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陛下!”霍毕听到钟声,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东宫,正好见到荣景帝的驾辇抵达。车驾尚未停稳,荣景帝便急急下车, 险些被自己的衣袍绊到,显然心绪极是混乱。
“陛下, 东宫鸣钟,这是怎么……”霍毕急急开口问, □□景帝却理都没理,径自疾步走入东宫。
霍毕又把视线移向荣景帝身后的裴晏, 却见裴晏轻轻对他摇了摇头。霍毕担心萧璃, 未加思索, 就也跟了进去。
这一路都无人值守,全没有东宫该有的模样。一直走到了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儿, 他们才见到了跪了一地的侍婢护卫,所有人神色皆满是哀戚。走进小院儿, 陈公公跪在房门口, 泪流不止。
荣景帝仍是难以相信,一脚踏进房间,却在见到屋内景象时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萧璃一动不动地跪在床榻前, 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神色木然,目光涣散。床榻上, 萧煦与杨墨相拥而卧, 若非面带死气, 简直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萧璃!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煦半日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般突然……”
听到荣景帝的话, 僵如雕塑的萧璃终于动了动,她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荣景帝好一会儿,似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发丝凌乱,衣裙上还沾着污渍血迹,双眼遍布血丝。
裴晏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了,只是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萧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他。
萧璃没有回答荣景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说道,“皇伯伯,你可,满意了?”
“你说什么?”荣景帝因为震惊而提高声音,站在他身后的裴晏却闭上了眼睛。
萧璃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霍毕见了,连忙走过去想要扶她。萧璃一把挥开霍毕的手,固执地独自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荣景帝,一边走,一边问:“我说,你终于逼死了兄长,可!满!意了!”
“你!”荣景帝周身一震。
萧璃满眼血丝,眼底有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癫狂,震得荣景帝不由后退了一步。
“殿下!您实在太放肆了!”未等郭威动手,裴晏先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璃与荣景帝之间,直面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萧璃,大声呵斥道。
“你让开!”萧璃看着裴晏,声音嘶哑喝道。
“公主殿下!”裴晏不避不闪,直直地看进萧璃的双眼,与她对峙。
“你知道什么,我阿兄他死了,死了!我也想问啊,皇伯伯……”萧璃的目光越过裴晏看向他身后的荣景帝,“你对兄长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肝肠寸断,让他心肺皆损!”说到此处,萧璃像是心中痛极,她忽然一手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来。
“霍将军!”裴晏喊道。
霍毕心领神会,一掌劈在萧璃后颈,将她击晕。
萧璃身子一软,倒在霍毕的怀里。霍毕抱着萧璃,低头向荣景帝请罪道:“陛下,公主殿下悲痛欲绝,周身真气逆行,神志不清,还请陛下恕大不敬之罪。”
“陛下,陛下。”陈公公此时跪着来到门口,哭着说道,“公主殿下今日接连目睹两位主子离开,精神早已溃崩,求陛下恕罪。”
荣景帝看着萧璃,又看向床榻上的萧煦,似乎仍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裴晏低声道:“陛下节哀,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太子殿下的治丧之事。”
*
萧璃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在东宫她常居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你醒了?”霍毕就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他见萧璃醒了,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然后端着油灯走到萧璃身边,低声道:“你今日怎可那般莽撞,即便是心中千万怨愤,也该忍下。”幸亏她当时确实是真气逆行,郭威也能看得出来,不然肯定逃不脱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璃一动未动,她看着床顶上的刺绣,半晌,木然开口,“从我十岁起,无一日不忍,无一日不煎熬,我们忍了两千多个日夜,可……又换来了什么?”
“如今连阿兄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忍下去。”
萧璃闭上眼睛,泪珠沿着眼角滚落。
霍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举着油灯,无措地站着。
“他们,可是已经给兄长收殓了?”萧璃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吕太常已带着一应物品器具来了东宫,陛下命裴晏督办太子殿下的治丧事宜。”
萧璃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又问:“那墨姐姐呢?”
霍毕一滞,没有回答。
萧璃看着霍毕闪躲的模样,便都明白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若是没迁怒我,定然迁怒墨姐姐。霍毕,你实话告诉我,墨姐姐的尸身如何处置了。”
“这……”霍毕脑中转瞬间想了好多种说辞,却沮丧的发现没一个能骗过萧璃,只好实话实说,“陛下不许两人同棺,裴晏说他会处置好杨墨的尸身。”
“不许同棺……不许同棺……”萧璃红着眼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捂住心口,像是再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整个人如同虾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霍毕慌了神,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璃。她虽然周身完好一点伤痕都无,却无端给霍毕一种已然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满身裂纹的花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碎裂一样。
“我心里……好疼,真的好疼啊……”萧璃蜷缩在床上,死死按着心口,一声声喊着疼。
“你……你是真气又紊乱逆行了吗?”霍毕一惊,连忙握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刚才她昏迷时他才给她推过气血,照理说不应该有什么让人疼痛的暗伤才对。
这一探脉,就如霍毕所料,并无任何内伤,但萧璃却还是一声声喊着疼,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也被深深咬破,满嘴的血,但萧璃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还在死死地咬。
“哎,你别再咬了。”霍毕束手无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终于想到了办法,快步走了出去。
……
“霍将军,你在干什么?”刚刚将灵堂设好,裴晏来到萧璃所住的院子,却见到霍毕在鬼鬼祟祟点着什么。
“嘘!”霍毕听见,立刻让裴晏安静,他往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把裴晏拉远了一些,这才低声说:“我在点迷香。”
“迷香?!”裴晏神色瞬间一冷。
“萧璃她……”霍毕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才道:“她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我探脉又探不出什么毛病……这应该是心病,我捉摸着,让她睡下可能就好了。”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闭上眼睛,盖住了眼中神色,半晌才道:“霍将军,东宫应当有安神香备下。”
“你当我傻吗,我问那个陈公公要安神香了,但根本就没用。”霍毕也是无可奈何,若非实在无计可施,他也不愿出此下策,“迷晕了总好过让她继续这么疼下去。”霍毕眼中满是焦急,“从前只知道她与太子殿下关系要好,却不知这关系会让她心伤至此,理智全无。”
裴晏的目光从萧璃那边收回,低声道:“殿下垂髫之年便失了怙恃,算是被太子殿下一手带大……殿下视他如兄如父,如今太子骤然离世,她怎会不心伤。更何况还有杨墨……”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独自挨过这一日的。裴晏脑中想起陈公公所说,她接连送走杨墨与萧煦……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又骤然无力松开。
“杨墨便是杨大将军的后人?我从未听阿璃跟我提起过。”霍毕是今日才知道东宫还有这一人。
“杨墨身份敏感,是东宫至密的存在,殿下怎会轻易对旁人提起。”裴晏心神稍有涣散,于言辞上露了些破绽。
这话莫名让霍毕不太舒服,他目光审视地看着裴晏,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你一直知道?”
裴晏回过神,他抿了抿嘴角,而后道:“我到底做过太子殿下几年伴读,心中有所猜测,却也是今日才得了证实。”
霍毕还想再问,可这时房间里却再次传来了萧璃喊疼的声音。
“迷香都没有用处,这得是多疼。”霍毕现下彻底无计可施,总不能再去劈她一手刀让她晕过去吧。
裴晏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霍毕跟过去,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管玉箫。
裴晏拿着箫走回庭院中,霍毕看去,见那玉箫质地极好,周身也没什么灰尘,显然一直被保养地很好。
月色凄凄,箫声却悠扬,清冷又不让人觉得悲苦。裴晏长身而立,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袖带起,显得他更为单薄。可这单薄身躯中却又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支撑着悠扬箫声,从月上中天,到东方既白。
随着箫声响起,房中的痛呼□□声竟然真的逐渐消失了,令霍毕震惊不已,惊喜莫名。
房间里,萧璃脸上的痛色逐渐褪去,人渐渐沉沉睡去,意识也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兄背我!今日跟萧烈打架,被他咬了腿。”
“什么?可受伤了?”
“嘻嘻,没事,我也啃了他的胳膊,留下了牙印!”
“实在是想象不出你们打架的姿势。”
“阿兄背我,背我嘛!”
“好~怎么就知道跟兄长撒娇?”
“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兄会宠我呀!”
“你呀……拿你没办法。”
第132章
停灵七日, 萧璃便在灵前跪足了整整七日。
期间朝臣宗亲来灵前祭奠,不论是跟萧璃有交情的,还是跟她结过怨的, 萧璃一概不理。
不论来人是行礼问好,宽慰节哀, 又或是说些明面上安慰暗里挑衅的话,萧璃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太子如今骤然离世,就只有萧璃和东宫的一众奴仆侍卫为他跪灵守灵。
第一天夜里, 天上又落了雪, 灵堂上, 萧璃跪着,陈公公在烧着黍稷梗, 裴晏撑着伞,于漫天风雪中走来。
“陈公公年迈, 下半夜就去休息吧。”裴晏走进灵堂, 低声对陈公公说道。
陈公公看了一眼萧璃,见她并无任何反应,然后起身行礼, 退了下去。
裴晏拿过蒲垫,跪在了萧璃的身边。
“殿下如今可是已经冷静下来了?”裴晏问道。
萧璃看着棺前的牌位,没有作声。
一直到三更的梆声响起,萧璃才终于开了口:“我该, 怎么冷静。”
裴晏转过头, 看向萧璃。
“阿晏, 我没有兄长了。”萧璃的唇颤了颤, 说:“我今晨醒来时, 发现景致依旧是那个景致,日头也还是那个日头,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但兄长和墨姐姐已经……留在昨日了。”萧璃一边说,眼泪一边滚滚而落,而她却仿佛毫无觉察,“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从今日起,我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殿下……”裴晏闭眼,压住眼底的哀色,咬牙道:“想想你要做的事。”
“是啊,我要做的事。”萧璃重复,“我怎么敢忘呢。”
“阿晏。”萧璃转过头,看着裴晏的双眼,问:“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裴晏对上萧璃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最后终于有声音嘶哑而出,道:“我会。”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一日。”裴晏双眼泛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记住了。”
“唯有一事。”裴晏道:“若真到了再也走不动那一日,我希望是殿下送我离开。殿下,可能应我这一事?”
萧璃定定地看着裴晏,眼中带泪,却笑了出来,“可以。左右是我亲自送了墨姐姐,送了阿兄,也无妨再加你一个。”
“殿下一诺,裴某记住了。”裴晏看着萧璃脸上的泪,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
如此便足够了。
“可你若活不到七老八十,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有好脸色。”萧璃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说。
“裴某谨记。”
*
王放下了衙回到府中,见崔吕王谢四人在自家花园的亭中围坐。
“你们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王放走过去,见亭子里燃了炭盆,并不算冷,这才放下心问道。
“太子丧期,不可饮宴,绣玉楼如今也是早早打烊,我们有话想说,便只好来此了。”王绣鸢老老实实回答。
吕太常要忙着太子治丧之事,崔侯爷家人员复杂,谢尚书公事繁杂,也就王家庭院大,可勉强一聚。
“有什么事你们非要现在说。”王放头疼问道。
“我跟阿霏是未出嫁的女眷,不可去东宫祭拜。”王绣鸢不高兴地说:“我想问问阿璃如何了。”
王放一愣,然后便没再说什么,而是顺道坐在空着的石凳上,叹了口气。
“还能如何,公主殿下一直为太子殿下跪灵,至今日已整整三日,水米未进。”
“我听阿爹说,东宫那两位,都是在阿璃眼前走的……”吕修逸说。
“一日之间接连送走两位至亲,还如此突然。”王绣鸢一手捂住心口,说:“阿璃她,她得多难受!”
吕修逸跟着点头。
“诸位,现在更该想的难道不是如今的朝局吗?”崔朝远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储君没了,今后的局势,可就复杂了。”
吕修逸与王绣鸢闻言,一同谴责地看向崔朝远。
“你的好友如今正经历着巨大的苦痛,你还有心思想朝局?”王绣鸢难以置信道。
吕修逸继续跟着点头。
没想到,这一次一向懒得与他们争论的谢娴霏却站在崔朝远这一边,说道:“太子既嫡且长,储君之位无可辩驳,如今他没了……那其他几位可就有的争了。你我几家父兄都为朝廷要员,怕是要难以独善其身。”
“也没有很大悬念吧。”王绣鸢说:“论出身,论能力,论势力,怎么看这皇位都是三皇子的吧,可恶,以后见到范炟要绕道儿走,不能随便揍他了。”
吕修逸还是跟着点头。
“怕是未必。”谢娴霏低声道。
“阿霏你说什么?”王绣鸢问。
“没什么。”谢娴霏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萧杰能否登上帝位,那还要问阿璃愿不愿意。
崔朝远对着谢娴霏举了举杯,也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
第三夜
“你是打算在这里跪足七日七夜吗?”霍毕站在萧璃身后,得知她三日水米未进,便趁夜来了东宫,想劝她多少用些吃食。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霍毕叹了一口气,在萧璃身边坐下,“你要跪就跪吧,我也拦不了你,但生死终有命,逝者已矣,你也别太难过了,说来说去,论伤人至深的,是七情而非利剑。”
萧璃闻言,笑了笑。
“你笑什么?”
萧璃收了笑,她看着前方的灵位,问霍毕,“你可曾听到过这种说法,我萧氏历代,尽出痴情种。”
“听……听说过一些。”齐军事唠叨过一些。
“其实,与其说痴情,不若说这是我们萧氏一脉相承的偏激与执着。若得偿所愿,自然能成一世佳话,便如高祖,如景帝,如我父皇。可若是不得如愿……”萧璃凉凉一笑,道:“那就如当今皇上,如兄长……”
霍毕想问当今皇上怎么就没如愿了,却见萧璃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
“霍毕,我不会像兄长,不会像父皇,我不会如我们萧氏先祖一样。霍毕,前路于我,荆棘遍布,我此生不可被私情所累,也必不会被私情所累。”
“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霍毕问。
庭院之外,裴晏手执纸伞,转身离去。
萧璃垂下眼,说:“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说完,萧璃扭回头,重新看向前方,“杨氏冤案尚未昭雪,师父的公道还未讨回,燕兄血仇未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霍毕,你我大婚之前,务必尽掌蒲州之兵。”
“至于我自己,也该开始考虑怎么瓦解皇上对范济无间的信任。若真叫萧杰上位,那这天下,就是范家的天下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霍毕舒了口气,说。
“放心什么?”
“心怀八百个心眼儿算计别人的萧璃才是我认识的萧璃,整日悲泣,实在不是公主殿下的风格。”
“你放心。”萧璃看着太子的牌位,说:“我不会再哭了。”
*
大明宫,立政殿
皇后颤抖着从郭宁怀中将熟睡的婴儿抱在怀中,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泪倏然掉落。
“这就是……就是阿煦和阿墨的……”
郭宁点头,道:“阿璃说,他叫阿诺,至于姓什么……”郭宁挠挠头发,略有些苦恼道:“阿璃说不知道,叫他以后长大了自己选吧。”
“阿诺,祖母的好阿诺。”穆皇后显然也不在乎,她一双眼睛根本就离不开怀里的孩子。珍爱地看了好久,皇后才抬起头,问道:“阿璃当真要将阿诺送到我身边抚养?”
“是,皇后娘娘。阿璃说,她先前将阿诺藏起来,是担心陛下以他做挟……但时至今日,陛下不会再对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下手。那么于情于理,阿诺都应该交给皇后娘娘抚养。”
皇后看着阿诺熟睡的脸,说:“恐怕阿璃让你把阿诺送过来,也是怕我心死之下,做傻事吧。”
“这……”她还真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阿璃,我会护好阿诺,不会做傻事的。还有阿墨……”
“娘娘放心,阿璃说有办法,必会叫殿下与杨小姐同棺合葬。”
*
头七已过,下葬之日,文武百官皆来送行。
灵堂内,萧璃站在棺木旁,沉默地看着内侍将棺盖一点一点推上来,萧煦的面容也一寸一寸地隐入黑暗。
萧璃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却如她所言,再没掉一滴眼泪。
眼看着,棺盖即将尽数合上,萧璃忽然伸手一挡。
“等一下。”
“殿下?”内侍惶恐停下。
萧璃为萧煦守灵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如今看起来形容憔悴,双目血红,叫人不敢直视,也叫人不敢有半点忤逆。
萧璃伸手,从颈间一把扯下随身佩戴的玉佛,将之小心地放在萧煦的身边,然后反手划破掌心。
“殿下!”殿中的内侍与近处的朝臣见到,尽皆惊呼,却又没人敢上前阻拦。唯有候在殿外的裴晏,安静的看着萧璃,并无任何震惊之色。
——若无来生,愿兄长可登极乐;若有来生,当与兄长再做手足——
——到时,由我护兄长一世平安喜乐——
——以血为凭——
——以玉为证——
太子下葬,长乐公主萧璃于公主府中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长安城忽然安静了下来,朝堂却热闹了起来。
第133章
紫宸殿
“萧璃当真那样做了?”荣景帝半靠着, 面色并不太好,脸上还带着些许病气。自那日从东宫回来,荣景帝就病了一场, 连着数日罢朝,一直歇到今日才好了一些。
“回陛下, 千真万确。”宋公公回道:“公主殿下将那枚自小随身的玉佛放入棺中为太子殿下陪葬了,还……还割破了手掌, 滴了血……”
荣景帝知道,那枚玉佛是萧璃父母为她制的, 得到过大护国寺高僧的加持, 是极为珍贵之物。小时候她第一次跟萧烈打架就是因为萧烈动了她的玉佛。她那时候小萧烈好几岁, 个头也照萧烈小很多,打不过, 却爆发了一股狠劲儿把萧烈给咬哭了,为此还崩掉了两颗乳牙……
没想到, 她竟然将玉佛给太子陪葬了……
荣景帝闭了闭眼, 叹道:“阿煦到底没有白白疼爱她一场。”想来那一日在东宫,她确实伤心太过,以至于神思混乱……
虽这般想着, 可那句话却一直在荣景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无法散去。
——逼死兄长,你可满意了——
简直字字泣血,痛入肺腑。
“你觉得, 太子真的是被朕逼死的吗?”荣景帝看着宋公公, 忽然问。
听到荣景帝的问题, 宋公公脸色骤然一变, 他立刻惊恐跪下, 不敢言语。
“说话!”荣景帝命令道。
“陛下,这民间都说生死有命,陛下怎可将此事怪在自己身上?”宋公公低着头,颤颤巍巍回答。
“那为什么阿璃说是朕的错呢?”荣景帝继续问。
“陛下,这……公主殿下就是太伤心了,她一直受太子殿下照拂,又年纪尚小,不懂得陛下的苦心。且老奴听说,人在极喜极悲之时,都爱寻最亲近之人宣泄心绪……那日东宫里,除了太子殿下和那位杨姑娘……公主殿下不就跟陛下最为亲近了吗?”
荣景帝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再说话。宋公公偷瞄了一眼荣景帝的脸色,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陛下……”过了一会儿,宋公公试探地开口,“老奴还有一事。”
“什么事。”荣景帝没有睁开眼睛,问。
“公主殿下她前几日……将小皇孙送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什么?”荣景帝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是被郭宁郭姑娘送进来的,明明白白走的后宫的规矩,拜见的皇后娘娘。郭大统领听说了,带着人要去捉拿郭姑娘,谁曾想光天化日之下又叫郭姑娘给逃走了,给郭统领气坏了。”
“谁要听这些,说重点,那孩子……可还好?”荣景帝盯着宋公公,问。
“好着呢,陛下。”宋公公说:“前几日老奴不敢提,怕惹得陛下伤心。老奴听说这些时日小皇孙壮实了不少,白白胖胖的,据说跟太子殿下小时候,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
“不过是些吃穿用度,怎么又劳杨尚宫亲自送来了?”宋公公将东西接过,问道。
“各部女官各司其职,我反倒不忙,前些日子父亲托人拿了些岩茶给我,我记得宋公公曾说过自己是建州人,便想着拿来给公公尝一尝,看父亲得的这茶是否正宗,是不是叫人骗了。”杨蓁拍了拍最上面的木盒,笑着说。
“真是劳杨尚宫记挂了。”宋公公立刻笑了起来,将木盒打开闻了闻,然后放在了茶炉边上,“陛下不饮岩茶,故而这宫里也难寻这些。”宋公公说:“我也不白贪尚宫的茶。”说到这儿,他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已将那番话说给陛下听了。”
杨蓁闻言,立即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公。”
“嗐,倒也不全然是为了帮你或是公主殿下。”宋公公说:“公主殿下确实重情,那番话也确实能宽慰陛下一二,我这才会说的。”
“公公此言是极。”杨蓁垂眸,掩住了眼中神色,微笑着说:“现如今,公主殿下最亲近的,可不就是陛下吗?”
“听闻公主殿下如今闭门谢客,在府中仍持守孝之礼,也难为她有这份儿心了。”宋公公叹了口气,说道。
“也不知殿下如今如何了。”杨蓁微微蹙眉,担忧道:“可惜我不得出宫,不能去她身边宽慰一二。”
“杨尚宫待公主殿下倒是情深意重。”
“宋公公说笑了,我这人考虑自己多些,对旁人也从来都是别人如何待我,我便也如何待旁人。”杨蓁道:“殿下因着我,凭白受了父亲多少刁难,想来宋公公也是知道。”
想到御史台追着萧璃挑刺的场景,宋公公不由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公主殿下与杨尚宫金兰之交,令人羡慕。”
*
显国公府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后,范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自吏部尚书与江南道儿的官员被一锅端了以后,范济就再没这样开心过。不说显国公,就连范烟与范烨都面带着笑意。
笑够了,范济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感叹道:“任你又嫡又长又有贤名又如何,架不住命短啊。穆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没有半点儿行差踏错,周全地让人指摘不出半点儿错处又如何?她这般忍着,若是运气好,确实可能忍到萧煦登基,可惜,她运气不好啊。”
“穆皇后在宫中不争不抢,行事周全;太子于朝中,等闲亦不会犯错。”范烟跟着说:“本是做着长久争斗的打算,如今看来,倒是能更早如愿。女儿先恭喜父亲了。”
“这萧氏出情种,还真是所言不虚。”显国公嗤笑,道:“早知一个杨墨就能让萧煦心碎而死,为父也不需要日夜思虑如何将太子拉下马了。”
“陛下又不这般荒唐,也不知萧煦是随了谁。”范烨摇头道。
“陛下只是没有那么傻,谁说陛下不荒……”显国公说着说着,蓦地停住。
“陛下怎么了?”范烟与范烨问。
“咳,没什么。”显国公轻咳一声,道:“等萧煦的丧期一过,朝臣就要上奏立太子之事了,到时候还有得忙。”
“可阿杰前面还有个二皇子。”范烨道:“陛下不是向来喜爱二皇子吗?为了他,还特地留霍毕在长安,让他去掌北境兵权。”
为此,萧杰还曾经觉得陛下不公,甚至心中暗怀愤恨。
“萧烈的生母不过一个婢女,若非他与陛下少时相似,根本得不到那么多荣宠,哪里能跟阿杰比?”显国公冷哼一声,说:“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罢了,他可不像萧煦那样滴水不露,处理起来,倒也不难。至于四皇子,连弓马都练不好,陛下更不会考虑他。”
“看来父亲心中已经有数了。”范烨问。
“呵,等着看吧。”
范烟笑了笑,浅浅饮了一口茶。
原以为还能继续跟萧璃过招,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机会了。
*
绣玉楼
“你们听说了吗,嫣娘病了。”
“吕兄,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丧期,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可有演乐之声,你这时候去寻嫣娘,没病也会说有病的。”崔朝远头也不抬地回道。
“我真的只是去探望。”吕修逸皱着眉说:“鸨母神色极是担忧,想来嫣娘是真的病得不轻。”
“你可见到嫣娘了?”这一回提问的不是崔朝远,而是谢娴霏。
吕修逸摇头,“并没有。”
谢娴霏垂下眼,并未再言语。想来她同阿璃一样,也在闭门守孝。
“阿鸢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还没起吧?”崔朝远看看日头,问。
“就知道你会背后说我坏话!”王绣鸢拉开门,气咻咻地说。她一屁股坐在谢娴霏身边,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放在王绣鸢后面踏入隔间,关好门,然后跪坐在吕修逸的身边,谢娴霏的对面。
“那你为何来迟了?”崔朝远问。
“还不是阿爹和阿娘!”王绣鸢不高兴地嘟哝道:“一大早的饭都没吃好就说什么我的婚事,叫人心烦。”
崔朝远闻言一愣,脸上的嬉皮笑脸一下子就收起来了,他看看王绣鸢,又往王放那看过去。
“咳,你也稍微收敛点儿。”王放对王绣鸢说,哪有小姑娘谈及自己婚事脸还不红不白的。
“阿兄,我风月话本子都写一个系列了,实在已收敛不起来什么了。”王绣鸢凉凉回道。
王放想了想,发现无可反驳,只好闭口不语。
王绣鸢怼完了兄长,然后给几个好友解释道:“我阿爹阿娘说,要尽快给我定下婚事。说不定过了年,我就跟阿璃一样,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这……这终身大事自然当慢慢相看,伯父伯母为何如此着急?”崔朝远问。
“爹娘怕我被随便给……”
“王绣鸢!”王放严厉制止王绣鸢未尽之话。
等阿鸢悻悻然闭上嘴,王放才道:“父亲猜测,待太子殿下丧期一过,陛下便会为二殿下与三殿下选妃,所以……”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和日常,缓一口气=。=
第134章
绣玉楼
“我是怎么也料想不到, 太子殿下薨逝不足半年,朝局竟然就能乱到这种程度。”王放端坐于案前,说道:“从前只是在史书中读到过夺嫡乱相, 倒是从未想过还能亲身经历一遭。”
裴晏手中拿着酒盏,凭栏远望, 淡淡道:“大理寺卿郑大人为人素来刚直公正,不像是会党附之人, 子贤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倒是不担心我,大不了就是心灰意冷, 辞官归乡。”王放笑着叹了一声, 说:“经了高祖景帝休养生息, 再到先帝励精图治,及至本朝, 本应是泱泱盛世,结果却……哎, 我只是觉得可惜痛心。”
“容在下提醒一下, 你的故乡就在长安。”裴晏仍然没有收回目光,说。
“你!”王放语滞,沉默了半天, 才说:“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听到辞官归乡这一句?”
“其他的,我就当没听到。”
“清和,能不能给我稍稍透露一下。”王放双手撑在食案上, 上身前倾, 凑近裴晏, 问:“陛下真要将我调离大理寺吗?”
这之前王放已喝了不少酒, 双颊泛红, 一凑近裴晏,迎面一股酒气就扑了裴晏一脸。
裴晏的身子微微后倾,道:“你已听说了?陛下确实有意升你为刑部侍郎,明旨不日即下。”
“真的?”王放双眼一瞪,脸上不见高兴,反倒是一脸丧气,仿佛刚才裴晏说的不是‘升官’而是‘发配’。
“啊——”王放双手抱头,瘫到食案上,惨叫。
裴晏蹙眉,道:“你何时也学得这惫懒肆意的模样?”
王放没动弹,“反正此间只你一人,我做那风姿优雅又给谁看。”
“刑部又非龙潭虎穴,你做什么这个样子?”
“我们郑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尚不能顺从本心,惩奸除恶,那刑部的卢尚书根本就是个只知曲意逢迎,首鼠两端之辈。我去他手底下做侍郎,怕是要日日心塞至死。”王放一口干掉一壶酒,说:“去了刑部,估计没几年我就要辞官归,行,我家就在长安,我不说归乡,我说……乞骸骨行了吧!”
“看你这愤懑不平之相,可是之前女尸之案的结果未如你意?”
“裴清和,你故意提这茬,是想羞辱我们大理寺是不是?”喝了那么多酒,王放已经有些醉了,他道:“那案子什么结果百姓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一切人证物证皆由大理寺移交刑部,处理了个倒夜香的,又处理了个管家,那管家为哪府做事,因何犯案,竟是一概不提!”
说到这里,王放酒意上头,强撑着直起身子,点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但凡这里没有问题的人,都知道那等重案不可能是一个日夜伺候人的小小管家做下的,可是刑部,可是陛下,就能这么结案!你不知道,我们寺卿大人气得在家躺了半个月!”
“那可是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还只是我们发现的,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就因为陛下的旧情,竟然就能这么轻拿轻放!”王放越说越气,伸手去拿新酒,裴晏意欲阻止却慢了一步。王放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半壶。
裴晏:“……”
擦擦嘴,王放睁着迷蒙的眼,喃喃道:“这要是放在当初我们在南境的时候,知道有人以如此手段虐杀无辜,公主殿下早提着剑把人三刀六洞捅个对穿了。”
裴晏看着趴在桌上,已然快要醉倒的王放,听到他提起的人,眼中浮上微微笑意,道:“我以为南境之行子贤颇为受苦。”
“辛苦确实是辛苦,痛快也是真的痛快。那吴别驾还跟我说,自打见到公主殿下,他就没一日好眠,他不该叫吴勉,该改名叫无眠才对。”
裴晏轻轻一笑。
王放听见笑声,歪歪头,扒开眼皮朝裴晏看了过去。而裴晏却在此时收了笑,他看着王放,认真道:“子贤,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刑部从上到下尽是不正之风,才更需要如你一样的人。”
“随波逐流容易,架海金梁难为,从来如是。”
“裴清和。”王放酒气上头,头晕眼花,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面前人的表情,狐疑道:“我被升调刑部的事,不会是吏部尚书大人你搞得鬼吧?”
裴晏不动声色说道:“你怎会如此想?”
“唔,随便问问罢了。”王放晃晃脑袋,醉眼迷蒙,“六部侍郎的任命,也不是吏部尚书自己就能决定的。”说完,嘭地一声倒在桌案上,睡着了。
裴晏轻轻舒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面上又带上些许好笑之色,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清贵公子,不过南境一年就被她带歪成这个模样,也是厉害。”
说完,也不再理会醉倒的王放,而是慢悠悠为自己倒了一盏酒,独自凭栏远望。
*
大明宫
“哎,你,等一下。”清亮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蓁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在她身后十几步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是正在执勤的羽林军,他右手举着,手里捏着一个荼白绣竹的荷包。他好像有些尴尬,想抬起另一只手挠挠头,却碰到了头盔,只好又讪讪放下手,道:“这是不是你掉的?”
杨蓁低头一看,腰带一侧本该挂着荷包的地方空荡荡的。
她点点头,想走过去拿回荷包,可那人却先她起步,三下两下走到她身前,把荷包递给杨蓁。他这一走近,杨榛才发现这人容貌俊朗,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包围。
“多谢。”杨蓁抬头看向男子,淡淡一笑,道谢。
他好像这才看清了杨蓁的容貌,脸一下子就红了,还连连摆手说不用,怕失了礼数,挪开目光,然后又悄悄看回来,一脸傻样。
他的样子把杨蓁逗笑了,她拿过荷包,问:“你捡到了我的荷包,我该怎么感谢你?”
“不不不,不用,举手之劳。”男子连忙拒绝,然后又认真说:“你也是新来的吧,这宫里不比别处,贴身之物都要看好,若是丢失,容易生出事端。”
“你不认识我?”杨蓁愣了愣,低头一看,才想起来今日是休日,她并未着尚宫服,这愣头青一看就刚来当值,怕是不识得她是谁。
“我刚来不到一月,宫人太多,我尚未认全。”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说:“我……我叫卢濯……你,你呢?”
“我姓杨名蓁。”
卢濯愣住了,他虽然是新人,但是杨蓁杨尚宫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原以为是个严肃古板老气横秋的人,未曾想,竟是个这么……这么貌美的女子。
卢濯一下子又想起来他刚才还告诫人家看好随身之物,霎时间脸上充血,一时间无地自容,竟然一个掉头,跑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杨蓁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荷包上断掉的挂绳,轻笑出声。
*
绣玉楼
“来,阿远,小妹给你倒酒。”
“来,阿远,尝尝这盘炙黄羊。”
“来,阿远,吃个桔子去去腻。”
吕修逸终于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到桌上,不满道:“王绣鸢,你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王绣鸢把桔子塞到崔朝远手里,然后对吕修逸理直气壮道:“有本事你像阿远一样帮我,我也可以给你倒酒啊!”
这几个月来王家爹娘一直在暗中挑选人家,他们每选中一家郎君,崔朝远总能打听出些那郎君的些许隐秘。虽说不是什么极隐私之事,但也足够令王家爹娘打消将女儿嫁过去的念头。
什么钱家大郎私养外室啦,赵家二郎身子骨不好常年喝药啦,孙家三郎两个嫂子整日在家斗得如火如荼啦之类的。崔朝远不仅能查到这些事,还能巧妙地通过下人把这话传到王家内院王夫人的耳朵里,无声无息解决了王绣鸢的燃眉之急,这才让王绣鸢化身狗腿,此时别说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也不是不行。
王绣鸢拍拍崔朝远的肩膀,感动道:“好兄弟,这些年没白借你钱。”
“他那是把你当兄弟么?”吕修逸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哝。崔朝远这些时日快把长安叫得出姓名的公子的隐私暗事都挖出来了,然后又对着那些性子端直没什么毛病的郎君发愁,生怕王家爹娘选中那些人。
“说起来,伯父伯母倒也不必那么着急了。”崔朝远喝下酒,咽下羊肉,然后一边吃桔子,一边说。
“为何?”王绣鸢问。
“四皇子尚未到婚配的年纪,此次陛下选婚,也不过是为二皇子和三皇子选妃。”崔朝远说:“如今二皇子因着婚事正闹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定不下人选。至于三皇子……”
“阿鸢家这一脉出仕的只有王家阿兄,想来三皇子不会将区区大理寺少卿放在眼中。”谢娴霏接着说。倒是自家,还有个做工部尚书的阿爹。谢娴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啊,真的吗?”王绣鸢一听,当即喜上眉梢,双手合十道:“感谢阿兄不出挑,不能干,不如裴大人五年正三品,王子贤,当真是长安好兄长!”
崔吕谢:“……”
楼上包厢中的王放一手撑着头,一手揉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
“子贤酒醒了?”
“嗯,只是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塞。”王放揉着额头说道。
抬头看裴晏,发现他还在凭栏远望。
“你这一日日的,在看什么?”王放回头,顺着裴晏的目光看过去,正巧见到霍毕策马而过。
“咦?霍将军这是又往公主府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霍将军对公主殿下也算情深意重, 这几月来治军之事繁忙,但他只要回到长安就会送东西去公主府,哪怕见不到殿下也还是照送不误。”王放给自己倒了杯浓茶想要醒醒酒, 这一抬头,见裴晏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王放觉得有点儿凉。
“殿下仍旧谁都不见吗?”裴晏收回目光, 语气淡淡问。
“是啊,连未婚夫她都不见, 阿鸢她们更是见不到了。”王放摇摇头, 说:“从前公主殿下五天一小闹, 十天一大闹,去了南境更是险些把天给掀了, 如今却把自己憋在府里这么久,只接了霍将军的礼物……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霍将军至少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礼物送去公主府, 这于很多人来说, 已是可望不可及之事了。”裴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
“没想到啊,你竟然也会听旁人的闲事。”王放一笑, 说:“说起来公主殿下也就待霍毕特殊些,除了他,别人送的东西都进不了公主府。我可听说了,范世子为了哄殿下开心, 这些日子没少寻奇珍异宝送到公主府, 但她一概没要。”
“赐婚圣旨已下, 他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那我就不知道了, 左右公主殿下还没成婚, 说不定事情会有什么转机呢。”王放随意道:“再说了,如今储君未定,公主殿下失去了靠山,显国公府又有机会更进一步,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有些人的心思就变了。”
若公主殿下只是个养在深宫娇娇弱弱的公主,此刻说不定还需要转头求显国公府庇护。
“你也认为殿下失去了靠山?”裴晏抬眼,问。
王放微怔,然后缓缓摇头,开口道:“公主殿下,自己即是山岳。”
裴晏闻言,微微一笑。
这时王放凑近裴晏,压低了声音,说:“清和,跟你说句心里话,经历南境一年,我甚至会时常惋惜感叹,为何殿下不是个男儿身。”
“不是男儿,又如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我皆是男儿,加起来可能在殿下手下走过三招吗?”裴晏问。
“我可是见识过公主殿下跟小山一样的将士比武的,别说三招,就你我这身板儿,她一拳能把咱俩一起撂倒。”
“所以,不是男儿,又如何?”裴晏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清和,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王放笑着想要解释,却又猛地止住话头,他看着裴晏,笑容逐渐消失,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惊神色。
“清和,你的意思是……你难道一直……”王放张大了嘴,一个猜测在脑海中成型,让他的心砰砰砰地直跳。
“我怎样?”裴晏微微歪头,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却并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王放艰难地吞下了口水,说:“我竟是今日才发现,从前即便是对太子,你都只是以‘太子殿下’相称,今日却独独称她为殿下。”
裴晏一手拢起衣袖,一手拿起茶壶,亲手为王放满上茶杯。他看着倾泻而下的茶汤,轻声说:“你既认她为山岳,自当好好看看,她可否承天地之重。”
“你……她……”
“是自此一蹶不振,还是蛰伏以待春,子贤当拭目以待。”
说完,裴晏重新倚上栏杆,恢复了凭栏远望的姿势,仿佛远处有无限的美景。独留王放痴傻呆楞地看着自己,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月上中天时,梅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觉。他歪着头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些许嫌弃,然后又倒回去,捞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书房前,回廊下,裴晏的目光从手中书卷投向庭院中的霍毕身上,叹了口气,说:“如今你翻我的院墙倒是越发熟门熟路了。”
“我也没办法,满长安我也就跟你和萧璃熟识一些,阿璃那里去不了,就找你来聊聊天。”霍毕说得理所当然,然后抬手一扔,将一个捆得结实的油纸包扔到裴晏怀中,说:“我也没空手来,喏,金州的特产。”
裴晏拿着油纸包,道:“霍将军对殿下倒是情深意重。”若是王放在这里,就能听见裴晏与他早些时候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这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对味儿。
“哎,我也是没办法。”霍毕挠挠头,一脸无奈,“她把自己关在府里谁都不见,好歹是未婚夫妻,我也不能毫无表示,你说是吧。哎哎哎,你别捏呀,这油纸包里是点心,你一捏准碎了。”
裴晏微微松手,他深吸一口气,问:“霍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事还请直说。”
“其实我主要是想问一下。”霍毕笑了笑,坐到了裴晏身边,说:“我听说陛下有意令二皇子殿下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事,可是真的?”
裴晏没卖关子,直接点头道:“确有此事。”
“陛下这是想直接把天下兵事马事,都给二皇子殿下管?”霍毕道:“那以后我掌兵,岂不是少不得跟那位殿下交涉?”
“确实如此。”裴晏看着霍毕纠结的模样,又多说了一句,“陛下还有意选兵部尚书嫡女为二皇子妃。”
“可二皇子殿下不是不愿意吗?”
“霍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其实也不是霍毕消息灵通,而是萧烈闹得太厉害,这才传得人尽皆知。
萧璃在南境剿匪的两年,萧烈在北境一个边城兵镇带兵练兵,熟悉兵事,偶尔也出去剿剿沙匪流寇,只是北境因着连年的兵祸和霍毕的管治,并无太多匪徒,所以这剿匪没闹出太大的阵仗。
当然,匪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萧烈在北境的两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军营军医之女,自小就在兵镇长大,跟着父亲学了一身的本事,也常在伤兵营帮忙,手法利落,为人干练,深受军营诸将喜爱。
萧烈在伤兵营第一次见到医女姑娘时,习惯性嘴贱调侃了她几句,结果却被那姑娘不软不硬给刺了回来,令萧烈颇为惊奇。毕竟,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还真没见到过这样的姑娘,萧璃在他眼里不算姑娘,而且萧璃向来是能动手就不说理,也没有把他刺得哑口无言过。
那之后,萧烈找到机会就要去医女姑娘面前嘴贱几句,然后兴致勃勃等着医女姑娘再刺回来,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至于之后事态怎样发展到非卿不娶,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次萧烈回长安除了为荣景帝贺寿之外,第一重要之事就是向父皇请旨,给他们两人赐婚。
萧烈觉得此事应当没什么问题,医女姑娘身家清白,一不是什么重臣之女,二不是什么世家之女,于任何人来说都纯良无害,想来父皇不会不允许。等成婚以后他就请旨驻守北境,他带兵打仗,她在后方救治伤病,这简直是人都要赞一声般配。
萧烈想的是挺好,可回长安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荣景帝好不容易定下了萧璃的婚事,他刚想去请婚,太子却骤然薨逝。萧烈素来尊重敬佩这个兄长,他便是再荒唐,也断然不可能在此时请旨赐婚。反正医女姑娘也不着急嫁他,他就想着等一年丧期过后再向父皇请旨。
可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兄长过世还没到半年,父皇竟然就想给他指婚,选的人还是兵部尚书之女!
“父皇,你没有说笑吧?”乍一听到荣景帝所说,萧烈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未经思索,质问之语已脱口而出。
“你不愿意?”荣景帝看见萧烈的表情,皱着眉问道。
“不愿意。”萧烈老老实实地说,回答很是直接,把荣景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愿?”荣景帝知道这个儿子性子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儿臣有想娶的人了。”萧烈也没想骗皇帝,回答道。
“是谁家之女?”荣景帝耐着性子问。若是身份合适,于萧烈有助益,他也不是不可以准许。
“是儿臣在北境所识,儿臣所掌兵军营里的军医之女。”说起医女姑娘,萧烈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
“你说什么?你要娶一个军医之女为妻?”荣景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确认。
“嗯。”萧烈说:“本来儿臣想等到阿兄一年丧期过后再提此事,不过既然父皇您提起儿臣的婚事了,那我便说了,儿臣想娶她为妻。”
“荒唐!”荣景帝一掌拍到桌上,说:“你堂堂皇子,怎可娶……”荣景帝把‘低贱’两字咽回去,继续道:“怎可娶平民女子为妻?”
“嗐,父皇,娶妻不就是得娶个自己喜欢的,谁叫儿臣喜欢的是个平民女子,我也没办法。”萧烈素来有些混不吝,他耸耸肩,一脸光棍。
荣景帝闭眼,反复深呼吸,然后才睁开眼睛,说:“兵部尚书之女为正妃,至于那个军医之女。”荣景帝又深吸一口气,说:“可为侧妃。”
萧烈闻言没吭声,他感觉好像不大行。
这个皇子侧妃再好听,说白了还是妾,以他的了解,医女姑娘可能不会愿意。他哄她嫁他都已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得以如愿,这要是改妻为妾……
他都不敢想,他感觉他但凡提个话茬,医女姑娘转头就能把自己嫁了……那他岂不是哭瞎?
想到父皇素来很是宠爱他,萧烈伸出手指挠挠脸,腆笑着开口撒娇:“父皇~”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萧烈不比萧煦, 自小便被当作继承人,严格教养;也不像萧杰,有个母妃时时耳提面命。穆皇后温和稳重, 没有苛待过萧烈,也没太拘过他的性子, 再加上得荣景帝喜爱,他这一路长大很有些随心所欲的意思, 没长歪,实在是因为前面长兄榜样立得好。
看着儿子这没心没肺的撒娇姿态, 荣景帝深感到心塞头痛, 他揉揉眉心, 语重心长地说:“阿烈,父皇这是为你好。”
“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我好。”萧烈说:“但是父皇, 让我娶了不喜欢的姑娘我肯定好不了啊。”
“朕也不是不让你娶!”荣景帝说:“皇子侧妃难道还辱没她了不成?”
见此路说不通,萧烈又换了个说法, “儿臣听说那兵部尚书的嫡女嚣张泼辣, 与萧璃有得一拼。”萧烈舔舔嘴唇,说:“父皇你想象一下,假设阿璃嫁了人, 发现夫君所爱另有其人,还要娶为贵妾,您说她会怎么样?”
荣景帝……荣景帝不想去想象,他一想就脑仁疼。按萧璃那个性子, 怕不是要把夫家给拆得稀碎。
“那就给你换个温婉和顺的正妃!”荣景帝没好气道, 睁开眼睛, 见到萧烈那一脸为难表情, 当下就明白了, “朕知道了,你就是想娶那个医女为正妻,是吗?”
萧烈直觉此刻不应该顶撞父皇,但这事儿也没有别的说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是。”
“萧烈!”荣景帝大怒。
“父皇!”萧烈立刻跪下,仰着头对荣景帝说道:“您就答应儿臣吧,之后儿臣肯定好好给父皇办差,绝对不偷懒!”
“不行!”荣景帝仍是拒绝。
“父皇,我不明白。”萧烈也不高兴,不高兴中还带着委屈,他说:“儿臣原本以为想娶的人没有显赫家世,您不会阻挠的。怎么到了儿臣这里,您就要我娶高官之女了?”
荣景帝本在生气,听了这话,他一愣,然后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兄长当年想娶杨家姑娘,您不乐意,不就是因为觉得杨家势大吗?”萧烈头脑一热,话脱口而出:“如今我选的人无权无势,碍不到任何人,您为何还不愿意?”
“萧!烈!”若说刚才荣景帝有三分气,那现在就是十成十的火,他抄起手边的笔架子,狠狠地砸了下去,“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谁?!”
笔架砸到了萧烈的胸膛,对素来强壮的他来说不痛不痒,他也自知失言,于是放弱了语气,说:“我自己猜的。”
未等荣景帝说话,就听萧烈又说:“可我又没猜错。”
“滚!你给朕滚!”荣景帝被气得眼冒金星,大吼着将人赶了出去。
……
“二皇子殿下真的如此说?”霍毕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回过神,“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陛下与二皇子殿下争吵时并未压低声音,那时又有中书省和六部官员等着觐见,消息自然瞒不住。”裴晏声音平淡道。
“他也是真敢说啊,这跟当面戳陛下肺管子有什么区别?”霍毕感叹,“而且陛下竟然没有惩处他?”这要是换了萧璃,估计已经请金锏了吧?
“若现在惩处二皇子殿下,贬谪他,那还有谁能与三皇子殿下打擂台?”裴晏清冷的语调中带着隐隐的嘲意。
“你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要二皇子殿下迎娶贵女的原因,也在于此。”裴晏说完,抬眼看了看沉思着的霍毕,试探问道:“怎么,殿下没有与你分析如今的形势吗?”
霍毕摇了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对二皇子殿下委以重任,是为了限制三皇子?”
裴晏一滞,然后点头。
“那这样说来,陛下怕是不能如二皇子所愿了。”霍毕叹道:“只希望二皇子殿下不要如太子殿下那样情深偏执,不然也只会下场惨烈。”
裴晏却轻笑了一声,说:“萧氏若无这份偏执,当年也打不得这天下。”
“这又是什么说法?”霍毕不解。
“没什么,不过祖上流传下的一些野史故事罢了。”裴晏不欲多说。
*
“阿爹!阿爹回来了!”萧效回了城便直奔忠亲王府,连铠甲都未来得及换,才进府,就被个小豆丁抱住了腿。
萧效弯腰,一把捞起小豆丁抱在怀里,拿脸上胡子去蹭小豆丁的脸。
“痒,哈哈,阿爹,痒。”才四岁的萧煦哈哈大笑,痒得缩成了一团。
“可有好好读书习武?”萧效问。萧煦刚刚开蒙,不论文还是武,都应当好好打下基础。
“当然!”萧煦挺着胸脯骄傲回答,然后又问:“阿爹是不是又打了胜仗?”
“当然!”萧效回答得毫不犹豫。
“阿爹好厉害!”萧煦满眼的崇拜,“我也要好好习武,以后跟阿爹一起上战场!”
“行。”萧效拉长了声音回答:“到时我们上阵父子兵,把南诏打得屁滚尿流。”
“好!”
萧煦十岁那年,永淳帝忽然来了旨意,召世子萧煦去长安进学,由名师教导。王府中有幕僚猜测是永淳帝忌惮萧效在南境势大,这才将世子召去京中做人质。说什么名师教导,不过借口罢了。
萧效心中愤懑难当,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他的嫡长子,不日就要被送去千里之外的长安,自此是福是祸,便要看他人脸色,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担心,不怨愤。
倒是当时还是王妃的穆皇后先安慰了他,“陛下待下素来宽仁,王爷还是陛下的兄长,或许是府上的先生们多虑了。”
“但人是会变的。”萧效说:“我会变,他也会变。若他信我,又何必召我的嫡长子去长安?不是做人质,又是为何?”
“那阿昭呢?”穆王妃继续道。
萧效一愣。
“阿昭自己也是武将出身,自然知道武将艰难。”穆皇后说:“陛下我不了解,但阿昭就是阿昭,有她在,我不信她会将你我唯一的孩子召入长安为质。”
萧效沉默,没有说话。
但事已成定局,他们除了从命,除了相信林昭与他们夫妻二人的情分,也别无他法。
十岁的萧煦已然是个出色稳重的世子,虽于习武上没什么天赋,可文课出众,总是令先生赞叹不已。在知道自己要独自去长安时,当即红了眼眶,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反而还笑着安慰父亲母亲,说:“孩儿上次跟父亲去长安便觉得长安繁华热闹,这下终于有机会多呆些时间了。”
萧效叹了口气,拍了拍萧煦的肩膀。
“这回妹妹应该能记得我了吧?”萧煦又说,“上次见她时她还不会翻身呢。”
“肯定能的。”穆王妃说:“阿昭之前来信,还抱怨说生了个猴精猴精的女儿,连教习师父都能被坑到。”
“阿煦,长安不比南境,你当谨言慎行。”萧效终于开口,说:“但也不用怕,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父王,父王定给你撑腰。”
“孩儿明白,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
萧煦一走就是两年,这两年来父子之间通信从未间断,也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从长安传到南境来。
听说陛下请了名满天下的裴太傅亲自教导萧煦。
听说萧煦就住在宫中,并未住在长安忠王府。
听说陛下还常常将萧煦带在身边,甚至允他在朝会上旁听。
一个个消息,令萧效既欣喜又心惊。
喜的是,他知道他那个弟弟的能耐,阿煦有永淳帝教导,对他定然大有益处。仅仅只是通过父子间的通信,他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萧煦的成长,区区两年,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而惊的是,他不知这般荣宠,这样的教导,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两年过去,第三个年头才刚刚开始,便有惊天霹雳——永淳帝驾崩,传位,忠亲王萧效。
萧效日夜兼程赶回长安奔丧,在皇城大殿上接受朝臣跪拜时,才突然明白了萧政突然召阿煦来长安的目的。
萧效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在了儿子身上。他看见萧煦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仰头看着自己,神色激动,双眼中带着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孺慕崇拜的光,萧效愣了愣,然后咧嘴对自己的儿子笑了笑,一如两年前,一如每一次他从战场上回府。
……
“阿煦!”荣景帝猛地坐起,大口地喘息着,神色中带着惶惶。
“陛下?”守夜的内侍连忙走近,等待吩咐。
“什么时辰了?”荣景帝平复了一下呼吸,问。
“已是卯时初了,陛下。”
荣景帝揉揉眉心,说:“更衣吧。”
这时,宋公公走了进来,他看见荣景帝的脸色,低声道:“今日并无大朝会,陛下可再歇息一会儿。”
“不用。”荣景帝摆摆手,已经起身下床,他吩咐道:“更衣用膳,然后……”犹豫片刻,然后道:“然后去立政殿。”
宋公公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深深低下头,道:“是。”
*
该聊的都聊完了,霍毕熟门熟路的打算翻墙出去回他府邸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进宫向陛下复命。
“霍将军。”裴晏却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如今长安局势不明,裴某想问一下霍将军的立场。”
“我?”霍毕一愣,然后没什么犹豫道:“这个得看萧璃的想法。”
裴晏没想到霍毕会如此直接。
这时,霍毕又道:“我知道阿璃心里装了不少事儿,一直留在长安,当有个了不得的理由。若不然,她早该应令羽所邀,去游历天下了。”
霍毕看着裴晏,说:“与她相识已近三年,我知她不会做有违道义本心之事,不会行有害江山社稷之举,既然这样,我能帮她的,自然会帮。”
见裴晏板着脸不吭声,霍毕又说:“毕竟以后夫妻一体,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处境艰难却不加以援手。”
“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原来的设定里,到正文完结要发两位数的盒饭,有亲人,有朋友,也有敌人。可以说阿璃是一路趟着血走到最后。但是后来感觉这样太难受了,最后就把盒饭压到了两位数以下。给能找到活路的人物找到活路,比方说萧烈,萧然,还有医女姑娘……
*
ps.昨天有读者提到医学,我就稍微说一下。【公主之尊】的系列是打算写四本。
阿璃这一代,事业线是【肃朝纲】,爱情线是情有独钟
第二本,子世代,阿璃的崽崽,事业线是【行律法】,主破案,爱情线是欢喜冤家
第三本,重孙世代,事业线是【医天下】,主行医,爱情线是爱情战争(?性转火葬场?)
第四本,祖世代,事业线【开疆土】,主征战,爱情线是相爱相杀(?)
pps虽然后面三本已经放了预收,但最后能不能写出来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一本和上一本之间隔了好几年年,说不定这一本和下一本之间也要隔好几年:),就,随缘吧~我先努力写完这一本再说。
第137章
“霍将军倒是仗义。”
裴晏的语气很有些不阴不阳, 但是霍毕并非心思细腻之人,也没听出来。他挠挠头,说:“毕竟南境两年, 也算有同袍之情。”
“霍将军待殿下,当真只是同袍之情吗?”裴晏犹豫片刻, 却还是问了出来。
这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霍毕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头皮一炸,立刻反驳:“当然,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对萧璃有男女之情吧?”
这句‘男女之情’一出, 立刻令霍毕想到了之前在江南萧璃对范烨说过的话, 再之前在南境萧璃对令羽说过的话,还有再再之前刚相识时萧璃对自己说过的话。
萧璃那些绝情的话霍毕不说记得一字不差, 那也是清清楚楚,他连连摇头, 说:“没有, 绝对没有。”
裴晏看着霍毕浑身炸毛,满身拒绝的样子,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叹了口气。
有的人既然想要自欺欺人,那便最好一直这样欺下去。
霍毕回到国公府时,看见书叁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是萧璃有什么事?”
“我今日便会启程去北境, 殿下要我向霍将军借一些在北境可用的人手, 要功夫高的。”书叁回答。
霍毕虽然人在长安, 可根基仍在北境, 若是欲在北境行事, 向他借人确实是最方便的。霍毕点点头,转头去了书房暗格取出了一个令信,问:“她要多少人?”
“殿下说二十个好手,足矣。”书叁道。
霍毕点点头,低头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然后将信与令信一同交给书叁,又问:“这般匆忙,既派了你,又要借人,这是要做什么?”
书叁接过令信收好,听到问话,抬头瞧了眼霍毕,反问:“霍将军尚不知道殿下所欲为何,便愿意将人手借出吗?”
“不过二十人,还是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是能揭竿起义,还是行刺谋反?”霍毕不甚在意地说。
“霍将军该知道,便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棋子,只要用好了,有时也能起扭转乾坤之事。”
霍毕心中本没多想什么,书叁这话一出,倒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可书叁却就此停了嘴,什么也不再说了,他收好东西,笑眯眯地对霍毕行了个礼,说:“殿下要我替她向霍将军道谢。”
*
那夜过后,日子依旧如同流水一样潺潺而过。
霍毕依旧时时去长安近郊或是临城治军,每隔十几二十日才会回到长安。
刑部侍郎告老还乡,陛下擢大理寺少卿王放入刑部,与前刑部侍郎进行交接。不过短短几年,王放也自从四品上一跃至了正四品上,摸到了三品的边,任谁见了不说一声年少有为。虽然无法跟裴晏的晋升速度相比,但也是裴晏之下第一人了,这一时间,王家的门槛也快被媒人踩平。
黎州别驾吴勉因协助公主殿下剿匪有功,从边境小城的下州别驾变成了岭南道韶州的上州别驾,连跳了三级。他虽然素来胆小怕事,且时常偷懒,但于民生建设上颇有些天赋,后来得了萧璃撑腰,没了那些地头蛇县令掣肘,更是放开了手大干了一番,在黎州也颇得了些民心。
离开黎州时,吴勉看着前来送行的百姓,不由得湿了眼。
“吴别驾可是舍不得?”秦义见吴勉双眼泛红,开口问道。
“到底也是呆了这么些年的地方,怎会无不舍之情?”
“韶州所辖之地更大,吴别驾官职更高,能做之事更多,别驾当踌躇满志才对。”秦义道。
一说起这个,吴勉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虽说他的任职调任皆是吏部所决,照理说那位殿下该是插不上手的,但他怎么想都觉得他被调去韶州不是巧合。
若他没记错,公主殿下最后剿匪之地就是在岭南道的韶州附近,怎么就这么恰好,他被调去了那里,还连升了三级。
怎么看怎么像踩坑之前的诱饵。
像是看出了吴勉心中的忐忑,秦义微微缓和了脸色,让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冷硬,“所行途正,不违本心,纵前有荆棘,大丈夫又有何惧之?”
吴勉……吴勉差点儿给秦义跪下。若说他之前只是有些不祥的预感,但秦义这话,几乎就是将不详坐实了呀!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官,做些实事,平日里抱抱娇妻美妾,可并不是很想披荆斩棘的啊。
“时候不早了,别驾上路吧。”秦义拱手行礼,道。
吴勉:“……昂~”
吴勉的升调虽说是连升三级,放在往常确实是太显眼了些,但今年却不然。因着江南道的贪渎之案和吏部的污糟事,牵扯到了不少别驾长史,江南道更是直接折损了大半的别驾和刺史,故而,如吴勉一样被升职补漏的并不算少。
秦义看着吴勉的车架越走越远,然后对身边副将说:“一路护送,不可叫他有任何闪失。”
副将立刻道:“得令!”说完又咧嘴一笑,道:“要我说,这从剑南到岭南的一路都被公主殿下清扫干净了,吴别驾横着走都没事。”
*
长安城中,太子殿下薨逝之哀已然留在了荣景十二年的冬天,如今逐渐入夏,平康坊也恢复了从前的歌舞升平,热闹了起来。
如今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要说最新鲜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初掌兵马之事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愿娶兵部尚书之女这事儿让兵部尚书觉得丢了脸面,又或是二皇子殿下只擅带兵,不擅琐事,这自打他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后,便一直磕磕绊绊,短短几月,就出了好几次纰漏。气得荣景帝天天在紫宸殿骂萧烈,而萧烈就天天在府上骂兵部尚书老匹夫。
“父皇这是逼我娶那老匹夫家的女儿是吧?”萧烈啪的一拍桌子,说:“我就不信了,我还非要靠卖身来管好兵部!把文书拿来,我自己看!”
亲随苦着脸,想说那是娶妻,不是卖身,但想了想殿下说得好像也没错,这不情不愿地,以身体交换利益,可不就是卖身吗?反驳不得,劝慰不得,只能沉默着将文书递上去。
萧烈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兵籍械令之事,太阳穴立刻开始砰砰砰地跳,从前读书时的头痛病立刻又犯了。
一头撞在书案上,萧烈苦兮兮道:“我好想阿锦啊。”说完,歪头看向亲随,问:“你说阿锦有没有想我?”
亲随眨眨眼,心想这几日又是锦姑娘去为山民义诊的日子,怕是没什么闲暇思念殿下。
“你怎么当人亲随的?就不会说好话哄哄我?”亲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萧烈不满。
“殿下,您选小的做亲随不就是因为小的不会说瞎话吗?”亲随无奈回答。
“你竟如此不思上进,还顶撞主人,明日我就换个亲随!”萧烈怒道。
亲随:恕我直言,这话您已说过好多遍了,可我不还在吗?算啦,凑合凑合得啦。
*
大明宫,立政殿
“快看快看,小殿下又在吃脚趾了!”宫女一边低声唤着,一边拍着身旁的嬷嬷。
若是半年前,有人询问立政殿上上下下,阖宫上下谁最重要,每个人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皇后娘娘。
但现在你若再问这个问题,大约有半数立政殿的宫人会在娘娘与小殿下之间犹豫不决。
阿诺出生时已经接近足月,是个健健康康的宝宝。他像是从一出生就知道他已然失去了最亲的人一样,很少哭闹,乖巧地让人觉得心疼。
嬷嬷没有像宫女一样大惊小怪,见到宫女想要把脚趾从阿诺嘴中拿出来,开口道:“这个月份的娃娃都会如此。皇后娘娘说了,小殿下身体健康,照顾上不需要太过精细,那样反而不好。”
宫女闻言立刻收回手,然后满眼喜爱地看着阿诺,说:“这世上还有比小殿下更可爱的娃娃吗?肯定没有了吧!”
嬷嬷看宫女的样子,倒也没有苛责,只低声说道:“陛下下了朝可能会过来,你记着要时刻谨言慎行。”
宫女闻言,立刻站好收了笑容,垂下头道:“奴知道了。”
前阵子,陛下有一日突然在清晨出现在立政殿,没人通报也没人传驾,就那么不声不响的来了立政殿,身边只有宋公公一人,他无视一片跪倒的宫人,径直走到了阿诺的房间。当皇后梳洗完毕到来时,荣景帝已经盯着仍在熟睡的阿诺,看了有好一会儿了。
穆皇后见到荣景帝时愣了愣,这是自萧煦离世后,夫妻两人第一次见面。穆皇后很快移开目光,无可指摘地行过礼后,开口道:“已到了乳母喂奶的时辰了,还请陛下移步。”
那一天,乳母喂过奶后,荣景帝对着再次睡去的阿诺,又看了许久。这期间,穆皇后就立在一旁,无任何礼数不周之处,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说阿诺会吐泡泡玩,也没说阿诺刚刚学会翻身,任谁都看得出穆皇后的冷漠以对。荣景帝也没有怪罪,看够了,便自行离开了。
自那以后,荣景帝就会时不时地来到立政殿看阿诺,阿诺有时是睡着的,有时醒着。若是醒着,荣景帝就会凑得更近一些,阿诺觉得新奇,就会咧嘴对他笑。
有一次,荣景帝下意识对穆皇后道:“他笑起来真的跟阿煦小时候一模一样。”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然后他便看见穆皇后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那一次在宫女与嬷嬷看来,陛下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就在她们以为陛下不会再来时,陛下又来了,甚至越跑越勤,一直到今日。
前几日陛下忙于朝政,未曾过来,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来了,故而嬷嬷才提醒宫女,要她谨言慎行,毕竟,陛下不如皇后娘娘宽和,容不得她放肆失礼。
只不过,这一次是嬷嬷想错了,陛下今日并没有过来立政殿,因为二皇子殿下进宫了,还大闹了紫宸殿。
听说……二皇子殿下一直闹着要娶的那个医女姑娘,死在了北境边城。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想法就是:反正我就是不会承认我喜欢那谁,但是要成亲了,我又开心~她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忙,但我就是不喜欢她~嘻嘻嘻
*
阿璃马上就要出来了!
第138章
紫宸殿
“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 那件事,朕也听说了。”荣景帝看着坐在下首,面容中带着些憔悴的萧烈, 放缓语气,温和道:“既然那姑娘福薄, 你也当看开些。”见萧烈不言不语,他又道:“若你不喜兵部尚书之女, 也可叫皇后为你挑选几个性子和婉的。”
萧烈闻言抬眼,盯着荣景帝, 忽而开口问道:“阿锦……去了, 是不是合了父皇心意?”
“你说什么?”荣景帝眉头一皱, 不解其意。
“父皇,我今日进宫, 并不是为了让人挑什么性子和婉的王妃的,我只是想问您一句……”萧烈站起身, 直视着荣景帝, 直声问道:“阿锦的死,可跟您有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景帝沉下脸,问。
“我当然知道。”萧烈逼视着荣景帝, 说:“我只想从您这求一句话,阿锦的事跟您是否有关。”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荣景帝怒道:“区区一介平民医女,朕为何要与她为难?”
“因为儿臣为了她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萧烈苦涩一笑,道:“不是吗?”
“你还知道你行事忤逆!”荣景帝道:“那你就该知道朕对你已经是百般容忍!朕虽恼你, 却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弱女子!”
“那阿锦为何会出事?”萧烈忍不住质问道:“说什么入山时遭遇了马匪, 可云州一带早已清剿干净, 哪来的什么马匪!我走时还留了几人保护她, 若非有人可以针对, 怎么可能……”
“那你就怀疑是朕派人做的?”
“她从来只知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即便是匪徒也鲜少会伤害医者。”萧烈道:“除了您,还有谁会想要她的性命!”
“萧!烈!”荣景帝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就为了个女人,你就敢这般与朕顶撞!如今看来,她倒是死得好,再留着,还不知会将你蛊惑成何等模样!”
那句‘死得好’让萧烈心口剧痛,他不由大声道:“父皇!您已经逼死兄长了,您是一定要也把我逼死才罢休吗?”
“你……你说什么?”荣景帝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烈,语带颤抖,道:“你再说一遍?”
“父皇,儿臣不聋不瞎也不傻,当夜便是我骑马带兄长回的东宫,东宫发生何事我都看见了!”萧烈道:“若非杨墨惨死,兄长何至于肝肠寸断?可杨墨自小习武,身子缘何会虚弱至此,父皇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说罢,萧烈嘲讽一笑,“您不就是因为忌惮杨家,忌惮兄长,才降罪杨氏抄家灭族,才累得杨墨进了诏狱,被废了一身功夫,坏了身子吗?兄长对杨墨一片真心,难道不是您怀疑他结党营私,然后生生将他们二人拆散!连那种事您都做了,又怎会放过阿锦一个没有依靠的医女?”
“胡说!”荣景帝暴怒,“杨氏拥兵自重,还私自屯兵铸器,意图谋逆,这叫朕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忍!至于太子,他身为储君,当断不断,不明是非,为私情所累,怎么就成了被朕逼死的了?还有你!朕对你这般容忍,你却如此不识抬举!”
“抬举?”萧烈重复了一遍,然后嘲道:“父皇,您逼我娶高官贵女,让我执掌兵马,真的是为了抬举我吗?”
“若不然,还能是为何?”
“父皇。”萧烈抬头,认真地看着荣景帝,问:“您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跟三弟打擂台吗?”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整个紫宸殿都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荣景帝的怒火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他冷下脸,声音冰冷地问。
“兄长在时,您‘抬举’三弟,要他分太子的权势,如今兄长不在了,您便‘抬举’我,好不让三弟一家独大,对吗?”
“这话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荣景帝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在地,显然已是怒极。
“父皇,我说了,我不是傻子。”萧烈闭了闭眼,说:“我也不是您的提线木偶。”说罢,萧烈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荣景帝喊住萧烈。
“北境。”
“就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扔下京中诸多事宜,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大局!”
“父皇!我的心上人惨死北境,我自当亲自前往,为她收殓安葬,调查死因,报仇雪恨”萧烈直视着荣景帝,双目泛红,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父皇最好与此事无关。”
“怎么?”荣景帝怒问:“若这事与朕有关,你还要反了不成?”
萧烈的唇抖了抖,他深深地看着荣景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走。
“萧烈!”
萧烈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若是敢离开长安一步,那朕便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别想再回长安!”
萧烈背对着荣景帝,嘲讽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公主府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霍毕捧着萧璃递来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急急问。
早朝后紫宸殿中荣景帝与二皇子的争吵很快传了个遍,霍毕一听说,便立刻来了公主府,本意只是想将这事儿转达给萧璃知道,没想到却被下人请进了府中。
跟着下人走到了庭院中,看见倚着栏杆看鱼的萧璃,霍毕的目光落在她仿佛被削尖了的下巴上,又看向她瘦削的肩膀,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即便是为太子殿下守孝,也该好好照顾自己才对,怎么能瘦成这样?”霍毕责备道。
“无事,只是有些苦夏罢了。”萧璃浑不在意,又问:“你这么着急来此,可是为了紫宸殿发生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霍毕没想到萧璃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也没多想,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
“陛下独断专行惯了,此事一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是陛下所为。”萧璃俯身看着鱼,随意说道。
“那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还有何意义?”萧璃打断霍毕的话,说:“如今应该看的,是此事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
“萧烈这人性子急,脑子直,从不是个能隐忍的性格。他肯为了那个医女放着高门贵女不娶,想来是动了真心。如今那医女惨死,但凡对他的性子稍有了解,都能猜到他定会与陛下为此事闹翻。”
“可是太子殿下当初都未曾……”
“兄长心有牵挂,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萧璃闭上眼睛,说:“为了墨姐姐,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我,兄长都要忍。可萧烈却不是这样,也算是无欲则刚吧,他心无挂碍,又有什么不敢闹的。”
萧璃收回目光,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说:“轻则,父子之间永远留下一道疤痕沟壑,重则,便如今日这般,父子之间近乎决裂。”
“不论是何种结果,都能绝了萧烈入朝的路。”萧璃忽然松开了手,任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而做到这一切,不过,只需要一个女人的命而已。”
“你……你之前向我借人……你派书叁去北境……”霍毕看着萧璃,脑中一片混乱。
萧璃抬眸,她眼中幽深,见不到底。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兵部和太仆寺,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
明明已经入夏,可霍毕却从内到外打了个寒颤。
*
“哈哈哈,这个萧烈,要我说什么好啊。”显国公大笑着说:“竟然真的去找陛下大闹一番,我听说陛下气得把书案都给踢翻了。”
萧杰闻言也勾了勾嘴角,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温声道:“二兄性子急,怕是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冒犯父皇的话。”
“重情好,重情好啊。”显国公收了笑,说:“若是不重情,哪有这么好对付?如今兵部尚书算是被他彻底给得罪了,即便到时候陛下还想让他执掌兵部,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我听说二兄执意回北境,为那个女子收尸下葬。”萧杰说。
显国公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萧烈功夫不弱,护卫也多,怕是不易下手。”
“我并无此意。”萧杰说:“只要让二兄认定此事是父皇所为,便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显国公摸着胡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点点头,说:“这个倒是不太难办。”
“至于兵部那边……”
“殿下放心。”显国公说:“没了萧烈,且陛下已允了让阿烨入兵部任侍郎,有阿烨在,定不会让兵部旁落于他人之手。”说到这儿,显国公笑了笑,道:“且现在已无人能与殿下相争。”
“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我们不提,朝臣也定会上奏请陛下立太子,定储君。”显国公笑道:“而除了殿下,又有谁可当储君之大任呢?”
*
荣景十三年,长乐公主萧璃终于踏出了她的公主府,却非她自愿出府,而是被荣景帝的一道口谕,宣至紫宸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不更新了,要整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剧情马上要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了,也不知道十万字能不能写完正文。
第139章
大朝会, 宣政殿上,朝臣们又开始了日常的争论,只是这一次唇枪舌战的并非文臣, 反而是武官。
之前几个月萧烈管着兵部和太仆寺,虽说是磕磕绊绊, 但好歹还有主事之人,可现在萧烈骤然撂了挑子, 荣景帝推了一半的兵籍改制上不上下不下,兵部与武将们谁也不服谁, 上面没个能服众的人压着, 于是只能事事吵到荣景帝面前。
这半个月来, 朝会上基本只听兵部,太仆寺还有武将们吵吵嚷嚷了, 旁的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裴大人。”礼部尚书站在裴晏的身边,低声说道:“今日怕是又要被兵部的人占去全部时间。”
裴晏眉眼未动, 回道:“我等不懂行军作战之事, 听着便好。”
“也是。”礼部尚书摇摇头,又站了回去,他们所吵之事与礼部没半点儿干系, 于是礼部尚书安心地开始魂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尚书才回过神来,他听见有人说:“陛下,之前太仆寺便是由安阳郡王所辖, 从未有疏漏之处, 既然兵部与武将们争论不休, 那不如由安阳王殿下来主事。”
“陛下, 范大人一直掌兵, 熟悉兵事,臣以为由范大人主事更为妥帖。”
听到这两位大臣相继上奏,礼部尚书悄悄抬头朝荣景帝看去,见他面色沉静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出言,却无任何表情变化。一直到大臣们都说完了,荣景帝才开口道:“如此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也确实需要有人出来主事。”
“至于人选,朕已经选好了。”
一听这话,群臣们互相对视,面露惊疑,陛下定了谁,先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萧杰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显国公,却见他轻轻摇头。
“裴大人,您可知道陛下选的是谁?”户部尚书也歪着身子凑了过来,低声问。
“裴某确实不知。”
另一边,宣平侯则跟霍毕耳语道:“难道陛下选的是镇北公爷您?”要说知悉兵事,谁还能比得上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呢?
霍毕则摇头,否认了宣平侯的猜测。
“奇了怪了,不是您,也不是安阳王和显国公,那还能是谁?”
这时,荣景帝抬抬下巴,站在他身边的宋公公立刻会意,当即提高声音,扬声道:“宣——长乐公主萧璃——进殿——”
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竟然是长乐公主!
有那养气功夫不佳的朝臣们甚至惊呼出声。陛下竟然是打算让公主殿下掌兵马之事,这可是等同于太尉的权利啊!
但是马上,惊呼声逐渐消失,殿外响起一下一下的脚步声,规律,缓慢,又坚定。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尽数回头看去,正看见萧璃一脚迈进宣政殿。有些朝臣不由得想起了将近三年前,这位殿下好似也这样,在众人瞩目之下,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进宣政殿。
一步,绛紫织金锦,朝服曳地。
——阿璃,兄长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两步,身后裙摆上以金丝银线绣成的朱雀于火中展翅。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死的那一日——
三步,镂金宝石花冠熠熠生辉,却不及那双眼夺人心神。
“朕可以让阿诺享皇长孙之尊,萧璃,你可愿为了你兄长,保护这个孩子。”几日前,御座之上,荣景帝俯首看着跪在紫宸殿中的萧璃,郑重问道。
“臣,萧璃,愿以命护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萧璃以头触地,肃声回答。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裴晏站在百官中,亲眼看着萧璃一步一步走到宣政殿的最中央,看着她单膝跪下。
“臣,萧璃,见过陛下。”
“这两年你长进懂事不少,于南境带兵也颇有章法,如今兵籍改制之事朕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兵部和太仆寺也由你接手,萧璃,你,可能胜任?”荣景帝问。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好,那朕就等着看结果了。”荣景帝一锤定音,摆摆手,宋公公便走下台阶,将印信举到了萧璃的面前。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部分文官还有御史台的人看向杨恭俭杨御史,见他老神在在地半闭着眼,仿佛这事儿跟他毫无关系。另一部分清流瞧向裴晏,见他也是神色自若,不像在上朝,倒像是在冥想,现在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文臣清流们在心底嘀咕片刻,然后也都释然了。左右这些是武将们的事,他们开口与不开口,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便也都学着杨御史和裴尚书的样子,闭口不言。
至于武将……三皇子给显国公使了个颜色,可显国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他怔愣过后,便笑着出列,道:“陛下圣明,此事交予公主殿下,再合适不过了。霍公爷,您觉得呢?”
“自然是……”霍毕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璃,说:“……再合适不过的。”
脑中却想到了几日之前,他们坐在公主府的庭院中时的对话。
“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萧璃看着霍毕,认真道。
霍毕看着萧璃的笑容,由内而外地心生寒意,他磕磕绊绊地问:“你派人去,真的是……”
萧璃却只是笑盈盈的,没有回答。
“不。”霍毕闭眼想了想,再睁眼时心中却已坚定,“不,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璃怔了怔。
“阿璃,我所知的公主殿下,是那个会为了一个卖饼姑娘而以身犯险杀上土匪寨子的人。为求已利而伤害无辜,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霍毕认真地说,眼中只有信任。
萧璃定定地看着霍毕,看着他坚定的模样,心中温热,却又别开眼,苦笑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是这样的吗,可如今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相信我自己。”
“阿璃,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以情挑拨陛下与萧烈这个想法……”萧璃抬眼,看着霍毕,说:“……是真真切切在我脑中转了一圈的。我甚至,认真地思考了其可行性。”
“只需,杀一人而已。”
萧璃说这些话时甚至是笑着的,好像一切云淡风轻,但霍毕却莫名感觉她是在哭。
“但你没有,阿璃,你没有这样做,对吧?”
萧璃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抬手捂住眼睛,说道:“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我一直是在绝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怕过,因为兄长他就走在我的外侧,将我与悬崖隔开。”
萧璃拿下手,低下头,看着双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复又捏紧,开口道:“但现在,我的身侧即是深渊,再无任何阻拦。”
霍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见萧璃已经起身。她手持着印信转过身,目光从安阳王,显国公,兵部尚书一直看到了自己,而后展颜一笑,挑眉道:“安阳王叔,范公爷,霍公爷,还有蒋尚书,这从今往后,还请多多指教啊。”竟是一派的意气风发,坚定无惘。
*
十里长亭,自来是依依惜别之所,萧烈于马上,远远地见到了亭子,却并未打算减速。
如今他以皇子之身离京,连郡王的爵位都无,是实打实的贬谪出京,想来这十里长亭之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来送他。
不过他也不在意便是了,如今他只一心赶回云州,彻查阿锦遇难的真相。这长安,不回便不回吧。
“萧烈!”远远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萧烈你给我停下!”
“吁——”萧烈勒住马,掉转马头看去,竟是萧璃骑着她那匹乌云骥飞驰而来。
“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来送了我。”萧烈感叹道。
“说实在的,我现在忙得很,若非必须,也不是很想来。”
“你!”萧烈气结。
“萧烈。”萧璃直视着萧烈的眼睛,问:“你应该知道你这一离开,意味的究竟是什么吧。”
萧烈点头,洒脱一笑,说:“我倒也没那么傻,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父皇想让他与三弟相争,如今没有了嫡长的太子在,皇位自然是各凭本事。
可是他这么撂挑子一走,以后该是彻底与大位无缘了。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萧烈说:“我确实心急想要回到北境,查明阿锦的事,但也不是没有以此躲避的意思,同室操戈,实非我所愿。”
“也是。”萧璃一笑,说:“就你这个脑子,确实也不适合在这里搅和,早早抽身未尝不好。”
“你!”萧烈发现萧璃总是有能力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你一天天觉得这个脑子也不好,那个脑子也不好,就你脑子好!”
萧璃耸耸肩,一副这就是事实的模样。
萧烈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板起脸,看着萧璃意味深长道:“不过,我这一走,父皇倒是寻到了别的‘刀’,不,父皇不可能传位给你,所以你也不是刀,顶多是个磨刀石。你这么聪明,竟然真的要为他做这个磨刀石?”
“是磨刀石,还是利刃,亦或是一柄可能噬主的妖刀,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呢?”萧璃歪歪头,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之色。
萧烈闻言,皱了皱眉,但片刻后又放松了下来。这一切跟他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这时,萧璃开口道:“我这次来并非给你送行,而是要告知你一件事。”
“什么?”
“你的阿锦姑娘,没死。”
“什么?!”
“”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猝不及防的更新,突然发现断更梳理剧情之前还能再更一章,好了,这章之后真的要停几天梳理后面的剧情了。大家8.4号再来吧~
*
萧璃那段话,于绝壁上行走,说得更多是心理上的感受。萧煦对萧璃的保护,更多也是心境上的保护。这段可以配合着96章前面,范烨的回忆,萧璃关于底线与敬畏那一段话一起食用。太子算是以自己立了一个行为与道德的规范吧~
第140章
“我说, 你的阿锦姑娘没有死。”萧璃重复了一遍。
“什么?”萧烈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她还活着?她, 她还好吗?”
萧璃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萧烈忽然捂着眼睛笑出来, 手下却有眼泪流了出来。萧烈飞速撇过头擦干眼泪,萧璃也看向别处,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我派去的护卫全部都……”调整好心绪,萧烈轻咳一声, 问。
“霍毕和我的人赶到时, 你留下的那几个护卫确实都已经被杀。”萧璃说:“不过因在山林, 又有护卫拖延,阿锦躲藏至我们的人赶来, 这才救下了她。”
“真的是马匪吗?若是阿锦没死,那为何会传来死讯?你们怎么会知道阿锦有危险?你们又是怎么找到阿锦的?还有……”
萧璃将萧烈没完没了的问话打断, 道:“我们的人从义庄‘借’了具尸体, 这才传出了死讯。至于是不是马匪,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难道真的是父皇?”萧烈不愿相信。
萧璃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设计的吗?”
萧烈一愣,然后扑哧一笑,“萧璃, 我俩好歹也打了十年的架,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问还有些了解。且不说追杀又救何等费事, 单以你对兄长的崇敬, 你便不会做下这种事情。”
萧璃看着萧烈, 也笑了出来,“是啊,兄长至死都没有对至亲之人起任何狠毒之心……”说到此处,笑容又消失,“可是他的亲人又真的把兄长当作至亲之人了吗?”
“父皇的有些行为确实让人不懂,尤其是对兄长……”萧烈停住,转而道:“不论旁人如何,至少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长兄;还有你,我知道你一向不拿我当兄长,但我心里却是把你当成妹妹的。”说罢,萧烈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道:“阿锦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算我欠你一命。”
萧璃面无表情地把萧烈的手扒拉下去,扭头道:“倒也不用谢我,顺手罢了。况且,那位阿锦姑娘医术高超,此生该是行医济世,治病救人,而不是因你牵连,无辜丧命。”
“所以她此番遇险,确实是被我所累。”萧烈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长安的方向,道:“若非父皇,那便只能是三弟……可我从未想要跟三弟相争。”萧烈感到有些悲哀,他所怀疑的两人,偏偏,就是他的至亲之人。
“天下之主的位置,又岂是你一句‘不想’就可推掉的。你若留在长安,留在朝堂,即便你不想争,陛下也会推着你争。”
“阿璃,你又是如何猜到会有人对阿锦下手。”
“你把事闹得那么大,任谁都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了。”萧璃一嘲,道:“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我不会做的,别人却未必不会做……派人过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他们真的这样做了。”
“你倒像是很清楚是何人为之。”
“隔空交手过几次,对这行事方式有些眼熟。”萧璃一笑,说:“你也说了,此事若非陛下,便是萧杰。可你想想,若是陛下,只需随意派遣人手即可,怎会让北狄人假扮马匪行事?”萧璃又吐露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信息。
“北狄人!”萧烈瞳孔一缩,追问:“萧杰怎会跟北狄人有所牵扯?”
萧璃没有回答,只道:“从寿宴上的挑衅到马匪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你回了云州依旧掌兵,萧烈,你需分出些心神,注意一下北狄的动向。”
“分内之事,自是不敢相辞。”萧烈点头,又道:“只是我在北境终究时日尚短,论了解与掌控,仍是比不得霍将军。若有霍毕在,何愁北境不稳。”
“霍毕啊……”萧璃闻言,露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笑容,“既生为将星,自当保家卫国,只是现在时候未到,如今北境无战事,陛下也不会放心他就这么回去。”说完,萧璃收了笑,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时候不早,你尽快启程吧,早日回到云州才能早日见到你的阿锦姑娘。”
萧烈点头,“朝堂的波谲云诡确实不适合我,你却偏偏要投身其中……万望珍重。阿璃,若你有任何需要我处,来信便是,人心谋算我不行,但刀山火海,我自不惧之。”
“我知道了。”
“既如此,那就后会有期了。”萧烈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璃,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萧璃坐在马上,看着萧烈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直到再看不见,才低低开口:“你也珍重,二哥。”
……
“说吧,这一次又是为什么打起来了?”萧煦看着眼前愤愤的两人,一个发髻散了,另一个袖子破了,无奈问道。
萧璃:“萧烈他抢我的点心!”
萧烈:“我抢她点心,是因为她先喝了我的甜汤!”
萧璃:“那是因为你推我,还打我手!”
萧烈:“推你是因为你随便动我的宝剑!”
萧璃:“嗤,不就一把破剑,谁稀罕。”
萧烈:“你明明眼睛都挪不开了,哼!”
“阿烈。”萧煦制止萧烈。
“阿兄,这次明明是她错了啊!”萧烈委屈道:“那是我最宝贝的宝剑,她凭什么没问过我就动啊!总不能因为她比我年幼,就什么都要由着她吧!”
萧煦闻言,缓缓点头,道:“确实。”
“阿兄~”萧璃也撒娇,上前去摇萧煦的手臂。
“好了。”萧煦抬手拍拍两人的脑袋,说:“这次确实是阿璃不对。”
“阿兄!”
“阿璃还记得那次阿烈动了你的玉佩,你是何心情?”萧煦温和问道。
萧璃一愣,下意识摸着颈间的玉佩,然后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萧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前几日才学过的吗?”萧煦笑着说。
萧璃低着头,转转脚尖儿,然后才跟萧烈说:“大不了我把明天的甜汤还你。”
“那……那我明天的点心也还你。”
萧煦看着两人,憋住笑,然后故意板着脸,道:“明天就算了,这已经是你们二人本月第四次打架了,就罚你们二人明日都没有点心甜汤!”
“不要啊,阿兄!”两人异口同声惨叫。
……
又想起这些旧事,萧璃低声一笑,而后也掉转马头打算回长安,却在转身后,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范烨,他骑着马,在一射之地以外,安静地看着自己。
这一次萧璃没有露出笑容,她看向范烨,目光平静而冷淡。
*
大明宫
“这是什么?”杨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包,并没有伸手接过。
“前日与同僚去碧萝苑,发现那里的糖果子很是别致,所以……所以……”卢濯的眼睛四处瞄,就是不敢看向杨蓁。
“碧萝苑?”杨蓁歪歪头,问:“平康坊的碧萝苑?”
“我我我……我不是去喝花酒的。”卢濯赶忙摆手解释,说:“我就是被拉去,我才刚入禁卫,同僚相邀不好拒绝。”
卢濯这慌张的样子把杨蓁逗笑了,她终于伸手拿过油纸包,然后看向卢濯,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你怎么知道碧萝苑是在平康坊的?”见杨蓁收了糖果子,卢濯心中高兴,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从前与公主殿下去过。”杨蓁也没隐瞒。
“啊?”卢濯似乎是不知道杨蓁与公主殿下还有这层关系在,一时有些愣。
杨蓁没有继续解释,她看着手中的油纸包,说:“上次是你拾到我的荷包,本该我来谢你才对。”
“不用不用。”卢濯挠挠头发,说:“尚宫大人不嫌弃就好。以后若是我再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我,我再拿来给你。”
卢濯的眼睛漆黑却又清澈,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的讨好,很容易让人心下柔软。
杨蓁看着眼前的男子,温和一笑,轻轻道:“好。”
*
兵部府衙
“蒋大人,这,陛下竟然让公主殿下来管这一摊子事,这,这不是胡闹吗?”兵部侍郎苦着脸道。
蒋尚书坐在主位上,也是一脸的烦躁,刚走了一个二皇子,这又来了个公主。
“依我看,大人也不必烦心,虽说公主殿下身份高贵,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娘子,又会有多难对付?”一个兵部员外郎开口宽慰道:“我们小心地伺候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兵部尚书点点头,却还是说:“公主殿下能剿匪两年全无错处,且功绩累累,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在这样的位置上,陛下总不能只是为了摆一个吉祥物。
“可那是领兵打仗,还只是打些小小山匪,兵部的各项事宜,种种规矩,哪有那么容易弄明白?”兵部侍郎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兵部尚书道:“再去太仆寺探探话,看他们预备如何做。”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搞兵部了~
大家七夕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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