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幸福公寓(捉虫)
这是一栋颇有些年头的老旧公寓, 墙皮剥落,茂盛的爬山虎爬满整个建筑的外立面,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给人一种神秘而阴暗的感觉。
廊檐下站着一群衣着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 他们脸上的神情, 或激动, 或茫然,或冷漠, 或恐惧……
而角落里一个眉目俊朗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地和面前的青年说着什么, 后者五官精致,长相极为出挑,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小然,怎么是你?!”最初的惊愕过去,沈默语气变得急切,眼里带上了化不开的担忧, “你怎么也被拉进了游戏?什么时候的事?”
安然礼貌地笑笑, 没等他回答,沈默一把握住他的手, 认真道:“这游戏极其危险,不过你不要害怕,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好哦,谢谢沈先生。”安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笑眯眯道。
沈默差点被青年笑眼弯弯的模样晃花眼,他上前一步, 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然后压低了声音用无比暧昧的口吻说:“什么沈先生, 叫沈哥。”
安然:……哥你奶奶个腿儿。
旁观全程的许小绘嘴角抽了抽,这就是她为什么想取消那档真人秀节目的原因!
就在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之前, 人群里终于有新手玩家按耐不住了。
“什么游戏本?听也没听说过。”说话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看了眼腕上的名贵手表,“我一会儿还有个很重要的会,可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他夹着公文包,转身快步走进雨中,安然神色一凛,制止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就见中年男人被雨淋到的地方仿佛沾染到浓硫酸一般,滋滋冒起白烟,而他自己好像完全没察觉似的。
“快回来!”其他玩家忍不住大喊,但对方头也不回,一点一点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并不是所谓的修辞手法,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中年男人连人带衣服被雨水腐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水,几秒后这滩血水也被连绵的雨丝冲刷得无影无踪。
“啊!!!!!”有心理素质差的新手女玩家失声尖叫,安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还是第一次游戏尚未开始,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抹杀。
“这次的副本恐怕不会简单。”安然轻声叮嘱许小绘几句,女助理暗暗点头。
“小然,别怕,这游戏只要不触发死亡条件一般就不会有事,接下来的时间你跟紧我就行,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通关的!”沈默注视着眼前白皙纤瘦的青年,信誓旦旦,深情款款。
安然敷衍地哦了一声,沈默心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当他是第一次进副本,还未见识过游戏的残酷和可怕,等到危急时刻自己突然出现救他一命,还怕俘获不了对方的心吗?
沈影帝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
沈默是个同,跟袁问海不一样,他并不是那种荤素不忌的烂人,相反他十分挑剔,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大影帝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而且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外界知道他性向的人并不多。
中年男人的死让众人都惴惴不安起来,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公寓大门打开,探出一个小猪佩奇的面具,男人清冷禁欲的声音随之响起:“都到了吗?进来吧。”
安然眉心一动,直直望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漆黑幽深,还带着一丝丝和他对视的笑意。
公寓门大开,众人静默一秒,然后在几名老玩家的带领下陆陆续续走了进去。
“好巧。”安然笑眯眯地和白三宅打招呼。
“是啊。”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发顶,随手理了理青年被风吹乱的发丝。
“小然,这位是?”沈默身为雄性的雷达顿时启动,看向白三宅的眼神带上了隐晦的挑衅。
“佩……白三宅,是我的……”安然瞥了眼吹风筒小猪面具,后面的话在唇齿间滚了一圈,才继续道,“朋友。”
“原来是小然的朋友。”沈默不以为意地笑笑。
“你好。”白三宅礼貌地点点头,转而问安然,“这位是?”
沈大影帝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他妈是山顶洞人吧!
安然噗嗤笑出声:“沈默,沈影帝,算是我的同行。”
“抱歉,我不大关注娱乐圈,影帝我只知道安老……”白三宅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并不妥当,于是满眼歉意地刹住了话头。
沈默:……要心梗了!
他冷冷哼了一声,视线在白三宅的面具上转了转,不怀好意地若有所指:“白先生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难道是因为……”
沈默故意没把话说完,但连许小绘都听出他在讥讽白三宅长得丑,女助理看着这个油头粉面的老六,感觉想打拳。
见白三宅没接茬,沈影帝以为戳中了对方的痛脚,于是更加得意:“啧,其实白先生不用太自卑,毕竟容貌这东西本来就是天生的,长得不好看也不是你的错,再不济还能去整容……”
白三宅诚恳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小时候喜欢看小猪佩奇而已,一只粉红色的吹风筒小猪,沈影帝不会没看过吧?”
说到这儿白三宅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沈先生没看过也不奇怪,毕竟你比我们年纪都大,这可能就是代沟吧……”
沈影帝:……我他妈代沟你个皮皮虾啊!
许小绘憋笑憋得肚子疼,安然则不再理会脸气成猪肝色的沈默,低声问白三宅:“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三宅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比你们早了十分钟。”
十分钟……在副本里可以了解到的东西也不少了,果然就听白三宅继续道:“这栋公寓叫幸福公寓,为一个名叫邓婆婆的NPC所有,每个月月底是邓婆婆向租客们收房租的日子,但她年纪大了,老公寓楼里又没电梯,再加上前段时间还摔断了腿,因此婆婆找了一帮社会上的闲散人士帮她收租。”
“所以这次我们的角色就是这批‘社会闲散人士’?”安然秀气的眉毛高高扬起,连带眉梢上那粒小痣也轻轻动了动,上个副本还是即将继承亿万家财和庄园的优秀候选人,这回直接变成小混混了。
就落差还蛮大的。
青年脸上的表情生动而鲜活,仿佛无边深渊里的一道光,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白三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不由放得更加轻缓:“目前只知道邓婆婆独居在公寓一楼,而剩下的二三四五楼全都住了租客,至于有多少户,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并肩而行,喁喁低语,时不时对视一眼的模样落在不远处的沈默眼中,大影帝心里仿佛恰了一百个柠檬,酸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幸福公寓内部是那种八/九十年代非常流行的筒子楼,当中一个不大的天井,每个楼层都围绕天井而建,因为南北不通透,所以光照和通风条件都很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见天日的霉味儿。
白三宅推开一楼靠近大门的101号房间,难以言说的奇怪味道迎面扑来,玩家们下意识屏住呼吸,安然快速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低矮的沙发,铺着脏到看不出颜色的垫子,窗边是陈旧的八仙桌,桌面同样布满油腻腻的污垢,其中一条桌腿旁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瓷碗,八仙桌对面的墙上则照例写着三行醒目而熟悉的大字。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接近第三国度的玩家。”
“不要试图探索游戏的本质。”
安然目光从游戏的警告上一掠而过,漂亮精致的瑞凤眼微微眯起,片刻后落在旁边贴着的几张褪色奖状上,他正准备过去仔细瞧瞧,余光瞥见里间的粗布门帘被掀起,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子。
安然猜她应该就是白三宅刚才提到的房东邓婆婆。
老婆子放下门帘,抬起皱巴得仿佛风干橘子皮似的脸,被白翳彻底蒙住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众玩家,胆子小的玩家被她这幅模样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
邓婆婆瞧见他们的反应,耷拉的嘴角蠕动几下,阴沉道:“说好下午一点的,怎么来得这样晚?而且怎么还少了一个人?”
安然在进公寓前就点数过人头,加上白三宅一共十四名玩家,八男六女,除去刚刚死在雨水里的中年男人,眼下还剩十三人。
邓婆婆并不需要他们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别以为来的人少我就会放宽要求,反正你们三天内必须把房租都收齐了,而且每晚六点前交给我的金额不能少于一千块,否则……”
邓婆婆没把剩下的话说完,只是用她那双白内障严重的眼睛阴恻恻地在玩家们身上扫了一遍,然后露出一个瘆人的笑,那样子让许小绘想到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你一口。
晚上六点。
安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刚过下午四点,也就是说第一天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剩不到两小时。
其余玩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邓婆婆佝偻着腰转身就要往里走,被一个声音叫住:“这里一共有多少租客?每户的房租都一样吗?是多少钱?”
安然循着声音望去,提问的是一个穿运动服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左右,长相白净,气质冷郁。
少年提的这几个问题其实非常有价值,安然也和众人一道齐刷刷看向邓婆婆,后者扭过头,不耐烦地甩甩手:“统共五户,每户五百。”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蓝底白花的粗布门帘之后。
“五户?五百?开玩笑的吧?就算全部房租加起来也就两千五,她又要求每天上交的金额不低于一千,那么三天就是三千,这少了的五百我们上哪儿给她弄去?”
说话的女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得出来内心十分紧张。
“先不考虑最后一天,我们至少把前两天的房租收齐了,运气好的话两天时间已经足够我们找到通关的‘门’。再说每天一千,其实就是两笔房租的钱,我们这么多人,想要完成NPC的任务并不难。”
沈默这时站出来,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了临时领队的位置:“我已经通关了三个副本,勉强算是个老玩家,大家如果信得过的话,后面可以听我安排。”
已经有玩家认出沈默的身份,比起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此刻一个脸熟的公众人物某种程度上更容易获得信任。
见众人都安静待在原地,沈默满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十三名玩家,我建议分成三组行动,这样既保证了安全,而且只要有其中两组收到房租,今晚应该就不会触发死亡条件。”
沈默的安排没什么毛病,没人站出来反对,接下去便是分组,安然原本以为这个环节会很简单,结果因为大部分新手都想跟着沈默这个老玩家,而沈影帝又不想和安然分开,所以最后他们这一组的人员规模变得极为庞大,另外的两组人数则少到有些可怜。
那两组中有一组以之前提问的那名少年为首,他的组员只有一个,应该是他的孪生兄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气质完全不同,后者更加阳光活泼,见安然望过来,友好地冲他眨眨眼,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剩下那组里带队的老玩家是一个叫凌萱的年轻女性,身材娇小,容貌美丽,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她身后站着两名人高马大的新手男玩家。
分好组时间又过去五分钟,玩家们没有耽搁,各自分头行动起来。
幸福公寓的一楼除了邓婆婆外,其他房间的防盗门上全都落了厚厚的灰,显然里面无人居住。
沿着楼梯往上走,双胞胎少年留下来打探二楼的出租情况,安然他们的目标是三楼,而凌萱则带着她的组员去了四楼。
阴雨连绵,细如牛毛的雨丝从狭小的天井里落下来,回字形的走廊又窄又暗,而且大概是为了节省成本,楼梯,走廊这些公区都没有安装电灯,盛夏的傍晚四点跟夜里七八点差不多。
四楼所有的人家都门窗紧闭,也没听到有哪一户的屋里传来响动或者说话的声音,这种诡异的死寂让人不由心里发毛,安然组里的两名新手女玩家现实中认识,而且关系不错,此刻互相搀扶,紧紧贴在一起,以消除这种无端的恐惧。
安然打开手机电筒照明,许小绘正打算有样学样,被他制止:“我们很可能要在这里待三天,手机电用完了可没地方充,省着点。”
许小绘点点头,安然似是想起什么,目光看向身边的白三宅,半开玩笑道:“佩奇的手机不会又没电了吧?”
佩奇顿了顿,无辜道:“我这次没带手机。”
安然:……算你狠。
两人打哑谜似的一问一答让一旁的沈默看了眼睛疼,沈影帝重重敲了敲手边的防盗门,示意让他们适可而止。
防盗门发出响亮的哗哗声,在寂静的环境下简直震耳欲聋,沈默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待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正欲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就见安然神色一凛,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防盗门。
咔嗒。
暗褐色的进户门被从内打开,防盗门的金属栅栏后出现了一张惨白阴鸷的脸。
“卧槽!”许小绘惊得头皮都炸了一下。
沈默脸上的血色也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安然隔着防盗门和那张惨白的脸对视,空气仿佛成了粘腻厚重的液体,压得玩家们透不过气来。
终于几分钟后,脸的主人开口说话了:“什么事?”
这人的声音非常沙哑,语气也十分艰涩,好似许久没说过话一般,听在耳中就像一把锈钝的锯子在锯木头。
玩家们下意识都开始往后退,安然瞥了眼门框上方的门牌号,303,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小混混似的用大拇指揩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吊儿郎当地说:“靓仔,收房租啦。”
靓仔将分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这个离他最近的青年身上,与此同时安然也在打量对方。
303的租户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一件洗得发黄的老头背心,头发乱蓬蓬的,长长的刘海有几缕盖住眼睛,一道斜斜的疤从山根的位置蔓延到上嘴唇,说话的时候这疤就被牵动着扭起来,仿佛一条丑陋可怖的大蜈蚣。
安然觉得和自己比起来,这位显然看上去更像“社会闲散人士”一些。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安然以为这NPC没法正常交流,只能用暴力进行沟通时,对方终于再次开口了:“等一下。”
然后转身返回屋内。
众人高高悬起的心重重落下,许小绘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道:“这家伙看起来挺可怕,想不到还蛮好说话的。”
那两名新人女玩家也连连点头,安然后来知道她们中个子较高的姑娘叫范雯雯,另一个稍矮些的叫戴珊。
然而沈默这时却发话了,语气里带着责备:“小然,你刚刚真的太冲动了,年轻人敢想敢说是好事,但也要分场合。如果那疤脸男是个不能正面硬刚的副本BOSS,你直接说收房租很可能会让他暴走,到时候只怕连我都救不了你。”
“是吗?”安然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一句,视线则越过防盗门的金属栅栏,望进黑洞洞的房子内部。
沈默见状不赞同地摇摇头,似乎还想继续说教,就听一旁许久不说话的白三宅淡淡道:“我救。”
你救不了,我救。
沈默闻言一哽,反应过来冷笑:“白先生好大的口气,不知道已经通关多少副本了呢?”
白三宅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沈默以为他心虚了,于是便得意洋洋地嘲讽道:“这不会是你第一次……”
“记不清了。”白三宅烦恼地说,“太多了,所以记不清了。”
沈默:……
许小绘噗地没忍住笑,旋即她注意到安然还在望着NPC离去的方向,神情凝重,便也收敛了笑意问:“小然哥,怎么了?”
青年用纸巾抹去鼻尖细密的汗珠,若有所思:“303的租户已经进去快五分钟了,拿个钱需要这么久吗?”
经他一提醒,玩家们刚刚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范雯雯看看安然轮廓分明的侧脸,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再等等?”
安然摇摇头:“邓婆婆要求我们傍晚六点前上交一千块租金,时间不多了。”
他抛了抛手中的万/能/钥匙,扭头对剩下七人笑眯眯道:“我进去瞧瞧,你们如果害怕的话可以不用跟进来。”
范雯雯几人闻言面面相觑,许小绘则眼一闭心一横道:“我也去,而且这公寓古里古怪的,待在外面也不一定安全。”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沈默原本持反对意见,在他看来安然的决定太冒险了,但他暂时没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且青年有一点说得对,时间确实不多了。
一行人打开防盗门,小心翼翼地进入303。
安然知道筒子楼里的房子都很小,却没料到能小成这样,客厅是极为狭长的矩形,深得几乎照不见太阳,白三宅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啪——
明亮刺目的白炽灯光瞬间洒满整个逼仄的空间,眼前的陈设十分简陋,墙皮发霉,家具老旧,廉价的布艺沙发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的弹簧和人造棉絮。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戴珊捏着鼻子嫌弃地和范雯雯吐槽。
范雯雯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乱说。
安然试探性地喊了声:“靓仔?”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手插兜,一手抄起竖在门背后的拖把,三两下踩掉拖把头,只剩根光秃秃的杆子,溜溜达达地往里走。
客厅尽头连着厨房,面积大概也就一个平方,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烟火气,303的住户似乎很少在家做饭,安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砧板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那砧板很厚,圆形,上面布满横七竖八的切痕,似乎被使用了很多次,让安然想起菜场肉摊上用来剁骨头的砧板,但他并没有看到菜刀。
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冰箱,许小绘努力不去想那些恐怖电影里的血腥画面,大着胆子拉开冰箱门,然而上层空空如也,并没有出现血刺呼啦的人头,而下层……
确实有点东西。
那是一个个足球大小的油纸包,码得整整齐齐,将整个冰箱下层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什么啊?”范雯雯好奇地拿起一包,表面的油纸已经完全被冻住了,硬邦邦的,一撕就破,露出红红白白的内里。
“好像是肉?”许小绘想了想,然后缓缓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会是人肉吧?”
范雯雯一听吓得赶紧把油纸包扔回冰箱里。
安然用拖把杆扒拉了两下油纸包,摇摇头:“不是,肌理不对,应该只是某种动物的肉。”
以前拍戏的时候因为剧情需要经常会见到道具肉,安然出于好奇还跟道具老师了解过人肉和其他肉类的区别。
范雯雯闻言大大松了几口气,惨白着脸心有余悸地说:“还好不是人肉,否则也太变态了。”
但也不像寻常的牛羊猪肉。
安然默默将自己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安老师。”白三宅的声音从隔壁的卧室传来,安然关上冰箱门,快步走出厨房。
卧室同样十分狭小,靠墙放着一张窄窄的单人行军床,脏兮兮的廉价衣物乱七八糟地扔在床尾。
白三宅手里攥着一大块深色的油布,安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隔了一条过道的地方堆叠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铁笼子,大的让一个成年人钻进去都绰绰有余,小的则只有微波炉那么点,不过里面全都空空如也。
“303的租客弄这么多笼子做什么?”许小绘疑惑。
安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卧室自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用一道布帘隔开,青年掀起帘子进去,深浅不一的黄色水渍沉积在洗手盆和地砖上,淋浴下方的生锈地漏里则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安然走过去一看,是一小团黄黑相间的毛发,他用拖把杆小心翼翼地将之卷起来。
毛发很细也很柔软,许小绘伸长脖子瞅了眼,不解道:“这里住的不是个男人吗?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安然微微蹙眉,沉声道:“这恐怕不是人类的头发。”
“不是人类的?”范雯雯有些懵。
许小绘脸色一变,她想起了冰箱里的那些油纸包,还未等她说什么,耳边忽然响起清晰的水声。
滴答。
滴答。
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拧开,缓慢地往下滴着水,然后是淋浴的花洒,细小的水流在莲蓬头表面凝聚成黄豆大的水滴,仿佛一颗透明的水银,在重力的作用下完美地实现自由落体。
滴答。
时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安然感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他抬眼环顾四周,原本站了两个人就显拥挤的卫生间变得又高又大,低矮的洗手台成了需要仰视的存在,而脏污泛黄的地面却离他极近,安然下意识抬手,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爪。
第42章 幸福公寓(2)
哒。
哒。
哒。
沉重的脚步声犹如惊雷响在耳畔, 安然不用细想都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发黄的老头背心,乱糟糟的刘海遮住眼睛,一道斜长的疤从鼻梁延伸到嘴唇。
303的租户是个有严重自闭倾向的社恐, 他像畏光的夜间动物一样蜷缩在冰冷狭小的公寓楼内, 长时间的寡居让他的心理日渐阴暗, 滋生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强烈渴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卫生间的门口停下, 阴冷的目光犹如跗骨之蛆, 疤脸男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闪着森冷寒光的刀刃划破布帘直直朝安然劈来。
安然正准备闪身躲避,却感觉后脖颈一紧,脚下腾空,下一秒已经从疤脸男和门框的缝隙间蹿了出去。
“佩奇?”安然捣腾着四条小短腿,努力扭头去看叼着自己的白三宅, 却因为角度的问题只能瞧见后者雪白飘逸的长毛。
大概怕安然不舒服, 白三宅轻轻一甩,将小白猫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安然赶紧伸出爪子牢牢抱住对方的脖子。
安然这才看清白三宅现在的模样,圆钝的三角形耳朵, 金褐色的眼瞳,犬牙交错的吻部, 除了胸口和四个爪子外,长长的黑色被毛从脑袋一直覆盖到背部再到尾巴尖, 宛如一匹柔软顺滑的上好绸缎。
白三宅成了一只漂亮的边牧,而且看身形应该相当年轻, 也就一岁左右,甚至还尚未成年。
但他跑得极快, 仿佛一道闪电,身后的疤脸男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白三宅便驮着安然风驰电掣般穿过客厅,来到防盗门前。
然而游戏奖励的道具却在此时全部失效,安然无法从隐藏空间内取出万/能/钥匙,而且就算有钥匙谁又能指望一只奶猫转动锁眼呢?用他小小短短肉乎乎毛绒绒的爪子吗?
安然愤怒地朝防盗门拍了一下,连声音都小得令人心酸。
拿着菜刀的疤脸男人并没有继续追赶他们的意思,而是将目标转换到了其他玩家身上。
简陋的出租屋内一下子多了八只猫狗,令疤脸男人兴奋得两眼放光,他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在客厅里走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动物们四散奔逃的惊慌失措。
一只虎斑狸花猫在逃跑时不甚踩中沙发的破洞,被里面的弹簧和棉絮缠住了后肢,他奋力挣扎,嘴里发出求助的叫声。
这近乎绝望的哀鸣让疤脸男人激动得浑身战栗,他一把抓住狸花猫的前爪将其拎了出来,然后倒提着往卧室走去。
这一幕让躲藏在暗处的玩家们彻底惊呆了,哪怕之前不知道303租户的变态怪癖,现在众人也已经能猜到被抓走意味着什么。
很快那名变成狸花猫的玩家就会成为冰箱里的一个油纸包,冷冰冰,硬邦邦,永远留在副本内,但他们不敢出来,而是害怕地往更深处躲了躲。
这时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从防盗门边窜了过来,尖锐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上疤脸男人提着狸花猫的手腕,后者吃痛,下意识松开手,狸花猫趁机一咕噜溜得不见踪影。
疤脸男气急败坏地反身去追坏他好事的一猫一狗,然而对方的动作极为灵活,每次在即将抓住的前一刻被他们逃脱。
疤脸男脸色阴沉下来,浑身的怒气几乎凝成实质,片刻后他露出一个古怪可怖的笑,再次放弃追赶安然两人,专心致志地找那只从他手里溜走的狸花猫。
出租屋实在太小了,客厅里的陈设简陋到一目了然,狸花猫被揪着后颈皮提起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哀求地望向不远处的一猫一狗,希望他们能再救自己一次。
而两人也确实没让他失望,白三宅驮着安然,后者举起前爪,尖利的指甲从粉色的肉垫内探出,重重抓向疤脸男人裸露在外皮肤,可惜这一次对方早有防备,顺势踹出一脚,边牧灵活地避开,却也失去了搭救狸花猫的最后机会。
卧室的门被砰的关上,玩家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铁笼子被打开又重新盖上的声音,还有狸花猫可怜兮兮的哀鸣,急促的水流从淋浴的花洒里喷出来,没多久动物的哀鸣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疤脸男并没有立即杀死狸花猫,而是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其进行施虐,范雯雯和戴珊紧紧抱在一起,害怕得瑟瑟发抖,另一个胆子更小的女玩家杨静呜咽地哭出声。
沈默从沙发底下爬出来,后怕地抖了抖卷毛上的尘土,他变成了一只红褐色的泰迪,刚刚和狸花猫的距离不到半米,差点以为疤脸男人要抓的是自己了。
“别看了,还是快想想怎么逃出去吧,这303的租户显然是个小BOSS,等虐杀完狸花猫下一个轮到的就是我们了。”沈默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
“那狸花猫呢?不救他了吗?”那一声声惨烈的哀嚎让范雯雯心有不忍。
“想要通关副本,牺牲在所难免,而且这会BOSS顾不上我们,正好抓紧这点时间……”沈默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重重拍了脑壳。
“如果这会儿被抓的是你,不知道沈影帝还能不能说出牺牲自己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安然毛绒绒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话语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我和他怎么能比?小然,你不要任性!”饶是沈默再愿意容忍,此刻也有些恼羞成怒。
众猫狗看向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出于猫咪的天性,安然坐在白三宅的背上,忍不住舔了舔右前爪,待反应过来,顿时感觉一阵恶心。
他看向眼前胆怯的玩家们,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旋即正色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没有恢复人形前,防盗门根本不可能打开。而我们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都是卫生间里那个疤脸男搞的鬼,所以不论为了搭救狸花猫还是逃生自保,与疤脸男的战斗避无可避,而且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众人神色一凛,是了,他们还没拿到303的房租,就算成功逃离,完不成邓婆婆一天一千的收租任务,到时候恐怕同样会触发死亡条件!
卫生间里狸花猫的惨叫声渐渐变得微弱,安然不再耽搁,朝白三宅使了个眼色,边牧倏地人立起来,安然伸出小短爪捧住卧室门的把手,使劲向下一压,里面的场景毫无遮挡地出现在玩家们眼前。
卫生间的布帘子被撩起大半,滚烫的热水源源不断地从花洒喷头里涌出来,浇在下方的铁笼子上,狸花猫因为疼痛不住地用头撞击着笼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疤脸男则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无比残忍的一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一直裂到耳根。
“变态!”安然低低咒骂一句,白三宅没有丝毫犹豫地攻向疤脸男,后者冷不防遭到偷袭,脖子上的皮肤瞬间被尖利的犬牙洞穿,汩汩黑血往外涌出,疤脸男痛苦地大叫起来,安然趁机跳上水龙头,将花洒关闭。
其余玩家被狸花猫凄惨的模样刺激到,物伤其类,争先恐后地对着疤脸男一通乱咬。
可惜他们毫无章法的攻击并未对BOSS造成致命伤害,反而将其激怒了,他挥舞着手中的菜刀,用力将挂身上的猫狗们甩落。
疤脸男浑身是血,此时的模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只人形的怪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坑坑洼洼的伤口,脖子上一大块肉不见了,左眼半眯着,肿得老高。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未等对方喘息,白三宅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次瞄准的依旧是疤脸男的颈动脉。
白三宅的举动仿佛发号的令枪,动物们接二连三地扑向疤脸男,安然将爪子狠狠抓向对方完好的右眼。
“啊!”疤脸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手中的菜刀对近身的一切进行无差别攻击。
玩家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小然哥,怎么办?”许小绘毛绒绒的脸上颇具人性化地流露出焦急之色。
“最后再试一次。”白三宅金褐色的眼瞳微微眯了眯,旋即一跃而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咬上疤脸男持刀的左手,并生生将其咬断,众玩家见状原本已经低落下去的士气顿时暴涨,被除了武器的BOSS就像没了爪牙的莽兽,很快被一大波毛绒绒淹没。
混乱中,安然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此时他并没有多余思考的精力,疤脸男徒劳的挣扎越来越弱,直至彻底消失,与此同时,那诡异的滴答水声也听不见了。
视线重新恢复到正常的高度,玩家们脸上还有奋力搏杀后残留下来的紧张,直到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呻吟,众人才想起那只被虐待的狸花猫。
马伟奇浑身的皮肤红彤彤的,体温也是不正常的偏高,烫伤十分严重。
“谁有治疗类道具吗?”安然视线快速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新人玩家们面面相觑,青年转而问沈默:“沈先生也没有吗?”
“没有。”沈默回答得十分干脆。
安然无声看向白三宅,对方也是老玩家,而且一直给他深不可测的感觉,男人果然没让他失望,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抓,指尖便出现了一管白色的药膏。
青年眉毛微挑,这药膏看上去平平无奇,就跟药店里九块九一根的皮炎平差不多,不过名字却非常响亮,叫“万能药膏”,和他的那把“万/能/钥匙”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然让人把马伟奇搬到干燥通风的地方上药,自己则在疤脸男的身上翻翻找找,结果从他裤兜里翻出一卷纸钞,数了数正好五百块。
随着他的动作,疤脸男的尸体渐渐虚化消失,地砖上空空如也,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仿佛对方从没存在过一般。
许小绘重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众人如释重负地陆续走出303号房子,只有安然还留在卧室里。
“怎么了?”白三宅轻声问。
“我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现金,如果能再找到两千五,三天的租金就全齐了。”安然将行军床上的枕头拆开,又失望地将它放了回去。
青年想得挺美,不过显然副本并不会让他们钻这个空子。
白三宅轻笑地揉了把他的发顶,两人走出卧室。
“喵。”
细弱的猫叫让安然猛地回头,然而身后什么也没有,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时,又响起一声“喵”。
这次他听清了,声音是从行军床下传来的,安然蹲下/身朝里张望,然后他对上了一颗毛绒绒的圆脑袋。
安然迟疑地伸出手,青年的手掌白皙修长,隐约能看到上面淡青色的血管。
“喵。”床下的猫向他缓缓走了一步,又一步,然后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安然的掌心。
此时安然才真正看清小家伙的模样,这是一只尚未成年的三花猫,只有他两个巴掌那么大,偏瘦,毛发也有些干枯,但眼睛是漂亮的碧色,仿佛两颗闪闪发亮的绿宝石。
安然忽然明白在与疤脸男战斗的时候有哪里不对了,进入303的玩家一共八人,但刚刚却出现了九只动物。
他的视线落在三花猫的腹部,那里有一道纵贯半个腹腔的伤口,甚至能看到里面一圈圈盘根错节的内脏,如此严重的伤势,三花猫不可能还活着……
安然的眸色沉下来,却并没有感到害怕,猫咪头顶的绒毛又软又滑,手感非常好,他忍不住多摸了两把轻声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吗?”
三花猫软软地喵了一声,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就在这时,一旁的白三宅忽然猛地抬头。
“怎么了?”安然奇怪。
“刚刚好像有人在偷看我们。”白三宅微微蹙眉,“现在又不见了,先离开这里吧。”
安然点点头,两人一猫出了303回到幸福公寓一楼。
安然看了眼时间,距离邓婆婆规定的傍晚六点还有十分钟,除了他们这一组外,凌萱带队的那组也已经回来了,不过少了个新手男玩家,剩下两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许小绘朝安然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一组没收到租金。
“你们遇到了什么?”安然语气温和。
凌萱神态有些疲惫,另一个男玩家程哲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沙哑:“我们去了四楼,那里只有一个租户,是402。我们敲了半天门,一开始没人应,后来开了,却没看到人。赵立辉……”
程哲说到这里眼眶顿时红了,安然明白赵立辉应该就是那个没回来的新手男玩家。
“赵立辉很害怕,打起了退堂鼓,但我和凌萱坚持要进去拿租金,于是我拉开了防盗门。”
程哲声音发抖,牙齿打颤,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似乎回忆起了无比恐怖的画面,凌萱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接口道:“402里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玩家们闻言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许小绘惊讶:“幸福公寓里还住着小孩?”
凌萱点点头:“我们不认为一个孩子能拿出五百块钱的房租费,所以就问她家里大人在不在?小女孩没回答,却问我们能不能陪她玩游戏。”
听到这儿戴珊忍不住小声嘀咕:“这种时候谁有那闲功夫陪个小屁孩玩游戏啊……”
“是啊。”程哲搓搓脸,平复了一下情绪,“既然小女孩的爸妈不在家,我们就准备先去五楼看看,结果发现防盗门打不开了。”
安然轻轻嘶了一声,他倒没有太意外,和303里的疤脸男一样,这名小女孩多半就是402的守关BOSS,在打败她之前,玩家们无法离开,也不可能拿到房租。
“凌萱这时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答应了小女孩的要求。”程哲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懊悔,如果他们当时没去402,或许赵立辉就不会死。
“是什么游戏?”安然忽然问。
凌萱艰涩地开口:“捉迷藏。”
安然神色一动,心里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果然就听凌萱继续道:“小女孩给了我们三分钟的躲藏时间,赵立辉第一个被找到,我和程哲虽然没亲眼看见他死去时候的样子,却听到了他的惨叫声……”
撕心裂肺,仿佛经受着非人的痛苦。
凌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是我,我不想死,于是用了一个强行脱出空间的道具,当时程哲离我不远,便将他一起拉出了402。”
凌萱脸色惨白,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那件道具的能力十分BUG,可惜是一次性的,而且他们最终没收到房租,还死了一名玩家,下午的这次探索可以说相当得不偿失了。
捉迷藏被找到就会死去,这样的玩法光想想都让玩家们感觉恐怖又不可思议!
许小绘看了眼手机,马上到邓婆婆规定的截止时间,可他们只拿到了五百块,而双胞胎兄弟还没回来,这次副本不会第一天就团灭吧?!
“喵。”
三花猫亲热地蹭了蹭安然的裤脚,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桌腿旁那个缺了口的破瓷碗边,低头舔舐里面的清水。
安然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这时就听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两张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拿到房租了吗?”玩家们七嘴八舌地焦急询问。
双胞胎中冷郁的那个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卷纸钞,众人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而此时时间正好指向傍晚六点。
蓝底白花的粗布门帘被掀起,邓婆婆一瘸一拐地从里间走出来,老婆子覆满白翳的眼珠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可怕,语气也如初见时那般阴沉而不近人情:“租金呢?一千块,少一个子儿今晚都别想睡觉!”
“周扒皮。”许小绘用口型无声地骂了一句。
安然和双胞胎少年各自将五百块交给NPC,邓婆婆熟练地点数钞票。
“一,二,三,四,……”
玩家们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不管找没找到门,好歹先把今晚对付过去了。
“七,八……不对!”邓婆婆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老脸瞬间变得阴沉狠厉,“你们这群天杀的地痞居然敢糊弄老婆子!”
“不是一千块吗?哪里不对?”许小绘忍不住问。
“一千块?”邓婆婆桀桀冷笑,随后从一沓纸钞中抽出一张怼到她面前,“看清楚,这是张假/钞!”
第43章 幸福公寓(3)
假/钞?!
玩家们顿时愣住, 安然也有些意外,现实中人们早已习惯电子支付,对纸钞的真伪性并不敏感, 更何况这些租金还是旧版的百元, 就算是假的, 估计他们也认不出来。
安然接过那张假/钞搓了搓,手感和其他的钞票确实有些微的不同, 更加滑腻单薄。
“没收到足够租金的人不配待在婆婆我的房子里!都给我出去, 滚出去!”邓婆婆一张老脸扭曲,那对白内障无比严重的眼珠暴突出来,显得愤怒而可怕。
作为幸福公寓的主人,邓婆婆十之八/九就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把她激怒很可能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众人没敢硬抗, 倒退着离开NPC的房子, 进户门和防盗门立即被砰地关上,还能听到从里面落锁的声音。
虽然才刚过傍晚六点, 整栋筒子楼里却黑黢黢的,十二名玩家聚集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怎么会有□□呢?”戴珊烦躁地抓抓脸颊, “你们之前没发现吗?”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这话冲得谁不言而喻, 范雯雯赶紧拉了拉好友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
戴珊看了眼脸色古怪的玩家们,自知失言, 却依旧不服气地甩开范雯雯的手,小声嘟囔:“难道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粗心大意, 也不会害得大家没完成任务被赶出来了,这走廊黑咕隆咚的, 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危险。”
范雯雯原本还感觉戴珊说得太过了,待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环顾一圈四周。外面下了一天的雨,走廊里的空气潮湿粘腻,令人呼吸不畅,老旧的墙皮剥落,露出内里不规则的水泥毛坯,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诡异的阴影,心中顿时惶惑不安起来。
这时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年轻干净的声音:“不用猜,当然会有危险。如果你认为是我们的原因导致大家被NPC赶出来的话,那你后面自己行动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安然脸上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意思,他打开手机电筒,一手插兜溜溜达达地往走廊深处而去。
身后是寸步不离的白三宅,沈默迟疑片刻,咬咬牙也跟了上去,许小绘朝戴珊翻了个白眼,收租的时候没出多少力,甩锅倒是一流。
她见过不识好歹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如果不是因为小然哥,他们下午大概连303的防盗门都出不去,早成了疤脸男的刀下冤魂,这妹子脑子被shi糊住了吧?
见安然四人离去,双胞胎兄弟也没在原地逗留,冷郁少年嗤笑地瞥了不远处的新手女玩家一眼:“希望明天你能靠自己的实力收到一千块房租,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粗心大意的我们连累了,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明天。”
戴珊咬了咬唇,她长得漂亮,现实中习惯了被异性像公主一样捧着,何时听过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凌萱带的队今天没收到房租,于是和程哲两人主动请缨照看被烫伤的马伟奇,一同留下来的还有杨静。
这姑娘长相普通,鼻子两边各有一小片雀斑,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现实中是名护士,虽然没有护理过烫伤病人的经验,但也比其他人懂得多。
随着夜幕降临,走廊里更加昏暗,除了玩家们手中的电筒外,看不见其他任何光源,一扇扇防盗门后仿佛一个个冰冷的囚笼。
沈默搓搓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见安然毫不害怕地停下来,透过猫眼往其中一扇防盗门内张望,又拿出把长柄钥匙在锁眼前比划了两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然你在干什么?”
安然满脸失望,随口回答:“一楼的这几个房间都没住人,我本来想看看能不能用万/能/钥匙打开一个,这样我们晚上就有栖身的地方了,可惜……”
和蔷薇庄园里通往酒窖的那扇黑铁门一样,这些防盗门似乎都被游戏特殊锁定,必须要有正确的钥匙才能打开,安然猜测钥匙应该就在房东邓婆婆身上,可惜他们现在拿不到。
青年收回万/能/钥匙,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们说,那些租户晚上应该都在家吧?”
许小绘惊恐:……大晚上上门收租,哥,你的想法很危险啊哥!
安然见三人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模样,顿时笑了,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开玩笑的,走,去看看303能不能进去。”
许小绘暗暗叹了口气,她做了四五年的助理,深知自家艺人看似漂亮无害,骨子里却有股捉摸不透的疯劲,他嘴上说着开玩笑,恐怕当真动过去收租的念头。
四人沿着楼梯往上,一路来到三楼,果然303的防盗门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的进户门也只是虚掩着。
疤脸男的出租屋还是像下午看到的那样简陋,一想到有无数猫猫狗狗在这里被残忍虐杀,许小绘的脸色不由发白,胃里也开始翻腾起来。
卧室里堆放着大量的铁笼子,许小绘对那玩意儿有阴影,执意留在客厅,白三宅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把唯一一张单人行军床仔细擦了擦,朝安然招招手,青年高高兴兴地躺上去了。
傻子才让自己过得不舒服。
沈影帝在一旁看得眼睛疼,于是歪在破沙发上闭着眼睛不去看。
白三宅关好进户门和防盗门,也找了把椅子打算端坐到天明。
周遭十分安静,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然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朦胧,就在他即将睡着的前一刻,楼下传来凄厉的惨叫。
安然瞬间清醒了,他倏地睁开眼,却没有贸然动作,夜晚和白天不一样,在没搞清楚状况前出去只是白白送人头,他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双手抓住泛着凉意的床沿。
片刻后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行军床随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303房子里的四人头皮都快炸了,与此同时,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安然维持着双手支在身后的动作,隔着门框和白三宅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浑身肌肉却因戒备而变得紧绷。
哗哗。
哗哗。
防盗门被重重拍了两下,金属栅栏发出巨大的响声,除了安然,客厅里的三人屏住呼吸,目光全都紧紧盯着进户门的方向。
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并且渐行渐远。
又等了大概五分钟,白三宅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月亮被云层遮盖,走廊上不像之前那样漆黑,隐约能看到一点亮光。
此时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刚刚那是什么?”许小绘一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眼中的惶恐还没有完全退去。
白三宅摇摇头,沈默的情况跟女助理差不多,他重重喘了口气,走进卧室关心地问:“吓死我了,小然你还好吧?”
安然没理会,而是忽然问:“他为什么要拍门?”
这个“他”指的是脚步声的主人。
沈默一愣:“大,大概是警告?”
安然微微蹙眉。
白三宅淡淡道:“对方应该并不知道303里的租客换了人,如果是疤脸男的话,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就算发出一点响动,那人为什么要警告他?这说不通。”
确实,沈默讪讪地推了推滑下来的金丝边眼镜,随后不服气地反问白三宅:“不然你说为什么?”
白三宅还未回答,就见安然提着那根光秃秃的拖把杆,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进户门。
透过防盗门的栅栏缝隙,他看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板箱。
“这是什么?”许小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安然拉开防盗门,蹲下/身正准备去碰纸板箱,被一只修长的手抢先一步。
“我来。”白三宅冷静道。
安然深深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脸被小猪佩奇面具遮住,露出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下颚,青年听话地侧过身,给他让出位置。
白三宅并没有直接将纸箱拿回303的房子里,而是掂了掂,居然还挺沉。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炸/弹吧?”沈默被自己的脑洞惊出一后背冷汗,“一打开就立即引爆的那种。”
安然摇摇头:“应该不是,老旧公寓楼里存在这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楼内好几个小BOSS,游戏如果真想让我们死,根本不需要用炸/弹。”
安然说完朝白三宅使了个眼色,下一秒一柄细窄的短刀出现在后者手中。
这刀安然在上个副本里见过,约摸一尺来长,通体漆黑,却异常锋利,能轻而易举割下胡桃女仆的头颅,此时却被用来划开纸箱封口处的透明胶带,可以说相当多功能了。
沈默虽然认为安然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退回客厅里,纸箱盖子被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安然下意识屏住呼吸,口腔里却不可遏制地分泌出唾液,熟悉的铁锈味仿佛带上了陌生的魔力,让他莫名感觉有些烦躁。
许小绘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胃里顿时一阵翻滚,找了个角落干呕起来。
一双手脚连胳膊带大腿被切成几段,整整齐齐码在纸箱底部。
“这些断肢是谁的?”沈默脸白得跟鬼一样。
门外吹进来的夜风稍稍冲淡空气里的血腥气,那种古怪的烦躁感退去,安然微微蹙眉,他想起了不久前从楼下传来的那声惨叫。
“应该是范雯雯。”许小绘用手背擦擦嘴,努力不去看门口的纸箱,“她的指甲是进游戏前新做的,很少见的牛油果绿,非常漂亮,跟那双断手的指甲颜色一模一样。”
女孩子们对指甲油,口红之类化妆品的兴趣可以说是刻在了基因里,刚进本的时候许小绘又听范雯雯和戴珊聊过,正好注意到了两人的指甲。
白三宅将纸箱重新盖起来,许小绘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却更加疑惑:“所以刚才走廊上的那个人杀了范雯雯,还将她的尸体分装进纸箱子里,送到303的门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然没有回答,而是坐回到行军床上,想了想道:“我们下午遇见的疤脸男有虐杀动物的癖好,于是我们进来后全都变成了猫和狗。我想那个人很可能也差不多,而且他在公寓楼里做过的事情可能更加残忍,就像对待范雯雯那样,杀人分尸。”
“所以小然你的意思是这栋公寓楼里住着一个杀人犯?”沈默感觉后脖颈凉嗖嗖的。
许小绘头皮一阵发麻:“杀人分尸,虐杀动物,依我看这儿不该叫幸福公寓,应该叫地狱公寓。”
女助理的形容还挺贴切的,反正对他们这些玩家而言,游戏副本确实跟地狱差不多。
经过这么一折腾,四人谁也没了睡意,竖着耳朵注意听外头的动静,幸而一整夜过去,再没有第二声惨叫传来。安然猜测应该和蔷薇庄园的管家一样,公寓楼里的小BOSS晚上杀人有次数限制,否则对这么多毫无经验的新手玩家而言,副本的难度就太高了。
第二天天一亮,玩家们从各自藏身的地方出来,在一楼邓婆婆家门口集合。
除了双胞胎少年,其余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大好,眼下泛着青黑,而且果然没看到范雯雯,戴珊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许小绘悄悄问杨静昨晚究竟怎么回事,后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涩道:“你们走后,大家都觉得待在走廊里不安全,凌萱便提议去公共盥洗室苟一晚。”
幸福公寓呈回字型结构,东西两侧各有通往上层的楼梯,楼梯下方的空间则被做成了通用的盥洗室,方便那些房子不带卫生间的租客洗漱。
“一开始还好好的,结果戴珊说想上厕所,因为厕所就在盥洗室旁边,而且有范雯雯陪她一起去,所以大家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谁知厕所那儿很快响起范雯雯的惨叫……”
杨静没有说下去,他们当时都在盥洗室内,所以并不清楚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然看向戴珊,后者缩在人群末尾,见他望过来,立即别开脸,不与他对视。
青年漂亮的瑞凤眼微微眯起,嘴角抿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看来范雯雯的死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幕。
“你们昨晚也是待在盥洗室里吗?”凌萱将鬓边的一缕长发捋到耳后,探究的目光落在安然四人脸上。
“没有,我们去了303.”其实安然一开始也并不确定,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好在303确实是个安全的栖身点,他转而看向双胞胎,“二楼的出租屋应该也是安全的。”
谁知冷郁少年摇摇头:“201的门是锁着的。”
安然惊讶地与白三宅对视一眼,双胞胎中活泼的那个补充道:“昨天下午我们去的是201,那时候门是开着的,但里面没人,却堆满了快递盒……”
“快递盒?”许小绘瞪大了眼睛。
“我和我哥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全部快递盒拆开找到那五百块钱,然后就赶紧跑来与大家汇合了。昨夜我俩本打算去201待一晚,结果那屋的防盗门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锁上了。”
安然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上的软肉,若有所思。
这时101的进户门被从内打开,金属栅栏的空隙里露出老婆子皱巴巴的脸,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今天的任务还是一千块,没收到足够的房租就继续睡走廊吧!”
说完,门又被砰的关上了。
“卧槽,她是想吓死谁?!”许小绘忍不住低声吐槽。
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首先叫了起来,安然这才想起他们自从进入副本后就没吃过东西,而公寓楼内会为他们提供食物的只可能是房东邓婆婆。
看来完不成收租任务,不仅只能睡走廊,而且还要饿肚子。
虽说三天不吃不喝硬抗也能抗过去,但人的体力会直线下降,精神也无法集中,到时候别说找门了,遇上BOSS估计连跑都跑不动。
想清楚这一点,众人立即打起精神,计划今天的行动方案。
昨天下午收了二楼和三楼的两户租金,按邓婆婆所言,幸福公寓里应该还剩下三个租户。
这次玩家们分成两队,安然四人加上凌萱程哲去往四楼那个住了红裙子小女孩的402,剩下双胞胎少年,杨静和马伟奇则到其他租户家中收租。
不得不说白三宅给的那管“万能药膏”效果奇佳,仅仅过了一晚上,马伟奇被烫伤的皮肤便悉数恢复如初,甚至连毛孔都缩小了许多,看得许小绘羡慕不已,恨不得借来当面霜抹脸上。
戴珊低着头,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跟在了双胞胎那组的末尾。
——她不想被一个人留下,傻子都知道在副本里落单十有八/九会死。
四楼只有一个租户就是402.
昨天下午的经历对凌萱和程哲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两人盯着那扇虚掩的防盗门直发怵。
安然见状便自己上前敲了敲防盗门,果然如程哲之前所说的那样,并没有人来开门,于是他又敲了两下,里面的进户门却自己开了,露出一条拇指宽的窄缝。
安然用手机电筒往里照了照,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那么眼下只剩一个选择了。
几人交换一下眼神,戒备地进入402内。
虽然是白天,402的房子里却拉着厚厚的窗帘,以至于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勉强能够看清四周的环境。
402的面积比疤脸男的303还要小一些,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沙发上还铺着白色蕾丝边的垫子,给人一种八/九十年代别样的精致。
“你们是来陪我玩游戏的吗?”就在玩家们认真打量402内陈设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六人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紧绷。
安然扭头看去,不远处的餐桌边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可爱的丸子头,身上是凌萱和程哲无比眼熟的红裙子。
“来,来了!”程哲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其余人则一脸警惕地望着小女孩。
“你们是来陪我玩游戏的吗?”见众人没回答,小女孩又问了一遍,而且这次的语气明显低沉了许多,可以看出她似乎不高兴了。
“怎么办?要回答吗?”许小绘六神无主。
“不能回答,一回答肯定就要陪她玩了……”沈默根据自己为数不多的通关经验推测道。
话音未落,就见安然一手插兜,一手提着拖把杆,溜溜达达地朝小女孩走去。
“你想玩游戏?”安影帝笑得和蔼可亲,宛如好脾气的邻家大哥哥。
小女孩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白,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年,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因为她的沉默而变得粘稠起来。
“嗯。”许久小女孩终于应了一声。
“什么游戏?”安然继续问,“捉迷藏吗?”
“嗯。”这次小女孩回答得很快,圆圆的苹果脸上浮现出童稚的笑容,“你们能陪我玩吗?赢了的话我可以把房租给你们哦!”
问题又绕回到了起点。
许小绘焦急地望向安然,这么小的出租屋,别说三分钟,就算给她们十分钟也没地儿藏,很容易就会被找到。
程哲眼流里露出绝望的情绪,凌萱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强行脱出空间的道具,昨天是赵立辉,今天就轮到他们了,谁也逃不掉,全都得死!
紧张压抑的气氛一触即发,安然突然神色微凛,严厉道:“玩?就知道玩!期末考试拿双百了吗?暑假作业做完了吗?下学期的课预习了吗?”
霎时不仅小女孩,许小绘几人也愣住了。
安然没管他们的反应,犀利的灵魂拷问还在继续:“还捉迷藏!爸爸妈妈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供你上学,报各种补习班是让你玩的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你居然不好好学习,成天就想着玩!真是太令人太失望了!”
小女孩瘪了瘪嘴,眼圈开始泛红。
“哭,你还敢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让成绩提高吗?”安然恨铁不成钢地将拖把杆重重在地上顿了顿。
小女孩低着头,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算了算了,她还是个孩子。”一旁的程哲忍不住开口劝说。
安然摆摆手,深吸口气,看着小女孩头顶的两个丸子道:“我就问你,哭能让成绩提高吗?能吗?”
“不,不能。”小女孩边哭边答。
“那怎么样才能提高成绩?”安然步步紧逼。
“好,好学习!”小女孩哭得打了个嗝儿。
安然点点头,稍稍放缓了语气:“知道还不快去?”
小女孩哇地跑进卧室做作业去了。
众人:……
果然每个熊孩子都逃不过九年义务教育带来的噩梦!
第44章 幸福公寓(4)
安然三言两语吓哭熊孩子的壮举让玩家们顿时生出浓浓的敬畏之情。
程哲紧绷的神经不由松懈下来, 抹了把额头惊出的冷汗,正要问接下去怎么办,就见安然朝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 悄悄推开虚掩的房门。
卧室里空荡荡的, 并不见小女孩的踪影,只有窗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作业簿, 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捉迷藏。
“!”
众人一惊, 程哲额角的冷汗瞬间又下来了:“为,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玩捉迷藏?”
安然却摇摇头,嘴角微扬:“不一样。”
凌萱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对,不一样,昨天是小女孩找我们,但现在……现在她不见了, 轮到我们去找她!”
出租屋的面积相当有限, 要找到一个躲起来的小女孩并不难,对玩家们而言简直就是送分题, 难的是怎样化被动为主动,让自己成为那个找人而不是被找的一方。
想明白这一点, 凌萱望向安然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青年看似随心所欲, 却总能迅速抓住破局的关键,机敏到了可怕的地步。
“我想小女孩一开始说赢了就把房租给我们的话并不是谎言。”安然朝众人拍拍手, “好了,干活找人吧!”
玩家们很快行动起来, 安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和客厅一样卧室同样收拾得干净整齐,墙上还贴着某个明星组合演唱会的海报,写字台的笔筒里插着一小束鹅黄色的绢花,看得出402的主人非常热爱生活。
安然的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你小时候吃不饱饭?”白三宅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夜半洒落在天井里的月光。
“是啊。”安然一愣,然后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我是个孤儿,小时候要跟福利院的孩子们抢饭吃,但我发育得晚,所以总是抢不过。”
安影帝自幼无父无母的身世在娱乐圈并不是秘密,红了以后一直是各八卦自媒体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甚至上赶着前来认亲的也不少,当然最后全被星光娱乐的公关部门打发了。
见白三宅沉默没说话,安然以为他是在可怜自己,反而笑了:“其实也没那么惨,我运气好,后来来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谁欺负我他就帮我揍回去,还把自己的零食省下来给我吃……”
“他对你挺好的。”白三宅轻声道。
安然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去拉写字台的抽屉,结果没拉开,仔细瞧才发现上了锁,他一时好奇心起,掏出万/能/钥匙,却听耳边传来许小绘着急的声音:“小然哥,没找到。”
“什么?”安然还在捣鼓那个抽屉,下意识问。
“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没找到。”许小绘重复了一遍。
安然动作一顿,凌萱几人此时也围了过来,脸上原本轻松的神色尽数退去,显得焦躁不安:“就这么大点地方,一个客厅加卧室,连卫生间和厨房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她会躲哪儿呢?”
青年眉毛一挑,连带着眉梢上那粒小小的痣也跟着动了动,他目光一寸寸扫过整个出租屋,最后落在卧室角落的衣柜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默赶忙道:“衣柜里没有,我刚刚看过了……”
安然不置可否,径直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挂了一排女式连衣裙,他用手机电筒照了照,然后蹲下/身,指尖轻轻触及柜子的底板。
“我都说了不在那里……”沈默有些生气,觉得安然不相信自己,然而却听咔的一声,那底板居然翻转了一下,安然的手指冷不防戳进下面的抽屉中。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许小绘疑惑。
安然一脸平静:“找到了。”
他收回手,将万/能/钥匙插入衣柜底部抽屉的锁眼,然后用力一拉,一具小小的骸骨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屋子人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们心思单纯,就算玩捉迷藏选择的藏身之地也相当简单直白,不外乎床底或者衣柜。
可她又是个格外聪明的小姑娘,为了不那么快被找到,她在衣柜里平躺下来,还往身上盖了许多衣服,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出租屋的衣柜质量太差了,时间一长底板承受不住七八岁小女孩的重量,一个翻转,她掉到了下面的大抽屉里,出不来了。
骸骨在抽屉里不知待了多久,身上的红裙子早已腐朽,安然叹了口气,从那只小小的手骨中抽出一卷纸钞,随着他的动作,骸骨渐渐化作光点消散。
小女孩的遭遇让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好在找到了房租也算不虚此行。
402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再加上昨天赵立辉就死在这间出租屋内,拿到房租后程哲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小跑至进户门处,按下门把手,结果门并没有被打开。
“怎么回事?”许小绘一惊,昨天下午他们打败了疤脸男303的门便自动开了,这次为什么不行?
“只有一个可能。”安然习惯性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上的软肉,轻声道,“402里的小BOSS并不止小女孩一个。”
话音刚落,周遭温度骤降,阴冷刺骨的感觉爬上每个人的后背,下一秒刺鼻的腥风迎面而来,安然反应极快地闪身避开,站在他旁边的沈默就没那么灵活的身手了,只不过被轻轻擦了一下,脖子上瞬间多了三道鲜血淋漓的抓痕。
沈影帝发出痛苦的哀嚎,安然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偷袭者。
那本该是个十分清秀漂亮的年轻姑娘,穿一件深蓝色的无袖连衣裙,如今头脸胳膊等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布满了道道伤痕,仿佛被扯碎后又重新缝合起来的布娃娃,看上去诡异又可怖。
“她,她是谁?”程哲结结巴巴,脸上慌得一批,402他们之前就来过,可当时并没见到这位长得跟弗兰肯斯坦似的妹子。
“她应该才是402真正的租户。”安然握紧手中的拖把杆。
不论是蕾丝边的沙发垫,玻璃瓶里的小束绢花,还是满满一衣柜的连衣裙,都说明402里住的应该是个成年女性。至于红裙子小女孩,大概率只是过来玩的,因为除了那本作业簿以外,这里没有更多小孩生活的痕迹。
BOSS不给他们废话的时间,以极快的速度朝人群逼近,安然举起拖把杆勇敢地正面抵挡。
啪——
婴儿手臂粗的拖把杆仿佛成了松脆的薯条,轻而易举被折成两段。
安然:……
“小心。”白三宅低声提醒,旋即黑色刀锋闪过,将袭向青年的利爪斩落。
BOSS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下一秒似乎进入了狂暴状态,暴突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完好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方向,抓向不远处的沈默。
沈影帝咒骂一句,捂着脖子拔腿就跑,BOSS的指甲堪比最坚硬的金刚石,所过之处留下道道深刻的抓痕,出租屋内的空间着实不大,一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被BOSS追着跑,白三宅则追着BOSS跑,场面一时间有些滑稽。
但玩家们体力毕竟有限,再加上持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很快就有人被追上了。
是凌萱。
她被一口咬住了颈动脉,霎时血花四溅。
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余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凌萱因为痛苦浑身痉挛了两下,便双臂垂落不再动弹了,娇小的身躯宛如一只折翼的鸟儿,美丽而苍白。
突如其来的惊变将程哲彻底震慑住了,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一直跟着凌萱,后者不仅救过他,还带着他和杨静马伟奇在盥洗室里平安度过一晚。
她是有经验的老玩家,她有非常厉害的道具,她还很漂亮,虽然才认识短短一天,但程哲承认自己对这个娇小的姑娘很有好感,可现在她死了,被BOSS咬断脖子咽了气,前后不超过半分钟。
之前赵立辉虽然也死在这间出租屋里,但因为当时程哲趴在床底下,只听见了对方凄厉的惨叫,带来的冲击远没有现在的大。
程哲仿佛掉进冰窟窿里,遍体生寒,大脑都不会转了,只感觉什么人在拉扯自己,他隐约看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一刀砍下了BOSS的脑袋,然后402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小然哥,他好像吓傻了。”许小绘拍拍程哲的脸,目露担忧。
普通新手玩家第一次目睹同伴被残忍杀死的场面,心理素质差的确实会缓不过来,安然让许小绘看着点,自己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了张干净的床单,盖住凌萱的尸身。
白三宅想起上一次在青藤机场,青年也是这样用桌布盖住死去的宋彬彬和老张,想起他那句淡淡的日行一善,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做完这些安然脚下一转,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走出402。
沈默龇牙咧嘴地蹲在走廊里包扎伤口,安然盯着他脖子上一看就效果拔群的雪白纱布,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沈先生好像说过自己没有治疗类道具?”
沈默面色一僵,旋即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昨天在303不是我见死不救,只是小然你可能不知道游戏里道具有多难得,这纱布不是无限的,用完就没有了,怎么能随便浪费在别人身上。”
然后沈默似是想到什么,又赶紧补充:“当然小然你不是别人,如果你受伤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把道具拿出来的。”
沈影帝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安然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吗,把沈默噎了个半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昆虫们躲在树叶草丛间振翅低鸣,一切看上去就像现实中普通的夏日午后,显得无比正常,但谁也不知道这正常下掩盖着何等凶险。
“走吧。”安然垂下眼眸轻声道,“去看看双胞胎他们。”
303和402的经历对安然一行人而言可以说惊心动魄,所以他原以为双胞胎几人的行动应该也不会太顺利,谁知下去了才发现对方早已在邓婆婆家门口等着了。
“拿到房租了?”许小绘惊讶,“这么快?”
冷郁少年没回答,只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块钱。
“我们去了301。”双胞胎中活泼的那个挠挠头。
安然眉梢微挑,疤脸男就住在303,想不到三楼还有其他租户。
“其实准确来说我们并没有进去。”冷郁少年看向安然,变声期的嗓音略显沙哑。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杨静细声细气地解释:“301的租户似乎知道这个月该交房租了,所以提前把装好租金的信封夹在防盗门的缝隙里,我们敲了门,没人回应,就拿上钱走了。”
从BOSS手下死里逃生的402玩家们:……就这?
心情复杂。
安然想了想,突然问:“信封呢?”
“在这儿。”活泼少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安然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皱巴巴的,没有寄信人也没有收信人,只在正面用很小的字潦草地写着租金,其中租字的右半部分还多了一横,看来301里的租户文化水平不高。
“拿到这五百块后时间还早,所以我们又去了公寓楼的其他地方,除了昨天的201和303,今天的301和402,幸福公寓只剩下一户人家还没有交房租。”冷郁少年的思路十分清晰,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静。
“那户人家住在五楼,是504.”活泼少年调皮地从他哥身后探出脑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不留神还以为是一个人在说话。
“我们本打算把504的房租也收了,结果敲了半天门没反应,而且防盗门锁着,我们进不去,便只好下来了。”活泼少年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或许我可以试试。”安然将万/能/钥匙抛了抛。
玩家们一听还要再跑一趟五楼,不少人的脚步就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马伟奇小声嘀咕:“今天的租金不是已经够了吗?”
马伟奇昨天被迫洗了一通滚水澡,险之又险地捡回一条命,对这游戏产生了深刻的畏惧心理,今天跟双胞胎一行人去三楼收租已经是鼓足了勇气,此时这口气松了,便暂时很难再鼓起来。
杨静也有些害怕,似乎没了主意,沈默因为治疗道具的事,生怕安然觉得自己小气,这会儿缩在人群最后,尽量降低存在感,没吭声。
至于程哲,从402出来后他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凌萱的死仿佛一根套在颈间的绳索,勒得他透不过气来,此时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充满了负能量。
于是最后愿意和安然一起去五楼的只剩白三宅,许小绘和双胞胎。
与安然一起行动,让活泼少年明显振奋起来,安然不知道傻孩子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安,安老师?”活泼少年一双杏仁儿眼亮晶晶的,里面仿佛装着小星星。
“你好。”安然好看的眉毛一扬,这迷弟般的激动口吻让他想起了上个副本中的楼风风。
果然就见活泼少年激动得满脸通红:“安老师真的是你,我是安全帽啊!”
安老师:……
对他而言这可能并不是逃生游戏而是粉丝见面会叭。
安然看看他又看看一旁垂头走路的冷郁少年。
谷小米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说:“我叫谷小米,这是我的哥哥。”
安然笑了:“你哥哥不会叫谷大米吧?”
“不是,他叫谷临渊。”谷小米脸色变来变去。
安然忍不住挑了挑眉,谷小米半是气愤半是懊恼地抱怨道:“原来确实叫谷大米,但我哥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前年办身份证的时候偷偷让派出所的人改了,我知道后也想改,结果被我妈揍了一顿。”
许小绘忍不住问:“咋就让你妈知道了?”
“我去她和我爸房里拿户口本的时候正好被她撞见了。”谷小米委屈巴巴。
“笨。”谷临渊掀了掀眼皮,淡淡吐出一个字。
谷小米:……
来自亲哥的打击,更委屈了!
说话间五人已经到了504门口,谷小米没说错,504的防盗门确实锁着,敲门没人应,在外面也听不到屋中有什么动静,安然掏出万/能/钥匙试了试,结果打不开。
安然有些失望,却听耳边骤然响起白三宅厉声低喝:“谁?”
几人倏地转头,隐约看到一条黑色的人影贴着墙壁消失在楼梯口。
白三宅立即追了过去,安然是知道佩奇的速度的,所以当他看见男人独自站在三楼走廊上的时候微微诧异:“没追上?”
白三宅点点头:“那人一到三楼就不见了。”
三楼一共就住了两户人家,一户303,就是那个虐猫的疤脸男,另一户则是提前把钱夹在防盗门缝隙里的301。
安然想了想,径直走到301门口,再次掏出万/能/钥匙插入锁孔,然后他们听到了钥匙转动,锁舌弹出的声音。
五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错愕,安然如法炮制,继续用万/能/钥匙打开了里面的进户门,轻轻一推,出租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和干净整洁的402相比,301简直就是个猪窝。
门一开,一大蓬乌泱泱的东西迎面扑来,安然看清那是什么后头皮都快炸了。
指甲盖大的绿头苍蝇雨点似的落在人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没吃完的泡面汤洒了一地,一大堆空的啤酒瓶,长出厚厚青霉的烂橘子,扔得到处都是的卫生纸,上面还有可疑的痕迹……总之出租屋里的气味相当一言难尽。
有洁癖的安影帝当时就想摆烂了,什么房租,什么游戏,什么门,统统让它见鬼去吧!
白三宅似是看出他的愤怒,强忍住笑意走进301,四下打量起来。
安然感觉自己被佩奇看扁了,男人奇怪的胜负欲上来,于是心一横,也进去了。
301的租户应该是个邋遢的单身汉,每天靠吃泡面度日,安然从脏兮兮的沙发垫下翻出一本银行存折,里面居然还有几万块存款,不过从近半年的记录来看,只有取出没有存入,估计这家伙应该是失业了,窝在出租屋里吃老本。
“想不到游戏里也有农行。”许小绘凑过来看了眼存折的封面随口道。
安然一怔,迄今为止他们一共经历了三个副本,前两个的地图是青藤机场和蔷薇庄园,前者虽然十分写实,但因为青藤市这个地名压根儿没听说过,后者的故事背景则设置在中世纪的西方,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安然并没有把游戏和现实联系起来。
但这次的幸福公寓却不大一样,402卧室墙上的明星海报,还有这本农行的存折,似乎都表明他们所在的副本并非完全虚构。
这些副本究竟是由谁设计的?策划这场生死游戏的又是谁?
安然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他放下存折,想找白三宅聊聊,扫了圈客厅没见到人,于是往301的卧室走去。
白三宅原本背对着他,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即退出来,还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怎么了?”安然被他莫名其妙的动作弄得有些奇怪。
“没,没什么。”一向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佩奇先生难得结巴起来,耳朵也红红的。
安然顿时更好奇了,伸手推门,细伶伶的手腕被男人条件反射地握住,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白三宅迟疑了一瞬只好松开。
同样是一张单人行军床,油腻腻的被子胡乱堆在床头,刷了白腻子的墙上则贴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画报,上面穿着暴露或者索性不穿的女郎朝安然搔首弄姿。
“哇哦。”安影帝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十来张一看封面就知道不正经的光碟并一个简易望远镜。
安然拿起望远镜看了看,白三宅挺拔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从头到脚写着局促。
安然把望远镜一扔,哥俩好地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问:“佩奇,想不到你还挺清纯,没谈过女朋友吧?”
佩奇被他勾得微微躬身,反问:“你谈过?”
安然摸摸鼻子,一摊手:“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谈不谈恋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不然以我的条件,别说女朋友,指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白三宅静静看着青年纤瘦的背影,虽然明知道小坏蛋又在胡说八道,但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些气闷。
除了一堆生活垃圾和精神垃圾外,五人并没有在301里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出来的时候许小绘幽幽叹了口气:“又是恐婚的一天。”
众男玩家:……
第45章 幸福公寓(5)
安然看了眼手机, 距离六点钟还剩不到半小时,101的门已经开了,杨静马伟奇几人却没敢进去, 在见到他们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沈默赶紧迎上来, 一脸关切:“小然,你终于回来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许小绘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听话谁不会说,既然担心你怎么不一起跟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怂?
三花猫从门缝里溜出来亲热地蹭了蹭安然的裤腿。
“六点了,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屋内传来邓婆婆苍老阴鸷的声音。
安然与谷临渊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各自的五百块钱交给NPC,邓婆婆又像前一天那样开始一张一张点数钞票,为了避免再被对方以假/钞为由挑刺, 两人提前检查了今天收到的那一千块钱, 确认都是货真价实的百元大钞。
邓婆婆数完勉强满意地点点头:“算你们走运,好了, 开饭吧。”
众人一听有饭吃,瞬间都激动起来了, 要知道从进入这个辣鸡副本以后,他们已经整整两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许小绘感觉自己饿得能吃得下一头牛, 唾液在口腔内疯狂分泌,其余玩家的反应也和她差不多, 只有安然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撸着猫,倒不是他不饿, 而是饿过了头,反倒没了胃口。
三花猫撒娇似的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心, 安然替它挠下巴,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邓婆婆家的伙食相当一般,几个红薯,几根玉米,外加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即便如此,也没玩家敢提意见,毕竟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有的吃就不错了。
安然一粒一粒掰着玉米,状似随意地和NPC搭话:“邓婆婆您多大年纪了呀?”
大概因为收到了足够的房租,邓婆婆的心情还不错,哼哼唧唧道:“老婆子我今年正好七十了。”
安影帝惊讶地嘶了一声:“看不出来,我见您身子骨硬朗得很,以为最多六十呢,说五十五都有人信!”
安然一张小嘴叭叭的,NPC的脸色更加和缓,他把掰下来的玉米粒放进旁边的小碗里,继续道:“婆婆您一个人住这儿吗?”
邓婆婆喝稀粥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稍稍沉了下来:“是啊。”
安然摇摇头,认真道:“您骗我。”
邓婆婆闻言重重放下粥碗,碗底碰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
玩家们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安然依旧一脸淡定,他指了指对面墙上的奖状,笑眯眯道:“邓佳明同学,在2008年度第一学期中表现优异,学习态度端正,成绩优秀,被评为三好学生,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婆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邓佳明小朋友应该是您的孙子吧?他人呢?我们来了两天了,好像一直没见到他?”安然一眨不眨地望着NPC,神情乖巧又无辜,仿佛只是闲着无聊陪老人唠嗑。
邓婆婆重新端起碗,头也不抬道:“佳明和他爸妈去乡下过暑假了。”
“这样子呀。”安然终于掰完了玉米粒,然后一咕噜倒进桌腿边的破瓷碗里,三花猫凑过来闻了闻,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晚饭后邓婆婆从斗柜的抽屉中拿出一串钥匙,没好气地对玩家们道:“都过来领钥匙。”
钥匙?
众人面面相觑。
邓婆婆干瘪的嘴唇掀起一个边,露出半口黑黄的烂牙:“公寓有不少没租出去的空房,两人一间,怎么住自己分配。”
见玩家们还在迟疑,邓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阴恻恻道:“还是说你们想继续在走廊里过夜?”
“能睡床,谁又愿意睡地上呢?”安然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从NPC手里接过两把老式的黄铜钥匙,一把用来开防盗门,另一把则是开里面的进户门。
其余玩家见状也纷纷上前。
“小然,你今晚和我住一间吧,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沈默没有去拿钥匙,而是直接找到安然,理所当然道。
然而青年只顾低头察看手中的钥匙,并不回答,沈默有些吃不准起来,他想了想继续说:“小然,是不是昨天下午在303我说你任性,你生气了?我知道我语气重了点,可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让我没面子……”
安然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沈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生气。”
“没生气?那就好,男孩子太斤斤计较的话就不可爱了……”沈默的语气变得暧昧起来。
安然冲他粲然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我只是觉得你很烦而已。”
沈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不远处有人喊安然,青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与戴面具的男人低声交谈,沈影帝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被人随手拂去的落叶,一文不值。
“没钥匙了。”白三宅无奈摊手,“所以安老师能收留我一晚吗?”
“好呀。”安老师笑眯眯的,他看了看自己钥匙上贴着的门牌号,204,而许小绘与杨静的房间则是103。
在上个蔷薇庄园的副本里,许小绘头两晚都直接睡过去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都没碰到,至于青藤机场那次更是索性躺赢,安然觉得女助理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于是道了声晚安后,便与白三宅往二楼走去。
经过沈默身边,一只手拉住了他。
一个萝卜一个坑,众玩家没多久便找好了各自合住的室友,最终与沈影帝分配到同一间房的是马伟奇。
安然想起之前沈默“想要通关就难免会有牺牲”,“我和他不一样”的言论,只能说命运真的很奇妙。
“你喜欢他?”抓着青年胳膊的手很用力,“那个面具男!”
安然皱了皱眉,淡淡道:“这好像不关沈先生的事。”
“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吗?”沈默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一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变得扭曲,“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就喜欢他?”
沈默被嫉妒,挫败和求而不得冲昏了头脑,他有钱有颜有名有利,想要什么样的情人得不到?
可就是安然,无论现实还是游戏,无论他明里暗里如何示好,对方就是无动于衷,就是对他不屑一顾。
“安然,安影帝,想不到你居然这么随便……”
沈默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向后撞到墙上,发出砰的巨响,然后缓缓滑落在地,金丝边眼镜歪到一边,嘴角破了,溢出一缕鲜血。
“啊,不好意思,我下手重了,可是他说话真的好难听。”白三宅烦恼地说。
安然:……
许小绘:……
“走吧。”安然无所谓地耸耸肩。
204是楼梯上来右手边第一间,里面的布置相当简陋,甚至比不过疤脸男的住处,没有客厅厨房,只有一个卧室和小卫生间。
好在唯一的那张床不是狭窄的单人行军床,而是一米五的木板床,但对两个成年男性而言,还是略显局促了一些,另外床对面的矮柜上居然摆着一台大屁股的彩色电视机,作为00后的安影帝第一次见到这种老式电视倍感新奇,可惜出租屋里没接有线信号,打开全是雪花。
“喵。”
一道黄白黑三色相间的影子在安然关门前从缝隙里溜了进去。
“你怎么也跟来了?”安然蹲下/身,摸摸三花猫圆乎乎的脑袋。
“喵。”三花猫叫了一声以示回应。
白三宅将薄薄的被子抖开,顿时一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儿四散开来,安然嫌弃地后退两步,离得远远的:“太脏了,反正天气热,晚上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
说完他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感觉一股绿头苍蝇的屎味,皱眉道:“我先去洗个澡。”
和上个副本比起来,幸福公寓的条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卫生间小得几乎转不开身,安然草草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白三宅正在看他从402拿来的那个本子,脚边蹲坐着三花猫,毛绒绒的尾巴搭在前爪上,耳朵尖时不时抖一下。
402卧室写字台的抽屉是上了锁的,当时安然用万/能/钥匙开到一半儿被许小绘打断,后来去找床单又想起这茬,就继续把锁开了,结果发现里面有本硬壳的笔记本。
“这好像是本日记。”白三宅指节轻轻扣了扣的其中一页。
安然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7月4日,晴,终于放暑假了,要开始赚钱了!]
[7月6日,阴,我好像搬进了一栋奇怪的公寓,昨天半夜似乎听到有猫在叫,特别凄惨,我问房东怎么回事,她说是野猫叫春,可现在不是已经夏天了吗?]
[7月7日,晴,小孩子都是恶魔吧?她根本不愿意学习,还趁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躲起来,我差点以为她不见了!吓死我了,我不想教了!!]
安然与白三宅对视一眼,从日记的内容看,402的那位女版弗兰肯斯坦应该是一名大学生,她找了份家教的暑期兼职,至于家教的对象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而402租户7月5日晚上听到的猫叫,应该是303的疤脸男正在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7月8日,雷阵雨,我决定上去找她的父母聊聊。]
[7月9日,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忽然觉得小孩也挺可怜的……]
上去找她的父母聊聊……
安然细白的手指在这一行上轻轻划过。
四楼上去只有五楼,所以剩下那户504里住的是小女孩一家子,可那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又是什么意思?
安然和白三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7月10日,阴,有人在偷窥我!我把这事告诉了房东,但她说不可能,幸福公寓里住的都是正经人,一定是我的错觉……]
[7月11日,晴,今天从外面回来,结果看见门口放着一大束玫瑰花!天呐,这是谁送的?简直太意外了!]
[7月13日,晴,今天早上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盒巧克力,是谁?]
[7月14日,晴,那孩子这几天比较乖,会认真做作业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7月15日,雷阵雨,真的有人在偷窥我,不是错觉!是那个送我玫瑰花和巧克力的人吗?他是不是暗恋我?我要把他找出来。]
[7月17日,大雨,我找到他了,可是我不喜欢他,我拒绝了他。]
[7月18日,暴雨,他在往猫眼里看。]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是大片的空白。
“402的租户很可能在7月18日之后死了。”安然托着下巴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据谷小米所说公寓二楼的201里堆满了快递盒,姑且可以认为201的租户大概率是个快递员,三楼的301里住的是那个独居的猥琐男,303的疤脸男有虐待动物的怪癖,兼职家教的女大学生住在四楼的402,五楼住着红裙子小女孩一家,哦对,还有房东邓婆婆,这些人和‘门’又有什么关联?
虽然这两天一直忙着替NPC收租,但安然并没有忘记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通关副本。
和前两个副本相比,幸福公寓里的重要NPC似乎有些太多了,线索又杂又乱……
“明天早上去504看看,今晚早点睡吧。”白三宅放下日记起身走向卫生间,安然打了个哈欠,他确实困了,尽管还不到平时睡觉的时间,估计又是游戏的特殊设定,于是点点头。
白三宅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安然已经睡着了,略显单薄的身形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只占据了小半片床铺,漂亮的瑞凤眼闭起来,掩去醒着时的多情与狡黠,显得乖巧又无害。
*
六角形的雪花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渐渐被屋内的热度融化,变成一小滩晶莹的水,顺着重力的指引缓缓下滑。
夜已经深了,福利院的儿童宿舍里男孩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冷,嘴唇冻得发白。
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可是他冷得睡不着。
男孩披着被子跳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对面的小床边,低声唤道:“屿哥,屿哥。”
床上的少年睁开朦胧的睡眼,沙哑着嗓子问:“小然?怎么了?”
“屿哥,我冷。”男孩委屈巴巴。
少年摸了摸他的脸颊,发现果然冰凉凉的,赶紧将被子掀起一道缺口,男孩踢掉鞋子,热烘烘的被褥带着少年身上好闻的皂角香把他整个包裹起来。
男孩凉得跟个冰坨一样,少年冷不防被他冰到,假装生气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坏蛋。”
小坏蛋耍赖似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安然被推醒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迷迷瞪瞪地喊了声屿哥,推他的那个人动作倏地僵住,而这时安然脑子一个激灵,也彻底清醒过来,正对上一张熟悉的小猪佩奇面具。
“嘘。”白三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然没再说话,屏息凝神,只听见外面传来砰砰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是一种有节奏的律动,仿佛门外有颗巨大的心脏在自由搏击。
很快这律动声里夹杂上了另一个声音,咔咔啦啦,像指甲或者其他尖锐物在刮擦门板。
窗外有月光投射进来,出租屋里并非完全黑暗,安然视线越过白三宅的肩膀望向进户门。
从蔷薇庄园出来后,他的五感似乎被进一步加强了,即便在如此微弱的光线下,也能将两米开外的门板看得一清二楚。
黑乎乎的进户门上,猫眼轻轻转动了一下,然后就被人从外面用什么东西顶着一点一点突出来。
一厘米,两厘米……
安然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直冒冷汗。
啪嗒。
一个小小的圆柱状物体掉落在地,与此同时,一双温热干燥的手覆上安然的眼睛。
门外的巨大心跳声骤然停止,转而换成了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仿若响在青年耳边,一道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穿过猫眼洞,宛如蛰伏在阴暗潮湿地里的毒蛇,一寸寸舔舐着出租屋内的一切,冰冷而粘腻。
安然感觉自己快恶心吐了,放在胸前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就在这时,只听——
“喵。”
三花猫从椅子上跳下来,两只前爪在地板上挠出几道深深的抓痕,脊背高高拱起,警惕地盯着进户门的方向。
倏地,那目光顿住了。
“喵。”
三花猫又威胁意味十足地叫了一声。
目光飞速从猫眼洞口撤回,下一秒,呼吸声也听不见了,门外的那个东西走了。
安然轻轻呼出口气,睫毛像蝴蝶翅膀扇过白三宅的掌心,有些痒,然后青年便感觉放在自己眼睛处的手移开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偷窥者。”
白三宅点了点头。
[有人在偷窥我!]
这是女大学生日记里的原话,想不到让他们也体验了一回,说实话,那感觉并不好受。
危机解除,松懈下来的安然这才注意到他与白三宅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近过了头,安然整个脑袋都埋在对方的胸膛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男人光洁的下巴和突起的喉结,他下意识往后一仰,然而出租屋的木板床实在太窄了,于是安影帝毫不意外地从边沿滚了下去。
安然:……
白三宅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在落地前把他重新捞回床上……,啊不,怀里,饶是安然脸皮再厚,这会儿亲密无间地贴着人家的胸膛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白三宅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微妙情绪,而是下了床,捡起地上的猫眼,将其重新塞回猫眼洞。
“真的是巧合吗?”安影帝的那点窘迫来得快,去得也快,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视线随着白三宅的动作移动。
“什么?”佩奇一下子没跟上青年的思路。
“我是说这次我俩又在同一个副本是巧合吗?”安然嘴角微弯,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的背影。
许小绘因为一直跟在他身边,两人同时遇上危险,会进入相同的副本不奇怪,但安然和白三宅现实中并无交集,一次两次相遇可以说是巧合,再多就说不过去了。
半晌,男人转过身,轻咳:“不是,我用了组队道具。”
安然秀气的眉毛一扬,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好听对方解释为什么一言不合就组队?
白三宅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诚恳道:“安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安全帽。”
为了能和自家偶像进相同的副本,佩奇操碎了心。
安老师:……
我信你个鬼!
经过前两次副本的接触,安然大概知道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还厉害,于是没好气地挥挥手,算了,爱说不说,话题重新转回到门外之人身上。
“你觉得他是谁?”
白三宅略一思忖,回答:“301的那个猥琐男。”
闻言安然似是想起什么,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几张光碟,这些光碟不论封面上人物的姿势还是名字都让白三宅感到分外眼熟和脸红。
安然盘腿坐在床上,打牌似的将光碟一字排开,在一排暧昧的暖黄色封面里挑出两张空白的,然后趿拉着鞋子哒哒哒跑到大屁股彩电跟前,打开底下的DVD播放机,将其中一张塞了进去。
“……¥%¥#*”
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夹杂着爱的鼓掌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响起,白三宅瞬间脸都绿了。
安然也有些意外,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光碟,漂亮的瑞凤眼里满是无辜:“放错了。”
白三宅:……
第46章 幸福公寓(6)
安然将那张不正经的碟拿出来, 把剩下的另一张放进播放机里。
这次没有奇怪的声音,也不像之前的那样高清无马,相反画面十分模糊, 可以看出拍摄者的水平挺业余的, 镜头一直在晃, 有个人躺在床上睡觉,但因为被半开的卧室门挡住所以只能看到盖着薄毯的下半身。
画面上下移动, 似乎在寻找角度, 可惜始终不能拍到对方的正脸,不一会儿屏幕变黑中断,然后是一小段黑屏,大约等了几秒画面重新亮起,一个纤细的人影在来回走动,镜头上移, 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 赫然是四楼女大学生变成弗兰肯斯坦前的模样。
看来偷窥者确实是301的猥琐男没错了,他不仅偷窥, 还把人家的一举一动录下来,可以说相当变态了。
猜想得到证实, 安然兴致缺缺地打算把电视关了。
“等等。”白三宅忽然出声。
安然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男人目光依旧停留在彩色电视机上, 锋利的眉梢微微蹙起。
又是一段黑屏,紧接着屏幕中出现了一条粗壮的手臂正死死掐着某个人的脖子, 这个画面十分短暂,几乎是一闪而过, 然后整段视频就彻底结束了。
安然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截脖子的影像,他轻轻啧了一声:“有点意思。”
*
第二天两人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门外站着许小绘, 女助理惨白的脸色在见到满地的动作片光碟后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安然坐在床上睡眼惺忪,T恤领口大开,半个白生生的肩膀露在外面,来开门的白三宅注意到许小绘的目光,扭头将青年的领口往上提了提,女助理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
“出什么事了?”安然打了个哈欠。
许小绘回过神,端正了表情道:“程哲死了。”
安然的哈欠打到一半,又被憋了回去,淡淡回了个“哦”,似乎并不意外。
凌萱的死对程哲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从402出来后他便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如果放在现实世界也就多释放点负能量罢了,但在副本里却可能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昨晚和程哲住一个房间的是谁?”安然忽然问。
“是戴珊。”见安然挑了挑眉,许小绘解释道,“活着的十名玩家,七男三女,邓婆婆又要求两人一间,就有一男一女落了单。”
程哲的房间在三楼,304,安然过去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也包括沈默,不知道是不是被白三宅的那一拳教做了人,沈影帝一改从前的深情款款,脸沉得像锅底,看起来反而正常了许多。
对沈默这个人安然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有多厌恶,只要别舞到他面前来,安然就当他是空气,毕竟在生死面前,肤浅的情意显得那般无足轻重,没有意义。
304内的面积比安然他们的那间要大一些,有个客厅,此时程哲就仰面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容因为惊恐而极度扭曲,让安然不禁想到一幅世界名画。
“安老师!”谷小米兴奋地朝他挥手打招呼,哪怕在恐怖如斯的游戏世界,少年也依旧元气满满。
他被保护得很好。
安然目光转向气质沉郁的谷临渊,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略点了下头低声道:“我刚刚检查过了,程哲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也不像中毒,他应该是被吓死的。”
被吓死……
安然想起昨晚通过猫眼偷窥的那道目光,他绕过尸体,看向缩在人群里的戴珊,后者一张脸惨白如纸,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裤缝,看起来非常不安。
“戴小姐好像很紧张。”安然的语气十分温和,但语调却莫名曲折,似乎另有深意。
“我,我没有。”戴珊的脸更白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关我的事,我当时在睡觉,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安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戴小姐昨晚睡的卧室吧?”
“那又怎么样?”戴珊不敢与那双漂亮多情,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
“卧室门上有很多新鲜的抓痕哦。”安然的声音轻柔,却仿佛一把铁锤重重砸进戴珊的心里,“我想程哲昨晚求救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吧,连指甲都快挠下来了,可惜戴小姐铁石心肠,为了自保,连闺蜜都能关在门外任她被怪物残忍杀害,更何况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你胡说,我没有!”戴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顿时变得尖利。
安然眼底闪过一丝轻嘲,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前天晚上的死亡陷阱其实很容易规避,不论是没人住的出租屋还是盥洗室,只要找到一个相对封闭的室内空间,躲起来就可以了,但因为你突然想上厕所,又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拉上了好朋友范雯雯……”
时间倒退回范雯雯死的前一刻。
戴珊走进公共卫生间,幸福公寓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蹲式便器上积了厚厚的尿渍,地砖又旧又脏,还碎了几块,她嫌弃地捏着鼻子抱怨道:“什么破公寓,倒贴给我五百块我也不住。”
范雯雯紧张地看了看黑漆漆的走廊,低声安慰:“等出去就好了,珊珊你快一点,咱们早些回盥洗室,我总觉得浑身毛刺刺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看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戴珊自己也害怕,迅速解决完生理问题,然而就在她准备洗手的时候,外面传来范雯雯惊恐的尖叫。
戴珊顿时一惊,待反应过来,双手已经快过大脑地将虚掩的厕所门拉上了插销。
范雯雯的尖叫很快变成了惨叫,她还在喊着戴珊的名字,染血的手掌一下下用力拍打着厕所门。
恐惧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戴珊彻底笼罩,她捂住耳朵,牙齿打颤,直到范雯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消失。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戴珊猛地抬起头大声道,似乎这样就能说服安然,说服其他玩家。
可是,她能说服自己吗?
当昨晚程哲用指甲抓挠卧室门板的时候,戴珊差点以为是范雯雯回来了,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躲进出租屋潮湿发霉的被窝里瑟瑟发抖,甚至不知道外面求救的人与副本里杀人的怪物比起来,哪一个更可怕!
安然没再看面无人色的戴珊,而是从地上捡起一个眼熟的圆柱状物体,将它塞回进户门的猫眼洞里,然后双手插兜,走出了出租屋。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小绘跟在他身后一头雾水。
“小绘姐,你没听到动静吗?”谷小米奇怪。
“什么?”许小绘更迷茫了。
谷小米将半夜有人偷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总体而言和安然他们遇到的差不多,只不过双胞胎的房间里没有猫,所以那怪物在门口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那感觉瘆人极了,小绘姐你居然还睡得着?”谷小米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睡眠质量一向挺不错的……”许小绘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不远处的杨静听到几人对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昨晚被猫眼转动的声音惊醒,忍着害怕拼命推许小绘,结果这位姐姐毫无反应,还打起了轻快的小呼噜。
安然幽幽叹了口气,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这个助理是当真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所以程哲很可能看到了那个通过猫眼洞偷窥的东西?”许小绘想到程哲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死状,忍不住搓搓脸让自己冷静点,“可什么样的怪物能把人活活吓死啊?”
这话没人接,因为谁也没见过那怪物,许小绘扭头看了眼萎顿在地的戴珊,心情复杂:“那怪物如此可怕,范雯雯被杀的时候一定很恐惧。”
许小绘原本只是有感而发,谁知安然却摇了摇头:“不对。”
“什么?”女助理愣住。
“因为吓死程哲和杀死范雯雯的并不是同一个东西。”白三宅修长的指尖托了托脸上的面具,淡淡道。
许小绘:?
“夜晚在走廊里游荡的怪物有两个,一个行为鬼祟,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窥视着公寓楼内租户们的一举一动;而另一个性情残暴,喜欢将尸体切碎后装进纸箱里放到其他租户的门口。”
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他们像夜间巡逻的保安,在邓婆婆的公寓里轮流值班,把玩家们当成猎物肆意捕杀。前者是住在301里的猥琐男,至于后者,碎尸装箱再送货上门,这服务可太像某种职业了。”
谷临渊抿了抿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快递员。”
和猥琐男一样,快递员居住的201号出租屋内空无一人,也并不凶险,只有满室的纸箱子堆得到处都是,双胞胎在进副本的第一天就造访过了。
“我想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杀死四楼女大学生的应该也是他。”安然简单讲了402发现的那本日记内容,女大学生死后之所以会以那样一副尊容示人,应该也是因为被碎尸的缘故。
外头艳阳高照,许小绘却仿佛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猥琐的偷窥狂,杀人分尸的快递员,虐杀动物的疤脸男,女版弗兰肯斯坦,还有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幸福公寓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是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安然微微眯起眼,或许只要解开这个谜团,副本的“门”就会出现了……
公寓一楼101内,邓婆婆坐在八仙桌旁,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规整地在脑后梳成一个小圆髻,覆满白翳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玩家们,向下耷拉的嘴角动了动,冷漠道:“最后一天了,傍晚六点前收足一千块,你们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否则……”
邓婆婆依旧没把话说完,只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安然忍不住蹙起眉,这时玩家中有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婆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这公寓楼里一共也就住了五户人家,按照每户五百的房租,撑死了也就两千五,咱们上哪儿给您弄这最后的一千块钱啊?”
说话的是马伟奇,这问题从进副本开始就一直缠绕在众人心头挥之不去,眼看通关期限临近,马伟奇着急了。
“我说一千就是一千,不要为你们的无能找借口!”邓婆婆丢下这句话,再不看玩家们一眼,掀起布帘,一瘸一拐地走进里间。
玩家们的脸色顿时都变得无比难看。
“不管怎么样先去把504的房租收了吧。”安然摆摆手,脚步一转,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出了101。
“喵。”
三花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亲热地绕着他的裤脚转圈圈,安然不由失笑:“你也想去呀?”
“喵。”三花猫又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
就这样,九人一猫一起上了五楼。
504的防盗门和进户门统统关着,马伟奇主动上前敲门,安然几人昨天下午便来过,当时里面并没有回应,所以这次也没抱太大希望,青年沿着回字形走廊心不在焉地踱步,视线落入一楼的天井。
邓婆婆终于从那个狭小阴暗的出租屋里出来了,一瘸一拐地搬了把躺椅坐在树荫下乘凉,从安然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略显稀疏的发顶和干枯苍老的手背,莫名有种脱离了副本的真实感。
安然收回目光,一转头,背后是503室,五楼只住了504一户人家,其余房间防盗门上的灰厚得能写字,503的也不例外……
安然大略扫了一眼,隐约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昨天敲不开的504内探出一颗中年人的脑袋。
马伟奇本来都快放弃了,拍门的手悬在空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许小绘机灵地开口道:“你好,我们是来收房租的。”
“房租啊……”中年人穿着成套的家居服,似乎没睡醒,反应了几秒才道,“等等啊。”
说完就要重新把门关上,被安然眼疾手快地用膝盖抵住,安影帝一手撑着金属栅栏,匪气十足地问:“靓仔,介意我们去你家里坐坐吗?”
“坐……坐?”中年人面有迟疑之色,安然适时歪了歪头,露出身后的八人一猫,“坐,坐!”
中年人擦擦额角冒出来的汗,打开防盗门,将玩家们让了进去。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拿钱。”中年人长相普通,模样老实憨厚,仿佛被生活压弯了似的微微弓着腰,有些驼背。
马伟奇似是不敢相信这NPC居然如此好说话,和杨静两人悄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卧室门口才站住。
安然的视线在出租屋里扫了一圈,504的布局和疤脸男的303很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却比后者的要有人情味的多,小圆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隔夜菜,墙壁上有小孩子乱七八糟的蜡笔涂鸦。
安然走到电视柜前,拿起上面的一个小相框,照片里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爸妈中间笑得一脸灿烂,夫妻两看起来也非常恩爱,504里的一切似乎都相当正常,甚至可以说正常过了头,但安然却没忘记女大学生日记里是怎么描述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
这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褒义,而且还有……
安然嘴角微抿,挑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就在这时中年人从卧室里出来了,他为难地抓抓乱蓬蓬的头发,讷讷道:“那个,我们家钱都是我老婆管的,我不知道放在哪儿。”
“你老婆呢?”许小绘顺嘴问。
“我老婆前几天带着小敏回娘家去了。”中年人垂头丧气,看起来越发像个没什么主见的普通已婚男。
“小敏?”谷小米勾着他哥的肩膀,一双杏仁眼睁得圆溜溜的。
“小敏是我女儿,今年四岁了,刚上幼儿园。”提起自己的孩子,中年人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却让在场众人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许小绘脖子仿佛被卡住了似的,一格一格艰难地转向安然,用口型无声问:“四岁?”
四岁……
在402里和他们玩捉迷藏的红裙子小女孩明明有七八岁,而且已经上小学了……
出租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安然盯着中年人那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忽然笑道:“她们回娘家了,你呢?你怎么不跟去?”
“跟……跟去?”中年人一愣,然后摇摇头,“不行。我和我老婆吵架了。”
“吵架?”安然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循循善诱,就像一名最专业的心理医生,牵引着对方顺着他的思路一步步往下走,“为什么啊?”
“为什么?”中年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我们为什么吵架?”
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吵架呢?
中年人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简短的三个字仿佛成了一道魔咒在504的客厅里反复回荡,与此同时,中年人平庸的长相开始发生可怕的变化,颅骨变形破碎,露出红红白白的脑浆,蛆虫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在他的眼窝里钻进钻出,显得极为骇人。
“我想起来了。”烂得只剩下一半儿的颌骨上下移动,声音喑哑破碎,“我想起我们吵架的原因了。”
“哎哟我去!”谷小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彪了句粗口,跟树袋熊似的抱住他哥的胳膊瑟瑟发抖,“有这技术,咋不去学变脸呢?”
中年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玩家们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后退,安然也忍不住躲到了白三宅身后,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太恶心了,即便如此安影帝还要继续在刀尖上跳舞,踮起脚,越过白三宅的肩头问NPC:“什么原因?”
一听这问题中年人身上的黑气霎时加重了几分,声音也跟接触不良似的变得断断续续:“婊/子,不要脸的臭婊/子!趁我不在……偷偷和别的男人私会!我质问她……还不承认,说要带小敏回娘家……可我怎么能让那样的贱人再教坏我的女儿……”
安然眉毛一扬:“所以你就杀了她?”
“杀?杀了她?”许小绘愕然。
安然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顶在指尖灵巧地转了转:“301的猥琐男热衷于窥探邻居们的隐私,像一只无孔不入的蟑螂在幸福公寓里流窜,他还喜欢拍长得好看的女性,小林老师,包括你的妻子都是他拍摄的对象,所以无意间记录了你将她杀死的一幕。”
安然原本以为视频里被掐死的是402的女大学生小林,但画面中的那截脖子上有一粒绿豆大的黑痣,他记得女版弗兰肯斯坦的脖子上并没有这样的黑痣,一直到他看见504电视柜上的那张相片。
中年人似乎被愤怒完全吞噬了理智,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黑气越来越浓,彻底包裹住全身,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外面明明还是白天,504内却一下子暗了下来,气氛压抑又阴沉,察觉出不对,马伟奇第一反应就是想跑,虽说没收到租金邓婆婆那里无法交代,但眼下这个BOSS显然也不是他们这些玩家能对付的。
然而马伟奇刚迈开腿,就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了,极致的疼痛瞬间袭上大脑皮层,颈骨发出瘆人的咯咯声,马伟奇剧烈挣扎,却只是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其余众人眼睁睁看着马伟奇很快没了气息,而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杨静吓得失声尖叫,许小绘立即去捂她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中年人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两名女玩家,后者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这BOSS的速度和力量实在惊人,她们根本不可能躲开。
事实也确实如此,下一秒中年人带着零碎皮肉的骨爪一边一个抚上了两人的脖颈,阴冷的触感让许小绘心下一凉,完了,芭比Q了。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传来安然冷静的声音:“你女儿呢?”
似乎是被女儿两个字触动,中年人原本用力收紧的五指忽然顿住了:“女儿……,小……敏。”
“对,小敏,我知道她在哪儿,你不想见她吗?”安然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朝许小绘两人使了个眼色。
“小敏,小敏她在哪儿?我,我找不到我的女儿了……”中年人松开钳住两人的骨爪,身上的黑气也开始一点点消退,他将蛆虫涌动的眼眶转向安然,语气殷切。
许小绘赶紧趁机拉着杨静退到角落里。
安然强忍住恶心,平静道:“她在402,在补习老师那里玩捉迷藏。”
“捉迷藏?对对,小敏最喜欢捉迷藏了,这孩子去小林老师家玩也不说一声。”中年人逐渐恢复成一开始老实巴交的模样,青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整了整身上的家居服,看起来似乎准备出门找女儿。
这时人群里有人嘀咕:“402?是被快递员杀死的那个女大学生家吗?”
说话的是戴珊,安然眉毛一扬,程哲死后这妹子游魂似的坠在人群末尾,想不到知道得还不少。
她声音压得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在讲什么,众人起初都没在意,然而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中年人脸色却瞬间变了,于此同时成股的黑气再次从他身上涌出来,而且比之前的浓郁百倍,很快充斥了整个504,出租屋内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谷小米惊呆了,“不是已经安抚住了吗?”
安然微微眯起眼,异于常人的五感让他隐约分辨出客厅中央有一团阴影的轮廓,而此时这团阴影正在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取住众人的心脏,安然的大脑依旧冷静,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麻痹。
小小的三花猫挡在他面前,脊背高高拱起,浑身的毛炸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最后一天了,504的这个BOSS果然比之前遇到的那些都要厉害,安然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左手中指上的蔷薇花指环便开始发烫,几乎到了要将他灼伤的地步。
然而下一秒安然感觉耳畔空气浮动,带起一缕发丝,一道比阴影更深的黑芒烙印在视网膜上,那黑芒宛如锐利的光束划破几近凝滞的雾气,斜斜斩下!
渐渐逼近的阴影发出凄厉的嚎叫,几欲震破鼓膜,随后化作无数碎片淡化消失。
504里重新亮堂起来,玩家们还处于恐惧带来的余悸中,丝毫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有谷临渊若有所思地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但他也不确定。
“刚才……是怎么回事?”杨静按着胸口,有些懵。
“是不是谁用了道具啊?”谷小米挠头推测。
道具?
沈默听到这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想起他通关副本太多,记不清了的狂妄发言,当时还以为这家伙是在安然面前吹牛,现在看来……
不,不可能是真的!
沈影帝额头冒出涔涔汗珠。
安然抬起手,在黑芒出现的瞬间,躁动的指环便重新平静下来,如今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中指上,懒得动弹了。
至于三花猫,炸开的毛还未完全瘪下去,歪着圆乎乎的脑袋,看上去似乎有些迷惑。
安然扭头望向身侧的白三宅,对方的右手干净修长,骨肉匀停,十分好看,能蛊得手控们尖叫的那种,可手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能斩破雾气的黑色利刃,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怎么了?”白三宅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疑惑地问。
“你的那把短刀呢?”安然面上不动声色。
白三宅伸指在空中虚虚一握,一把让他无比眼熟的黑色短刃出现在视野中,安然仔细端详,虽然刀锋都是黑色的,但眼前的短刀和刚才斩杀了中年人的黑芒给他的感觉并不相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片刻后安然忽然轻笑,半开玩笑道:“你也用刀,佩奇,那个一刀崩坏一个副本的第三国度玩家不会就是你吧?”
白三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啊,被你发现了。”
对安然而言,白三宅就跟狂暴后的中年人一样包裹在层层迷雾中,他拥有比自己更敏锐的五感,深不可测的武力阈值,还有刻意隐藏起来的真实身份……如此种种都表明白三宅绝不是普通玩家,安然承认他刚刚的话确实存了试探的意思,但对方承认得如此痛快,反而让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两人隔着一张薄薄的面具对视,白三宅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屈了屈,随后率先移开目光,清冷禁欲地吐出两个字:“房租。”
第47章 幸福公寓(7)
中年人消失的地方躺着一卷花花绿绿的纸钞, 谷临渊捡起来数了数,正好五百块。
“还差五百。”许小绘忧心忡忡,跟土拨鼠似的在504里四处扒拉, 想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钞票。
可惜幸福公寓里的租户和现实世界的年轻人一样, 都没有在家里存放现金的习惯, 玩家们将出租屋翻了个底朝天,除去几个钢镚以外, 一无所获。
许小绘将六个硬币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都快数出花儿来了,安然看不下去,将硬币拿过来随手放进兜里。
“走。”
“去哪儿?”许小绘迷茫。
“503。”
“五楼不是只有504一个租户吗?而且邓婆婆也说幸福公寓统共就住了五户人家。”谷小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表示不理解。
安影帝像个混混头子似的朝白三宅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弟赶快叫门。
白三宅知道他有洁癖,嫌503的防盗门上都是灰,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 然后脊背挺直, 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门,让人怀疑他不是来收租而是来做客的。
安然在心里啧了一声, 连敲个门都是文明人的模样,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能教育出白三宅这样的人物。
——反正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粉丝眼中风流倜傥,多情爱笑的人间富贵花安影帝不过是个自私, 虚伪,又偏执的小人罢了。
安然自嘲地笑了笑, 白三宅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只听身后的许小绘低低惊呼:“门开了!”
503的进户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缕暖黄色的灯光从室内投射到走廊上,和幸福公寓里的其他租户都不同, 503的主人上了年纪,看上去却十分体面,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玳瑁花镜让他看起来非常温和。
“你们是来收房租的吧?”没等玩家们说明来意,老人便主动将一卷纸钞通过防盗门的栅栏递了出来。
许小绘看向安然,见青年点头,才不敢置信地接过来,当场数了数,正好五百,她诧异地压低了声音问:“不是说只有五户人家吗?”
老人闻言笑了:“504的那对小夫妻是我儿子和儿媳,想必邓婆婆把我们算作一家了。”
许小绘想起隔壁丈夫杀害妻子自己也成了怪物的惨剧,再看向老人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同情。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老人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气十分和蔼。
安然垂下眼睑,神情莫辨:“您似乎很久没出过门了。”
老人微微颔首:“我腿脚不便,不好下楼,平日便待在屋里不出去,每天的饭菜都由我儿媳送过来,阿梅是个好姑娘。哎,人老了就成了拖累……”
许小绘闻言不由面色一白,安然却扬起脸朝老人微微笑道:“老人家不要想太多,子女孝顺是您老的福气。既然已经收到了房租,我们就不打搅了。”
安然说完,轻轻拍了拍把自己炸成一个球的三花猫,几人在老人的目送下离开了五楼。
“想不到那样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也已经死了。”许小绘内心五味杂陈。
504的夫妻死后,没人再为老人送饭,等待他的便只有一个结局。
“好在我们成功收齐了一千块钱,完成了邓婆婆的任务,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通关了?”杨静满怀希望地偏头问许小绘,女助理看了眼低头沉思的安然,含混道,“大概吧。”
——从他们经历的前两个副本来看,那道通往现实世界的“门”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出现。
邓婆婆还在树荫下乘凉,听见动静立刻望了过来,布满白翳的眼珠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人觉得可怕:“房租都收到了吗?”
许小绘将两卷纸钞放到躺椅边的小板凳上,然后飞快退了回去。
邓婆婆慢悠悠地点数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想不到你们真的完成了任务。”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从504出来后便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戴珊终于忍不住开口,眼角余光下意识瞟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公寓大门。
“走?”一听这话,邓婆婆忽然笑了,“既然你们这么能干,不如就别走了,留下来当婆婆的好帮手罢!”!
“艹,老婆子得寸进尺!”许小绘气得脸都红了,甚至忘记了害怕。
谷临渊将自家弟弟往身后塞了塞,一脸凝重:“小心,这NPC不对劲。”
话音刚落,只见邓婆婆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一直裂到了耳朵根,露出满口黑黄的烂牙,粘腻的涎水从她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来,看上去就像一头年迈的人形怪兽。
众人不由大惊,戴珊尖叫一声,快步跑向公寓大门,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捶打,那门仿佛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这副本怎么回事?收不到房租会激怒NPC,收到了也会触发死亡陷阱,到底要如何才能通关?”谷小米扒着他哥的胳膊,紧张得直咬手指,把修剪得齐整的十个指甲咬得跟狗啃过似的,被谷临渊轻轻拍了一下,讪讪地缩了回去。
自打进入游戏以后许小绘就迷之相信安然,一直把他当成人形外挂,眼下变故陡生,自家艺人却没半点动静,忍不住喊道:“小然哥?”
安然的目光停在躺椅边的小板凳上,那里放着那两卷纸钞。
一千块,对身价过亿的安影帝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没有其他工作的邓婆婆来说却是每个月三分之一的收入了。
然而对方就只是随手将它丢在一旁,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数了数,之后便再没多给一点关注了。
所以邓婆婆让他们去收租的真实目的或许并不是为了钱……
“婆婆,您的孙子邓佳明真的去乡下过暑假了吗?”安然漂亮的瑞凤眼微微眯起,视线牢牢锁住在狂暴边缘徘徊的BOSS。
众人闻言顿时一怔,不明白他这时候提一个无关紧要,甚至只出现在对话里的NPC做什么。
然而邓婆婆的脸色却倏地变了,枯瘦的手掌抱住自己的脑袋,张着血盆大口高声哀嚎:“佳明,我的佳明啊!”
许小绘见状不由瞠目结舌:“邓婆婆的孙子不,不会也死了吧?!”
“邓佳明应该还在上小学,无缘无故的谁会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谷小米急得抓耳挠腮,“小敏的死纯属意外,邓佳明不会也喜欢玩捉迷藏吧?”
他哥谷临渊摇摇头,沉声道:“从邓婆婆的反应来看,邓佳明的死大概率就是这副本的核心谜团了,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说话间,邓婆婆的形貌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指甲暴长,脸上皮肉扑簌簌往下掉,看上去就跟烂了好几个月似的,于此同时,原本还大亮的天光瞬间暗淡下来,从白天变成了夜晚。
邓婆婆作为幸福公寓的主人,狂暴后能够操控副本内的时间并不奇怪,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然眼中的疑惑转瞬即逝,因为他很快便知道原因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回字形走廊的东西两侧同时响起,听在众人耳中分外熟悉。
——是快递员和猥琐男那两个夜间值班的“保安”!
“上楼,躲起来!”安然大喊一声,所有人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往楼梯上跑。
防盗门能够阻隔快递员,而猥琐男只要不与之对视就可以了!
303,402,504三个地方的小BOSS已经被打败,成了副本里的临时安全屋,谷临渊利落地拉开303的防盗门,谷小米,杨静,许小绘和沈默立即蹿了进去,安然却继续往四楼跑。
“小然哥!”许小绘惊得声音都劈了叉,“你干什么?!”
“不用管我。”安然摆摆手,留给他们一个无情的背影。
沈默眼神复杂,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他以为青年是漂亮的金丝雀,适合圈养在精美的笼子里,只给他一个人唱婉转的歌,然而事实上,对方确实漂亮,却是一头充满野性,无法掌控的小豹子,在生死的丛林里跑得极快,快到他根本无法追赶。
安然并不知道沈影帝丰富的内心活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距离第三天彻底过去还剩不到六个小时,在出租屋里躲起来确实能够规避快递员和猥琐男,但邓婆婆有整栋公寓楼的备用钥匙,两扇薄薄的门板根本拦不住她,所以必须有人将其引开,而且最重要的是“门”,他们还没找到“门,”还没解开邓佳明死亡的谜团!
安然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就感觉有哪里不对,扭头对上一个熟悉的小猪佩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跟来了?”
白三宅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诚恳道:“没注意,光顾着跑了,一不留神就跑过头了。”
安然:……
我信你个鬼!
看着近在咫尺的粉色吹风筒小猪,安然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陌生而奇怪的情绪,他暗暗吸了口气,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怪异感觉强压下去,远处传来快递员紧追不舍的脚步。
安然从楼梯扶手的空隙里望下去,将小BOSS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大晴天的,对方穿着一件黑色雨衣,宽大的兜帽遮住了眼睛,手上锋利的柴刀在月光下闪着雪亮的寒光。
于此同时,另一边猥琐男粗重的喘息声逐渐逼近,安然低垂下眼眸,余光瞥见走廊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
两面夹击,情况对他们非常不利!
铮——
黑色短刃从白三宅手中飞旋而出,吻上影子主人的脖颈。
安然心中一惊,猥琐男的必杀点在于他的眼睛,因此白三宅无法用视觉捕捉攻击对象,情急之下只能从影子判断对方的位置和身形,跟盲狙差不多。
但他成功了。
地上的影子随着主人的身首分离变成细密的两半,白三宅趁机拉着安然穿过走廊,飞速上了五楼。
安然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知道答案了?”白三宅极具个人特色的声音在一片晦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安然嗯了一声,抬脚用力踹上503的防盗门,金属栅栏发出沉重刺耳的哗哗声。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安然又是一脚,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出来啊,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家!”
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受不了某人的聒噪,503紧闭的进户门从内打开,门后是老人温和而无奈的面孔。
老人坐在轮椅上,穿戴整齐,似乎对安然的再一次出现并不意外,他幽幽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说完打开防盗门,调转轮椅,示意两人进来。
503内的空间很小,是安然在幸福公寓里见过最小的出租屋,它没有客厅,没有厨房,也没有卫生间,只有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卧室,除了一张行军床外,堪堪能放下一个马桶,但老人收拾得非常干净,他手里攥着一块抹布,似乎在给安然两人开门前,还在怡然自得地干着家务。
“地方太小,不能请你们坐下了。”老人语带歉意。
安然望着眼前神色平静的老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还是白三宅开门见山道:“是你杀了邓佳明。”
“何以见得?”老人轻轻拉了拉盖在膝盖上的薄毯,态度温和。
“包括房东邓婆婆在内,幸福公寓里一共住了六户十口人,而这十口人全都死了。
女大学生是被快递员杀死的,小林老师当时正在和小敏玩捉迷藏,可是她死了,再没有人知道衣柜的大抽屉里还藏着一个偷溜出门的小女孩。”
老人一直微蜷的手指缓缓握紧,浑浊的眼睛闭了闭,喃喃自语:“可怜的孩子。”
安然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301里的那个猥琐男到处窥探别人的隐私,他发现了邻居们的秘密,比如同楼层的疤脸男有虐杀动物的癖好,再比如504的丈夫杀害了他的妻子阿梅,而原因竟然是怀疑妻子出轨楼下的快递员。”
安然一开始并不确定阿梅的出轨对象是谁,直到中年人听见戴珊提及快递员后勃然变色,彻底狂暴。
“丈夫杀死妻子后尤不解恨,在愤怒的支配下,冲进201,将那名‘奸夫’一并杀了。冷静下来回到家才发现妻子死了,女儿不见了,男人在无尽的懊悔和绝望中从顶楼坠下,因为接连杀了两个人,所以他的怨气是最重的。”
死后变成的怪物实力也最强,这就是为什么上了五楼后,一直紧紧跟着他们的快递员便再没追过来的原因。
——五楼有他害怕的东西。
安然默默在心里把没说出来的话补充完。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他朝安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安然一直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虽然老人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但毕竟是个深浅莫测的BOSS,他不敢小觑。
“邓婆婆的孙子邓佳明每年都会来幸福公寓过暑假,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是最需要玩伴的时候,正好五楼住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两人很快玩到了一起。
这天邓佳明又来找小伙伴,可惜小敏去小林老师那里补课了,失望的小男孩本打算离开,却听见504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他透过窗户缝隙望进去,恰巧看到小敏的爸爸将妻子杀死的一幕,邓佳明顿时惊呆了,他来不及叫喊出声,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鼻……”
安然漆黑的双眸与老人对视,后者静静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身形也变得佝偻起来,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没错,是我,是我杀了那个孩子。”
因为他也想保护他的孩子……
话音刚落,503的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顶开锁舌的声音,安然不由眉心一跳,是邓婆婆!
果然下一秒,房门被推开,露出NPC烂得乱七八糟的脸孔。
“佳明,我的佳明啊!”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邓婆婆身上冒出来,塌陷的眼窝里黑雾涌动,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走。
安然扭头看向轮椅上的老人,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邓婆婆死了孙子有气也该撒在老爷子身上,跟他们可没关系。
青年鬼鬼祟祟地往后缩,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等两个BOSS打得两败俱伤,“门”一开,他们便能出去了。
安影帝算盘打得噼啪响,然后他就看到503里的老人朝他歉意一笑,随即渐渐化作无数金色光点消失。
安然:……???
这算什么?
因为前因后果都说开了,所以自己把自己超度了吗?
安然呆立在原地,很快他就感觉胳膊被轻轻拉一下,白三宅将他扒拉到自己身后,黑色短刀直指不远处跟支烟囱似的邓婆婆。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在狭小的出租屋内展开,安然突然大声道:“等等,你难道不想找到你孙子吗?”
邓婆婆就算变成怪物也要守在公寓楼里,不是为了那每个月三千块钱的房租,而是因为她不知道孙子邓佳明的死因,更没有找到对方的……尸体。
果然此话一出,邓婆婆就像被按了暂停键,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安然,仿佛只要后者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就会立即将他彻底撕碎。
安然目光在503内快速扫视一圈,这屋子简陋得几乎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除了……
他的视线落在行军床靠着的那堵白墙上,上面的腻子比其他地方的要新上几分。
安然双手抵住墙面,使劲推了推,原本应该无比坚实的墙壁稍稍松动,随后只听哗啦一声,塌了半边。
一时间出租屋里尘土飞扬,然而邓婆婆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步履蹒跚地上前几步,两行浑浊的老泪沿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
碎砖瓦砾中半埋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安然不知道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在漆黑的夜里,瞒过所有人独自将一整面墙掏空再重新砌起会有多么困难。他目光微动了动,看向半人不鬼的邓婆婆,后者扑在邓佳明的骸骨上嚎啕大哭,同一时间,楼下紧闭的公寓大门被盛夏的暖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一道缝。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有事!”
门口团团围了一窝人,许小绘嘴上说着不担心,心里却重重松了口气。
戴珊脸色无比难看,似乎想立刻离开副本,却被斜靠在门柱上的沈默拦住了去路:“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抢先的。”
戴珊看看他又看看其余人,隐约明白了什么,忌惮地缩回角落里。
“安老师,等出去了能给我一张你的签名照吗?”活泼了一整个副本的谷小米难得扭捏起来。
“行呀,你把邮寄地址给小绘。”安影帝可以说相当宠粉了。
“安老师,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杨静红着脸小声道。
“行,也给你寄。”安老师豪爽地一挥手,然后笑眯眯地看向白三宅:“佩奇你要嘛?”
他记得某人说过是安全帽来着。
佩奇一愣,片刻后才垂眸道,“我住的地方非常偏远,可能寄不到。”
“是吗?”安然粲然一笑,收起随时随试探的小心思,状似浑不在意地将刘海捋到脑后,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纤瘦的背影莫名带了丝赌气的味道。
下一秒,他便听见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寄不到,但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进本的时候请安老师帮忙带一张。”
第48章 幸福公寓(8)
百米长的跨江大桥上, 大货车,公交车和私家车横七竖八地挤成一堆,被拉入副本前安然听见司机小王猛踩刹车发出的尖锐声音,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前面那辆小吉利。
因为惯性, 安然额头重重磕向保姆车的座椅靠背, 却又瞬间被安全带勒了回去,胸腔和肋骨的地方顿时传来一阵钝痛。
“小然哥!”许小绘把自己从安全气囊里挖出来, 第一时间确认后座上的安然是否受伤。
“我没事。”安然定了定神, 下一刻眉心却深深蹙起,许小绘发觉他神情有异,转头一看。
司机小王被卡在方向盘和座位之间,右腿以怪异的姿势往外别着,正无声无息地仰面坐在驾驶位里。
许小绘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王的颈动脉, 感觉到指腹下有力的跳动, 不由重重松了口气。
“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女助理掏出手机拨打120,对面说跨江大桥上的这起连环车祸已经被列为全市第一救援任务, 让他们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 救护车,警车先后到达跨江大桥, 安然透过裂成蛛网的窗玻璃望出去,外面乱糟糟, 闹哄哄的,哭声, 喊声,呻/吟声, 咒骂声,鸣笛声响成一片,还有不怕死的路人围过来看热闹,警察又要封锁现场,又要疏散人群,忙得不可开交,无比混乱的一幕让他想起大地机场的那次爆/炸,明明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却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突如其来的事故打乱了一行人原本的行程,许小绘只好联系真人秀的负责人,告知对方拍摄恐怕又要延期,电话那头的光头导演当场哭了起来,许小绘心有不忍,就听他说:“沈影帝那边也出问题了。”
许小绘一听沈老六,眉毛不由一扬:“怎么?”
光头导演幽幽叹了口气:“据说是在户外寻找表演灵感的时候,被居民楼阳台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了脑袋。小绘妹子啊,你说我这项目好端端的,从准备开拍到现在咋就那么不顺呢?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得,我明天就去城隍庙上柱香……”
许小绘听完,默默看了看支着下巴看江景的安然,心道,您这不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惹上了她家祖宗。
虽然场面很乱,但救援队的效率挺高,不到一个小时,司机小王就被抬上了救护车,安然和许小绘虽然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却也同样被要求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围观人群散去,事故车辆被拖走,原本嘈杂喧嚣的跨江大桥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只留地上几滩触目惊心的深色血迹和围起来的警戒线,诉说着又有多少生命在这一天逝去。
安然做完体检回到住所已经快傍晚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袋之前买的全麦吐司,扫了眼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放进面包机里加热,然后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
每次从副本里出来,重新面对现实都会让安然有种割裂的感觉,大脑告诉他已经安全了,身体却还处于戒备状态,这时候如果有谁从背后轻轻拍他一下,安然毫不怀疑自己会跳起来给对方一顿暴揍。
他想起第一个副本里付伟说自己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和工作,安然的情况虽然没那么严重,却也让他很不爽。
青年轻轻闭上眼,长而直的双腿随意交叠,夕阳的余晖从半阖的窗帘缝隙中洒进来,金红色的光晕仿佛一层温柔的水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面包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空气里浮动着麦子的甜香,安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T恤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被掀起,露出一截白而韧的皮肤,他趿拉着拖鞋,拉开厨房移门。
“喵。”
安然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视线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军绿色的面包机旁端端正正地蹲坐着一只三花猫。
安然眨了眨眼。
“喵。”
三花猫舔舔自己毛绒绒的前爪,见青年一脸震惊的表情,又叫了一声,然后轻巧地从料理台上跃下,走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这确实大大出乎安然的意料了,他蹲下/身,摸摸猫咪圆乎乎的脑袋,又顺手替它挠下巴,小家伙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安然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想到什么轻轻握住三花猫的两只前爪,抬起来看了眼它的腹部,那道几乎贯穿了半个腹腔的狰狞伤口消失不见,圆鼓鼓的小肚子完好无损,被软软的白色绒毛覆盖。
安然心下一松,从橱柜里拿出个小碟子,将刚刚加热好的吐司放了一片上去,推到三花猫面前,小猫嗅了嗅,却没有吃,只乖乖蹲坐在他脚边认真地舔毛做清洁。
安然有些奇怪,他记得在邓婆婆的公寓里,自己剥的玉米粒三花猫明明吃得津津有味……难道是不爱吃吐司?
于是他又煮了个玉米,放凉了照旧剥成一粒一粒的,装在小碟子中,然而这次三花猫连闻都没闻一下,抖抖身上蓬松的毛,跳到安然之前躺过的沙发坐垫上安静地趴了下来。
安然看看将自己盘成一团的小猫若有所思,他试着把三花猫收进隐藏空间,然而大概因为是活物的缘故,和蔷薇指环一样,失败了。
青年摸摸猫咪的脑袋,不进就不进吧,他吃掉碟子里的吐司和玉米,溜溜达达地准备上楼洗澡,三花猫睁开碧绿的眼睛,然后又缓缓闭上了。
安然脱掉在副本里穿了三天的T恤,接着是工装裤,隔着重叠的布料他似乎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安然微怔,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掌心多了颗圆滚滚的玻璃弹珠。
这弹珠看上去应该是邓佳明那个年纪的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外面那圈玻璃质地晶莹,里面有红黄蓝三股扭在一起的芯子,时不时闪过奇异的流彩。
安然将它抛了抛,突然心中一动,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像暗器一样甩了出去。
笃。
弹珠牢牢嵌进墙壁内,留下一个圆形孔隙,安然伸出手,弹珠又再次飞回他的掌心。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当飞镖用挺好使,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功能,青年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将弹珠收进隐藏空间内。
安然洗完澡出来,床头柜上多了个圆滚滚的毛绒团子,他看看紧闭的房门,脸上依旧无比淡定,甚至还贴心地拿了个抱枕,给三花猫垫肚子。
“晚安。”
安然曾经养过一只猫,其实确切来说,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养。
那是一只流浪猫,某天出现在了福利院里,一群狗嫌人厌的小孩子摁着它没轻没重地搓揉,猫咪发出痛苦地哀鸣,被打工回来的季屿看见了。
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跟比老院长还高,那帮半大的臭小子都隐隐有些怕他,瞬间呼啦啦作鸟兽散。
季屿找了点剩饭,十一岁的安然就蹲在旁边看小猫狼吞虎咽,细白的手指微微蜷起,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季屿不由笑了,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到小猫的脊背上,柔软的绒毛扫过男孩的掌心,奇妙的触感让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小猫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却舍不得眼前的食物,大度地任由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人类对着自己惊叹不已。
流浪猫吃完饭就一溜烟地跑了,安然有点失落,季屿告诉他,小猫明天还会来,小小的安然于是等啊等,连晚上睡觉都不老实,在被窝里拱啊拱,问他的屿哥小猫什么时候来。
季屿没有骗他,流浪猫第二天中午果然又来了,安然开开心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忙进忙出准备猫食,并贡献了一个早上省下没吃的水煮蛋。
那之后不论刮风下雨,流浪猫每天都会到福利院蹭吃蹭喝,吃完就走绝不纠缠,这渐渐成了季屿和安然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甚至还给小家伙取了名字,叫蛋卷。
这个朴素又好吃的大名由安然所赐,没办法,彼时的安影帝没上过学,文化课由福利院的义工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教过几节,水平实在有限。
但两人都觉得这名字棒极了,蛋卷和季屿陪伴了安然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一天……
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噪音,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冷气,安然支起身,看向安静趴在抱枕上的三花猫。
“蛋卷。”他轻轻唤了一声。
小猫仿佛听懂了似的抖了抖耳朵。
*
快中午的时候,许小绘来了,女助理简单汇报了一下司机小王的情况:“没什么大碍,就是右腿折了,短时间内估计开不了车,我让人事部给报工伤。”
安然点点头:“我过两天去医院看看他。”
说完又见许小绘从随身包里翻出一叠照片:“安老师答应人家的签名照。”
都是精修过的美图,安然挑了两张,在右下角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他将所有的照片看了一遍,皱眉问:“有没P过的吗?”
许小绘忙着写车祸报告和整理接下去的行程,头也不抬:“星光严禁艺人生图外泄,小然哥要是想要没P过的,我给你用拍立得拍一张?”
其实不仅星光,其他娱乐公司也一样,主要是担心偶像滤镜破碎,虽然对安影帝而言精修图和生图并没什么差别,但规定就是规定,许小绘拿照片的时候也没多想,结果半晌没等来安然的回答,才反应过来奇怪道:“小然哥你要送生图?给谁?”
安然面无表情地把签好名的精修照片递给她:“不给了,一会儿去把这两张寄了吧。”
许小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觉得自家艺人今天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哪儿怪。
“喵。”
突然响起的猫叫吓了许小绘一跳:“哪来的猫?”
蛋卷迈着优雅的小步子,透过楼梯扶手的栏杆与女助理四目相对。
许小绘:!!!
安然熟练地将小三花从头撸到尾。
“所以游戏还送猫?”许小绘觉得这世界越来越玄幻了。
说起猫,许小绘就想到幸福公寓,当时她和其余玩家都躲在303,只有安然和白三宅去了五楼,对两人是如何通关的一无所知。
安然简单讲了进入503后发生的事,许小绘不由深深叹息:“为了保护一个人而杀死另一个人,我想老爷子当时的心情应该非常矛盾,否则也不会一直留在公寓楼里,他大概是在等那个能发现自己秘密的人吧,所以小然哥你解开谜团后,他的心愿便彻底了了。”
“或许。”安然神色平静。
许小绘想了想又问:“303虐猫的那个疤脸男呢?还有301的猥琐偷窥狂,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安然摸摸跳到膝盖上的小猫脑袋,开口道:“还记得小林老师的日记吗?”
402女大学生的那本日记许小绘后来也看过,虽然透露出的信息不少,但她不记得里面有写那两人的死因。
“日记上说小林7月6日晚上听见猫在惨叫,并把这事告诉了房东,结果邓婆婆告诉她是野猫叫春。作为幸福公寓的主人,邓婆婆十有八/九知道303租户的所作所为,而且她自己也养过一只猫。”
放在八仙桌腿边的破瓷碗,以及三花猫在101毫不陌生的表现,不难猜到那只猫就是蛋卷。
许小绘的目光落在小三花身上,有些难以置信:“所以她杀疤脸男是为了给自己的猫报仇?”
“不。”安然摇摇头,“她会杀疤脸男,是因为她以为对方杀了邓佳明。在邓婆婆看来,快递员,猥琐男,女大学生,还有小敏一家,相比起这些人,虐杀动物的疤脸男更像会杀害自己孙子的凶手。
邓婆婆虽然年老,但并不体弱,而且作为房东疤脸男对她并不设防。
“我想她的腿或许就是在和疤脸男的扭打中不小心受伤的。”安然一开始以为邓婆婆瘸腿的设定是游戏为了让玩家们的到来变得合乎逻辑,现在想想,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寓意。
“至于猥琐男。”安然挠挠蛋卷的下巴,漫不经心道,“他会害怕猫叫,不是因为猫本身,而是因为他是被虐猫的人,也就是疤脸男杀死的,所以死后才对猫产生了深重的畏惧心理,而被杀的原因,可能是猥琐男到处偷窥,无意间发现了对方的秘密吧。”
听完安然的解释,许小绘心情复杂,小小一栋公寓楼内,住进了五户人家十口人,就跟电影《无人生还》一样,这十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彼此之间互相残杀,最终谁也没活下来。
“既真实又荒唐。”许小绘搓搓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小然哥你说有没有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个角落,确实存在着一栋幸福公寓,而公寓楼里也确实发生过同样的惨案?”
安然撸猫的动作一顿:“谁知道呢?”
说话间,门铃炸响,惊得还沉浸在副本剧情里的许小绘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倒竖,安然站起身,拉开门,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秀气的眉毛一扬:“邵哥?”
邵倾城左手一只烤鸭,右手五六个打包盒,视线越过安然见到他身后的许小绘,笑道:“啊,小绘也在,少打一盒饭。”
许小绘赶紧狗腿地过来接东西:“没事邵总,我最近正好减肥。”
安然抱着猫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两人把饭菜摆到餐桌上。
“听说你俩和小王昨天出车祸了,怎么样?还好吧?”邵倾城往安然的盒饭里夹了一个烤鸭腿,眼中流露出的关切恰到好处。
“好呀。”安然笑眯眯地啃鸭腿。
“那就好。”邵倾城似乎放了心,又见他吃得香不由笑了,“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去国外出差一段时间,张妈做饭不错,我让她跟着你?”
“谢谢邵哥,不过不用了,我一年在云中也待不了几天,邵哥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张妈放个假。”安然笑得灿烂,露出八颗牙齿。
邵倾城闻言也没勉强,一顿饭吃完便匆匆离开,他下午还有个视频会议。
安然送对方出门,转头瞧见许小绘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安然奇怪。
许小绘神情莫测,欲言又止:“小然哥,邵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虽说老板关心自家摇钱树并不奇怪,但怎么说?许小绘就觉得邵倾城对安然的关心好像有点过了头。
安然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他没骨头似的往沙发上一躺,漂亮的丹凤眼轻阖,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许小绘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就听青年忽然道:“邵总说把我当弟弟。”
许小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安然却不出声了,仿佛刚刚只是梦呓。
*
为了节约公共资源,小王在医院只待了一周,医生就给开了出院证明,安然闲着无聊和许小绘一起去接他。
小汽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路过之前发生车祸的跨江大桥,桥面早已恢复通行,地上干涸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车载广播的主持人还在讨论七天前的那场特大交通事故。
“其实我之前有试着和小王讲游戏的事。”许小绘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冷不丁开口。
安然有些意外,微微侧过头。
“那么大的车祸,我以为他也像我们一样被拉入了副本里,结果我发现舌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说不出口。”
许小绘苦笑:“所以小王没有进游戏,他就是平平常常地经历了一次意外。
“小然哥,你说为什么是我们?”
为什么在死亡边缘一遍遍挣扎的是我们?
车窗外,疾行的江水拍打桥墩,发出哗哗巨响,安然眼眸低垂,淡声道:“我不知道。”
许小绘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怒骂:“狗日的游戏!”
十几分钟后两人抵达医院,谁知在病房里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刑警官?”惊愕过后,安然叫出对方的名字。
“安老师,是你!”刑北洋原本正在和小王谈话,一见到来人,顿时眼睛一亮。
“你在调查跨江大桥的连环车祸?”因为大地机场爆/炸一案,安然对这名年轻警察的印象挺深。
刑北洋没有隐瞒,这起事故因为牵涉到的人员太多,警方的工作量不小,他之前已经来过一趟,这是第二次了。
安然见状便不再打扰,和许小绘下楼办理出院手续,结果没多久,刑北洋就追上来了。
许小绘看他一副明显有话要说的模样,十分机灵地自己去了一楼大厅,留两人在走廊的角落里。
刑北洋抓抓寸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道:“安老师,你和许小绘最近是不是经常遇到意外?”
安然眼眸微垂:“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一直在跟进大地机场的那起爆/炸案,因此也格外关注你们这些幸存者。”刑北洋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安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恐怕不仅仅是幸存者,而应该是明明生还几率极低,却居然毫发无伤的幸存者。
刑北洋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严肃起来:“安老师,其实不止你俩,从我调查的结果看,还有另一名叫尤梨的女大学生和她的学长周珂,近来也频频遇到危险,短短大半个月时间,分别经历了车祸,落水,电线短路引起的火灾,甚至还有雷击……”
安然神色古怪:“方便透露一下被雷劈的那位是?”
“是周珂。”刑北洋也有些无语,“下雨天好端端走路上,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被他给碰上了,这运气……”
安然默默摸了摸鼻梁,啧,看来做人确实不能太渣,否则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刑北洋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继续说:“所以安老师您不觉得奇怪吗?”
年轻警察语气曲折,带着明晃晃的试探意味,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幸存者身上藏着秘密,他去找过尤梨和周珂,但两人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底还有难以描述的恐惧,那种恐惧仿佛深入他们的骨髓,哪怕作为局外人,刑北洋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医院里人来人往,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分外安静,安然习惯性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上的软肉,移开与刑北洋的对视,轻笑一声:“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人活世间本就不易,刑警官,你太敏感了。”
说完,他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往电梯走去。
刑北洋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安然会是个突破口,因为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青年从始至终都十分淡定,并没有表现出那种不明由来的恐惧。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
刑北洋迷茫,他不死心地跟着安然走进电梯。
电梯装了满满一轿厢的人才开始缓缓下行,安然被挤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刑北洋确实非常敏锐,而且观察的角度相当刁钻,虽然距离真相还差十万八千里,但他就像一把锈钝的小锤子,在那个隔绝了现实和游戏的透明壁垒外头不停敲击,或许有一天,当真能让他敲出一条缝来。
电梯一层层停靠,安然瞥了眼显示面板,还在十四楼,于是又重新闭上眼,然而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从脚底传来,五脏六腑陡然悬空!
安然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头皮都快炸了。
——电梯失去控制,正在高速下坠!
第49章 八号病院(1)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安然倏地睁开眼,出现在视野中的是白得令人发晕的天花板,他从床上坐起来, 环顾一圈四周。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劣质的白炽灯, 借着灯光能看到不远处同样雪白的四壁,浅色的床头柜, 柜旁的氧气瓶, 还有身下能够升降的病床,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此刻正身处一间病房当中。
“嘶。”后脖颈上骤然传来的刺痛让安然忍不住蹙眉,他下意识伸手按了按,那里的皮肤很平滑,并没有什么伤口,与此同时刺痛的感觉已经消失,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喵。”
安然扭过头, 蛋卷站在枕头上,毛绒绒的小耳朵机敏地抖了抖, 大大的绿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
青年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随即鼻子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戳得有些难受, 一摸,摸下来一截细长的透明管子。
在过去二十年里, 安影帝身强体壮,各项功能都十分健全, 因此这根输氧管让他的心情变得颇为微妙,他正打算将管子丢掉, 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视线下移,落在拿管子的右手上, 安然很白,粉丝还常夸他是牛奶肌,但绝不是眼前这种不正常的病态白。
安然跳下床,噔噔噔跑进卫生间,洗手台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熟悉的面孔。
他的长相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不过浑身上下的黑色素仿佛被看不见的虫豸蚕食干净了一般,从头发到睫毛,再到脸颊和脖颈的皮肤全都白得刺目,虹膜呈现出罕见的浅粉色,安然扯开病号服的领口,目光划过纤巧的锁骨和薄薄的胸腹肌肉,镜子里的青年就像一尊用白色理石雕刻而成的人体艺术品,看上去冰冷,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
安然垂下眼睫,慢吞吞地将扣子一粒粒重新扣好,再次回到病房。
病房里一共摆着两张病床,也就是说他还有个病友,不过眼下对方不在,床上的被褥胡乱拧成一条,床单上隐约还能看出躺过的痕迹。
安然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转悠,然后在门背面看到了耳熟能详的三大警告。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接近第三国度的玩家。”
“不要试图探索游戏的本质。”
……以及一张表格。
表格的最上方是七个机打的黑体大字:八号病院第一病区作息时间表。
所以这家医院叫八号病院么?
而且既然有第一病区,那么应该还有第二,第三,甚至第四病区……看来这次的副本地图不算小。
安然将上面的安排大致看了一遍,这张表格做得非常详细,从起床,吃饭,医生查房,自由活动,一直到晚上熄灯都一一进行了规定,看起来感觉不像住院,更像坐牢。
安然想了想,把表格撕下来揣进兜里。
青年像只在茫茫雪地觅食的银狐,利索地在病房里四处翻找,他从自己病床的侧边卡槽里抽出一张硬质卡片。
病患管理卡
编号:1023
姓名:安然
性别:男
病症:深度白化病
安然将卡片塞回卡槽,和他猜想的一样,这次副本游戏给予玩家的身份应该是医院里的病人或者医生,他看了看自己白得晃眼的手臂,微微蹙眉。
相比起病人,显然医生在这里的自由度更高,而相比起普通病人,白化病患者因为无法直接接触阳光,令他的活动时间和范围大大受限。
幸好他还有蛋卷。
之前在副本外并不觉得,一进入游戏世界,安然便发现他和三花猫之间似乎建立起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对方,而他也能大致感觉到猫咪的情绪。
安然目光扫向隔壁病床,却没看到类似的病患管理卡,床尾的卡槽里空空如也。
是丢失了还是一开始就故意没做?
青年唇角微抿,不管哪一个,这家八号病院似乎都不大正规……
思忖间病房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安然抱起小猫,将门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走廊两边都是病房,其中一间外面围满了人,有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身影似乎想冲破包围,却很快被匆匆赶来的医生和护工们压制住,他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放开我,你们是谁?放开我,我没病!我要回家!”
然而他的怒吼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一大管透明液体通过针头被推进静脉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男人昂起的脑袋缓缓垂下,仿佛案板上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两名粗壮的男护工架着昏迷过去的病人从安然面前经过。
“等一下。”懒洋洋靠在门框上的青年忽然出声。
带着口罩的护工齐齐看向安然,他们的眼神极为冷漠,仿佛两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什么事?”说话的并不是护工,而是走在后面的主治医师,安然看了眼他白大褂上的工作牌。
神外科主任,姜医生。
安然心中微动,没有具体名字只有职位,对方多半不是玩家,而是副本里的NPC。
“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打算对他做什么?”安然朝毫无反应的病人抬抬下巴,目光却没从姜医生脸上移开。
姜医生同样戴着口罩,安然注意到他右边鬓角的地方好像有一道细而长的疤,一直延伸到耳朵后面,那疤非常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只是衣服上的一根线头。
“1019号的癫痫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立即对他进行特殊治疗。”
姜医生语气严肃,说的跟真的似的,不过癫痫患者和新手玩家安然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NPC说完就要离开,结果被一条苍白的手臂拦住了去路:“我家里也有人患癫痫病,怎么好像看起来和那人的症状不大一样?”
安然这话还真不是随口胡诌,福利院里几十个孩子,确实有一个因为患有癫痫而被父母抛弃,院里的义工医师也不会治,只能每次发病的时候让他咬住筷子防止伤到舌头。那时候安然才六岁,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模样被吓得不轻,晚上必须抱着季屿的胳膊才能睡着。
“你是在质疑我的诊断吗?”
姜医生缓缓转过头,无机质的灰眸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那光让安然想到在深冬苏醒过来的豺狼,饥饿,嗜血又暴虐。
安然下意识后退,将自己整个掩入病房中,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单纯而无害:“不,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姜医生没有立即移开目光,而是继续用那种充满进食欲望的眼神看了面前的青年半分钟,期间后者始终神色平静,并未表露出丝毫害怕或者紧张的情绪。
“收起你的好奇,马上就到每日例检的时间了,希望你的病情还没恶化到需要进行特殊治疗的地步。”
“特殊治疗”四个字被加重了语气,姜医生在说这话的时候喉结不自主地上下滚动,似是在吞咽唾液,然后朝身后的护工挥挥手,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然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松开,掌心的弹珠随之消失在隐藏空间内,他刚刚只不过稍作试探,就引来了姜医生极大的仇恨值,感觉这个副本里的NPC不仅实力强悍,而且还都挺玻璃心的。
然后他想到了姜医生口中的“例检”不由拧起眉,例行检查是主治医生对病人的各项病理指标进行观察记录的行为,是查房的重要内容。
而如果病理指标往不理想的方向偏移,那么很有可能会被送去特殊治疗,也就是触发死亡条件。
作息时间表上查房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安然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一点五十七,还有三分钟。
他径直走向床头柜,拎起上面的暖水瓶,接着悄无声息地躲到了门背后。
他不知道查房医生会对自己进行怎样的检查,也不知道检查的结果会被如何填写,但以辣鸡游戏的尿性,反正肯定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就是了,所以安老师决定先下手为强,把NPC做了,然后自己写一份记录。
至于那个见鬼的“特殊治疗”,他一点也不想体验。
挂钟上,秒针一格格跳动,原先喧闹的走廊已经安静下来,所有的病人都和安然一样正在等待着。
哒,哒,哒……
坚硬的鞋跟接触地砖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安然的头脑越发冷静,他抓着暖水瓶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所以当门被推开的瞬间,作出的攻击也没有丝毫迟疑!
滚烫的热水兜头泼去,却被那道穿白大褂的身影灵活地避开,一击未中安然并不停顿,而是立即将瓶身重重砸向对方,同时那枚上个副本奖励的弹珠也被他夹在了指尖,打算待会儿拉开距离的时候送NPC一个惊喜。
做一步想三步是安影帝一贯的行事风格,不论现实中还是游戏里,这能让行动的容错率大大提升,可惜这一回他的计划在第二阶段就遭遇到了难产!
苍白纤瘦的腕骨被对方牢牢握在手里,并极富技巧性的向后一扭,安然的背就紧紧贴上了那人的胸膛。
“是我。”
清冷熟悉的声音让安然倏地扭过头,对上一张粉红色的吹风筒小猪面具。
“第二次了。”白三宅啧了一声,“安老师总是想打我。”
男人语气轻缓,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和一丝假模假样的委屈。
安然感觉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好像自己哪次成功了一样。
“所以你这次的身份是医生?”安然视线从他的白大褂上扫过。
白三宅原本就身高腿长,肩膀,手臂,胸腹到腿部的线条都无比流畅,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如今穿上白大褂,哪怕看不到脸,也给人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白三宅没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戴上外科手套,并从一旁的小推车上拿起一把中号手术刀,安然这才注意到他还推了一辆医用推车,上面摆满各种外科医疗用具,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安然微微眯起眼,这可不是正常医生查房会带的东西。
白三宅一步步朝他走来,右手搭上青年的肩膀,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按坐在了病床上。
安然虽然疑惑,却并没有抗拒,从始至终只是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一直到对方开始解自己的病号服扣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摩擦过他的脖颈,在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白三宅!”
安然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底挤出来,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在干什么?”
终于解开两颗扣子的白三宅重重松了口气,他低下头,面具轻轻擦过安然的脸颊,附到他耳边,轻声说:“有监控。”
安然闻言不由一惊:“在哪儿?”
“窗帘上的那个搭扣。”
现实中正常医院根本不可能做出在病房里安装监控这种侵犯隐私的事,所以安然一开始完全没想到这茬,更何况那监控还装在窗帘上,作为白化病人白天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去拉窗帘,那行为无异于找死,这也就导致他进副本这么久居然没发现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到底是家什么医院?”安然没敢往那个方向看,他不确定暴露自己已经知道监控存在这一点会不会打草惊蛇,并因此在接下去的时间里被NPC针对。
“八号病院,全称斜十字街八号私立病院。”白三宅维持着背对窗帘的姿势,让安然得以处在监控的盲区。
“这家病院成立于中世纪初期,距今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由一个名叫查理·费恩的富豪开办,目的是为看不起病的穷人,孤寡老人,遗弃儿童和流浪汉提供就医机会。这一慈善举动曾一度让这位富豪获得了上流社会的尊敬。”
白三宅医生的身份确实让他了解到更多信息。
“慈善?我从没听说过哪个慈善家会在病房里安装监控。”安然唇角微抿,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白三宅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青年白得晃眼的脖颈上,那道被他不小心碰出来的红痕还在,他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烦躁,怎么这么容易受伤?是因为白化病的缘故吗?
男人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克制住想抚摸那道红痕的冲动,轻咳一声,继续道,“八号病院一共有三个病区,前后通过连廊相接,其中第二病区为儿童病区,第一和第三病区则为综合性病区,不过从我打听到的消息看,第三病区的病人似乎都十分危险。”
“危险?”安然秀气好看的眉峰微扬,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只纯白的雪精灵,哪怕只是细微的表情都会让人有种不真实的妖异感。
白三宅移开目光,不与那双浅粉色的眼睛对视:“对,不过第三病区内的病人并不多,一共只有四位,他们的病历都放在院长室里,我还没来得及拿到。”
“院长室在哪儿?”安然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立即追问,病号服的领口因为前倾的动作而拉得更大,露出大片冷白滑腻的肌肤。
“安老师。”白三宅声音微微变了。
安然一怔,旋即漂亮的瑞凤眼轻轻眯起,细白的胳膊勾住白三宅的脖颈,往下一压,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得极近:“都是男人,露个上半身怎么了?再说我又不是没穿。”
青年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白三宅的眼睛,显得那样专注仿佛要望进他的内心深处。
白三宅半撑着安然的肩头,一开始拿在手里的手术刀掉到了病床上,他的目光被迫落在对方斜飞的眉梢,浓密的眼睫,最后是比常人更加浅淡的唇瓣上。
那双冰雪一样的唇开开合合,说出的话仿佛海妖的歌声充满蛊惑意味:“还是说我这样子让佩奇想入非非了呢?”
男人眸色渐深,撑在青年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安然忽然笑了,浅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对方小小的影子,风流又多情,他的声音又轻又软:“白三宅,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不好?”
男人倏地直起身体,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平静道:“恐怕不行。”
安然嘁了一声,懊恼地捋了把头发,有些怀疑自己的魅力全是粉丝滤镜和营销号的吹嘘,他挑衅地朝对方抬抬下巴:“过来。”
男人站在原地没动。
“你帮我穿。”
安影帝理直气壮:“是你把我的扣子解开的。”
白三宅闻言身体一僵,片刻后无奈地上前替青年整理病号服,指尖无意中碰到对方的上衣口袋,感觉里面好像放了什么,动作下意识停顿,下一秒手被安然不耐烦地拍开,没好气道:“不用你了。”
安然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忽然感觉很不爽,不知道是因为没能看到白三宅的真实模样还是因为后者没被自己的美色所迷惑,他凶狠地瞪了男人一眼,继续刚才歪到爪哇国的话题:“院长室在哪儿?”
第50章 八号病院(2)
白三宅瞥了眼被拍到的手背, 若无其事地将手术刀放回推车上,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仿佛并不在意青年毫无缘由的迁怒:“在第二病区的顶楼。”
第二病区……
安然此时也已经冷静下来, 他想了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拿病历?”
“明晚正好轮到我值班, 所以我打算那时候动手。”白三宅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眼下玩家们刚进入游戏, 对这个副本的了解终究有限,第一晚就轻举妄动并不明智, 而白天的时候人来人往, 还可能正面遇上“院长”这个NPC,所以白三宅的选择可以说无可挑剔。
安然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然后说:“我也去。”
倒不是安然信不过白三宅,而是他不喜欢完全依靠别人,自己只能焦灼等待的那种感觉。
白三宅没反对。
“你在医院里有见到其他玩家吗?”安然忽然问。
“科室里有全部医护人员的名录,可以确定除了我之外还有一名玩家拿到了医生的身份, 剩下的应该都是病人……”
“我没病, 我不需要特殊治疗,放开我!”走廊上骤然响起歇斯底里的大喊, 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安然一惊,正欲起身, 被白三宅按住了肩膀,后者朝他摇摇头。
监控。
——他自己还在做检查呢!
“有玩家例检出问题了。”安然近乎耳语。
“应该是不配合, 激怒了NPC。”白三宅同样低声道。
他们才刚进副本,每天的例行检查不可能是必死局, 顶多算开胃小菜,只要乖乖扮演好病人的角色, 别表现出多余的害怕应该就可以顺利度过。
病房外的喊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两人又等了会儿, 白三宅走到小推车边,拿起上面的检查结果表,随意打了几个勾。
“你还要去其他病人那里?”安然盘腿坐在床上,三花猫蛋卷则趴在他的脚边,毛绒绒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白三宅点点头。
“那你也准备这么帮他们做检查?”安然的表情似笑非笑。
白三宅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才抿了抿唇道:“不是。”
没等安然反应,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就消失在病房门口,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青年大笑起来,仰面倒在床上。
除了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别的时候病人都只能老实待在自己的病房里休息,白三宅走后没多久,有护工来给安然送过一次药。
那护工长得非常壮硕,足足有三个他那么宽,看上去像只戴口罩的□□,胸口的工号牌上写着112。
她将一种白色的小药片倒到瓶盖上递给安然。
安然接过来拿在手里,状似随意地和对方闲聊:“你叫什么名字啊?”
112原本紧紧盯着药片的目光出现了瞬间的呆滞,旋即粗声粗气地大声道:“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快吃药。”
安然啧了一声,仰脖将药片倒进嘴里吞了下去,还伸出舌头让护工检查。
112对他的表现似乎非常满意,眼神不由缓和了许多。
“你看我已经把药吃了,现在能陪我说会儿话吗?”青年眼眶微红,仿佛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兔。
112迟疑片刻勉强点头。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安然右手支着下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十年。”112一边整理带来的药品,一边回答。
“十年……很久了啊!”安然忍不住感叹,“那姜医生呢?神外科的主任姜医生。”
112动作一顿,含混道:“他差不多三年吧。”
安然有些意外:“才三年就坐到了主任的位置,姜医生前途无量哦!”
112没有应声,而是专心做着自己的事,就在安然猜测是不是该换个话题时,NPC终于再次开口:“医生……太少了。”
八号病院作为一家慈善机构,估计开出的薪资不会太高,想要聘请到专业的医生恐怕并不容易。
这是安然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但他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又问:“那护工呢?你的工号是112,所以这里起码有上百个护工吧?”
112扭头看了他一眼,薄薄的口罩动了动,眼角的皱纹加深,安然能判断出对方应该在笑,而且这个笑容非常古怪,她说:“护工……挺多的。”
这是112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接着她就离开了病房。
等人一走,安然就进了卫生间,将吐在袖子里的药片丢入抽水马桶冲走。
严重失调的医护比例,睁眼说瞎话,动不动就喜欢给人做特殊治疗的外科医生,装在病房里的摄像头,还有只住了四个人的第三病区……整个八号病院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这家所谓的慈善医院里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傍晚六点是作息表上的晚餐时间,病人们陆陆续续从各自的病房里出来,安然将蛋卷揣进兜里,溜溜达达地夹在人群当中。
这时候寻常NPC和玩家的区别就相当明显了,真正的病人往往表现十分自然,而玩家们则大多左顾右盼,显得非常警惕。
戴口罩的值班护工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走廊,大厅等各个角落,一双双冷漠的眼睛让安然联想到监狱里的狱卒。
他数了数,每层大概有五六个护工,一个病区的话就是十几个左右,那么整个八号病院的护工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人,其实作为一家综合性医院,这个人数并不算多……
“救命,救我!”凄厉的尖叫在人群中爆发,将安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他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是个同样穿着条纹病号服的女患者,头发乱蓬蓬的,脸白得快赶上他这个白化病人,暴突的眼珠布满血丝,看上去有些可怕。
她死死抓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玩家,指甲几乎抠进对方的肉里:“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或者让我去死,对,让我去死……”
她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神志不清。
“不,不关我的事啊,你,你别扒拉我……”楼风风拄着单边金属拐杖,娃娃脸皱成一团,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疼的。
在女人开始发疯的刹那,一直在旁监视的两名护工便匆匆赶来,他们无比熟练地将对方钳制住,然后往走廊深处拖去。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女人停止挣扎,她惊惧的双眼仿佛彻底失去神采,越过人群与远处的安然对视,那一刻青年从这名NPC眼中似乎看到了无尽的癫狂和绝望。
“1023,你是在同情897号吗?”阴沉冰冷的话语宛如毒蛇的信子从背后舔上安然的耳廓,他不用回头也能认出声音的主人——姜医生。
青年蹙起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都是病人,难免物伤其类……对了,她也需要进行特殊治疗吗?”
“是的。”安然从NPC的语气里听出一丝遗憾,“她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且还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为了其他病人的安全着想,我们打算把她转入第三病区。”
这是安然今天第二次听见第三病区这个地方……
“中午的那个癫痫病人呢?”安然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很好,手术非常成功。”姜医生笑容欣慰,却莫名让安然脊背发寒,没等他再问些什么,便转身跟上了那些护工的脚步。
而此时楼风风也看到了安然,顿时眼睛一亮,仿佛找到组织般奋力挤到他身边:“小然哥,你也进了这个副本!真是太好了!小绘姐呢?怎么没看到她?”
安然是在市立医院电梯发生故障坠落的那一刻进入游戏的,而彼时许小绘应该还在一楼大厅给小王办理出院手续,所以这一次女助理大概率并没有进入这个副本。
难得在副本里遇见熟人,而且还是自家偶像,楼风风整个人都精神了,这会儿要是有人告诉他可能死在这儿,大概也会觉得死而无憾!
“小然哥,你这是……白化病?”楼风风一脸惊艳,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他摸摸自己打了厚厚石膏的左腿,嘀嘀咕咕,“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连游戏都格外眷顾吗?”
安然自嘲地笑了笑,真的眷顾就不会把他拉进来了。
楼风风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肩膀一下子垮下来,但他很快重新振作,小声对青年道:“小然哥,我感觉这医院有古怪。”
“哦?哪里?”安然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蛋卷的脑袋,小猫像个小火炉似的暖烘烘的。
“下午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所以一直在观察隔壁床的病友,就是那个人。”
楼风风指了指正在下楼的一个NPC。
安然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那人很瘦,跟竹竿似的,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而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子,很长。
现实中也有些人的脖子比较长,低头抬头的时候弧度十分优美,就是人们常说的天鹅颈,但眼前那人的脖子虽长,形状却说不出的怪异,靠近脑袋三分一的地方,不明显地往里凹进去一些。
“我刚开始还想跟他说说话,看能不能套出点线索,就好心倒了杯水递过去,无意中碰到他的手指,结果发现他的皮肤很凉,还有些滑腻腻的感觉,就跟,就跟死人差不多。”楼风风说着自己打了个哆嗦。
安然微微眯起眼,楼风风口中的那个病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青年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人的眉毛和眼睫都十分稀疏,因此看上去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不是有西方血统的缘故,眼珠的颜色也不是纯黑,而是带了种少见的灰,给人一股不舒服的阴鸷感。
没等安然打量完,对方很快将脸转了回去,随着人流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小心些。”安然神情严肃,楼风风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我今晚不睡了,躲卫生间里保平安。”
八号病院的食堂在第一病区一楼西面,分为病人窗口和职工窗口,前者的数量比后者要多出三四倍,队伍却还是排得看不到头。
安影帝出道以后已经有快六七年没排过队了,这人挨人的场面看得他直皱眉。
“安老师。”白三宅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棵发财树旁边,端着两个餐盘的模样让安然怎么看怎么顺眼。
男人朝他抬了抬下巴,然后将餐盘放到对面的桌子上。
“佩奇,谢谢你呀!”安然笑眯眯地从他手中接过筷子。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也在。”白大佬没什么诚意地和楼风风解释。
楼风风看看安然又看看白三宅,挠挠头,委委屈屈地准备自己去排队,忽然感觉耳朵好像被人轻轻吹了一下。
“小弟弟,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女人柔媚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一听就酥到骨头里,楼风风一愣,然后像只炸毛的松鼠般,捂着自己的耳朵蹦出去老远。
“是,是你!”
安然看向不远处的来人。
二十七八的年纪,身材高挑,白大褂下曲线玲珑,女人长得极美,妆容精致,眉眼似水,顾盼间格外妩媚,海藻般浓密的卷发随意挽起,鬓边慵懒地落下几缕垂在肩头,一颦一笑和她下巴上的美人痣一样风情万种。
“你认识她?”安然转头问楼风风。
“她叫丹钰,下,下午查房的时候就是她帮我做的检查。”楼风风结结巴巴,不知想到什么娃娃脸腾的红了。
丹钰这时也注意到了安然两人,美目在青年脸上一扫而过,浮起明显的笑意,她弯腰凑近,语气暧昧地问:“宝贝,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安然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安然。”
“哦。”丹钰直起身,眼里的那丝兴趣顿时烟消云散,她继续笑着朝楼风风招招手:“风风,过来吃饭啊!”
楼风风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简直快哭了,干嘛啊,连个瘸子都不放过!
“丹姐他不想吃,不如我们自己吃吧。”丹钰身旁站着个和楼风风差不多大的青年,长相斯文清秀,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女人的脸色。
丹钰将掉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吐气如兰:“好吧,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如果风风你改变了主意的话,可以来第一病区的职工休息室找我,下午的那些承诺依旧算数哦。”
女人的语调百转千回,寻常男人听了只怕腿软得站都站不住,说完便带着斯文青年施施然离开。
楼风风呆呆站在原地,安然拍了下他的肩才回过神。
“怎么?吓傻了?”安影帝笑眯眯,“不就是有人想包养你嘛?”
楼风风一个激灵,欲哭无泪:“包养?小然哥,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安然夹了块可乐鸡翅塞进嘴里。
“她是第三国度玩家。”被这么一打岔,楼风风似乎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整个人仿佛一株霜打了的小白菜,蔫蔫的。
安然嚼鸡翅的动作一顿,手中的筷子也放了下来,他挑挑眉示意楼风风继续说。
“大部分第三国度玩家都非常神秘,他们数量稀少,有自己的圈子,除去极偶然在高难度副本里相遇的情况,几乎不和普通玩家产生交集,所以玩家之间流传关于他们的消息也相当有限,比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一刀哥。
“但这个丹钰不一样,她很出名,是个极端的享乐主义者,身边总跟着不同的年轻男玩家,这些人有的高大英俊,有的文质彬彬,看上去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名字里都有风字,而且年纪都比她小。”
安然此时才明白为何女人在得知他的名字后会忽然兴致全无了。
楼风风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他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有些玩家为了能得到她的青眼,回去现实后就把自己的名字和出生日期改了,丹钰知道但她好像并不在意,该收入后宫的还是收,有人私底下对她的行为表示不耻,但摄于对方碾压性的实力连个屁也不敢放。”
安然拿起筷子,啃没吃完的鸡翅:“那些男玩家提供年轻美好的肉/体,而她则负责带他们离开副本,这个交易其实还算公平。再说那个小姐姐长得这么美,真上了床还不知道是谁吃亏。”
楼风风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家偶像的话,结果发现居然挺有道理的,他用力甩了甩头:“不行,我不喜欢她。”
“你讨厌她?”安然将鸡骨头放到纸巾上,然后把旁边格子里的盐水虾一只只夹出来放到白三宅的盘子里。
“不爱吃?”男人问。
“剥起来太麻烦了。”安然嘟哝。
白三宅看了眼他干干净净的手指,没说话,低头开始剥虾。
楼风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也说不上讨厌,我只是觉得如果要和一个人发生……发生关系,那起码得我喜欢她。”
楼风风说着脸又红了。
“想不到你还挺纯情。”安影帝笑嘻嘻,下一秒,他的餐盘里就多了几个剥好的虾仁。
安然笑容一顿,偏头去看身旁的男人。
白三宅若无其事地擦擦手,安然把脑袋往他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干嘛?喜欢我啊?”
“吃不吃?”白三宅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不吃给楼风风吃。”
楼风风看了看红白相间的虾仁,咽口水:“可以吗?”
安老师粲然一笑,露出八颗牙齿:“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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