弃,是桑清衍外出时正巧遇见,见它可怜才捡了回来。


    可能是二者处境有相似之处,又从小手把手养大,桑清衍对傻鸟一向十分爱护,虽然表面看他总是冷酷而严厉,但盛千婵看得分明,他这个人心地软得很。


    当着他的面伤了傻鸟,又说这样的话,几乎不亚于往他心尖上捅刀子。


    盛千婵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感受到他的指尖微微攥紧,杀意几乎化作实质透了出来,她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对着树下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冷声道:“赤天即便不是人,也好过有的人比它更像禽兽。”


    “你说是吗,温长老?”


    她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声音几乎是在牙缝间挤了出来,像是要将这个称谓碾碎一般。


    树下,顶着温长老面孔的儒雅男人抚手仰合而笑,连眼尾浅浅的细纹都透露出温柔的意味来。


    他温声道:“夫人倒是比我想得还要聪慧有胆识,原以为只有仙尊见到了我不会惊讶,没想到夫人也是如此,不错,哈哈哈真不错。”


    盛千婵冷冷回道:“我可当不得温长老的夸奖。”


    说完,她回头看了眼桑清衍。


    桑清衍面无表情地盯着满脸微笑的温长老,手中长剑轻鸣。


    温长老有问题,早在他的意料之内。只要活在这个世上,不管是谁,做过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寻根溯源,最容易发现的就是出现在每一起事件中的那个人。


    刚好,从大婚那次的传送阵出问题,再到银霞山变故之前,每一次或多或少都能窥见温长老的身影。


    当他把所以怀疑的事件一一往前倒推时,这人身上有问题的迹象便愈发明显。同样,与这人有所关联的易子钰,也被他列入了怀疑的范畴。


    正是因为有了较为明确的怀疑对象,桑清衍才想借机设局引温长老露出破绽,名正言顺地处理掉他以儆效尤。


    在他看来,温长老默默潜伏了这么久,不管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考虑,还是为了等待恰当的时机,在事情没有发展到最为关键的时刻,他都不会盲目地暴露自己。否则这么多年来,桑家内部早该出问题了。


    上一次试探之后,他依然选择无事发生般回到桑家也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有些事情确实发生得很突然,超出了桑清衍的预料。


    西荒率先出事,让封印被掀开了一个角,邪魔的力量大增,似乎也反过来影响到了温长老,至少让他做出了某些决断。


    桑清衍不清楚他具体的计划,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有所猜测,天魔王“厄”要脱困,桑家祖陵之下镇压的封印节点非破不可,桑温是冲着封印来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圣物的存在也至关重要。


    桑清衍目光沉沉,扫过被禁锢住的妹妹,和看起来更加葱翠的梧桐巨树,心念急转。


    桑如焰成了人质,这让他有些顾虑。


    像是看出了他在思考破局之法,又或许是不满他的平静与沉默,温长老笑吟吟地出声打断了短暂的静默,亲切地邀请他们入座。


    “许久未见,夫人和仙尊不坐下来喝杯茶吗?”他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眸光幽幽,“或者,仙尊不问问我,这是为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嗯,反正很快就会揭秘了,就先不剧透了


    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反转吧(摸下巴)


    第115章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从前是家中幼子,行三,亲近之人因此多称呼你为温三。”


    桑清衍没有接着温长老的话反问, 而是平静地另起了一个话题。看着对面笑意未变的从容模样, 他淡淡地说了下去:“又或者,应该叫你……温三郎?”


    提到这个称呼之际,温长老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一分,眼角浅浅的细纹仿佛被看不见的双手磨平,眸光渐渐冷却下来。


    他的反应以及“三郎”这个熟悉的称谓, 也让盛千婵的记忆瞬间拉回到了曾经见过的某个场景


    春夏交替的庭院之中,被繁花簇拥的黑发青年,一袭月白色长袍儒雅秀气,长身玉立,循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眼含笑意转过头。


    那人比花娇的少女跑得飞快, 长长的发丝在空中划过飘逸的弧度, 明艳的小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一往无前地奔向青年的怀中, 只留下犹如银铃般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三郎……”


    就是这个称呼。


    盛千婵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她在记忆深处找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误入桑家祖陵的时候, 她曾无意间触碰了那里的神念残影。这是死去的桑家族人所留下的执念与记忆片段, 她当时一不小心同时触发了太多的神念残影, 倒霉地陷入昏迷, 被迫看了无数桑家秘辛。


    就在无数的记忆片段中,恰好就有这么一幕青年与少女相见的唯美画面。


    可惜, 那时桑清衍担忧她的安危, 唤醒她的时机不太凑巧, 刚好卡在只看到青年一双眼睛的时候,根本没能看见全脸,导致她对此怨念颇深,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一幕场景的后续。


    但祖陵的神念残影无数,想要在光点海洋中找出具体的某一个人的神念残影,无异于大海捞针。


    盛千婵后来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去祖陵,这事就不了了之放到了现在,除了闲暇时和桑清衍聊天,她会提起这事跟他“算旧账”之外,她几乎已经把这一段经历压到了脑海深处。


    此时冷不防听桑清衍提起这个让她念叨了许久的名字,盛千婵的回忆也开始了自动播放。


    或许是这个称呼终于有了对应的人选,停留在她脑海中,青年含笑回眸的场景,也开始自发运转了下去。


    盛千婵眼看着青年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眸盛满了柔情,一边说着“慢点,小心些”,一边将脸转了过来,而后身体也转向少女,将飞扑而来的少女轻而易举地拥入怀中。


    他抬起头,那张脸在盛千婵的脑海中顿住,当时没来得及窥见全貌的长相逐渐开始补全。


    眉眼虽然远比现在年轻,但五官却与对面的温长老如出一辙。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温和优雅的气质,不论间隔多久,都始终如一。


    盛千婵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温长老的脸上。


    现在她可以肯定,这些画面不单纯是她的脑补,而是这个“三郎”的确就是他。


    身旁,桑清衍显然知道的内幕比她更多。盛千婵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他解释过的画面中那名少女的身份,大脑迅速将前因后果梳理了出来。


    如果是为了桑常曦,以她所看见的画面而言,温长老的确有怨恨桑家的理由。


    像是验证她的猜想一般,桑清衍接着说道:“你虽是桑家分支,与嫡系关系离得极远,但你从小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被选拔进家主亲卫的培养队伍里,与当时的两位桑家嫡系一起长大。”


    “其中一个,就是桑常曦。”


    从身份来说,这也是桑清衍的曾祖母。


    然而,在他祖父出生前,这位曾祖母就已经去世了。他又是跟着父母出生在桑家之外,连祖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跟桑家的长辈实在谈不上有多亲切。顶多是在知道那些阴暗的历史后,对这些与他血缘相近的亲人抱有一丝同情而已。


    桑清衍并没有避讳先人往事的意思,提起这些旧事时,连目光都没有一丝的移动,仿佛只是在讲述陌生人的过去。


    早在祖陵里,盛千婵和他说起所见的这一幕场景时,他就暗自留心记了下来。


    最初只是觉得与曾祖母有关的事,记住也只是顺手而为。等到后来对温长老起疑,他着重去调查了几乎被岁月尘封的历史,才发现两人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过往。


    如果不是有心调查,或许整个桑家都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曾经桑家嫡系的大小姐,和一个因天赋出众被选为亲卫的分支子弟,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曾互许过终身。


    桑家为了延续血脉,对嫡系的婚配看得极为重要,桑常曦的行为对那些耆老来说,不亚于在行越轨之事。所以,他们谁也不敢声张。


    只是,年轻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哪怕嘴上藏住了,爱意也会偷偷从眼睛里跑出来,流露在一举一动中。


    “你喜欢桑常曦,而她,也同样喜欢你。”桑清衍叙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如果不是可以肯定自己的调查结果不会出错,桑清衍其实也很难将久远到只有一个名字留存下来的曾祖母与眼前看起来仍十分年轻斯文的温长老联系在一起。


    只看温长老的外表,他仿佛也没有多大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


    可对照他的任职时间仔细挖掘,可以发现,他其实已经在桑家不显山不漏水地待了很多年,不仅资历也在桑家排得上号,成为长老更是已有数百年之久。


    而这一切,其实很难从他的外在表现观察出来。


    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修为着实很高,境界也在桑家算得上第一梯队。修士的外貌与修为息息相关,比起号称永葆青春的红颜丹,实力才是维持一个人外貌的最佳办法。


    桑清衍想到调查来的信息,再看那张几乎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痕迹的秀雅面孔,心道果然是当初连老家主和无数长老都惊叹过的天赋,要不是出了桑常曦这档子事,或许他才是如今桑家的战力第一人。


    “但你们也知道,以你们俩当时的身份,在桑家不会有任何结果。”


    桑清衍淡然地说着,他的语气越平静,对面的温长老就越显出一丝阴冷来。当桑清衍将他和桑常曦的关系清清楚楚地点出来时,一直在他手中转动的茶盏也终于停了下来。


    桑清衍看在眼里,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在背资料一般,依旧看着他说道:“后来机缘巧合,你得到了前往天元学宫求学进修的机会。恰好当时,桑常曦也一起去了学宫,你们拥有了相当长的独处时间。”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


    “再后来,桑家再也没找到合适的蕴灵体,为了繁衍纯血后代,还在天元学宫求学的桑常曦被族老们勒令回家,与她的哥哥,另一位桑家嫡系成婚”


    精致小巧的茶盏无声地在温长老手中化作了齑粉,他扬起一丝冷笑,眉眼间的温和化作了阴冷与怨憎,直视着桑清衍,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愧是仙尊大人,将这一切都调查清楚了,想来之前不曾声张,也只是没有切实证据,想引我主动露馅吧。”


    他敲了敲桌子,像是夸奖,又像是嘲讽般说道:“倒也的确是你的作风。”


    桑清衍不以为意,敌人的话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他依旧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看来你承认了。”


    “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分别?”温长老任由茶盏的粉末从指缝间流逝,目光带着怨毒,“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什么,那想必你也想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等桑清衍和盛千婵说话,他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五指曲张,映着头顶被黑影侵蚀的昏暗日光,像是在观摩自己手上的血脉流动一般,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我一直在想,四大圣灵的血脉传承那么肮脏,恶臭,令人作呕,就只是为了封印九洲地下的天魔王,这真的值得吗?”


    “四圣血脉真的应该存在吗?这么恶心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消失在这个世间吗?”


    他说着,脸上似乎又在这时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情,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微微仰起头,张开双手,像是在拥抱流动的微风,语气感慨地说道:“四圣将祂称为‘厄’,认为祂就是黑暗,可是四圣真的给人间带来光明了么?”


    “与其让这些肮脏的血脉继续流传,继续带来不伦的悲剧,让无数人成为所谓世间安稳的牺牲品,那让黑日重临又有什么不好?”


    他收回手,重新按在石桌上,嘴角和眼眸中露出血腥的笑意。


    “四圣血脉,都得死!”


    就在他话音落下,五指攥紧成拳的瞬间 ,盛千婵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小心!”


    其实修为最低,最该注意安危的人是她,但看见变故发生的那一刹,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桑清衍。


    好不容易在扶桑伞下重新稳定下来的桑家秘境又一次剧烈晃动了起来,仿佛来自远古的不知名巨兽般的沉闷咆哮在地底下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动静,推动大地再一次开裂。


    在地面一道道崩裂的痕迹中,盛千婵隐约看到有一些赤红色的小光点冒了出来。


    她稍稍恍惚了一瞬,似乎还听见了潮水的声音。


    不,不是幻觉!


    桑家祖陵正在被未知的力量推动着冲破地面,有人想要将它拉到外界来!没错,封印,是为了祖陵地宫镇压的那个封印!


    被桑清衍抱着飞到半空的时候,盛千婵看见了眼前疮痍的景象,也顿时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但很快,她就分不出心神想其他的事情了,因为她看见了更为惊奇的一幕。


    桑清衍再次执剑斩向了坐在石桌边的儒雅男人,然而这一次,胜券在握的温长老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借助梧桐神树与圣物的联系,引发那种神奇的防御效果,而是被这一剑刺了个正着。


    长剑穿过他的胸膛,让他带着血色意味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桑清衍盯着他,神色却不见轻松,反而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深究,他眯了眯眼,平静的语调终于有了轻微的起伏。


    “我说你是桑温,你也承认了。”


    “但这里却存在一个问题。不管真正的温三郎有多么惊人的天赋,在长老之位又潜伏了多久,借助桑家嫡系血脉,联系圣物与梧桐木,破除祖陵下的封印,都不是他应该知道的秘密。”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第116章 真相进度条+1


    桑清衍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让一旁跟着思考了半天的盛千婵都愣了愣。


    那些推理逻辑通顺,完全挑不出差错,甚至就连神念残影中窥见的那些画面都是由她转述给桑清衍的, 前段时间他调查出来的结果也与她说过一些。


    虽然他们俩没能把情报分享到巨细无遗的程度, 但盛千婵自认为她也跟上了桑清衍的节奏,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桑家的那个叛徒就是温长老,这个结果既合情又合理。


    然而,当桑清衍此时提出另一个可能的时候,她才骤然发现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切都太顺利了。


    不止是对内鬼身份的判定, 还是此时桑清衍没有落空的这一剑。


    在桑清衍长剑刺进温长老身体时,她好像看见了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是一种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胜券在握的自信轻笑,也是对被愚弄者的不屑嘲笑。


    哪怕后来, 他的笑意凝固, 仿佛不敢置信自己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对比刚才的异样微笑,也显出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他没有死!”盛千婵的结论下意识脱口而出。


    伴随着她的声音, 被桑清衍刺中的温长老身形瞬间扭曲模糊起来。


    桑清衍反手将剑拔了出来,剑芒顺带划过那具僵直的身体, 顿时将其劈成了两半, 而那颗头颅却在剑尖触碰到的刹那, 猛地化作了一团灰黑色的雾气。


    失去支撑的身体缓缓像两边倒去, 淡淡的灰雾从其体内涌起,只是一眨眼, 整个肉身就像被焚烧殆尽般化作了飞灰, 融入了灰雾之中。


    在树下, 温长老颀长的身影又显露出来。他拢着袖子,如玉般的面庞透着镇定淡然,以及仿佛面对晚辈胡闹般的温和从容。


    他轻轻抬眼,扫过正缓缓散去的灰雾,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说:“就知道替身瞒不过你,真是可惜了,难得的一具强大肉身。”


    他果然没死!


    盛千婵看着他再次现身,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心中警报狂响。


    桑清衍显然早有预料,持剑拦在她身前,眸光冷然地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恐怕也不是你的真身。”


    顶着温长老面容的男人微笑:“虽然西荒的封印有了破绽,让我也跟着修为大增,不过我在桑家待了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清楚仙尊你的实力,自然不会进行无畏的冒险。”


    “幸好,你来的也不是本尊,而只是个分/身。我想,这大概也是你的本尊无法亲自前来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更深了一些,说道:“在仙尊你准备设计我的时候,有想过会弄巧成拙么?”


    他知道桑清衍所用的分化之术。


    盛千婵心中的担忧又增添了一分,但想想却又不难理解。尽管这人的真实身份未知,但他的的确确作为“温长老”在桑家待了这么多年,桑清衍使用分/身的机会哪怕再少,也总有被他发现端倪的时候。


    他有替身悍不畏死,桑清衍也只是分/身,纵然损失也不伤及本尊,可现在场上却有她和桑如焰两个累赘,真与他对上,桑清衍的分/身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更糟糕的是,桑清衍的本尊确实不便露面。


    盛千婵知道眼下还没有到桑清衍预计出关的时机,祖陵震动,被外来的力量引出地面,桑清衍本尊都没有现身就证明了这一点。


    可恶,要是她实力再强大点就好了!


    盛千婵面上不显分毫,内心却已经开始了焦虑,大脑不停运转,思索着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实力不用说,肯定打不过。


    法器法宝?有是有,但也不见得奏效。


    有些威力强大的法宝她目前也只能勉强驱动,受伤反噬起来就得不偿失了。


    丹药?虽然有过药翻仙尊的最强战绩,那也只是刚巧桑清衍情况特殊,属于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何况温长老所用的替身看起来不似活人,怕是毒丹都没什么效果。


    盛千婵这边忧心忡忡,一旁的桑清衍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么。”


    说是轻笑,其实也像是嘲讽。


    盛千婵闻言转头看他,只见他眉毛轻挑,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丝嘲笑之色,手中长剑再度向“温长老”斩去,耀眼的剑光中,他轻声道:“谁说,我来的就只是分/身呢?”


    温长老的身影再次在这一剑下化作了飞灰。


    桑清衍飞身握住了剑柄,持剑落地,又一剑向着身后挥出,才刚露出衣角的儒雅男人还没有开口便被剑光撕成了碎片。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到桑清衍再次站定,他才回头看了一眼盛千婵。


    盛千婵有点懵:“你……”


    “你没和我说”几个字停在嘴边被她咽了回去,她看见桑清衍朝着她微微颔首。


    盛千婵于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闭上了嘴巴。


    本来也不是合适的问话时机,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就足够了。


    虽然不知道桑清衍是如何做到的,但在刚才出剑的刹那,她的确发现他有哪里仿佛变了,现在想来就是他从分/身化作了本尊。


    盛千婵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心中的警报仍未解除,但桑清衍本尊到来依然给了她强烈的安全感。


    她朝着桑清衍跑去,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然而在她身形刚动的瞬间,她的心跳却忽然停跳了一拍,随后又重重落下。


    咚。


    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人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同时,一道似乎直接穿透了她脑海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


    “杀了他。”


    盛千婵直觉不对,可却抑制不住这声音在她脑中回响。


    她的神识散向四周,然而在她身边根本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只有那道低语带有蛊惑意味地不停劝说着她。


    “他娶你只是为了延续桑家的血脉。”


    “嫁进桑家的女人,个个都是随手可以抛弃的牺牲品。”


    “等他发现你不是真正的盛千婵,你也注定是被抛弃的下场,说不定他还会因此杀了你。”


    “杀了他,他只是在利用你……”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的漫长,但盛千婵清楚地知道,现实中也许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眨眼的功夫。


    她的情绪并没有任何失控,但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些,让她跑动的姿势也跟着停了一秒。


    就在她脸上浮现出本能的挣扎的一刹那,桑清衍也及时地将她拉进了怀里。


    一股温暖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暗不适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体内,很快让她体内的火种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盛千婵还感受到似乎有哪里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哭声。


    三种同源的凤凰真火在她体内流淌,让她的身体与大脑逐渐恢复清明,那种轻微受制的僵硬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鲜明的怒意。


    就在刚才那一刹,曾经桑家先祖赠予她的那颗火种也点燃了她的怒火。


    来不及多说什么,察觉身体从异样中脱离出来的瞬间,盛千婵立刻控制自己拿出了一把破魔丹。


    这玩意儿没有副作用,她眼都不眨就吞了下去。


    清凉的灵力很快席卷全身,不仅刚才叽叽歪歪令人厌烦的低语再也不见踪影,就连熊熊燃烧的怒火都被这清心明神的丹药压得稍稍降了点火气。


    “他想控制我!”她对着桑清衍张口就是这句话。


    虽然没能成功,但盛千婵感受到了,刚才那道蛊惑人心的力量正试图侵蚀她的心神,并想要借此操纵她的身体。


    幸好,她似乎抵御住了这种影响人心的力量,只是行动轻微地受了点影响,加上有桑清衍帮助,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不过,来自敌人的恶意在刚才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直接冲击到了她的神魂,令她现在还有一丝难受。


    盛千婵怀疑,那恶意就是催化邪魔的力量。


    不,应该去掉“怀疑”,那肯定是。


    她三言两语解释完,桑清衍眼中的杀气又旺盛了几分,手中长剑一转,向着看似无人的空旷之处挥去。


    “滚出来。”


    这一回,显露出来的温长老没有在剑光之下化作粉末,更没有雾气飘散。月白色的长衫随着凌厉的狂风猎猎作响,一只手抬起,食指的指尖抵住了杀气腾腾的剑锋。


    对冲的力量引得四周的地面与建筑接连炸响,他收回手,指尖与剑锋一触即分,再看身形,又已飘开了一丈远。


    “仙尊还真是在意夫人。”温长老感叹一声,又含笑看向盛千婵,“夫人的心智,倒也比我想象中更为坚定。”


    盛千婵从刚才那些蛊惑她的话中抓住了一丝灵感,此时乍然听见他的赞赏,猛然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那些梦是你在搞鬼?”


    “怎么能怪我,那分明也是夫人你所担心的未来罢了。”温长老和善笑着,“担忧的种子,本来就藏在你的心中,我只是让它在合适的时机成长了起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盛千婵并不清楚,但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对话就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潇洒地躲过桑清衍的剑光后,温长老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过,成为替身的日子里,夫人想必多少有一些不安吧?”


    对上盛千婵流露出震惊的目光,温长老笑意渐深:“夫人不想知道,原来的盛家小姐究竟去了哪里吗?”


    他竟然知道!


    盛千婵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与茫然。


    已经稳固下来的心神因为温长老的这句话再次剧震,在看不见的地方,险些裂开一道缝隙。


    她可以肯定,从温长老的语气能听出来,这不是他偷窥了她的梦境得知的信息,而是他本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来到这个世界,跟他也有关系吗?


    明知这可能是一个攻心的陷阱,盛千婵还是没办法不去在意。但还没等她再度开口,一道剑气就削落了温长老的一缕长发。


    要不是他躲得够快,只怕连身体都能被削掉大半。


    “看来你也只会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桑清衍冷冷地说着,不欲与他废话,持剑再度攻上。


    他要护着盛千婵,其实对战之中并不占优势,可他动作飘逸而凌厉,没有半点杀招之外的招数,看起来游刃有余,只过了百招就逼得温长老一退再退。


    “你是谁不重要,但你只有这些本事的话,今天就将是你的死期。”


    第117章 好像有蛋在喊妈?


    “难道, 仙尊你就不好奇,当初的盛家小姐是怎么在桑家盛家的耳目下逃出去的吗?”


    “温长老”的月白色长袍染上了尘埃,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狼狈, 但丝毫没有影响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哪怕说着曾经的阴谋计策,也仿佛在与人闲聊一般,姿态优雅从容。


    一道深深陷进地面的剑痕自他面前三寸处落下,他急速后退,脸上却还是挂着浅浅的笑。


    “盛家小姐天赋的确不错, 可谁都知道,光凭她自己的能力很难逃婚,所以我就给她指了一条没有人能想到的路咳……咳咳……”


    剑锋自“温长老”胸前划过,让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化作了连续的咳嗽声。桑清衍长剑不停,又一剑挥出, 伴随着他冷然的声音, 从“温长老”的脖间抹过。


    “没人关心你的废话。”


    长剑挽了个剑花, 回到桑清衍手里,他却看也不看受了致命伤的温长老, 提剑转向另一个方向。


    在他转身的刹那,刚被割喉的“温长老”身影飘忽了一瞬, 乍然化作了与盛千婵相同的面貌。


    桑清衍并不关心这一变化, 这无非又是“温长老”的障眼法。他的替身太多了, 刚才那个实力已经达到了他平时在桑家展现出来的真实水平, 然而剑刃划过的时候,桑清衍就清晰地感应到这也不是真正的他。


    替身而已, 既然人都是假的, 那出现什么变化都不见得真实。


    盛千婵也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余光扫到与自己相同的面孔时,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她和原来的盛家小姐长得如出一辙,但或许是生活环境不同的缘故,对方看起来要显得更加深沉冷漠一些,不像她虽然也独自长到了成年,可从小有长辈的爱护,又生活在相对安稳和平的世界,偶尔还有一些象牙塔中的天真和愚蠢。


    猛地看见与自己相同容貌的尸体,盛千婵内心五味杂陈。幸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身体又如之前的替身一般化为了飞灰与雾气。


    盛千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和原主也就一面之缘,可无形之中结下的因果以及两人相同的样貌,再加上从各方面了解到的原主的过去,都让她对原来的盛家小姐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她没有出事就好。


    不过,这也只能说明她目前还没有出事。


    盛千婵的目光随着“温长老”不断变换位置的身影移动。


    他和桑清衍的速度都太快了,两人实力又远胜于她,按理说她应该是看不清他的动作的,偏偏桑清衍不放心她的安危,没有将她留在原地,跟在桑清衍身边,她倒也能勉强捕捉到对方的身影了。


    这个“温长老”说了那么多在桑清衍看来无用的“废话”,显而易见是想动摇她的心神,或许是想再趁机控制她在关键时间对桑清衍暗下杀手,也可能只是为了干扰他们的攻势好给自己增加胜算,但不可否认,盛千婵实在没有办法将他的那些话当成耳旁风。


    她知道自己不该听,不该想,不该顺着他的那些话过多思考,可她的大脑不由自主地梳理起了真相。


    她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原主又在什么地方?眼下是不是受制于“温长老”?这个人不管消耗了多少个替身,始终都是温长老的样貌,桑清衍却说他不是桑温,他到底是谁?


    无数的疑问堆积在脑海里,纷杂的念头让神魂都感觉都些微的胀痛。


    尤其是当她追寻那些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动态时,神魂所受到的压力更让盛千婵产生了一丝晕眩感。


    “喀嚓”


    极其细微的轻响,除了自身有所察觉外根本无法听到的声音在盛千婵心底响起,她的脸色也随之一变。


    这是神魂遭受了过重的压力后,无坚不摧的神魂壁垒之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的声响。


    果然,随着这声音传来,盛千婵也瞬间发觉一股隐藏的力量再次蠢蠢欲动想要侵蚀她的心神,一些梦境的片段也开始在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


    不过,还没等那股力量施展威力,盛千婵就听到了另一声清脆嘹亮的啼鸣。


    “啾!”


    如同幻觉般的叫声,盛千婵在听见这一声带着一丝愤怒的鸣叫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感觉眼前出现了一颗火红色布满金纹的蛋。


    蛋在跳动,好像还在喊妈。


    这一幕诡异的画面直接覆盖了盛千婵脑海中其余的杂念,甚至蛋边缘熊熊燃烧的火焰直接将被覆盖的那些梦境片段烧成了灰烬。


    “……?”


    什么鬼?


    盛千婵仅仅晃神了一瞬,意识又即刻回笼。


    战斗之中不宜分心,所幸主力并不是她,盛千婵分神扫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这回还真让她感知到那里传来了微弱的情绪反应。


    似乎在得到桑清衍两次力量的灌输后,这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孩子也变得活跃了一些。


    盛千婵有些茫然地想着,又想到从桑清衍识海离开后的经历。当时她明明感觉最多过去了两三天,结果一睁眼,整个世界都在不知不觉流逝的那些天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起初她还想过是不是真的在识海中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毕竟她的回忆对那几日几乎只有一片虚无,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肚里的这个崽做了什么?


    易子钰那个谜语人的话中似乎也提到过梦境的事情,他显然不会无的放矢,“温长老”看起来也打算借机操控她的神智,没道理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给人的感觉会变成“就这?”


    盛千婵很清楚,刚才的经历不仅是因为桑清衍支援得及时,实际上的情况也并没有那么危急。


    除了她自己试药时就吞过不少破魔丹,本身心智也足够坚定外,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肚里的崽崽就已经为她拦截了不少危险。


    这么一想,盛千婵的心顿时又柔软了几分。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孩子的事了,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巨震,在桑清衍手下节节败退的“温长老”最终被桑清衍打落在地,溃散的力量爆炸开来,震得四周的建筑不停摇晃。


    得亏是桑家的秘境,建造屋舍时不吝啬于用上好的坚硬材料,否则就桑清衍的实力,一波攻势下来个,整片地盘都将成为废墟,现在只是部分地方有破损已经十分出人意料了。


    盛千婵垂眸往下望,尘烟渐渐散开,露出地面被砸塌陷下去的深坑,满地龟裂纹从中心的那道身影向四周延伸,那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满身狼藉,仰面倒在坑底,一把长剑将他的胸膛贯穿,而后死死地将其钉在了地上。


    他仰起头,血沫从嘴里不停涌出,笑意却从始至终没有过变化。


    桑清衍带着盛千婵落到地面,向着深坑的中心走近。


    他要拿回他的剑,顺便杀了这个所谓的“温长老”,仅此而已,谁都知道故事的结尾就该这样。


    “等等。”


    盛千婵下意识地拦住了他。


    这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反应,她也说不上来是心里的危机预警还没有散去,怀疑这依旧不是“温长老”的本体,还是因为想趁他活着,问清楚那些问题的答案。


    桑清衍的步伐因此微微停顿了刹那,但随即又牵着她走到了手下败将的身边。


    隔着一丈远,他停了下来。


    像是猜到了他们想说什么,“温长老”哈哈笑出了声,边咳血边喘着气说:“果然,仙尊你还是在意我的那些废话么?”


    桑清衍眼眸低垂,冷眼看着他苟延残喘地开口说话,等他说完,才淡淡地说道:“不,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谁。”


    他伸手一招,长剑倒飞回来,落入他的掌中。


    桑清衍握住剑柄,随手轻甩,些许沾染的血迹被洒落在地。他随意地提着剑,也像是与人闲聊般,轻声说道:“刚巧,我想到了一个答案。”


    话音落下,像是察觉到了某种预兆,哈哈大笑的“温长老”逐渐静止了下来,一双透露出死气的眼睛转向桑清衍的方向。


    桑清衍不以为意,平静道:“温长老怨恨桑家的血脉,事出有因,自然算是理所当然。但是当年,心中有怨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盛千婵听着桑清衍平淡无波的声音,对上“温长老”那双怨毒的眼睛,抿了抿嘴,接着替他说了下去:“与这件事有关的,其实还有两位当事人。”


    当桑清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盛千婵也想明白了。这当年的故事中,除了温长老之外,还有桑家的那对亲兄妹。


    为了延续血脉,被迫罔顾人伦,他们不会恨吗?


    他们一定会比谁都恨这一切。


    桑清衍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就连猜到幕后的黑手是自己的直系血亲也并不感到意外,他依旧用一种客观阐述的语气,淡然地说道:“地宫的封印必须要桑家之人的血和圣物才能破除,这就是你对阿焰下手的原因吧。”


    “还有利用圣物与梧桐木产生关联,引祖陵和地宫现身。这些方法,历来是只有桑家嫡系继承人才会知晓的秘密。”


    “桑常曦不会将这些告诉你,因为这是镌刻在血脉之中的传承,她根本没办法告诉别人。”


    “温长老”听到这里,终于又笑了起来。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你没有发觉我的计划已经快要成功了吗?”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已经露出了地表的祖陵逐渐稳定了下来,地宫的建筑也逐渐显现在人前,肉眼可见的一股股黑气正从地宫中往外四溢。


    桑清衍依旧平静:“为什么你觉得你在拖延时间,而我不是呢?”


    第118章 那可是你亲妹啊!


    “温长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震惊的神色,怨毒的双眼骤然睁大。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和你做了相同的事而已。”


    桑清衍不想和他过多解释, 目光眺望向桑家的凤凰神殿。


    神殿供奉着桑家的圣物神木之心, “温长老”多年来凭借职务之便,利用了圣物与梧桐树的同源属性,强行构建二者的联系,借此催动圣物的能力从而引出祖陵。


    他本身的凤凰血脉并不纯粹,若非如此, 也不必如此迂回地绕一个圈子。


    然而,这本身就是钻漏洞的行为,他也只能勉强发挥圣物的一两分威力,想要重新夺回圣物的控制权其实不难。


    桑清衍从前受困于体内两种力量冲突,自身凤凰血脉受到污染, 不够纯粹的血脉让他无法直接得到圣物的认可, 从前顶多仗着自己实力强悍, 暂时以力驱使圣物。


    但这最多用来应急,解决不了根源问题。


    桑如焰桑如阳这俩兄妹倒是能算得上血脉纯粹, 具有被圣物认可的资格,偏偏两人都具有先天的缺陷, 难以承担起重任。


    桑家仍然需要一个血脉纯粹的继承者来真正执掌圣物, 这是桑家上下一直以来的共识, 同样, 也包括过去的桑清衍。


    在最初,桑清衍也确实这么做了。


    幸好, 盛千婵的破魔丹让他看到了转机。


    那丹药虽然还不到十全十美的地步, 可它切切实实对压制邪魔的力量有着显著的效果。


    桑清衍心想,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孩子身上,甚至还要盛千婵冒着生命的危险才能换来一个纯血的后代,那还不如让他试着炼化自己的血脉。


    尽管这事同样有风险,但至少成功的几率更大。


    很巧,他也的确成功了。虽然困扰他的力量还没能彻底地被炼化清除,但他已经具备了初步执掌圣物的基础。


    “温长老”真身不肯出现,频频派出替身送死,无非是想要等地宫下的封印节点彻底冲突地面。


    桑清衍岂会看不出来他的算计?但他想要夺回圣物的控制权同样需要时间,断开圣物与梧桐树的联系也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温长老”的替身被消耗的同时,他的剑气也从四面八方钻入了地下,他的神识更是与圣物一点点建立起联系,慢慢地将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桑清衍知道圣物还没有完全地接受他,可这并不重要,哪怕只能够驱使一次,也已经足够了。


    桑清衍带着意料之中的神色,迎来了神殿散发出来的霞光。从他抬眼望过去,再到收回视线,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整个神殿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金色的火焰。


    躺在坑底宛如一具尸体般的“温长老”圆睁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


    可惜,他只说了一个字,桑清衍就动了。


    冷然的目光扫过他狼狈的面容,桑清衍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继续对他下死手,而是在衣袂飘起的刹那,就带着盛千婵一起出现在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再看原地,取而代之的则是两片不知何时飘落的翠绿色梧桐叶。


    如果盛千婵明白其中的原理,她就会知道,这与刚才“温长老”避开桑清衍和肥猫的攻势的道理是一样的。


    以梧桐树为中心的这一圈通过与圣物构建的联系,已经形成了一个域,而现在桑清衍占据了领域的主控权。在领域中,他随时可以凭借心意来去自如。


    不过,盛千婵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原理,却也没有心思去好奇。


    她抬头,顺着桑清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与周围的一片狼藉相比,梧桐树下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小世界,不管外界打得如何激烈,这里始终不受一丝影响。


    被黑色丝线紧紧缠绕束缚的红衣少女依旧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就连僵硬的姿势都维持着先前的模样,只有当桑清衍通过这里的领域之力瞬间出现在她身前的时候,散落在她额前的发丝才被风吹着轻轻飘了起来。


    盛千婵拧着眉,视线从少女身上的黑色丝线上掠过,正为她的处境而感到一丝担忧之际,身边之人却忽然一步跨出,长剑直刺向少女面门!


    “桑”


    盛千婵的惊呼卡在了喉咙里。


    在她惊讶的注视下,似乎是因为受到外界禁锢而一动不动的红衣少女,在剑芒逼近不足一寸距离的瞬间,蓦地抬起了头,伸手钳制住了剑尖。


    轰!


    剑气猛然炸开。


    无数的剑气从他的衣衫内穿透而出,将他的月白色长袍割成了一条条细细的丝缕。他闷哼一声,身影立刻倒退至三丈开外。


    没错,是“他”。


    盛千婵没有看错,在少女接住桑清衍这一剑的刹那,“她”周身的法宝和黑色丝线霎时犹如泡沫般一触即消,而“她”的五官也化作了那张她记忆得不能再深刻的“温长老”的脸!


    像是水中的倒影被人轻轻拨动,只是微微一晃,“她”整个人就化作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儒雅男人。


    当盛千婵震惊回头时,在她刚才过来的深坑位置,果不其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灰雾。


    那个以为是真身的“温长老”也不过是个替死鬼!


    这人究竟有多少替身?而且为什么总是使用“温长老”的面貌?究竟是他的真实身份不能见人,还是说,他在有意掩盖什么秘密?


    盛千婵心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疑问,就见桑清衍没有丝毫迟疑地提剑追了过去,眼里连半点惊讶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端倪?”远处,“温长老”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问出了盛千婵同样好奇的问题。


    “还是说……你早就发现了?”他回想了一番,终于找到了桑清衍举动中的疑点,“难怪你看起来不是那么焦急,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一向看重弟弟妹妹的桑清衍看到桑如焰成为人质,表现居然还那么“平静”,本身就有些可疑,他竟然忽略了。


    不对,其实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但他以为那是桑清衍顾虑人质而已。


    “不愧是桑家多年来天赋最高的天之骄子,到底是小瞧了你啊。”


    “温长老”边说边躲闪,哪怕面对的只有桑清衍沉默的攻击。


    他像是被领域拦在了这一片小天地内,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左右腾挪,看似可以发挥的余地更小了,可他的实力却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强,强到连桑清衍都不由得眼神微凝,左手拂过剑刃。


    被桑清衍指尖拂过的地方,剑身开始变得愈发透亮,就好像沉眠鞘中的长剑终于被人抽了出来,拭去满身的锈迹与灰尘,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


    “锵”的一声。


    长剑的杀气冲天而起。


    盛千婵扶着梧桐树的树干,将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在这需要几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树身上,紧张地看着桑清衍和“温长老”的战斗。


    这一回桑清衍没有带着她,她的实力也不足以参与这种等级的战斗,能做的只有在战斗的余波中护住自己,尽量不成为桑清衍这一方的拖累。


    只是,看着顶着“温长老”面容的那人的招式,盛千婵总觉得有哪里违和。


    他的真实修为看起来比原来的温长老所展现出来的境界还要高出一截,即便对上桑清衍也不应该轻易落于下风,可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盛千婵心中有所怀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交战中那两道快到模糊的身影。哪怕她受制于实力,不太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也能感知到“温长老”打得稍微有些束手束脚。


    这不像是他终于真身露面,畏死而不敢拼命,反倒像是为了护着什么一般,以至于他不敢放开了打。


    长久地盯着实力远高于自己的交战双方,盛千婵感觉到了双眼的涩痛,她忍着生理性泛出的泪水,目光一眨不眨地跟着“温长老”不停移动。


    等等!


    她好像看到了剑光擦过“温长老”脸颊的时候,他先护住了脸!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似乎露出了一些异样,像是怀念又像是不舍,赶紧接着所有的神情都在下一秒化作了漠然,变化快到盛千婵以为所看见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盛千婵知道不是。


    说起来或许难以置信,可她看着“温长老”刚才的神情,脑海里忽然奇异地浮现出了另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长相明艳却又眉间带着一股忧愁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脸成年后的桑常曦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般模样。


    这个“温长老”难道就是桑常曦?二选一,答案感觉也只有一个。


    可还是有哪里说不太通。


    盛千婵心里纠结着,场间战斗的两个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长剑没入“温长老”体内寸许,但还没有继续深入就被他用手握紧了刀刃。没有鲜血流出,他的伤口处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冒出,一些像是鲜血般带着一丝金红色的墨色粘液落在地上,“嗤”的轻响后,同样也化作了黑雾。


    这种表现和刚才的那些替身都不一样,反而和之前抓到的那个名为“阮子晟”的域外天魔如出一辙。


    盛千婵心里刚浮起这个念头,就听桑清衍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看来,这的确就是你的真身了。那么,我是该叫你桑温,还是桑常曦?或者说……曾祖母?”


    对上“温长老”嘴角扬起的冷笑,桑清衍眼眸微眯。


    “看来你是在这具躯体里生活了太久,把不属于自身的记忆当作了自己,已经不愿意承认从前的身份了。无妨,你愿意当桑温还是桑常曦都是你的自由。”


    桑清衍的目光扫过他不断渗出的流淌着一丝金红色的墨色粘液,接着说道:“我也没兴趣管前人的旧事,更不想知道桑常宁的死因,我只是不能看着你毁掉桑家和这个世界,仅此而已。”


    “难道你不在乎你妹妹的去向了吗?”沉默了很久的“温长老”再次开口。


    “自然在乎。”桑清衍神色未变,连眼神都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一丝波动,“不然你以为橘云从刚才开始去了哪里?”


    话音落下,在他们身旁空无一人的地方,空气似乎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随着空间被凌空撕开一道裂口,一只橘白相间如同猛虎的巨兽冲了出来,而在裂口的另一侧,抱着红衣少女的温和青年也随之缓缓浮现。


    “啊,各位,好久不见。”他环顾一圈,随后浅笑着挥了挥手。


    只看那张笑吟吟的脸,不是易子钰还能是谁?


    第119章 在?渡个雷劫看看。


    “吼嗷”


    巨兽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别生气别生气, 你看,我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嘛。”


    易子钰对着巨兽摆了摆手,像是在宽慰对方, 但语气中的随意反倒让巨兽更加暴跳如雷。


    他没再理会巨兽, 又看向在场的几人:“大家这是……都在等我?”


    如果不看场合,易子钰此时的模样轻松悠然得仿佛一个带着女眷出门踏青的世家贵公子。


    绯色的衣裳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丽,反而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配合他从始至终的慵懒笑意,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他格外的温和亲切。


    在平日里, 易子钰也的确有着温和好脾气的评价。


    桑家的小侍女们大约是被自家仙尊的高冷伤透了心,因此格外偏爱家族内一些温柔俊美的人物,比如以温文尔雅出名的桑温长老,或者同样风度翩翩的客卿大人。


    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五官也截然不同, 可当他们站在一起, 就会发现那眉眼含笑的优雅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都是同样的令人看不真切。


    盛千婵望着易子钰脸上的浅笑, 一颗心不由得沉了沉。


    她来到桑家之后和易子钰的直接接触不多,对他了解不深, 对他的大多数认知都来自于旁人描述。


    小侍女们都是单纯的颜狗,对这位姿容姣好的客卿大人自然满口赞誉;桑如焰情人眼里出西施, 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 但提起易子钰, 长篇大论里压根挑不出一个“错”字。


    只有桑清衍秉着客观公正的态度, 给出了一句评价:他也很难看清他的想法。


    那天,易子钰找上她, 说了些谜语人专属的话, 看起来像是隐含好心的提醒, 盛千婵还暗自揣测过他的立场。但此时,他抱着桑如焰现身,盛千婵立刻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如她之前揣测的那样向良好的一面发展。


    易子钰站在他们的对面。


    哪怕他轻松写意得仿佛只是恰巧路过,又在无意中被卷进了这场风波,但他怀抱着的少女,以及橘白色的巨兽想要撕裂他的态度,都在指明他的身份立场。


    他加入了“温长老”的阵营,不,如果小侍女们所说不假,他是在很小的时候恰巧被温长老捡回桑家养大,那或许他一开始就是“温长老”所培养的一把利刃。


    “看起来确实在等我。”


    在盛千婵念头闪过的时候,易子钰似乎也料想到了在场之人的沉默,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像大家对此都不是很意外啊。”


    他抱着桑如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刚好是在“温长老”的身后。


    桑清衍略过“温长老”冷然的讽笑,抬眼看了易子钰一眼,说:“我以为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你一直以来表现得也足够聪明。”


    “是啊。”易子钰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仙尊你也知道,总有事没办法选呢。”


    他一开口,往日看起来略有一丝不太正经的散漫笑意也消失了,整个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慢慢显出了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沉静。


    桑如焰长发凌乱,在他怀中紧闭双眼,一张明艳的小脸苍白如雪,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他的胸前,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还昭示着她的生命迹象。


    有风吹过,她的一缕长发顺着易子钰的胳膊滑落,随着轻风摇曳。


    易子钰注意到了,与桑清衍说话的同时,垂下眼,顺手将她的发丝别回了脑后。看似不经意随手而为,他的手脚却轻得不像话,仿佛担心打扰了少女的沉眠。


    与他对峙的肥猫没有占到便宜,呲着牙不情不愿地退回到盛千婵身边,连带着身体都缩小了一圈。


    易子钰的到来,让原本看起来一面倒的形式又多出了几分不确定的因素。


    看起来他们现在是三对三,可盛千婵知道,她能发挥的作用很小,橘云战力虽高,但对上易子钰也讨不了好。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桑家客卿鲜少对外透露真实的实力,但从刚才的感知来看,他顶多略逊“温长老”一筹。


    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桑如焰这个人质,就算二对二,也是盛千婵这一方吃亏。


    “易子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阿焰对你的感情吗?”摸着身旁巨兽有些粗硬的毛发,盛千婵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质问。


    即便不谈少女的爱慕,仅从日常的交往来看,她和易子钰相处的时间也是所有人中最久的。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也不应该忍得下心对她下手。


    受困于血脉问题,桑如焰这么多年来都不能离开梧桐树太远,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康健,身份更是尊贵无比,却只能被迫“囚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她是那么渴望自由,对任何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都积极热情地回赠了她的感情。


    或许初次见面会觉得这个少女有些高傲任性,但实际上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才显得性格有一丝别扭。


    盛千婵与桑如焰相处越久,对她了解越深入,越能感觉到她的心无比赤诚,她对易子钰的喜欢也足够真切。


    虽然盛千婵不太清楚桑如焰身上到底有哪些护身的法宝,可她知道,以桑清衍对这个妹妹的在乎程度,给她留下的防护一定不会少。而整个桑梧苑更是专属于她的地盘,不仅有梧桐神树镇守,还有橘云这样的巨兽在旁护持,即便“温长老”他们实力强大,想要轻易攻下这里也绝非易事。


    只要桑如焰愿意,这里甚至会成为整个桑家最坚固的堡垒之一。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桑梧苑还是在很久前被人钻了空子,桑如焰本人更是似乎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对抗就成了人质,这只能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对伤害她的那个人没有丝毫设防。


    易子钰利用了她的喜欢与信任。


    盛千婵有些为桑如焰不值,但更讨厌的是,明明一切都呈现在她眼前了,她看着易子钰却还有一种诡异的错觉,让她感觉他不会真正伤害桑如焰。


    真是疯了!这是什么蛊惑人心的秘术么!


    盛千婵紧咬着牙,将怒火对准了易子钰。这其实也是一种攻心的手段,但攻心之战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即便知道有问题,却仍然无法摆脱其影响。


    “你这样真的对得起阿焰对你的喜欢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声飘荡在场间,从易子钰现身到盛千婵开口,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但盛千婵知道,高手对战,决胜只在瞬息之间,她不能从地方插手帮忙,只能试着牵制易子钰的行动。


    然而,易子钰的心性远比她想得更为坚定,又或者说,是无情。


    他没有任何回应。


    反而是在盛千婵声音响起的刹那,看似已经落在下风的“温长老”猛然爆发了绝地反击。


    他强行将刺入体内的长剑挣开,周身气机轰然炸开,原本萦绕在体表看起来清灵澄澈的灵力瞬间化作了粘稠、诡异又带着无尽污秽的黑雾,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桑清衍轰去。


    易子钰紧随其后,跟在“温长老”身后向桑清衍冲去,却在力量即将与桑清衍接触的刹那,一晃而过,与盛千婵身旁纵身朝他扑去的橘白色巨兽过了几招。


    肥猫不敢托大,忍着怒火回到盛千婵身边,示意要驮着她。


    就在这时,轻飘飘落在巨兽不远处的易子钰说话了。他说:“师父救我回来,抚养我成人,恩情无以为报,只能愧谢小姐厚爱。”


    易子钰的声音并不响亮,听起来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甚至连他一贯的温柔语调都不见了,仿佛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声音明明风一吹就能散,却硬是传到了盛千婵的耳朵中,让她眉间的刻痕加深。


    她的猜想没有错,众人只道易子钰侥幸被温长老捡回桑家,但后来两人便没了什么联系,这只是障眼法,实则两人的关系比大家想得都要深。或许,就连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的任务,都受到了背后之人的指点。


    可是,易子钰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一切听从他人吩咐的提线木偶吗?


    念头刚刚浮现,再一次受伤的“温长老”忽然叫出了易子钰的名字。


    “子钰!”


    黑雾几乎被桑清衍的剑光削弱了几分,“温长老”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哪怕是盛千婵都能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道。


    继续战斗下去,哪怕他们眼下看似占据优势,恐怕也会被桑清衍彻底瓦解战力。


    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而不是在这里死斗!


    不止是盛千婵意识到了这一点,桑清衍和肥猫也都意识到了,尤其是桑清衍,挥出的那一剑已经逼近了“温长老”,却在他喊出易子钰名字的瞬间,硬生生停了下来,而后身影微顿,一个闪现出现在了盛千婵身边。


    橘云也再次化作巨兽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比刚才任何一次的状态都要庞大。它身上毛发根根竖起,随便一蹬地就立刻能跃出百丈开外。


    然而,他们的速度都不如易子钰来得快。


    他仿佛一开始就在等那一道指令,声音刚响起的那一刻,一股极为精纯的灵力就朝着盛千婵铺天盖地冲了过来。


    这不是威力多么恐怖的一招,也没有显得特别杀机四伏,即便没有桑清衍出手阻挡,盛千婵身下的巨兽也带着她躲开了这一次的攻击。但这只是最外在的表象。


    当灵力的余波被风挟裹着从盛千婵脸颊边划过的时候,她听到头顶晦暗的云层间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


    四溢的雷光顺着某种看不见的气息一路向大地扑去,在盛千婵的头顶汇聚化作了一道银蛇般的雷电,而后直冲向她的面门!


    盛千婵面色骤变。


    那一招逸散的灵力竟然直接引动了她的雷劫!她现在要在这里渡劫了!


    跃动闪烁的雷光在桑清衍的掌心化作了青烟,又被风吹入四野。


    桑清衍执剑,又斩去了紧跟着劈来的一道雷,他还想接着出手,就被盛千婵紧紧揪住了衣袖。


    “我自己可以!”


    “温长老”和易子钰在最后关头引动她的雷劫,就是想要拖延他们的时间,将桑清衍牵绊在这里,她看到他们已经趁着桑清衍分心的刹那冲向了祖陵中的地宫,桑清衍不应该继续在她这浪费时间。


    “你先去追他们,相信我,我能渡过这一劫!”


    作者有话说:


    距离全勤还差六千字,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第120章 给反派一点小小的背刺。


    近了, 更近了。


    心心念念的祖陵地宫已经近在咫尺,“温长老”甚至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诡异低语。


    圣物接连被人引动,早已从平日的沉寂中苏醒, 从桑家神殿散发出来的霞光落向各个方位, 携带万钧之力镇压向大地。


    冲天而起的黑雾与霞光犹如水火,一接触就发出了激烈的对抗。


    桑家先祖留下的圣物固然有着恐怖的威力,也对邪魔的力量有着天然的克制效果。


    可如今桑家秘境与外界相连,双方之间彻底畅通无阻,外界的邪魔之力源源不断冲击着地宫下的封印节点, 没有彻底复苏的圣物又怎么可能将其彻底镇压?


    “温长老”注视着那从地宫中涌出持续升腾翻滚的黑雾,眼中已经没有其他事物的存在。


    她曾经身为凤凰血脉的嫡系后裔,传承之中确实有很多关于家族的秘密。


    祖陵也好,地宫也罢,以她从前的身份来说, 只要时机合适, 想要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后来不再是桑常曦了, 起初实力也因为受伤而大大折损,即便知道祖陵的大概方位, 也不清楚具体所在,更不必说知晓进入的方法。


    为了确定祖陵的位置, 想办法迫使祖陵与地宫出现, 她在桑家默默地存在了这么多年, 一点点地试探、寻找, 结合保留在脑海中的传承记忆,她终于想到了达成所愿的办法。


    一切都比想象的顺利, 桑家秘境被推入了主世界, 隐匿在地下的封印节点也浮现于地表。


    这是她一手操控的结果,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接下来会迎来怎样的发展。


    西荒的白虎血脉已经自顾不暇,封印有缺,“厄”的实力大增,四大圣物却无法同时发挥作用,哪怕有人力挽狂澜也改变不了现状。


    何况,世人如今被恐惧所笼罩,那些夹带了邪魔真相足以扰乱人心的消息又趁势流入了人间。


    死亡、恐怖、惧怕、悲伤、愤怒……无数的负面情绪汇聚在一起,都将成为“厄”的养料。


    祂只会越来越强。


    此消彼长,而且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四圣出现。


    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了。


    那些延续了无数年的罪孽都将在今日终结。


    迎着扑面而来的煞气,“温长老”的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曾经所见过的一幕幕场景。


    温和如玉的青年手持折扇跟随在她身后,他不会主动出手,却也从来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她。他陪伴她驱邪退魔,总是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她一个眼神,他就能瞬间瞬间心领神会。


    但是,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默契了。因为他死了,为了救她,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三郎,还有哥哥……


    他们其实本来可以不用死。


    没错,他们不应该就这样消逝,应该覆灭的,只有这肮脏恶臭的四圣灵血!


    ……


    “温长老”睁开眼,瞳孔倒映着漫天的黑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像是被黑雾侵染一般,慢慢化作了全黑。


    两个黑色的漩涡在她眼眸中不停漩涡,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


    越接近封印的节点,受到祂的力量影响,她越不能压制体内与其相似的那股力量,一些成为域外天魔后的本相便也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域外天魔只是与人族相似,为了潜伏在人类世界才用了特殊手段保持与人类完全一致的外表,但被祂的力量侵蚀影响后的产物,又怎么跟真正的人类一样呢?顶多只是不如普通邪魔那么容易辨别出差异罢了。


    “温长老”皱了皱眉,对自身的变化有一丝厌烦。


    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她自然不愿意看到曾经的恋人也变得面目全非。


    念头闪过的刹那,“温长老”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金色的光芒,一股属于凤凰真火的气息隐隐在周身浮现。


    这与邪魔天然相克的力量刚一运转,被“厄”牵动的本相变化就立刻停了下来。


    只是,她已经如此靠近“厄”的本源了,所引动的还是敌人的力量,哪怕只是泄露了一丝不属于这位传闻中的天魔王的气息,也瞬间引起了针对与反制。


    “温长老”闷哼一声,还不等她调整过来,悄无声息地隐在她身后的青年就平稳沉静地提醒道:“桑清衍过来了。”


    “他不在乎他的小妻子了么。”


    “温长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引动盛千婵的雷劫只是为了暂时牵制桑清衍以便他们从领域之中脱身,就算那雷劫看起来叠加了足够恐怖的威势,并非盛千婵目前的境界能够轻易应对。


    她依然不相信,也不认为桑清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守着妻子,而放任全天下的安危不管。


    比起封印被破产生的危害,盛千婵在他心中再重要,也不过只是单独的一个人。


    毕竟这可是个心怀苍生的正义之人,能利用雷劫稍稍拖慢他的步伐已经比预料的情况更好了。其中的时间差,已经足够他们做很多事。


    “温长老”没有去思考其他的情况,只用常理推断着桑清衍的行为,甚至也没有如易子钰那般分心往身后看一眼。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眼下优势在她,必须趁着桑清衍还没有赶来之前争分夺秒。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哪怕是横跨几百里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温长老”即便没有回头,也知道桑清衍的距离正和他们越缩越短。他们只牵制了桑清衍短短几息时间,以他的速度想要追上来实在太容易了。


    她不能停。


    身后,剑光逼近,破开层层黑雾,避开了怀抱少女的绯衣青年向她劈来,却在最后关头巧之又巧地擦过了她的脸颊。


    “该死!”


    “温长老”面带怒容,回神一掌拍出,与紧跟而来的巨兽对了一掌将其震飞。身旁的黑雾如同被激怒般轰然冲向云霄,将桑清衍都暂时逼退了半步。


    趁着这一瞬间,“温长老”冲入了地宫,围绕着她的黑雾滚滚翻涌,将跟在后面怀抱着红衣少女的易子钰也一起带进了地宫,只留下她尖锐的叫声还在半空持续回荡。


    “没有人能阻止我,没有!”


    轰隆隆


    天道似乎都不满如此嚣张狂妄的言论,当即降下了一道道雷罚。


    ……


    不远处。


    漫天雷光中,一道肆意狂舞犹如水桶般粗壮的银蛇轰在了盛千婵的头顶,旋即被笼罩在她上方的扶桑伞悉数挡下。


    即使如此,残余的些许天雷之力依旧顺着这件灵宝的伞柄往下传递到了盛千婵身上。


    “唔……”盛千婵咬紧牙关,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天劫对修士而言是一道生死攸关的坎,又为什么说修仙是真正的逆天改命之举。


    尤其通玄境的突破,更是难度倍增。


    别看这个境界不算高,却是成为高阶修士的关键一步。


    想要顺利晋升到通玄境,这是连天道都会前来千方百计阻止你的事情。


    成则通玄,踏入全新的境界,败,则有可能身死道消,不说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就算尸骨都不见得能在天雷的轰击中保留下来。


    死无全尸,这是许多信奉入土为安的九洲百姓最为恐惧和担忧的事之一。


    盛千婵当然也怕死。


    将桑清衍推出去的那一刻,其实她后悔得要命。


    正常渡劫虽然有风险,但以她的实力,凭借桑家族人平时专门用来渡劫的雷鸣谷和一身法宝来削弱天劫威力,哪怕有些凶险,最后多半也能顺利渡过。


    而眼下,她的天劫除了原本的威力外,还叠加了其他的东西。那是天道对于想要侵蚀祂的那股力量的回击,不同的天雷混于一处,以至于让她的雷劫威能都变得格外恐怖。


    那就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通玄雷劫了。


    桑清衍要是在,凭他强大的实力还有可能帮她分担一些伤害,好让这一劫没那么难渡。


    可是盛千婵知道,这是“温长老”他们的阳谋。


    如果她真的拉着桑清衍留下来,最终导致镇压“厄”的封印被破,即便这里只是其中一个较大的封印节点,还远不到祂彻底脱困的时候,祂所带来的危害也是人族无法承受的。


    只看眼下的情形就能明白,仅仅西荒出现了些变故,祂的实力就几乎翻了一番,那等南境的封印再出破绽,天底下还有谁能阻止祂出来?


    桑清衍?还是老夫子?


    哪怕盛千婵对他们抱有再大的信任,也明白这不是他们依靠个人就能办到的事。


    因此,一旦桑家的这个节点再度溃败,天魔王“厄”重临人间就只是时间问题。


    她才不相信“温长老”说的那些让祂降临人间会更好的屁话,那真是什么好东西的话,四圣当初还犯得着费劲千辛万苦将祂封印么?还布下一个能够凝聚亿万人族愿力的香火大阵,将祂死死镇压。


    单单看那些为祸普通百姓的邪魔就能看出来,这些家伙根本不可能不吃人,他们似乎对曾经同源的人类拥有着极强的渴望。


    真让九洲百姓都生活在黑日之下,别说人族永无宁日,人类究竟还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是个问题……


    盛千婵坚定地把“温长老”那些的话当成洗脑的骗术,在她看来,导致桑家乃至其他血脉家族悲剧的本源并不是这个镇压了超级大反派的封印。


    明明是先有“厄”危害人间在前,才有封印在后。


    这是不能颠倒的因果。


    根源在于祂,那才是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甚至就连被封印在地下,祂都还不老实,孕育出了无数的邪魔和域外天魔。


    那白色的雾从深渊裂缝溢出,在人间飘荡,持续放大催化他人的恶念魔念,不仅引导人类化为邪魔,还留下了一地又一地的诡异传说。


    四大圣灵选择将其镇压,一点毛病都没有。


    “温长老”真正应该恨,也该恨祂,而不是认为解开这个封印才是终结一切罪孽。


    连憎恨的对象都没有搞清楚,盛千婵也不指望“温长老”做的事有什么正确性了。而等着她真的将“厄”释放出来,她就算这一劫安然渡过,后面只怕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孰轻孰重,盛千婵自然明白。


    是以哪怕当时她心存依赖,想要紧紧地拉住桑清衍的手让他留下,他迟疑的目光也没有动摇她的想法,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让他去阻拦“温长老”。


    区区雷劫而已,她可以一定可以渡过。


    盛千婵心中默念,站在扶桑伞下飞速地运转着体内的灵力。


    桑清衍当时的确没多耽搁就去追“温长老”和易子钰了,但他也没有忘记她的安危。漂浮在高空之上用来庇护和稳定桑家秘境的扶桑伞被他召唤下来,交到了她的手中。


    桑家族人大多已经被收容进了山河鼎,与其让它继续守着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桑家秘境,还不如用来保护盛千婵更令他安心。


    盛千婵猜到桑清衍的想法,当即也没有跟他客气。


    果不其然,要是没有这件灵宝护身,恐怕她连第一波的雷劫都难以撑下来。


    这根本不像是通玄雷劫的难度!


    好在天雷残余的力量经过扶桑伞的分流再进入她的身体,虽然又麻又痛,但至少不是无法承受的程度。这些力量正快速地摧毁而后重塑她的经脉,将她体内的灵力淬炼得更加精纯。


    忍耐。


    再忍一忍。


    的确很痛苦,可是修为的增长也很明显。


    只要渡过这一劫,她就是通玄境了。


    不知过了多久,盛千婵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些许重影,她抬手抓住扶桑伞的伞柄,脚下踉跄了一步。而她小腹的位置,似乎也传来了微弱的回应,好像对她的现状表露出了担忧。


    她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是不是也有点不合理啊?


    难道说,是凤凰血脉的特殊之处么?


    盛千婵胡思乱想着,本能地抬手抚上了仍显得平坦紧致的小腹。


    大约是母子相连的天然感应,当她的手摸上去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了那道微弱存在对她的眷恋,以及想要帮她共渡雷劫的念头。


    盛千婵不由得微微牵了牵嘴角,疲惫的心都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


    她默默喘着气,伸手扶着身边的断垣残壁稳住了身形。感受着头顶雷劫的威势似有减轻,她抬头遥遥眺望向地宫的方位。


    说起来,这天劫应该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桑清衍那边怎么样了?


    她的视线慢慢凝聚,只见远处黑雾弥漫,冲天的煞气已经将圣物的霞光逼退了数丈。


    不仅如此,天际乌云翻涌,那吞噬金轮的黑影仿佛又壮大了几分,本就晦暗的天色比之刚才更阴沉了不少,似乎随时要倾覆下来压塌人间。


    盛千婵抬手捂住了一声无法抑制的咳嗽,随后看着地宫的方向使劲睁大了眼。


    她看见银色的闪电在云层间愤怒地闪烁,除了劈向她所在的位置外,根本没有办法轰向地宫。


    那些黑雾的力量太强大了,甚至连天雷都足以抗衡。不,不对,应该说是祂的力量已经强盛到可以对抗天道规则之力了!


    从最初的有所不及,到逐渐势均力敌,再到如今慢慢反超,祂正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可怕。


    这样下去真的还能镇压这一处的封印吗?


    盛千婵心中浮起了这样的担忧。


    也就在又一道惊雷炸响,本该劈向地宫那些黑雾的天雷,被她这边的渡劫气息吸引而转向的刹那,盛千婵忽然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什么东西轻咬了一口,而后眼前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顾不得甩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小铜龟,盛千婵看清那副画面的瞬间,心立刻提了起来。


    糟了!


    ……


    外面的天雷轰鸣被地宫阻隔,来到地宫深处的“温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原先笼罩着此处的地宫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边缘与棱角褪去,墙壁开始收缩变形,就像是一团被人和好的面团,在无形的力量揉搓下,地宫不停地缩小,再缩小,直到最终,原本庞大的地宫竟然化作了一座古朴厚重的祭坛。


    祭坛的正前方,树立着一座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像。


    雕像前,如每个凡间百姓家中祭拜都会摆放香炉蜡烛一般,也树立了九根巨大的像是青铜铸就的铜柱。


    那些柱子被制成了一炷炷香的模样,最顶端,火焰跃动,像是真的香火被人点燃。而随着这些“香烛”静静燃烧,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仿佛被吸引而来,融入了顶上的“火焰”中。


    “温长老”知道,这是香火大阵汇聚而来的人间愿力。


    那些愿力顺着一根根“香烛”落到地面,又沿着刻满祭坛的阵纹,最终汇聚到祭坛的中央。


    那有一口深井。


    无数道锁链交织于其上,将深井牢牢封锁。一朵幽蓝色的火苗静静地漂浮在锁链上方,偶尔像是井下传来的风吹动,产生微微的轻晃。


    火苗其实已经很小很小了,不过手指长短,飘飘摇摇的模样让人觉得它好似随时就会熄灭。


    特别是当深井中的黑雾不断喷发,煞气持续涌出,几乎要将整个桑家秘境都填满的时候,这种担忧便尤为加深。


    然而,不管底下的黑雾爆发得多么汹涌猛烈,那幽蓝色火苗看起来多么岌岌可危,它始终也没有真正被湮灭。


    “这才是圣物真正的威力啊。”


    “温长老”轻声感慨着。


    桑家的凤凰真火多呈金红色,这已经是世间最为可怕的火焰之一。但她的传承让她知道,火焰真正炙热恐怖到极致,所呈现的并非是金红色,而是犹如寒冰般的幽蓝。


    这朵看起来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更是桑家先祖当年动用圣物,融合了自己的精血与部分神魂将凤凰真火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所留下的镇压物。


    桑家历代加固封印,主要强化的便是这一朵小火苗。


    同样,想要解开这里的封印,也要先过这一道难关。其中,纯粹的凤凰血脉就是关键。


    “子钰。”


    背对着桑家客卿的“温长老”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注视着那呈现火苗形态的镇压物,带着点悠然的语气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身后,脚步声响起,穿着绯衣的桑家客卿抱着犹如死去的少女一步步向祭坛走去。


    “温长老”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她说:“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毕竟她确实很喜欢你。”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温长老”不以为意,依旧耐心等待着。


    那些黑雾还能再阻拦桑清衍几个呼吸的时间,虽然有些紧迫,但也足够了。接下来只要将纯粹的凤凰血脉淋在小火苗上,借助本源冲突污了这镇压物,桑清衍即便赶来也只是徒劳。


    即便他能动用圣物,世间也再无凤凰助他。


    一切都如“温长老”预想的那般进行着,然而,就在易子钰沉默不语地从他身边经过时,异变陡然发生


    这位桑家客卿猛然出手,一掌拍向了负手而立的“温长老”!


    轰!


    气流剧烈爆炸。


    漫天飞扬的尘土中,两道身影分别向后倒飞出去,落在了祭坛的一左一右。


    顶着一张儒雅面容的“温长老”掸了掸月白色长袍上的尘埃,慢悠悠从尘雾中走出,悠然的语气间丝毫不见意外。


    “我还以为你能继续沉住气。”


    她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桑家客卿,微微摇了下头,像是有些遗憾他的莽撞。


    “子钰,你还是太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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