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两人从房子里出来，李廷凯大步当前，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远远地朝他妹比了个ok的姿势。
叶仲雄落在后方，他嘴里又咬住一根卷烟，烟雾缭绕中，遮去他脸上神情。
尤肯和花双双一直守在门口附近，看到他反应，顿时心中一凉。
叶仲雄朝他们看去，沉声：“你们跟我进来。”
尤肯和花双双一声不吭跟进去。
谁也不知道里面聊了什么，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花双双耷拉着脑袋，不太有精神。她闷声说了句：“我回去整理东西，用不上的分给大家。”
叶仲雄略一点头。
花双双肩膀下垂，萎靡不振地朝自家那幢粉色小房子走去。她想，这辈子，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去了。
一步又一步，她走得慢，地面鲜血仍未干涸，尸体横七竖八，大多是落星区人的尸体。
她脚步微顿，眼睛突然有点酸，这一刻意识到，九十九年后，她也是一具尸体，上高校也好，做医生也好，都是异想天开。
为什么会难过呢？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因为钱多才想做医生，不知不觉，做不成医生这件事，竟会让她感到难过。
门口，叶仲雄朝前迈步，忽觉后面有股力拉着，他停住，回头，眸底积压着沉沉浓黑。
尤肯咬牙，紧紧拽住叶老大的手腕，不肯松开。
叶仲雄揉了揉他脑袋，动作很轻，咬着烟的声音含糊：“我辜负你的信任，对不住。”
尤肯眼泪一下子掉落，大滴大滴砸到地上。
他每个字都听清了，哽住喉咙说不出话，只有拼命摇头。
叶仲雄宽厚的手掌仍按在他头顶，咧嘴：“这世上的坏事我都做尽了，什么都能背叛，什么都不信任。你出去以后不用再念着我，不值得，我只是个人渣。”
尤肯仍揪住他。
叶仲雄把他的手指掰开，一根一根。他并未留情，力气大得几乎要掰断，松开后，转身背对着少年，声音掩着沧桑：“滚吧。”
尤肯没动。
“还不滚！”叶仲雄拉高声音。
尤肯擦了擦脸，深深凝视他背影，终是转身。
他跨出两步，又停下，转身对老大说：“你喉咙不好，以后少抽点烟。”
叶仲雄夹烟的手顿住，整个人一动不动。
尤肯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熟悉到极致。即使老大面无表情，他也能读出隐含的意思。
这个背影，他一眼就看出，老大在难过，很难过。
眼泪又掉下来，尤肯不想哭，抬手去擦，可眼泪越擦越多。他索性不再憋着，眼泪鼻涕狼狈横流：“老大，我走了，我就想告诉你，我命是你救的，人是你养大的，我虽然叫老大，心底一直把你当父亲。”
他永远记得那年深冬，他蜷缩在垃圾堆里又冷又饿，那只宽厚的手掌朝他身来，宛如救世主。
尤肯吸吸鼻子：“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说完这句，他见叶老大还是沉默站着，失望地低下头，转身离开。
天很蓝，仿佛刚洗过。
叶仲雄深深吸一口烟，抬头望天。
烟味很呛，他眼角都被呛红，闭了闭眼，哑声道：“好好活着。”
尤肯猛地止住步子，回头，用尽全力点头：“嗯。”
李家和落星区的交易进展顺利，再没出幺蛾子。之前那场战斗似乎并未产生隔阂，落星区用多余的人口换到物资，整个过程都是客客气气。
飞艇翱翔上蓝天，机身上的“李”字格外醒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朝着远离落星区的方向驶去。
叶仲雄抬头目送，直到连影子都看不到才回屋里，刚跨入就看见角落里的熟人。
何老头被捆得像只粽子似的，躺平地上冷冷看他，连扑腾一下都没有。
叶仲雄缓缓蹲下身子，把他嘴上的胶带撕开。
嘴巴一得到自由，何老头立马“呸”的一声，唾弃道：“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别跟我整那套牺牲小部分人成全大部分人的混账道理，老子只信眼前！”
叶仲雄没搭腔，继续解开他的绳子。
绳子松开，何老头狠狠一拳砸向对方鼻梁。
叶仲雄挡住，捏住他拳头。
两人僵持。
叶仲雄眸色深沉，盯住他的眼睛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积蓄实力。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将来扬眉吐气。”
何老头一瞬不瞬地回视，许久，放下拳头。
同一时间，李家的飞艇里，多絮跟花双双尤肯被单独关在一间舱。桌上放了不少食物，跟落星区的吃食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多絮从醒来后就没吃饱过，眼前终于不再是劣质过期的营养液，而是真真正正的淀粉类食物。她挑两个面包，然后又给自己泡一杯红茶，坐在一张软和的沙发上去，细嚼慢咽。
整个人都活过来的感觉。
她惋惜地叹气，如果能在微醺的日光下享受食物，那就更享受了。
肚子吃饱了，她也有闲情考虑其他的，转头看到另两人死气沉沉坐在一旁，意外道：“你们不吃吗？”
花双双瞥一眼，摇头，继续半死不活地坐着。
尤肯看她不顺眼，呛道：“也就你这种胸大无脑的蠢女人，才有闲情逸致吃东西，根本想不到以后会遇到什么事。”他咧嘴冷笑，“也对，如果你能想到，就不会屁颠屁颠跟在李家的屁股后面。”
多絮不理会挑衅，语气如常：“不就是打地下赛么。”
“呵，你觉得李家为什么特地来落星区挑人？以他们的财力，明明能雇佣到实力更强的人，为什么挑我们？”
多絮拿起一块草莓蛋糕，低头咬掉上面的草莓，把蛋糕放回去。好怀念啊，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咽下去，抬眸一笑：“唐臻上将收归哈克星后，这里的政策就跟中心十二区统一，严禁地下赛事，所以李家是在顶风作案。”
她又去拿第二块蛋糕上的草莓，反正这两人都不吃，都归她了，一边吃一边说：“地下赛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如果从外面招人，一旦闹出人命，死者家属不仅能告到李家赔偿巨款，运气好还能拉几个李家人坐牢。”
草莓汁沾到嘴角，多絮抬手一擦，“落星区人没有国民身份，毁尸灭迹就干净了，多方便啊，谁都查不到他们头上。”说完，她笑了笑，虚心求证，“我说得对吗？”
另两人都是一怔，没想到她全都知道还这么镇定。
花双双神色复杂，她被选中后就心神不宁，虽然精神力二级，可她从未参与武斗类竞技。她问：“你不怕？如果被打死呢？”
多絮舔了舔拇指上的奶油，微微一笑：“只要打赢不就行了？”
“就凭你这细胳膊细腿？”尤肯嘲笑，“别做梦了。”
“李家想要我们赢，就肯定会训练我们，”多絮眼里有光，“多好的机会。”她正愁没地方做恢复训练呢，结果机会就上门。
尤肯起身，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越看这张脸越不爽，明明像小白花一样的柔弱长相，可挣扎这么多天竟然活下来了？
他恶意骤生，勾唇：“所以，你心甘情愿做李家的走狗？为了所谓的机会朝主人汪汪讨好？老实说，你当初选择爬叶老大的床，还能过得更容易，卖肉总比卖命强。”
“狗？”多絮也笑了，“我想起来了，你主人就叫野狗。”
尤肯双目圆瞪，狠狠一拍桌子：“你敢再说一遍！”
多絮有什么不敢的，她笑得更甜：“叶仲雄对李家的态度，那才叫狗。我充其量只算识时务。”
尤肯听不下去，一拳挥来。
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侮辱叶老大。
多絮预判到他的动作，立马蹲下，乒铃乓啷的声音，桌上的被子碟子通通被扫到地上，满是碎片。她瞟了眼桌面痕迹，对这小子的攻击力度有了大致估量。
呵，不怎么样么，到底年纪小。
多絮瞅着眼前这具不够强壮的身体，心里有了底，她说话也更直接，捏住拳头扭手腕：“说起来，我那天在落星区被人围攻，之后又断一只手臂，都是拜你所赐。”
尤肯哼道：“想报仇？”
“以我目前的身体素质来说，最头疼的类型是高壮力量型，其次是被围攻，如果一对一只比技巧，”多絮朝他笑笑，“我就不担心了。”
尤肯冷笑：“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少年削瘦的身躯纵身一扑，手肘直取咽喉。多絮身影晃动，虽速度不足，但每次都能险险避开，惹得对手愈发心急气躁。
尤肯以为三十秒就能分出胜负，可这女人左逃右窜，竟然在手底下撑过好几分钟！
他本来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可时间越拖越久，他脸色难看，下手也越来越狠。
抓住了！
他心中一喜，用力扯住对方手臂，突然间，天旋地转，“砰”的一声，他膝盖被踹，力道明明不大，可两条小腿全麻了，他背部着地摔倒。
尤肯懵住。
下一秒，多絮骑坐在他肚子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开他关节。
咔嚓，两只手臂脱臼，软软垂下。
花双双在旁从头看到尾，惊得站起来。她本以为尤肯一定会赢，没想到输这么快。强弱对比这么明显，她更不愿意插手。花双双朝那人瞥一眼，默默后退。
“服了吗？”多絮微笑。
尤肯咬牙切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故意示弱？”
“那时候你手上有枪，跟现在怎能相提并论？”多絮轻轻掐住他脖子，感受生命力的脉搏。没机会时她愿意忍耐，可人已被制住，她就不介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她手指稍用力，“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对你呢？”
这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嘀——”的一声，电子门自动开启。
门外站着两人。
李子悦刚要开口，看到眼前情景，顿时一呆，嘴巴半张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吴天甲神色微滞，很快，他移开视线，顺带轻声提醒身边人：“子悦，闭上眼睛，给他们点时间处理善后。”
李子悦还是一瞬不瞬盯着，啧啧赞叹：“到底是落星区的人，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会玩了，这姿势……口味真重。”
多絮仰起脸看他们，眨了眨眼。
两个人衣服凌乱，少女吊带裙的肩带滑落，白皙肌肤衬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被压在下面的金发少年，腹部衣服都被撩起，肌肉线条隐约呈现。
她还骑在尤肯身上，雪白大腿压住少年，两只手置于对方脖子上，隐约露出暧昧的红痕。
——这是她刚才掐出来的。
尤肯羞愤至极，恨声：“从我身上滚下去！”
多絮低头看去，眨眨眼，不慌不忙从他身上起来。她整了整刚才打架时弄乱的衣服，抬眸笑道：“不好意思，失礼了。”
尤肯双手脱臼，艰难地靠腰力站起来。他不想躺在地上跟这些人说话，平白矮一头。
等人一站起来，李子悦和吴天甲都注意到他手臂不自然下垂。李子悦挑眉，环视屋内一圈，看到满地的狼藉碎片，问道：“你们刚才在打架？”
多絮微笑：“试试身手而已。”
李子悦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转到尤肯脸上，最后去看花双双。两人打架，另一人在旁看好戏，也不拦一拦，这是落星区特色？还是私人恩怨？
她双手环胸，表情不甚满意：“你们关系不好？”
屋里没人说话，陷入安静。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租赁你们是为了打地下赛，三人组队打比赛。如果你们不能在短期内培养出默契，就意味着赢不了。”李子悦神色转冷，“下场只有一个，全部送去矿场，干活干到死为止。”
默契？
三人互相看看，表情变得奇怪。尤其是尤肯，脸色立马就黑了。花双双也一脸吃屎表情。
“呵。”多絮轻笑一声，一个跟她旧怨未了新仇又结，另一个眼里只有钱而且是她债主，跟他们组队培养默契？
“笑什么？”李子悦质问。
“没笑什么，只是高兴。”多絮一脸诚恳，“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很有挑战性。”
“哼，这还用你说。”
吴天甲一直隐形人似的站在后面，听到这里，他跨前一步，视线从眼前少女一扫而过，转头提醒好友：“让他们参赛之前，先查一查身份比较好。”
李子悦想起来意，点点头，面朝多絮：“你不是落星区人？”
“应该不是吧，不过我失忆了，具体不清楚。”
“没关系，哪怕你失忆了，国民系统会有记录。”吴天甲神色温和，可眼底不带一丝感情，“我帮你查。”
多絮直觉很准，朝他笑：“你们是在怀疑我？”
吴天甲抿唇，又上前一步，两人距离更近一些，回道：“例行公事。”
他径直又迈两步，走到尤肯面前，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抬手一推一拉，尤肯的两只手臂归回原位，动作极快。
尤肯连痛都来不及感受，就结束了。他张张嘴，尴尬地憋出一句：“谢谢。”
“不客气。”
多絮又笑了，收买人心这么顺手，说明情商高，可偏偏对她冷淡，看来美少年最针对的人就是她了，真没天理，三个人里，明明是她的态度最友好。
算了算了，没办法，谁让她身上疑点这么多。
吴天甲回眸看她。
多絮朝他笑笑，笑得很甜。
“飞艇降落后，我就带去你核查身份。”吴天甲语音一顿，打量她，“你愿意去吗？”
多絮笑容更大，还问她愿不愿意？说得好像她有选择一样。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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