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为救粮草,兵力尽出,大营守备空虚。少了邹平方面的牵制,剩下的临济守军独木难支,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史慈率领麾下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渡过了济水。
中途被半包围数日的菅县驻军趁着东边封锁松动,打开城门,全体突围,加入友军。双方在河畔激战一天一夜,最终冀州军大败,太史慈成功拿下临济与邹平,将袁谭的势力驱逐出乐安国。
留下足够的兵马驻防后,太史慈又马不停蹄地向东朝阳和菅县赶去。
东朝阳的驻军早在吕昭夜袭袁军运粮船的那夜就被打光了,袁谭退守邹平后,也没有分兵遣人往东朝阳驻扎,可能是对分兵有了心理阴影,也可能是觉得只要牢牢占据住邹平,东朝阳就不会有事。
而菅县的驻军昨夜虽然突围成功,但仗却没打赢,而今兵败如山倒,士兵们都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城内现状与东朝阳相似。
总之太史慈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又拿下了两座城,他遣手下进驻菅县,自己则去了东朝阳。
东朝阳的街道非常干净,这里的干净不是指卫生,而是说整座城看不见有居民正常生活的痕迹,城内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物资,已经被袁谭搜刮得鸡犬不留了,要不是觉察到门缝和窗缝后面时不时露出一双双呆滞的眼睛,太史慈差点儿以为这是座无人的空城。
数月之间,城池几度易主,百姓们的心情从最开始的担惊受怕,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不仁。
他们不再关心新的统治者是谁,反正过段时间就换人了;
他们也不再惧怕,反正眼泪和鲜血早就流干了,除了一条命,也没有其他具备价值的东西了。
直到有人认出了太史慈。
紧闭的门扉豁然洞开,须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跌倒在太史慈的马前。左右大惊,纷纷上前试图拉开老者,被太史慈制止了。
太史慈亲自下马,扶起老者,态度温和地向他询问发生了何事,可否需要帮助。
“将军可、可是东莱的太史子义?”老者紧紧攥住太史慈的手,整个人微微哆嗦着。
“正是在下。”太史慈扬了扬眉。
“将、将军还认得我吗?”老者睁大眼睛,目光一时满怀期待,一时又透着隐隐的忐忑,“当年黄巾进攻北海,将军孤身一人前往平原向玄德公求助,曾经在我家借宿一晚……”
“原来是您!”太史慈恍然大悟,后退半步,郑重拱手行礼,“请恕在下失礼。”
当年好心收留太史慈一晚的老者虽然年迈,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翩翩风度,与如今眉目沧桑、饱经风霜的模样大相径庭,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将军如今……还在孔北海麾下吗?”老者又问。
太史慈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认真解释道:“孔北海与徐州联合抗击袁绍,我奉湖阳君之命,将袁谭驱逐出青州。”
停顿片刻,他还想补充点内容,尚未开口,就见老者转过身,激动地喊道:“是孔北海!我们有救了!”
短暂的安静后,道路两旁的门接二连三被打开,百姓们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他们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太史慈,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啜泣,其他人很快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吕昭如果在这儿,肯定会惊讶孔融在青州的人气竟然这么高。但仔细想想,跟田楷和袁谭这俩打得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的人相比,开设学馆、教化民众、表显儒术、举荐贤良的孔融真的已经好太多了。
虽然他打仗实在拉跨,可他不瞎折腾百姓啊。
安抚住激动的百姓们,太史慈才带领士兵们在城中住下,他调动了三支人马,一支往北探索,前去接应吕昭,一支去后方运输粮草,救济民众,剩下的与他一同修葺城墙,布置城防。
郭嘉则打着哈欠直奔县令府,翻找历代留下来的城内的资料,将它们整理清楚,便于继任者接手。
太史慈和冀州军在东边打起来的时候,西边赵云驻扎的营寨内军容整肃,毫无动静。
赵云很能沉得住气,直到太史慈派人送来消息,说菅县的驻军已经被吸引走后,他才下令全军拔营,疾速西行,与吕昭留在漯水北岸的小队汇合。
此处距离菅县约有二百里,天气不太相同,菅县只是阴天,这边已经下了一天的雨。
尽管环境恶劣,但这支小队仍然老老实实地执行了吕昭的命令,制作好沙袋,将其沉入河中,阻塞河道。
赵云也带着自己的兵加入了他们,在友军的相助下,干活效率大大提升。
这场雨对吕昭来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雨水充分补充了漯河降低的水位,等到之后再泄洪时,效果会更好。
经过大半夜的奔波,著县派出的援军和袁谭亲自率领的冀州军在辽阔无际的大平原上相逢了。
他们都没有看到吕昭的踪迹。
听完属下的汇报,脸色苍白的袁谭抓住严严实实裹在肩膀上的披风,面无表情道:“继续找。”
大量的斥候被散出去,又过了好了一阵,周围人愈发提心吊胆,生怕袁谭等得不耐烦发作时,终于有好消息传来了。
……不,这并不能被称为好消息,因为斥候们找到的,是战场的遗迹。
沼泽边缘散落着大量盔甲、武器、旗帜,以及尸体。从盔甲制式看,冀州军的尸体居多。副将在袁谭冰冷的眼神示意下,小心翼翼地上前,从泥泞中拔|出旗帜,擦掉污泥,发现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郭”字。
幸亏郭小郎君不在这儿,他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当场就昏过去了。
副将握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旗帜,手都在抖,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他脑海中的那个可怕猜想正在被一点点被证实,“大、大公子……”
“继、续、找!”袁谭一字一顿地说。他握紧缰绳,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最终斥候们带回了一支狼狈不堪的冀州军,他们的盔甲上糊满了混着血的污泥,所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轻点的一瘸一拐,严重的躺在木头制成的简易担架上奄奄一息。
见到袁谭,为首的都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泪流满面:“属下有负重托,请大公子责罚!”
头顶高悬的利剑终于坠落,将袁谭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他却没觉得有多痛苦,反而有种解脱的舒爽。
缓缓吁出一口气,袁谭翻身下马。那双精美的、绸缎面的昂贵靴子踩进泥里,一步一步向前,停在都尉埋于地面的脑袋旁。
四周无比寂静,只能听到风呼呼吹过的声响。大家都悄悄注意着袁谭的举动,却又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然而没有怒吼,也没有刀剑离鞘时铮然的鸣响,有的只是袁谭温和的“你辛苦了”,以及他亲自弯下腰,伸出双手,将都尉扶了起来。
都尉的脸上恐惧和茫然互相掺杂,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满脸懵逼的状态,完全不敢相信袁谭竟然会这样做。
“这一切是我的过错,”袁谭的声音并不大,但周围太安静了,所以人人都能听到他的话,“是我决策失误,才导致了失败……”
“父亲命我征战青州,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说着,袁谭竟然掉眼泪了。
大家傻眼了。
到底是一个暴怒之下拔|剑杀人的袁谭更可怕,还是突然哭起来忏悔自己过去言行的袁谭更可怕?
“但我不能就这样返回冀州向父亲谢罪,”袁谭的眼眶中还有泪水在打转,可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坚定,“随我征战的将士们不会白白死去。”
“还请诸位同我一起,为他们复仇。”
吕昭不想跟袁谭的援军撞上,虽然她打赢了,但经过一夜一日的征战,此时的并州军人困马乏,急需休息,没有再战的体力了。
于是她选择绕远道,往北边又走了一段距离,再向南折返,兜了个挺大的圈子,才跟太史慈派来的援军汇合了。
听了援军汇报的最新战况,吕昭长长地松了口气。
到此为止,她出兵青州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并州军小分队焚烧粮草的时候,还不忘记大致浏览了一下总数目,据他们事后汇报,被烧的粮草跟之前通过船只运输的粮草相比少了许多,正常的粮草消耗不会少这么多,也就意味着这些粮草并非全部。
到底是谁在负责镇守著县,阻了我达成另一半目标?办事真够沉稳的。
吕昭对某个没在她面前露过面的神秘人越来越好奇了。
为了以防万一,吕昭给自己的撤退路线留了个pnb——假如太史慈没能迅速拿下邹平与东朝阳,她就只能沿原路返回,在渡河后为了甩掉追兵,再用火|药炸一次。
所以她才会安排了一支小队在她走后堵塞河道减缓水流,还请赵云前去接应。
现在pna顺利执行,就不需要启用备用方案了。回到东朝阳后,吕昭通知赵云炸河撤退,去之前围困菅县时她扎营的位置继续驻守,防备撤回著县的袁谭。
接连丢失数座城池,袁谭如果还不死心,他只能回著县。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粮草严重缺失的袁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主动挑起战争了,他需要休养生息,把这口气儿缓过来,才能继续跟吕昭斗。
如果没意外,吕昭觉得他们至少可以安安稳稳过个年。
……但不出意外的,很快就要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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