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失声雨(47)
“跟人去了。”
凌猎摆弄了下枪, 也下了车。
皮夹克四人在一个转角汇合,似乎很焦急。村里此时亮着灯的只有西边的小诊所, 他们不知商量了什么, 向小诊所走去。
小诊所的大门拉着菱形的折叠铁门,皮夹克在外面望了望,里面的人似乎看到他了, 走到门口来看是怎么回事。
“我找兵哥!我们的‘药’没有了!我知道他就在里面!”皮夹克喊道。
季沉蛟藏在树干后,听得有些心惊。
小诊所二楼的灯亮起来, 有人影出现在窗玻璃后, 季沉蛟看到了, 但他不确定对方有没看到自己。
四人挤在小诊所门口不走, 有人用力捶门, 这动静在安静的村里非常醒目。
站在小诊所里面的是两个护士打扮的人,她们正在着急地说着什么。但皮夹克四人显然不把女人当回事, 非要闯进去。
护士之一被叫走,似乎是得到什么指令, 回来时直接把铁门打开了。四人得意洋洋地走进去, 皮夹克说:“我说了我有办法, 你们还不信!”
季沉蛟再次看向二楼,那盏突然打开的灯已经灭了。他转回视线,瞳孔猝然紧缩。凌猎捂住他的嘴, “是我。”
心跳逐渐平复,季沉蛟点点头,和凌猎撤向巷子里的死角, 然后各自躲入不同的方位, 紧紧盯着小诊所。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 没有任何人离开, 也没有听到动静。但照理说,皮夹克是进去讨要“药”,“药”到手之后,他们应该离开,没理由在里面过夜。
“浮光”的人藏在这栋小诊所里,皮夹克讨“药”不成,被控制住了?
三点多钟,村中万籁俱静,凌猎看见在铁门附近值班的护士已经趴在桌上睡去。他来到季沉蛟躲藏的地点,发现季沉蛟正在看手机,神情十分凝重。
“怎么了?”
季沉蛟说:“文争朝又收到了邮件。”
说着,季沉蛟将屏幕转过来,凌猎眯起眼,看清了屏幕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文争朝无法相信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宁协琛,他的头发快要掉光了,瘦骨嶙峋,露在外面的皮肤松松垮垮地裹在骨头上,头偏向一边,虽然在催促下被迫看向镜头,但眼中没有焦距,更无神采。
“不……不是……”文争朝低喃道:“老宁,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他妈把你弄成这样了!”
他浑身都在发抖,第一次在年轻的同僚们面前失态。他还记得那个和他一起进入警队的宁协琛,他们总是在较劲,连谁的肌肉多长了一层都要比个高下。
他是最了解宁协琛的,他们拉起袖子,用力地绷起肌肉,宁协琛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宁协琛那些比他还显眼的肌肉到哪里去了!
季沉蛟也在轻轻发抖,眼底已经浮起一片赤色。他握着手机的手过分用力,凌猎看到的画面正在细微地晃动。凌猎忽然抓住季沉蛟的手腕,低声道:“放松,放松,给我。”
季沉蛟像是被定住一般,没有听他的。他掰着季沉蛟的手指,季沉蛟却也没有反抗。几秒后,手机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段两分多钟的视频,宁协琛在一间房子里,周围是白绿两色的墙壁,很像过去的医院,入镜的还有一小角推床、一个输液挂杆、两个穿着打扮和当地人无异的人。但他们的气质和真的当地人不同——凌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浮光”的人。
有个声音在镜头之外,很轻松,带着笑意,“宁队,看看镜头吧,你的徒弟、队友在镜头那边看着你呢。”
是柏岭雪的声音!
柏岭雪还是没有露面,“这位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宁协琛宁队,看到了吧,他活得好好的。当初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却没有杀他,在他重伤之后还把他带在身边,也算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宁协琛喉咙发出沉闷的声响,柏岭雪停下,让手下去扶住宁协琛的脸。宁协琛疲惫地望着镜头,虽然确实活着,但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似乎是靠着药物吊着。他像要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鸡爪般的双手大幅度地颤抖,看着让人揪心。
对,揪心。
凌猎不由得看向季沉蛟,季沉蛟正抓着头发,呼吸粗重。
凌猎叹了口气,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在季沉蛟后背轻轻拍着。这样的画面,他一个与宁协琛没有共事过的人都觉得难受,更别说季沉蛟。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柏岭雪说:“我知道你们追到千兵县来了,放心吧,我这次并不想搞出什么大事来,毕竟我的目的不是伤害你们警方的任何人。”
“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照顾宁队这么久,也很累了,对我来说,他虽然是个不错的朋友,但到底也是累赘。所以我呢,打算在这个离边境很近的地方,把他还给你们。”
季沉蛟猛然抬起头。
柏岭雪的笑声传来,“但是别急,现在各项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等我准备好了,我会再联系你们。”
“哦对了,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在我正式把宁队还给你们之前,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你们知道‘墨菲定律’吧?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为什么呢?往往是因为人们想要避免坏的事情,而事先做出很多自以为能够避免的事情,结果反而引出那最坏的结果。”
“好了,就这样,我还会联系你们。宁队,来给同事们说句拜拜。”
视频的末尾,是宁协琛痛苦地看着镜头。他仿佛在用眼神传递“拒绝”、“不要救我”。凌猎想,也许他的头脑此时是清醒的。
“走,先回车上。”凌猎扶住季沉蛟,又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小诊所。它不再像一个救死扶伤的殿堂,更像是一个藏污纳垢的魔窟。
天逐渐亮了,山村里的日出总是伴着炊烟的味道。
沈栖正在紧张地对视频做解析,季沉蛟右手撑在车窗上,手指在太阳穴上用力地按压。
“视频应该就是在那个小诊所拍的,‘浮光’已经占据了那里。”凌猎道:“现在最麻烦的是,里面除了普通的医护人员,还有四个贵瓮镇的镇民,我们是亲眼看到他们进去。”
季沉蛟点头,“所以不能冒然行动,他们很可能拿镇民作为人质。”
凌猎耸了下肩膀,“现在也行动不了,支援都还没到,特别行动队的警力也不在这边。还有,柏岭雪说的准备,是什么准备?”
沈栖在破解层层跳板后,确定视频正是从捌孙村发出,而且拍摄时间不早于今天凌晨零点。
凌猎蹙眉,“嘶,那就是说这视频很可能是在我们进村之后拍的?他们知道我们找到这儿来了,所以发视频威慑?”
沈栖下车透气,顺道想买几个油饼当做早餐,几分钟后却急匆匆回来,“哥,这儿的人不对劲。”
季沉蛟打起精神,向窗外看去。
已经有村民陆续出来了,农村人起得早,上午也正是精力旺盛好干活的时候。但他们看上去无精打采,走路偏来倒去,还不停打哈欠。
季沉蛟神色一紧,下车朝最近的村民走去。
“他们,他们好像都吸那玩意儿了!”沈栖说:“反应慢,恍惚,打了致.幻.剂的人很多就是这样!”
凌猎鼻翼动了动,像警犬一样呼吸着被风送来的味道。
捌孙村已经被“浮光”用“雪童”控制,而宁协琛就被困在捌孙村的小诊所里,里面至少还有四名人质,情况十分棘手。
季沉蛟将情况告知留守千兵县县局的梁问弦,由他与谢倾、沈寻、千兵市市局的负责人通话。市局和特别行动队都会立即调动警力,谢倾得知宁协琛的情况也是情绪复杂,反复叮嘱季沉蛟要稳住“浮光”。
中午,此前季沉蛟散在各个村镇的队员逐渐集中到捌孙村,但他们都穿的便服,尽量不暴露身份。
饭点,凌猎问季沉蛟想吃些什么,季沉蛟摇摇头,说没胃口。凌猎便自己去街上逛逛。
这个隐藏在群鱼希椟7伽山峻岭中的村子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人们过着闭塞又清贫的生活。他们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见过世面,一辈子稀里糊涂过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但是他们平静的生活已经被敲碎了,被叫做“雪童”的致.幻.剂,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抽起来很“高级”的烟、打进手臂中很舒服的“药”正在像蛀虫一样毁掉他们的人生。
村民们很多都没有精神,游魂似的走着,即便是开门做生意的,也像是没有睡醒。
凌猎在一个盖浇饭摊子停顿片刻,饭菜应该没有问题,但看着不断揉眼睛的老板娘,他胃中翻腾,忽然像季沉蛟一样也没什么胃口了。
什么都没买,回到车上,沈栖还很诧异:“哥,啥也没买啊?”
凌猎说:“饿了?后备箱有饼干。”
一小时之后,文争朝和一组特别行动队的队员赶到了,同时带来的还有盒饭。季沉蛟勉强吃了几口,凌猎又在村子里转悠。
随着外人越来越多,一些村民已经开始警惕了。凌猎想在这些村民中找到“扮演”村民的人,但暂时没有找到。也许“浮光”的人全都躲在小诊所里?毕竟对他们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柏岭雪到底在等什么?他要向警方提什么条件?半夜他就知道警方追过来了,所以才发那个威慑视频,但为什么迟迟不动?警方可以等,但“浮光”等得越久,就越容易被包围。到时候特别行动队、特警全都来了,“浮光”怎么逃?杀死四名人质吗?
怪。
一定有什么线索漏掉了。
柏岭雪不怕拖时间。不怕小诊所被包围。他的底气在哪里?
今天天气不错,冬日暖阳洒在院坝上。凌猎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阿婆正在一边晒太阳一边剪辣椒。阿婆动作麻利,精神也不错,似乎没有受到“雪童”影响。
凌猎又看了看其他老人家,他们的精神普遍比年轻人好。联想到贵瓮镇“中招”的都是壮年男性,“浮光”没有将魔爪伸向老年妇女?
凌猎走过去,蹲在阿婆面前,笑道:“剪辣椒啊?”
阿婆笑了笑,“小伙子,你是哪个村的,面生。”
凌猎用刚在贵瓮镇学的土话道:“我贵瓮镇过来的,过年走亲戚。”
阿婆点点头,“走亲戚好。”
凌猎说:“好几年没来了,怎么今年多了很多生面孔?”
“你说他们啊,他们是入冬时来的,是医生,免费给我们看病。”阿婆说:“都是好人呐。”
凌猎问:“怎么个看病法?”
“挨家挨户问诊嘛,吃药也不要钱,有病就去诊所找他们。我硬朗,没啥病,就不吃药啦。”
告别阿婆,凌猎神色凝重。看来“浮光”的计划很周全,早就盯上这个不起眼的村子了,这儿才是中心,至于贵瓮镇、千兵县,那都是顺带拿下的地方。
小诊所一直没有动静,下午有村民围着它转了好几圈,想进去看病,但铁门一次都没有打开 。
就在捌孙村这边焦急等待“浮光”下一步动作时,离千兵县县城最近的花云镇突然传来消息——有数人暴力伤害群众!
季沉蛟顿时如被当头一棒。
花云镇是千兵县管辖的所有村镇中发展得最好、人口也最多的地方,此前重案队和特警支队在那边派了人,和其他村镇一样,也发现了接触“雪童”的人,但没有条件去控制他们。
凌晨捌孙村出事,经过讨论,夏榕市过来的、分散在其他乡镇的警力需要逐步集中到捌孙村,监控“瘾君子”的工作交给当地警方。
花云镇传来的即时画面显示,有人拿着砍刀、锄头、农村常见的锯子在人多的地方作案,短短半小时,已经有三个地方出现混乱,这些人三人为一组,围追惊恐不已的群众,而他们选择的地方不是在进行猜灯谜活动,就是镇里的服装市场。
已经有十多人被砍伤,地上鲜血横流,触目惊心。
镇里响彻着救护车和警车的笛声,到处都是人们的尖叫。当地警察已经将作案者控制,从影像画面看来,他们的精神都很不正常。
“季队,抱歉,现在这个特殊情况,我没办法支援你了。”县局的一位中队长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市里暂时也没办法,我们是个小地方,警力本来就不多,市里的特警全到我们县来了。”
季沉蛟心里一沉,“我明白,这边我来想办法。原因查清楚了吗?”
中队长说:“正在审问,但我初步估计,是致.幻.剂导致他们出现精神问题。”
花云镇目前抓了八个人,药物检验结果还没出,但是从他们的状态判断,肯定都使用了“雪童”。其中三人在伤人的过程中被群众反制,重伤,正在抢救。其余五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面对警察,他们就像傻了一样,只有一人哭着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就是兴奋,老洪(重伤的作案者之一)一说拿上砍刀上街做点好玩的事,自己就跟着上了。
“‘雪童’能导致长期使用的人精神失常。”凌猎靠在车门上,眉心皱得比早前更深,“现在麻烦了,‘浮光’免费散播‘雪童’,还用了协助医疗的名义,很多人,尤其是青壮年男性成了受害者,这些人只要接收到一点暗示,就会变成‘浮光’制造社会混乱的工具。遇到这种事,当地警方只能疲于应付。”
季沉蛟说:“‘浮光’就有了更多为所欲为的机会。”
凌猎抖掉烟灰,看着渐渐变得阴沉的天空,“是这样。最可怕的是,这种受药物操控的精神失常行为有传染性。”
现在出事的只是花云镇,但消息一传出去——互联网时代,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整个千兵县,千兵市,有手机的人都看得到当地的惨状——同样被“雪童”毒害的人会蠢蠢欲动,引发更多的悲剧。
为了防范这样的连锁反应,当地警方势必派出多有警力,甚至连特别行动队也必须机动,夏榕市派过来的警力也要协助。
这就是“浮光”的目的吗?乡镇一乱,他们就能够趁乱逃离。难怪柏岭雪不慌不忙,他等的就是警力大规模集结。
现在季沉蛟能够调动的警力少得可怜,也就重案队,还不是整支重案队。沈寻正在增派人手,但需要时间,受地形影响,把人送进来并不容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暮时分,文争朝颤声说:“邮件,邮件来了!”
这次,“浮光”直接发来一个通讯入口,一旦接入,就等于接入“浮光”暗网。没有考虑的时间,季沉蛟说:“进去看看。”
出现在画面中的还是宁协琛,和夜里相比,他似乎精神了一些,不知道是用过药,还是知道队友就在不远处,身体机制自动亢奋起来。
拍摄的地点也是同一个房间,但一同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个“熟人”。
“呐声”站在宁协琛身后,看上去像一尊修罗。重案队不少人都在影像中看到过他,他跟随柏岭雪出现在咖啡厅、公寓、酒店,是柏岭雪最重要的心腹。
“晚上好,各位警官。”“呐声”的发音和外国人差不多,“‘灰孔雀’让我对你们的听话表达感谢,你们也应该谢谢自己,现在,你们可以迎回宁队了。”
宁协琛正在发抖,脖子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但他无法说话。
“呐声”笑道:“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你们也知道吧,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的条件是……用一个人来交换宁队。”
凌猎抱起手臂,不再看画面,而是眯眼听着从耳畔刮过的风。
“呐声”继续说:“用凌猎来换,‘灰孔雀’有话要对他说。”
季沉蛟张开嘴,但还未发出一个音节,“呐声”就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季警官,你要这么仓促地做出决定吗?你刚才的口型,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不可能’?但是我要提醒你,现在在我们手上的这位宁队是你的师父。你现在有用情人救师父的机会,你想要放弃吗?想想宁队当年是怎么教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你想放弃他吗?”
“呐声”沙哑地笑了两声,“在你的心里,情人比师父重要吗?”
凌猎突然拿过手机,“行,我来换宁队。”
季沉蛟要抢,凌猎却飞快闪开,一跃跳上车顶。他站在那里,看向小诊所,像一个被瞄准的靶子,也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呐声”愣了下,发出“啧啧啧”的声响,笑道:“‘灰孔雀’说了,这个决定需要季警官亲自来做,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凌猎:“我也不行?”
“呐声”:“你也不行。”
凌猎冷笑一声,“让‘灰孔雀’来跟我说话。”
“呐声”往镜头外看了看,仿佛是在征求某个人的意见,他看的方向是门外的走廊,“灰孔雀”或许就在那里。
几秒后,“呐声”转过身来,无奈地耸肩,“‘灰孔雀’的意思是,还是需要季警官来决定。他觉得这是为了你好。”
凌猎:“为了我好?”
“毕竟你也可以看看,季警官是选择你,还是选择师父。‘灰孔雀’说了,我们可是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你。”
季沉蛟拿过手机,隔着屏幕与宁协琛对视,宁协琛老了,被伤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早就不是那个强势锋利的队长。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无法让宁协琛回来。
“呐声”又说:“我再提醒你们一下,我知道你们对这栋楼有点想法,但是你们要是采取强制行为,就不要责备我们对群众下手。”
说着,镜头一转,皮夹克四人出现在画面中,他们都被绑住手脚,无法说话。“呐声”走到他们面前,用枪在他们后脑勺上比划,他们吓得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绝望地望着镜头。
“给你们……”“呐声”低头看看手表,“就给你们半小时时间吧。季警官,半小时后,我要你给我答案。”
通讯中断,屏幕一黑。
文争朝穿上战术背心,“我去救他!”
季沉蛟立即将人拦住,“文老师,别冲动。”
文争朝一拳捶在车门上,哽咽出声。他是最清楚此时不该冲动的,在机关做了那么多年工作,平常心、大局、冷静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常态,成了他戴在脸上的面具。但是此刻,从血管里流过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去救老宁,去救老宁!
季沉蛟打给谢倾,打给沈寻,强迫自己冷静地汇报情况。即便特别行动队的支援到了,现在攻进去也不现实,“浮光”可以随时处决人质。
他们唯一的路,真的只能按照“呐声”说的,用凌猎去换宁协琛。
季沉蛟指甲按进掌心,心脏像是被繁复揉捏。他想进去,用自己换宁协琛,他受过特刑集中特训,执行过不输给特警的任务,他可以在敌人环伺的环境中随机应变。
他想代替凌猎进去!
“想什么呢夏诚实?”凌猎来到季沉蛟面前,双手揪住他的脸颊,“用我去换宁队,这不是选择项,我们无法去讨价还价。”
季沉蛟嘴唇绷成一条线,紧紧盯着凌猎,“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但只能这样做。”凌猎环住季沉蛟的脖子,这样更方便他贴近,嘴唇几乎碰到了季沉蛟的嘴唇。他几乎用气声说:“时间有限,与其琢磨根本没有选择的事,还不如来想想等我进去了,怎么对付他们。”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季沉蛟好似突然抓到了什么。
凌猎却猛然欺上,堵住他的唇,将他的话语封了回去。分开时,凌猎咬着季沉蛟的耳尖,说了一段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的话。
凌猎退开两步,笑着冲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半小时时间已到,“呐声”的通讯准时到来,“季警官,怎么样?做好决定了吗?要师父,还是要情人?”
季沉蛟肃然地面对镜头,“开门,将宁协琛送到门口,凌猎会过去与他交换。”
此时,凌猎已经独自来到小门诊的正门,站在阶梯之下,望着那一片生锈的菱形铁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2章 失声雨(48)
铁门缓缓打开, 三个身穿防弹衣的大个子持枪出现在门内,“呐声”从他们身后走来, 散漫地鼓着掌, “欢迎,凌警官。”
凌猎视线一扫,“宁协琛呢?”
看不见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轮椅转动的声响, “呐声”上前,“凌警官不用着急, 既然谈好了交换条件, 宁队我自然会还给你们。来吧, 你应该也想和宁队说说话吧?他身体不太好, 在门口待得久了, 容易染上风寒。”
凌猎迈入大门,三个大个子立即走到他身后, 将铁门暂时关闭,用探查设备在他身上检查。
凌猎说:“我要见柏岭雪。”
“呐声”说:“不着急, ‘灰孔雀’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也有重要的话想要对你说, 等我们走完安检的流程,我立即带你去见他。”
大个子突然对“呐声”大声说E国话,手里拿着一枚从凌猎皮带上搜索到的窃听器。
凌猎挑了挑眉, 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啧啧啧!”“呐声”接过窃听器,那东西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下, 捏碎丢在地上, 笑道:“凌警官, 还想着给你情人通风报信啊?”
凌猎也笑, “这下报不成了。”
搜查还在继续,但大个子没再搜索出什么来。
“呐声”遗憾道:“我以为还有更多。”
凌猎说:“反正你们这儿对外屏蔽信号,我带再多小玩意儿来也没用。”
“呐声”有些意外他的反应,“那你还带?”
凌猎说:“好歹是个警察,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一下不是?”
“呐声”大笑,“你很有趣啊凌警官,怪不得‘灰孔雀’那么欣赏你。”
凌猎问:“他人呢?”
“呐声”往走廊里看了看,“你会见到他。”
凌猎微抬起下巴,“他不会根本不在这里吧?”
“怎么可能?‘灰孔雀’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这话怎么问我?得问你们自己。”
“呐声”笑而不语。这时,护士将宁协琛推了出来。视频并不能完整展示一个人的痛苦和无助,任何镜头都像滤镜,远没有人眼看到的惊心动魄。
凌猎低下头,与宁协琛对视的一瞬,忽然像是被针狠狠扎在脊柱上,半边身子倏地发麻。
他听季沉蛟说过很多次宁协琛,这是个果敢、强大的重案队队长。但现在,宁协琛缩在轮椅上,佝偻着,双手颤抖着,连脖子都抻不直,那双干枯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和无助,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啊——啊——”。
凌猎走过去,蹲下,宁协琛的背更倾了些,像是想将他看得更清楚。
宁协琛的嘴唇在动,仿佛想说话,但就在此时,“呐声”忽然走过来,微笑道:“宁队伤了喉咙,已经无法说话了。”
凌猎惋惜道:“是吗?”
接着,他又望着宁协琛的眼睛,认真地说:“宁队,我叫凌猎,你没见过我,但我听季队说过你,他经常说到你。他现在已经是重案队的队长了。”
宁协琛眼中泛起泪光,喉咙里的闷响似乎都多了一丝生机。
“他就在外面等你,还有你的队友老曹,文争朝也来了。”
宁协琛眼皮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马上就安全了,他们都在。”
“呐声”吹了声口哨,揶揄道:“凌警官,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温柔的人,还挺会安慰人的啊。”
凌猎没理他,他又道:“不过吧,叙旧可以,但别让‘灰孔雀’等太久。”
宁协琛费劲地伸出手,“啊——”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举起的幅度也很低,像是有人用看不见的丝线提着他。
“呐声”说:“哟,宁队这是想跟凌警官握手呢?”
“啊——”
凌猎立即伸出双手,在握紧那只干枝般的手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宁协琛仍旧像个病入膏肓的人,眉眼低垂,不看任何人。
凌猎站起来,背对宁协琛,对“呐声”道:“带我去见‘灰孔雀’吧。”
“呐声”朝手下抬了抬下巴,两人上前,将凌猎押向二楼。站上楼梯时,凌猎在逐渐狭窄的视野里又看了宁协琛一眼,他正在被护士推向铁门。
凌猎刚上到二楼,突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阵骚动,他立即问:“怎么回事?”
“呐声”脸色有些难看,“你还带了其他人?”
凌猎无辜道:“我有没有带人你没看见?”
他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接受检查时也是一个人,“呐声”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清清楚楚。
“呐声”让手下看住凌猎,到楼下查看情况。引发骚动的正是宁协琛,他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护士已经将他控制住。让他失控的是此时出现在门外的人——文争朝。
文争朝双眼通红,看着铁门里的老队友,他不敢相信宁协琛怎么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凌猎进去之后,铁门一直没有再次打开,他担心里面有变,不顾年轻人的反对,执意穿着防弹衣跑了过来,正好看见宁协琛被推过来。
在看到他的一刻,宁协琛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在轮椅上嚎叫挣扎,拉扯途中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文争朝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宁协琛像野兽一般冲他发出单调的音节。
“宁队,你这是想干什么啊?”“呐声”不耐烦地说:“你的警察朋友愿意拿自己来换你,你搞这一出?是不是想让外面的人趁机打进来啊?”
宁协琛怒目而视,一边推他,一边向文争朝打手势。
文争朝很茫然,他们当年确实学过警用手语暗号,但是宁协琛向他打的不是任何一种,根本就是乱比一气。宁协琛想说什么?
“呐声”警惕起来,宁协琛的失常让他倍感困惑,明明可以离开了,为什么要突然引人注意?宁协琛比的是什么?外面那个警察神情怎么这样奇怪?他们到底在交流什么?
是不是门一打开,就要出事?
“呐声”绷紧了弦。他本来就不相信警察,现在更是觉得他们一定有阴谋。
谨慎起见,现在不能打开铁门,不能放宁协琛走!
“宁队,你这样就是为难我了。”“呐声”右手在轮椅椅背上拍了好几下,“你给外面说什么呢?泄密吗?那我怎么好放你出去?”
宁协琛忽然停下,恐惧地看向“呐声”。
“呐声”心里不屑地哼了声,果然让他猜对了,这瘫痪的废物确实在向外面传递什么。
现在是关键时刻,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呐声”当机立断,“宁队,要暂时对不起你了,你先在这边等一会儿吧,等我和‘灰孔雀’处理完了别的事,再放你回去。”
宁协琛哀求地喊道:“啊——”
“呐声”退着摇头,“是你要在这关头闹事,宁队,老实点,‘灰孔雀’不想伤害你。”
三个拿着枪的大个子上前围住宁协琛,文争朝看到这一幕,忽然不再喊叫。
“呐声”回到二楼,凌猎看他一眼,“食言啊?”
“呐声”摊开双手,“这可不能怪我,是他突然发疯。喂,你们在图谋什么?”
凌猎冷嗤,“你问我?我问谁去?我都被送到这儿当人质了,警方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告诉我吧。”
“呐声”观察凌猎半天,觉得就算警方有阴谋,暂时也威胁不到他们。千兵县几乎所有乡镇都乱了,警力调不过来,他们手上还有两个警方的人,还有另外四个人质。
这么一想,“呐声”又笑了,“走吧,带你去见‘灰孔雀’。”
经过二楼走廊,凌猎听见一阵哭叫,往旁边的房间一看,那不是皮夹克四人吗?他们被绑在一起,护士打扮的人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他们看见凌猎,顾不得恐惧,哼哼呜呜求警察救自己。
“呐声”哂笑:“现在知道求凌警官了?早干嘛去了?你说是吧凌警官?”
凌猎没搭腔,继续朝前走。
“呐声”为他打开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凌猎转过身,“柏岭雪呢?你们什么意思?”
“呐声”打出“请”的手势,“‘灰孔雀’就在里面,不信你看那里。”
凌猎顺着他的手看去,那是一面墙,确切来说,不止是一面墙,因为墙上挂着投影,断断续续的光闪过之后,柏岭雪出现在投影上。
凌猎挑了挑眉。
“呐声”耸着肩,“我没骗你吧,‘灰孔雀’确实在这儿。”
凌猎有些愤怒,皱眉看向投影,“是你说想见我,我才亲自上这儿来,阿雪,你很不地道啊,一个人早就开溜了?”
柏岭雪哈哈笑道:“阿豆,你真的只是因为我想见你,你才来的吗?恐怕不是吧,你想来抓我,我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凌猎回头看看“呐声”,“那你这个当领导的很鸡贼,怎么只顾着自己跑路?”
柏岭雪说:“挑拨离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呐声”靠在墙壁上,一脸无所谓。
凌猎见挑拨无果,干脆拉来一张椅子坐下,“说吧,你想跟我聊什么?”
柏岭雪却反问:“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凌猎眼神略微一深,和柏岭雪对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在贵瓮镇看到的那张照片。
这十几个小时形势发展太快,他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更深层次的关系,现在看着柏岭雪那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逐渐明白,让他知道阿柔,似乎是柏岭雪计划中的一环。
因为阿柔的存在,也因为地理位置,“浮光”才会选中这里。
凌猎平静地问:“阿柔是谁?”
柏岭雪拍手,“你终于开始关心你自己了。问得好,你说和你那么像的人,能是谁?”
凌猎微蹙眉,停顿片刻,“是我的亲人?”
“血缘这东西是不是很奇妙?季沉蛟继承了Wonder的狠毒,你继承了阿柔的长相。”柏岭雪说:“阿柔,他是你的父亲。”
凌猎唇角下压,心跳正在加快,但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冷笑了声,“季沉蛟什么时候继承了Wonder的狠毒?”
柏岭雪假装诧异,“你觉得没有吗?那他怎么舍得将养父投入监狱?怎么舍得让你孤身犯险?”
凌猎说:“这不都是被你逼的吗?”
柏岭雪:“你倒是很会为他找借口。说回阿柔吧,你想不想知道他离开贵瓮镇之后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有了你?”
凌猎对自己的身世早已有猜测,“你想告诉我,阿柔是‘沉金’的一员?”
柏岭雪打了个响指,“不然你为什么一出生就会在‘沉金’?”
凌猎问:“他现在呢?”
“当然已经不在了。你、我、姐姐,我们的命运都差不多,父母是‘沉金’的杀手,杀手之间干点普通男女都会干的事,然后就有了我们。”
房间里安静片刻,电流的声音变得突兀刺耳。
须臾,凌猎又问:“你怎么查到这个人?”
柏岭雪说:“要成为继承‘沉金’的人,当然应该了解‘沉金’的每一段历史,每一个曾经出现在‘沉金’的人。我接下去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意外。”
凌猎挑起眼尾,“嗯?”
“阿柔不是组织里无足轻重的人物,他是‘沉金’内部很有名声的杀手。”
“是吗?我出生的时候……”
“他还没死,他只是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
凌猎沉默。
柏岭雪笑起来,“我和你不一样,姐姐和你也不一样,我的父母是真的无名小卒、炮灰,姐姐是组织抢来的,只有你,你的父亲阿柔本来可以带你在E国的首都享受荣华富贵。但他没有,你的存在会成为他的弱点,所以他宁可将你扔在边境小寨,让你自生自灭。”
凌猎垂着头,投影的光落在他脸上,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柏岭雪说:“生气了?”
凌猎的肩膀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却是笑声。
柏岭雪:“阿豆?”
“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能让我生什么气?”凌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屑,“怎么,想用这么一个人来打击我啊?”
柏岭雪沉默几秒,摇头,“阿豆,你还是不明白我想告诉你的事。”
凌猎笑完了,翘起二郎腿,“什么?”
柏岭雪说:“你身上流着‘沉金’的雪,你的父亲是‘沉金’的杀手。你应该跟我走,我在边境外等你。”
凌猎说:“不要,我男朋友还在这儿。”
“但你也看到了,他把你推进火坑,是他自己决定让你来换宁协琛。”柏岭雪像是想起了什么,食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对了,你当时抱着他,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让你进来?”
凌猎神秘地说:“情人之间的话,你不会想知道。”
“肉麻吗?”
“也就让你感叹我们该被烧死吧。”
柏岭雪笑起来,这话揭了过去,他继续说:“你男朋友根本不懂你,你对你男朋友也有忌惮。”
“哦?这话怎么说?”
“你告诉过他阿柔的事吗?”
凌猎晃腿的动作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投影。
“你看,你没有说,你不愿意告诉季沉蛟,你在贵瓮镇发现了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你早就猜到阿柔可能是‘沉金’的成员,在你们的重要行动之前,你却没有将这条线索告知季沉蛟。啧啧,阿雪,看来你很清楚你们的立场,你有顾虑。”
凌猎没说话。
柏岭雪:“只有面对‘浮光’,你的老朋友我,你才能开口就问阿柔。这说明什么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柏岭雪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剐心的话,“因为你潜意识里更加认同的是我们,而不是束缚了你十年的伟光正。”
凌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说:“也许是你说的那样。”
电流声滋滋作响,仿佛给此刻的沉默增添了一份念旧的味道。
凌猎说:“阿雪。”
“嗯?”
“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让我回到‘沉金’?”
“那不然呢?难道我会想害你?”
凌猎微笑看着投影,“但是你很没诚意啊,都不亲自来接我,传个影像过来就完了?”
柏岭雪无奈道:“你也要理解我的苦衷,我敢直接出现吗?万一我没能说动你,其他乡镇也没能牵制警力,那怎么办?我去坐牢吗?”
凌猎说:“你倒是把所有危险都排除掉了。”
柏岭雪说:“做我们这一行,不谨慎怎么办?不谨慎的话,上次在夏榕市,我就不可能放你回去。”
凌猎站起来,“你那时不敢抓走我。”
柏岭雪坦率地承认,“是,上次是在季沉蛟的地盘,而且远离边境,也不是不能带上你,但万一季沉蛟疯狗一样追上来,你又在内部给我搞事,我逃不掉怎么办?”
凌猎笑:“你胆子还是小了点。”
柏岭雪不在意他的讥讽,“这次万无一失了,阿雪,这是你的故乡,你父亲就是从这里离开,我陪你找到了故乡。”
凌猎又沉默了会儿,“万无一失?但如果我不愿意走呢?如果我还是想留下来,作为警察追踪你们‘浮光’到天涯海角呢?”
柏岭雪的脸色阴冷下来,他盯着凌猎,终于吐露出冷笑,“如果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回到你本该属于的地方,那我就只好让你……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凌猎便听到子弹上膛的声响,枪口抵在他的后脑上,“呐声”说:“别动。”
柏岭雪遗憾地摇头,“阿豆,你有很多次选择,现在我也给了你选择。”
凌猎说:“你知道开枪是什么后果吗?你倒是逃走了,你的手下也能逃走?”
“呐声”发出怪笑,“我想我有办法脱身,就算不能,至少你们不可能抓到‘灰孔雀’。”
凌猎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神情纠结而痛苦,“能再给我些时间吗?”
柏岭雪低头看表,“可以,但你也别让我等得太久。更别给我玩拖时间那一套。现在那几个村镇是什么情况,我比你更清楚,一旦有特警赶往捌孙村,我会立即让‘呐声’动手。”
凌猎点头,“谢谢。”
后脑勺上的枪移开了,但它就在不远处,凌猎知道。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凌猎听得见柏岭雪正在接收的讯息——地方警方正在各个村镇控制在“雪童”作用下发疯的群众,情势对于当地来说很紧张,对“浮光”却是应当把握的好机会。
凌猎忽然问:“阿雪,你到底躲藏在哪儿?”
柏岭雪视线转移,“没有搜身吗?”
“呐声”说:“搜了,窃听器已经摘掉。”
柏岭雪笑道:“那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你完完整整逃出去了,再告诉季沉蛟,我也早就逃走了啊。”
凌猎说:“就是因为没有意义,问才有意义。反正你也逃走了,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柏岭雪玩味地看着他,“还是算了,你是个诡计多端的警察。”说完,柏岭雪再看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吧,告诉我你的选择。”
凌猎深吸一口气,“那我还是死在这里吧。”
柏岭雪脸上泛起明显的戾气,就像要将他那张温和的面具撕碎。
“呐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手指压向扳机,枪声似乎立即就将响起。凌猎紧盯着柏岭雪,忽然看到柏岭雪眼中出现一丝难以置信。
但柏岭雪还未来得及出声,枪声骤然响起!
“砰——”
鲜血飞溅,子弹裹挟着凌冽的风声,打穿脆弱的颅骨。
凌猎闭上眼,却没有倒下。
倒在血泊中的是“呐声”,这个高大的壮汉,倒地抽搐了两下,已经不动了。
门外,宁协琛一手抓着墙壁,一手握着枪,他的眼神仍旧木然,仿佛刚才开枪的并不是他,但当他抬起眼,凌猎分明在其中看到了深深掩藏的锋利。
凌猎迅速捡起“呐声”的枪,将步.枪、防弹衣从尸体上摘下。
心腹被杀,柏岭雪露出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宁,协,琛!”
宁协琛反应似乎很慢,茫然地看向投影。但他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一枪毙了“呐声”,他就不可能是真的慢!
楼下传来枪声、玻璃声,支援到了——别管是特警还是特别行动队的人,宁协琛靠着门,大声喘气。
“你骗了我!”柏岭雪在短暂的发狂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看着血迹和尸体,再次笑起来,“阿雪,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非要带走你。今天你没有死在这里,是你运气好。”
凌猎穿上防弹衣,模仿着柏岭雪的语气道,“但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你。”
柏岭雪忽然怔住,余光扫向身后。
他清晰地感觉到,枪口正对准他的头颅。
绝对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季沉蛟说:“别动。”
柏岭雪双目大睁,几乎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凌猎这才说:“不然我跟你费劲拖什么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3章 失声雨(49)
“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进去!”季沉蛟紧抓着凌猎的胳膊, 下眼眶全是红血丝。
凌猎指了指自己的皮带,“我戴着窃听器, 不算‘就这么’进去。”
“这东西根本没用, 你以为他们不会搜身吗?你一进去,他们马上就能发现!一旦摘下来,你和外界的通讯就断了!”
“所以才要戴着, 让他们明白我只有这点小伎俩,也让他们盲目自信——只要毁掉这个窃听器, 我在里面进行的任何对话、发生的任何事, 你都不知道。”
凌猎话中有话, 季沉蛟轻轻眯了下眼, 片刻道:“你还有其他能够传递信息的方式?”
凌猎摇头。
“那你……”
“但我现在就能传递信息。”
凌猎忽然凑近, 风从他的唇边吹过,将他的低语送进季沉蛟耳中。
“小季, 还记得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吗?”
季沉蛟脊背上似有电流淌过,“抓住‘浮光’的boss。”
“所以你在急什么呢?现在就是控制柏岭雪的最好机会。”凌猎一字一顿道:“因为他, 根本不, 在, 诊,所,里!”
“你怎么知道?”
“你回忆一下半夜的情况。柏岭雪只出声指挥, 但是始终没有露面,以他的性子,他为什么不露面?我猜, 是因为这里是他为我们挖的陷阱, 身为boss, 他凭什么亲自出现在陷阱里?但是他要让我们相信, 他就在这里。”
“自从皮夹克四个人进去,我们就盯着小诊所的所有出入口,宁协琛的视频传过来之后更是如此,根本没有人从里面离开。柏岭雪从一开始就不在里面,他在另外某个地方遥控。”
“还有刚才,是那个叫‘呐声’的大个子和我们联络,柏岭雪连声音都不愿意出了。为什么?因为多说多错,他担心在这关键时刻,被我们识破。一旦我们开始怀疑,技侦就有可能锁定他。我故意问‘呐声’柏岭雪在哪里,‘呐声’做了个很做作的动作——往走廊看。‘呐声’是想向我传递柏岭雪就在走廊上吗?可是他不久前才说过柏岭雪有别的事。怎么,柏岭雪别的事就是在走廊上闲逛?”
“柏岭雪一定躲在某个地方,而他的心腹,他带来的大部分人在小诊所里,只要我们找到他在哪里,拿下他没有问题。我的任务就是牵制住里面的‘呐声’,把宁协琛救出来。小季,你的任务不用我多说了吧?”
季沉蛟认真地看着凌猎,手上的力量没有撤下。
凌猎笑了笑,“柏岭雪躲得不远,他可能觉得警方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因为——我们的警力集中在捌孙村,当地和特别行动队的警力正在控制各个村镇发生的‘雪童’砍人事件。”
季沉蛟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贵瓮镇!刚接到的情报,只有贵瓮镇还什么事都没出!”
凌猎点点头,“那就对了。至于柏岭雪藏在贵瓮镇哪里,就得让沈栖竭尽全力了。我进去之后,柏岭雪一定会用通讯设备来和我对话,他的目的不是干掉我,如果只是想杀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我会尽可能和他拖时间,但他也知道,特警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会给我时间,但不会给得太多。你们要在一小时之内找到他,这也是特警赶到这里的时间。”
季沉蛟的视线像有实质,将凌猎紧紧地包裹起来。凌猎摸了摸季沉蛟的脸,笑道:“季队长,我刚才说的话,都记清楚了吗?关键时刻,你这恋爱脑可千万别只有你男朋友我啊。”
季沉蛟轻轻甩头,顿时清醒。
他明白凌猎独自进去有很大的风险,但是凌猎说得没错,现在是抓捕柏岭雪的机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这一把!
“你……”季沉蛟嗓子沙哑,想说注意安全,话到嘴边,却觉得这是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凌猎伸出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小季。”
“嗯?”
“注意安全。”
“……”
就在凌猎转身时,季沉蛟看着他的侧脸、背景,终于道:“你也是。”
凌猎向小诊所走去,小诊所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猎身上。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季沉蛟和沈栖已经换上村民的衣服,乔装打扮,骑着摩托车从小路离开捌孙村。
山里下雨了,小雨,却让盘山路异常危险,季沉蛟骑在前面,几乎将速度飙到极限。路上,他联系已经回到贵瓮镇的席晚,让席晚做好准备,向当地派出所说明情况,但不要打草惊蛇,又联系沈寻,询问支援到达捌孙村的时间。
沈寻在得知柏岭雪很可能在贵瓮镇后,决定调出三人折向贵瓮镇。
季沉蛟的头脑在冬天的寒风冷雨中瞬间冷却,“雪童”会导致人出现精神问题,过度注射或者吸食,亢奋到一定程度,有上街砍人的可能,但是数个村镇同时出事,只可能是有人给与外在刺激,为的仅仅是牵制警力。这是“浮光”为了达成目的酿成的又一桩惨祸,这些恐怖.分子简直死不足惜!
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到达贵瓮镇,沈栖冻得浑身哆嗦,立即坐进警车中开始追踪。但是柏岭雪使用的是暗网,短时间内很难突破障碍。
而警方也不能展开大规模的搜索,那样不仅很容易被柏岭雪察觉到,还会让凌猎暴露。
沈栖急得满头大汗,越急就越是不断出错,程序接连报错,他气得差点把键盘敲烂。
“冷静。”季沉蛟按在他肩上,“你先休息下。”
沈栖都快哭了,“可是没有时间了!”
季沉蛟说:“我来想办法。”
贵瓮镇看似一切正常,一小半民警被派去邻近的村子支援,其余的正在巡逻,以防止自家地盘也出现砍人的事。人们聊着别的村镇出现的事故,忧心忡忡,有人说觉得家里的男人有点不对劲,眼神怪怪的。集市比昨天冷清了许多,担心意外发生,许多人都把小孩赶回家去。
季沉蛟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脑中盘旋着凌猎刚到贵瓮镇时发来的街道图片。东边的功能区,有集市,有学校,有商店和招待所,外地兜售年货的商人们把小型货车停在集市附近。西边的南部是住宅区,新老房子挨在一起。北部村外是一大片坟头,村内全是老房子,只有少量老年人还住在那一带,宁协琛拍的街区就在那里。
“浮光”曾经藏在那里,那里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这次,他们还会藏在那里吗?
不,其他村镇出事之后,派出所已经去检查过,柏岭雪还藏在那里的可能性很低。
季沉蛟忽然看见一旁的货车,目光一缩。
对,货车,想要机动跑路的话,一定要有车。贵瓮镇这个地方小而闭塞,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时候出现任何一辆外来车都容易引人注意,唯独货车不会!
目前停在贵瓮镇的货车一共有七辆,季沉蛟立即让沈栖查这七辆。
五分钟后,沈栖声音颤抖起来,“哥,这辆江L有,有问题!”
将水藏入大海,是最好的隐藏手段。柏岭雪显然深谙此道,与凌猎对话时,他很想问,你知道我和你曾经都在贵瓮镇吗?到底是你输了。
但他没有表现得这样直白,现在还不是彻底宣告胜利的时候。
凌猎向他要时间,特警还没有赶到捌孙村,贵瓮镇也还风平浪静。行,他可以给凌猎时间,但不能给太多。
货车停得横七竖八,后蓬都敞开,贩子们正在叫卖商品。江L的货贩子看上去和其他货贩子没有两样,当地民警假扮成群众上前问价格,没有在车上发现柏岭雪的身影。
“就你一个人啊?”民警说:“辛苦叻,一个人咋看摊?”
货贩子憨厚地说:“有,我哥他们吃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这些商贩想要不引人注意,晚上要么睡在车里,要么住招待所。季沉蛟派人核实了货贩子们的信息,只剩下江L的货贩子身份存疑。
加上守摊的这位,一共三人,住在不起眼的“幸福酒店”,实际上就是个小招待所。
和凌猎约好的时间剩下不多,不能再犹豫了,季沉蛟和特别行动队赶来的三名队员一合计,由他们控制好市集,以防货贩子突然发狂伤害群众,他和席晚潜入“幸福酒店”。
沈栖控制了“幸福酒店”的监控,这种小地方的监控经常失灵,如果有人正在通过监控监视招待所里的情况,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时间短,不一定会立即起疑。
季沉蛟在前台得到住客的信息,他们三人开了三间房,现在有两间都空着,柏岭雪在305和凌猎通话,那另一人要么在同一个房间里,要么在其他地方盯梢。
沈栖:“哥,我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在半小时之前进入305了。”
席晚压低声音,“里面有两个人。突进去?”
季沉蛟再看时间,“监控黑了,另一个人很可能出来查看情况。再等一分钟。”
半分钟之后,305的门果真打开,一个一米九的男子警惕地走出来,快步向楼梯走去。
席晚藏在拐角,在他出现的瞬间,枪已经顶在他的太阳穴。
沈栖在耳机中说:“哥,门我打开了。”
季沉蛟屏住呼吸,悄然打开门。简单的房间里拉着一张布,柏岭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别动。”季沉蛟说。
在柏岭雪讶异到极点的目光中,凌猎笑道:“我说过,你不会想知道我和季沉蛟分开之前聊了什么。”
贵瓮镇未闻枪声,一切都在暗涌中归于平息。捌孙村却战况激烈,在特警的支援赶到之前,凌猎、宁协琛、文争朝对抗着三十多个“浮光”成员。
宁协琛腿部中弹,不声不响地倒在地上,而这次突袭正是由他发起。
交换人质时,凌猎蹲在地上,宁协琛向他伸出手,他以为那只是一次简单的握手,但当他双手覆盖住宁协琛的手掌和手背,忽然被重重一握。
这时,被握住的仿佛不是手,而是神经!
宁协琛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像个被折磨了多年,心性早已完全消失的废人。
但短暂的,仅仅只有两秒的接触,凌猎突然明白他向自己传达的信息——我不是废人。
不是废人,就要留在这里,共同战斗。
起初当小诊所的菱形铁门关闭时,凌猎以为自己将孤身奋战。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他的目的也不是拿多少人头,是给季沉蛟拖延时间。
宁协琛的这次紧握给了他另一条路。
当宁协琛突然在楼下搞出骚动时,他知道那是宁协琛的计划,他和宁协琛目的一致,都要让宁协琛留下。
但为了不让“呐声”起疑,他假装慌张,斥责“浮光”说话不算话。
宁协琛被扣下,而文争朝在门口没有离开。
熟悉宁协琛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废人,不能说话,不能自理,这种人能闹起什么风浪?
被“呐声”派来盯着宁协琛的虽然都是高手,但也不免懈怠。
文争朝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即便他没有在外面,宁协琛也会想办法留在小诊所里。
文争朝起初以为“浮光”要对宁协琛不利,等到“呐声”上楼后,却看见宁协琛小幅度地对自己打了个食指绞在一起的手势。
那是……
年轻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那是他们当年刚穿上警服时,一起研究的手势,具体的含义他已经忘了,但他知道,宁协琛在向他传达自己正在伪装这件事,在这个小诊所里,他们有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将背后交给彼此!
“浮光”疏于对宁协琛的防范,倒是在外面的文争朝更吸引他们的注意。一人临时离开,一人走到铁门边,盯着不断搞出动静的文争朝。宁协琛发出痛苦的闷叫。
剩下的一人知道这是个病秧子,经常需要抢救,万一在自己看守时出了事,难以对上头交待,于是弯下腰,凑到他面前问:“有什么事?”
宁协琛却在这一瞬突然跃起,在其后颈上奋力一击。佣兵一声呼救也没发出,倒在宁协琛身上。
宁协琛迅速从他身上拿走防弹衣和枪.械,并且将他捆缚在轮椅上。文争朝余光捕捉到这一切,和那名站在自己面前,凶光毕露的佣兵正对峙得火热。
宁协琛悄然上前,枪口烫在佣兵的脖子上。
变故让佣兵悚然,他刚想要喊叫,就听见了宁协琛预压扳机的声音。
宁协琛到底没开这一枪,砸向他的后脑,让他暂时失去知觉。文争朝目光火热,用眼神说——让我进来!
宁协琛迟疑一秒,从佣兵身上取下钥匙,打开了菱形铁门。铁门只打开一个能容人经过的缝,文争朝爬了进来,宁协琛将扒下的防弹衣丢在他面前,口齿不清地发出一个难听的音节:“走!”
赶回来的佣兵发现出事,但已经晚了,宁协琛和文争朝从一楼杀到二楼,第一声枪响时,子弹穿过了“呐声”的头颅。
但宁协琛几乎是靠着毅力在支撑,腿部中枪后,他无法继续行动,凌猎给他简易包扎,把血止住。他轻轻地靠着凌猎的肩膀,眼中的木然像灰烬一样散去,他用古怪的发音说:“谢,谢。”
谢谢你们来救我。
谢谢你们让我再次参与行动。
特别行动队的到来终于彻底控制了小诊所,潜伏在里面的“浮光”队员被一网打尽,文争朝也受伤了,肩膀挨了一枪。
宁协琛已经因为失血和枯槁的身体陷入昏迷,和文争朝一起被送上救护车。
凌猎跳上警车,在镜头中和季沉蛟彼此确认没有受伤。
贵瓮镇那边,柏岭雪及另外两名“浮光”队员已经被抓,现在正关在派出所,有特别行动队盯着,万无一失。
季沉蛟已经听说宁协琛的事,巨大的惊喜之后,复杂的情绪渐次上涌。
“我们想着救宁队,其实是宁队救了我。”凌猎握了握右手,“在他握住我的手时,我就明白,自己将拥有一个最可靠的队友。”
季沉蛟仔细地看着凌猎,没说话。
过了会儿,凌猎说:“你和宁队合作过吗?像今天这种。”
季沉蛟摇摇头,“他带我,教我,但是我们没有一起面对过危险。”
凌猎笑了笑,“那以后他肯定觉得我比你这个小徒弟强。”
特警们正在做善后工作,凌猎调低椅背,往后面一躺,长长地松了口气,不一会儿又坐起来,“我再确认一下,我们真的抓到柏岭雪了吧?”
“真的抓到了。你娘家的人守着,明天会直接转移回夏榕市关押审问。”
凌猎又问:“你没受伤?席女士呢?我弟呢?”
季沉蛟说:“放心。”
凌猎轻叹:“我们终于抓到他了,这样,‘浮光’也会撤退吧。”
暗网难以被连根拔起,但是将它的触角赶到国境之外,这是我国警方能够实现的,最实际的目标。
凌猎有些困了,用手臂挡住眼睛,“我休息一下。”
宁协琛和文争朝被送往千兵市的医院接受治疗,文争朝伤到了骨头,但没有生命危险。宁协琛的情况却十分棘手,麻烦的不是他腿上的枪伤,而是长年累月的身体消耗。医生初步诊断,他动过手术,并且瘫痪过,这些年靠药物吊着一口气,过量使用药物损害了他的内脏。
他在“浮光”面前假装是个废人不假,但他的情况确实离废人也不算远了,这次能够制服佣兵,一枪命中“呐声”,简直是奇迹。但也正是这高度紧张的行动,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他躺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没有醒来。
因为“雪童”,当地警方抓了很多人,乡镇的乱局已经被控制下来,夏榕市警方、千兵市警方、特别行动队集中在千兵市局,柏岭雪和其余“浮光”成员也被转移了过来。
柏岭雪自从被抓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技侦检测到“浮光”暗网的动态趋势,似乎也因为首脑被抓而猝然下落。
凌猎和季沉蛟见面,去医院看望了文争朝,又去宁协琛的病房外待了会儿,他们暂时看不到宁协琛。
千兵市这边的医疗水平一般,季沉蛟本来想把宁协琛接回夏榕市,但谢倾说反正都要在路上折腾,不如直接去首都,也好让专家们会诊。
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让宁协琛醒来。他不仅是英雄,也是揭露“浮光”罪行的重要证人。
凌猎问:“你审过柏岭雪了没?”
季沉蛟说:“还是不肯说话。其他人倒是交待了在境内犯罪的细节。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凌猎说:“柏岭雪不对劲?”
季沉蛟揉了揉眉心,“是,他沉默得太古怪了。”
凌猎支起下巴,“他又在给我们下什么套?”
季沉蛟说:“我们的行动有问题吗?”
凌猎想了想,摇头,“文争朝收到宁队的邮件是柏岭雪的阴谋,柏岭雪想把我引到这个非常容易出境的地方来。至于宁队,‘浮光’可以放他,也可以不放。柏岭雪为了不让我们抓到他,还搞出一堆陷阱,只是他没有想到宁队会帮我们忙,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抓到了。”
凌猎看向季沉蛟:“过程、结局、逻辑,都没有任何问题。”
季沉蛟轻吐一口气,点点头,“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千兵市各县城村镇恢复平静,夏榕市警方和特别行动队陆续撤离,柏岭雪和“浮光”佣兵被严密转运到夏榕市集中关押。
沈寻传来的消息是,“浮光”暗网不仅是境内的活动,连境外的活动都大幅下降。
看来擒获“虫母”的行动很有成效。
唯一让人不安的是,柏岭雪保持缄默。
一周后,他忽然要求让凌猎来审问他。
凌猎说:“这是终于打算开口承认罪行了?”
谢倾和凌猎聊了十来分钟,叮嘱凌猎稳住柏岭雪,不必刺激他,反正他已经在警方手上了。
凌猎坐下,柏岭雪微笑:“阿豆,你又来看我了。”
凌猎说:“柏岭雪,阿雪,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浮光’最不应该的,就是踏入这片土地。”
柏岭雪忽然抬起食指,摇了摇,“等一下,让我先来纠正另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我不是阿雪。”
凌猎眉心一收,紧盯着对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我的代号是‘灰孔雀’,而‘浮光’真正的首脑是‘黑孔雀’,也就是你心里的那位阿雪。”
柏岭雪笑了,就像成功愚弄了一个自以为获得胜利的可怜虫,“阿豆,你自作聪明,我不是阿雪,我只是阿雪的一个影子罢了。就像‘灰孔雀’的羽毛再深,也变不成‘黑孔雀’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4章 失声雨(50)
柏岭雪像是当空给警方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凌猎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震得他半边身子都僵硬无法动弹。
柏岭雪……不是阿雪?不是“浮光”的头目?不是“黑孔雀”?
怎么可能?那上次在榕美北区, 在玉容叹歌的对话……
忽然, 凌猎的胸口好似被打了一记闷拳,是他先入为主,听到柏岭雪说为尹寒山复仇的经过, 就想当然地认定“灰孔雀”不过是“黑孔雀”的另一个代号。
正在看监控的谢倾此时亦是方寸微乱,他身边的季沉蛟迅速离开, 朝审讯室跑去。
审讯室的门打开, 柏岭雪正笑着说:“阿豆,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就是‘黑孔雀’, 为什么你一定要认为我就是首脑呢?”
说着, 他挑起眼梢,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季沉蛟, “哦,小季警官也来了, 正好, 我有一件事也想和小季警官分享。”
凌猎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脑中飞快过着与柏岭雪相处的种种细节,这人从名字开始,就在误导他, 柏岭雪,阿雪。还有眼睛,墨绿色的眼睛并不多见, 阿雪是, 柏岭雪也是。柏岭雪还亲口跟他说, 曾经易容乔装成言熙, 到夏榕市查尹寒山的死,不巧的是被宁协琛发现,所以宁协琛必须死——当然,宁协琛没死成,而是重病卧床。
在“灰孔雀”“黑孔雀”这个问题上,柏岭雪从头至尾强调自己是“灰孔雀”,这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策略。
等一下!凌猎按住疼痛的太阳穴,有没有可能,柏岭雪现在说的才是谎言?这个人就是“黑孔雀”,这么多天缄口不言,只是在想蒙骗警方的说辞?
“阿豆,你难道在想,我现在说的不是实话?”柏岭雪笑起来,“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抓我?”
季沉蛟绷直了嘴唇,而凌猎也没有回答。
柏岭雪小幅度地摊了摊手,手铐发出轻微的响动,“因为你们知道在缺乏国际合作的前提下,暗网不可能被彻底消灭,所以你们只能寄希望于控制首脑。‘浮光’以前在境外活动,要不是我对你们国家有执念,‘浮光’就不会入境。那么把我关起来,‘浮光’就会自动退出去。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顿了顿,柏岭雪甚至稍稍前倾,声音压低,像是说着某种咒语,“那就看看,‘浮光’是不是退出这片土地了。”
沈栖坐在电脑前,烦躁地啃着手,面前的显示屏不断刷出数据。那日在贵瓮镇抓捕柏岭雪之后,暗网的活跃度跌到低谷,之后持续降低了几天,这几天却又有缓缓爬升的征兆,而到了今天,居然直线跃升。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浮光”的首脑不都已经在他们手上了吗?为什么“浮光”还没有滚出去?
凌猎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柏岭雪那双墨绿色的,和他记忆中万分相似的眼睛,“你不是阿雪,那你是谁?”
柏岭雪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就像一个伤心的男人,看着他那背信弃义的妻子。
几秒钟后,他说:“阿豆,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过我啊。”
“我也是那个村里的孩子,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我叫小宇。”
小宇?
凌猎竭力在回忆中搜索,试图将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与面前的人重合。
可是不行,那是太久远以前的事了,就连阿雪的模样,他也早就记不清楚,更别说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宇。
看见凌猎的神情,柏岭雪难过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你的世界里就只有阿雪,只有阿雪才是你的宝贝。”
季沉蛟皱起眉,这话让他非常不舒服。
柏岭雪看向季沉蛟,脸上的沉痛消散了,“噢,我怎么忘了,小季警官还在呢。别着急,等我讲完我的故事,再跟你说正事。”
凌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小宇这个名字反复在脑海中穿梭。他好像记起一点来了,那群小孩子确实有个人叫小宇?还是阿羽?
但是他几乎没有和小宇说过话。他们这些小孩,总是被教官狠狠盯着,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一旦交到了朋友,就会自觉地和朋友组成闭环圈子。他和阿雪、姐姐就是一个闭环圈子。其他小孩怎么样,那不关他们的事。
柏岭雪惊喜地说:“想起我来了?”
实际上,凌猎只是隐约想起了小宇这个名字而已,名字背后的人仍是一头雾水。
但柏岭雪显然很高兴,“我知道你帮阿雪杀生。”
“什么?”这种事如果让旁人知道,很容易传到教官耳中。
柏岭雪点点头,“是啊,我知道。很多次你帮他的时候,我就在你们不远处,藏在雪里看着你们。但你们一次也没有发现我。为什么呢?因为太不起眼吗?”
柏岭雪脸上又泛起悲伤,他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是我明明和阿雪一样,眼睛也是墨绿色的啊。你只看得到他,看不到我吗?你叫他小宝贝,那我呢?”
边境的风雪从记忆的深海穿过,凌猎好似看到了一个默默跟随的小孩,但小孩离他和阿雪太远了,风雪又太大,他们转过身去,看不清小孩的面容。
“我很羡慕你们,你们有姐姐给你们起名字,阿雪那么笨的小孩,有你保护他,帮他做任务,而我一直是一个人。”柏岭雪微笑着说:“连名字,都是我自己起的。不过后来,你掉下去之后,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上次没有骗你,你走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过得很惨,教官以为你和阿雪谋划逃跑,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都被剥夺了仅剩的自由,阿雪差一点就被打死。你知道我们后来又为什么能活下来吗?”柏岭雪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沉蛟一眼,“这就和我要和小季警官说的事有关系了。但不急,先说这边。”
“那年冬天,我们快要被折磨死时,一个‘沉金’高层人物来到我们村子,他的代号是‘暴猫’,长得……”柏岭雪转向凌猎:“就和你现在差不多。”
凌猎立即想到照片上的男人,贵瓮镇的人说,男人叫阿柔。
“‘暴猫’下令,不要虐待小孩,我和阿雪,还有其他孩子才逃脱一劫。也是从那时起,我们才知道,我们村子原来是个无足轻重的据点,而我们和村子里的教官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的组织‘沉金’有更重要的基地,要成为‘暴猫’那样的人物,我们悲惨的命运才会发生改变。”
“‘暴猫’没有在村子里停留多久,但他离开后,我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尤其是我。”
凌猎:“你?”
柏岭雪:“我取代了你,和阿雪成为朋友。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和他成为朋友?”
审讯室里安静下来,半分钟后,柏岭雪自问自答:“因为我擅长模仿他。在你还陪伴着他,夸他的眼睛漂亮,叫他小宝贝时,我就开始模仿他。”
凌猎感到胃中一阵痉挛,恶心得想吐。
“我一边模仿一边想,阿豆为什么不能和我做朋友?我和阿雪还不够像吗?阿雪会的我都会,阿豆怎么不看看我?”柏岭雪接着说:“那阵子阿雪跟丢了魂儿似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是你害得我们受罪,所有人都迁怒于阿雪,我肯和阿雪玩,还和他举止相似,他当然肯和我当朋友。”
“我们终于一起长大了,到了可以离开村子,为‘沉金’效力的时候。但是命运这个东西实在是很捉弄人,E国联合了好几个国家,突然要剿灭‘沉金’。听说‘暴猫’已经被杀死,‘沉金’也抛弃了我们的村子。”
“我是无所谓的,不当‘沉金’了也好,换个地方一样能过活。但阿雪不一样,他长大后变得很喜欢思考,总是想一些我不大能理解的东西。我们失散过一段时间,你已经猜到那是什么时候了,对吗?”
凌猎寒着神色,“他遇见尹寒山的时候?”
“对,不过还要提前一点。我们遇到袭击,死了很多人,我以为他也死了。后来他在卫梯镇遇到登山迷路的尹寒山,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柏岭雪深深地呼吸一口,望着天花板,“阿雪又回来了,告诉我说,我们有朝一日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光明之下。”
“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他要帮一个人,当那个人的线人,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需要我的帮忙。”
凌猎说:“所以是你们两人一起?”
“我听他的,他比我有主意得多。”柏岭雪说:“我从小就在模仿他,好像已经忘了该怎么自己思考,也忘了到底为什么要模仿他。”
“阿雪的理想差一点就能实现,但尹寒山死了,他在卫梯镇,还有你们的好些城市寻找尹寒山,都没有任何结果。从那天起,阿雪就变了。他要让正在死去的‘沉金’重新强大起来,因为只有依靠‘沉金’这样的庞然大物,他才能找到尹寒山失踪的真相。”
“那时,我们已经进入‘沉金’的权利核心,把‘沉金’变成‘浮光’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柏岭雪转向季沉蛟:“小季警官,你当年认识的言熙就是真正的阿雪,我没有易容成他,他也没有易容成我。他只是戴了深棕色的隐形眼镜,挡住他和我一样的墨绿色眼睛。”
柏岭雪突然笑了起来,“你们真是很天真啊,易容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你们应该谢谢我,如果没有我,宁队早就已经死在阿雪手上。”
季沉蛟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阿雪接近宁队,调查尹寒山失踪的真相时,我也在夏榕市接应他。那是个偶然事件,我被一群小混混刁难,是宁队路过,给我解了围。后来宁队发现阿雪不是什么简单的线人,阿雪觉得不能留他,是我把宁队救下来。”
柏岭雪笑着摇头,“这么多年,我给与他最好的治疗,不让他死,但也不让他生,我得吊着他一口气,但我没想到,他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居然把我的‘呐声’给杀了。早知道这样……”
柏岭雪没有往下说,耸耸肩,“你们要不去问问懂网络的人?你们抓了我,‘浮光’是不是退出去了?”
凌猎已经在耳机中得到答案。那个笼罩在夏榕市上空的阴影不仅仍然在,而且在进一步扩大。
柏岭雪哈哈大笑,“‘浮光’的boss怎么可能这样容易就让你们抓到。我强调了很多遍我是‘灰孔雀’。阿豆,是你盲目地相信我就是‘黑孔雀’。”
凌猎感到一股灼人的火正在胸膛熊熊燃烧,是被愚弄的愤怒?是被迎头痛击的耻辱?还是对自己疏忽的懊恼?
“‘黑孔雀’现在还好好地待在E国。他正是料到了你们会直接抓首脑,所以才让我来演一场好戏。”柏岭雪揶揄道:“动动你们的脑子吧,警官先生,‘浮光’还没有完成渗透,他怎么会冒险出现?”
凌猎说:“那你呢?你不生气吗?‘浮光’还没有完成渗透,‘黑孔雀’就这么把你丢了出来?”
柏岭雪脸上的嚣张略微收敛,眯眼和凌猎对视,片刻后,说:“因为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机会,能让你,阿豆,用全副精力来对付我,正视我这个同样有墨绿色眼睛的人。”
凌猎眼底泛起杀意。
柏岭雪却笑着摆手,手铐叮当作响,“‘黑孔雀’有他的执念,我也有。阿豆,这一局,是我胜利了。从此以后,你们再想诱捕‘黑孔雀’将会变得更加困难。”
凌猎脖颈上挂着汗珠,指尖轻微发抖。
柏岭雪沉默片刻,“噢,怎么忘了正事。小季队长,你想不想知道那位和阿豆长得很像的‘暴猫’是谁?”
凌猎在桌上重重一拍,季沉蛟诧异地看向他。
柏岭雪轻松地说:“这不方便让小季警官知道吗?”不等凌猎说话,他又道:“也是,毕竟我们上次还说过,有些人你不想让小季警官知道,有些秘密你发现了,不愿意与小季警官分享。你很清楚,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季沉蛟眉心皱得很紧,握住凌猎的手,“到底是什么事?”
“阿豆不愿意说,我来说吧。”柏岭雪微笑看着季沉蛟的眼睛,“阿豆的父亲,就是‘沉金’曾经的高层,代号‘暴猫’。”
季沉蛟双眼忽然睁大,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但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谢倾立即叫停审讯,派人去接凌猎。但凌猎站着,双手撑着桌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柏岭雪,咬牙:“让他说!”
柏岭雪笑着继续。
当年“暴猫”来到村庄时,没人知道他和阿豆有什么关系,小孩们只是对他的脸印象深刻,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和其他佣兵甚至不像同一种族。
直到“沉金”变成“浮光”,阿雪成为“黑孔雀”,接触到残存的“沉金”档案,才得知“暴猫”叫做阿柔,来自一个叫做贵瓮镇的边境小镇。他和一个女人有个孩子,正是阿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豆出生后不久,就被扔到了村里,和其他命如草芥的小孩一同忍受折磨。
“暴猫”唯一一次出现,似乎是为了救村里因为阿豆失踪而被牵连的小孩。而在各国正式围剿“沉金”之前,“暴猫”已经死去。所以不管是柏岭雪,还是言熙,都未能在长大后再见“暴猫”一面。
“阿豆,你的父亲是个古怪透顶的男人。他对你那么狠心,完全不顾你的死活,但居然会因为你,来救我们这些孩子。”柏岭雪拖着手铐朝凌猎伸出手,“你也是个古怪的男人,你猜到你身世的真相,但你宁可问我,也不肯和你的男朋友敞开心扉。”
季沉蛟忽然想起还在千兵县时,有次和凌猎通话时,他察觉到凌猎欲言又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但凌猎说没事,这段时间以来,也没有提过什么照片和阿柔。
心里难以克制地涌起一丝失落。就算告诫自己注意柏岭雪的话术,还是无可避免地发沉。
就像眼前有一扇门,凌猎站在门的另一边,将他关在门外。
审讯结束,柏岭雪竟像是唯一的胜利者。不光是夏榕市这边的技侦部门,就连特别行动队也监控到——“浮光”暗网经过短暂地低落后,正在变得愈加活跃。
真正的首脑,“黑孔雀”言熙,在警方鞭长莫及的幽深巢穴。
凌猎将自己关在没有窗户的小会议室,放空发呆,什么都没有想,懒得想。
柏岭雪说得没错,他就是自以为是。
如果他更谨慎,不想当然地认为柏岭雪就是“黑孔雀”,不要这么冲动地采取行动,或许还有擒获“黑孔雀”的机会。
但现在,机会变得无限渺茫。
柏岭雪就像阿雪投过来的一块石头,警方的思路暴露无遗。下次还要怎样做,才能让阿雪上钩?
还有阿柔,“暴猫”,他的……父亲。
凌猎忽然从连在一起的椅子上坐起来。
他该怎么向季沉蛟解释?那天拿到照片,他想过告诉季沉蛟,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他不知道。
从千兵县回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他反复思考过阿柔的去向,他明明可以找季沉蛟商量,但他没有。
现在被柏岭雪当着季沉蛟的面戳破,他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季沉蛟,怎么解释他的隐瞒。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要怎么说服季沉蛟?
还有组织,组织怎么来评估他?
不不,这都不重要,就算特别行动队因此将他扫地出门都无所谓,扒了他的制服也就那样。大不了他走人,不干了,撂下担子比什么都轻松。
但是他要怎么让季沉蛟明白,他不是故意隐瞒。
不,他就是故意隐瞒!
他抱着头,用力地捶打,像个做了错事,连解释都找不到理由的小孩。
季沉蛟在阳台上抽烟。
刚才开完会,他叫了凌猎两声,但是凌猎好像没听见。或许听见了,却不想搭理他,逆着人群走进小会议室。
他想拉住凌猎,想敲开小会议室的门。但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他没这么做。
他好像失去了资格,好像和凌猎之间多了一堵厚厚的隔膜。
他并不是很生气凌猎隐瞒照片的事,但是这事堵在他胸口里,闷得慌。有什么不能说呢?就算凌猎的父亲是“沉金”的高层,那又怎样呢?
凌猎难道不相信他可以消化这件事吗?凌猎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分享?
手机震响,季沉蛟立即拿起,看到是谢倾打来的,稍微有些失望。
“谢队。”
“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事。”
“就来。”
刚才的会上,谢倾已经说了目前警方面临的尴尬局面,“雪童”在更多的城市出现,暗网进一步深入黑暗,搅动邪恶的贪欲。各地警方都在行动,但是暗网总会先一步,它有数不尽的触角。可以想象,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警方将面临一场硬仗。
“灰孔雀”被抓,并没有让“浮光”的真正头目退却,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他的笑声从遥远的E国传来,带着寒冷和冰刃。
季沉蛟关上办公室的门。谢倾说:“你和凌老师怎么样?”
季沉蛟抿了下唇,“他不想说‘暴猫’的事。”
谢倾点头,“我找你也是因为他和‘暴猫’。你知道,他虽然在我们这边做事,但还是归特别行动队管。刚才我接到通知,特别行动队马上会来人,接他回去。”
季沉蛟心中一紧,“调查他吗?但就算‘暴猫’是他父亲,他这十年的贡献还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和正直吗?”
谢倾压了压手,“你先别着急。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特别行动队要接他回去干什么,也许只是普通问询?”
季沉蛟此时无法完全理性地思考,烦躁地走了几步,“那要是不是呢?”
谢倾说:“我也想问,要是不是,你打算怎么做?”
“我……”
须臾,季沉蛟立正,“谢队,请允许我和凌猎一同去首都。”
谢倾笑了,食指隔空点了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决定。特别行动队的人还有两个小时到,到了就要接人走。你去准备一下,我这边批准,如果特别行动队也批准你跟随,那你就去。”
凌猎接到通知时比季沉蛟还晚,他不看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时,他就像被人从海水中捞了起来。
“昭凡?”
昭凡站在门口挥手:“没想到吧?又是我。有什么得罪人的事都是我。”
抱怨完,昭凡严肃了几分,“上面派我来带你回总部。”
凌猎皱眉,“是因为这次的行动?还是因为我和‘暴猫’的关系?”
“我不知道。”昭凡坦白道:“我只是奉命来接你。但是徒弟,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凌猎垂眸不语。
昭凡在他肩上拍了拍,“走吧,也不用收拾什么,这儿有的,总部都有。”
“等下,我……”凌猎拿出手机,刚想说给季沉蛟说一声,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不,不像是没电,更像是死机坏掉了。
这个手机是他跟季沉蛟讹来的。怎么在这个当口坏了?
他心里闷得厉害。给季沉蛟打电话就是一瞬间的念头,这个念头被损坏的手机阻止,就消退了。
“要打电话?”昭凡递出自己的手机,“给。”
凌猎却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特别行动队来接他,谢倾肯定知道,谢倾知道了,季沉蛟也知道。横竖季沉蛟不会认为他失踪了。
有什么就等回来之后再解释吧——如果他还回得来的话。
特别行动队的车就停在市局楼下。凌猎跟在昭凡后面,下楼时精神有些恍惚,有坎也没看到,一脚踏空,身体悬空。
他的反应力能够让他迅速站稳,他却懒得补救,任由自己摔下去。
可是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摔到了一个有力的、熟悉的臂膀里,呼吸中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视觉重新开始工作,他抬起头,撞进季沉蛟的眸子里。
“季……”
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个音节。
季沉蛟脸色并不好看。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他的亮黄色行李箱,可是他并没有整理过行李。
季沉蛟眉间紧皱,像是在责备他。但是这一刻,他感到久违的放松。
昭凡听见后面的动静,转过来看,季沉蛟才将凌猎松开。
“季队。”昭凡自来熟地打招呼。
季沉蛟没再看凌猎,“你们来得突然,凌猎没什么准备,我能陪他一起去吗?”
凌猎顿时看向季沉蛟。
昭凡问:“谢队知道吗?”
“谢队已经同意了。”
“那你们等下,我打个电话。”
昭凡去一旁打电话,季沉蛟还是没有看凌猎。凌猎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要陪我去?”
季沉蛟侧过脸,“如果你的上级同意的话。”
他说得很平静,仿佛没有带着情绪。但凌猎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流动着浓稠的担心、记挂,而这些,都是因自己而起,属于他凌猎的。
寒冬,凌猎的指尖冰凉似雪。季沉蛟觉得有雪落在自己手中,低头,看见的却是凌猎的手。
“如果我的上级不同意呢?”
季沉蛟抓紧凌猎的手,“至少他们无权禁止我去首都。我可以自己去。”
凌猎唇角弯起。
季沉蛟一时恍惚,分明从审问柏岭雪时算起,并没有过几天,但他竟是觉得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凌猎的笑容了。
这时,昭凡打完电话,冲他们招手,“走,沈寻说季队你想陪就陪!”
作者有话要说:
157和158那两章,凌猎和柏岭雪见面,有一位读者猜到柏不是阿雪,而是另一个小孩。但是很可惜,那位读者没有实名,大家看不到。我当时很想回复一下,请那位读者实名,但是这样又会剧透,只好忍住。昨天那章发出之后,终于又有一位读者提到了另一个小孩。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5章 失声雨(51)
飞机降落在首都, 经过一小时车行,凌猎终于再度站在特别行动队的总部大门前。他下意识长吸了口气, 以为进去之后将面对一群老古板探究的目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会议室等着他的是个早已淡出警界的人——特别行动队的上一任负责人符衷。
凌猎大睁着双眼,回头看了看带自己来的沈寻, 疑惑道:“符……符老板?”
符踪笑着站起,“还叫我符老板。全队就你心里没数, 老板是什么好听的词儿吗?”
符踪五十多岁, 是特别行动队的功勋人物, 按理说可以干到功成身退, 但陈年旧伤一直折磨着他。五年前, 他将工作交给后继者,疗伤去了, 档案虽然还挂在特别行动队,但早已相当于闲人。
凌猎去年暂时离队, 他也没有出面干预, 但前不久凌猎被调查时, 他倒是和萧遇安、沈寻一起为凌猎背书。
这个时间点,符踪出现,凌猎猜想围绕自己的应该不是小事。
凌猎说:“您身体近来怎么样?”
符踪笑道:“哟, 这就关心起我来啦?放心,没你们这帮小子成天给我惹事,我起码能活个一百岁!”
说着, 符踪朝走廊上瞧了瞧, “昭烦人不是说你把夏榕市那位队长也带来了?他人呢?”
凌猎没想到符踪开口就问季沉蛟, “他在休息室。”
不知道将面对什么, 刚才凌猎觉得贸然带着季沉蛟不好,于是将季沉蛟安排在休息室。昭凡发扬地主精神,已经拉季沉蛟开黑了。
符踪一幅你小子做得不对的神情,“既然来了,还怕跟我见面啊?去,把人带来。你们在夏榕市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的事,他应该知道。”
“我的事?”
“啊,你的过去,你的父亲,你为什么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
季沉蛟被沈寻叫走时,昭凡一阵乱叫:“你们怎么回事?要我作陪我就作陪,拆我搭子就拆?我生气了我给你们说!”
季沉蛟来到会议室的一瞬间,就觉得凌猎的情绪和刚才分开时不一样,他很安静,太安静了,坐在桌边,双手放在桌上,像个安分守己的学生。而凌猎的斜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看那警衔,就知道是位大人物。
符衷朝凌猎旁边的位置指了指,“小季,坐吧。”
沈寻跟季沉蛟介绍了符衷的身份,季沉蛟惊讶之余连忙说:“上次的事,谢谢您。”
符衷笑着摇头,看着凌猎:“既然是我松口让他破格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我就必须对他负责。”
凌猎抬起头,“您刚才说,我的亲生父亲,是……是您的队友?”
季沉蛟目光一顿。
符衷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事要从还没有你时说起了。”
凌猎在贵瓮镇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面和他长得非常相似的男人名叫云柔。明明是个男儿,名字却像女性一样温柔。贵瓮镇在边陲,人们放浪不羁,云柔自由自在地长大,人如其名。十六岁时,他离开热爱的家乡,一路游历,后来在北方的一座大城市暂时安定下来。
那年他十九岁,遇到了风华正茂的警校生符衷。
两人有些过节,不打不相识。云柔受教育程度低,但灵活、聪明、悟性特别强。符衷的师父觉得这是个可塑人才,要是放任他在社会上乱闯,可能是个祸害,但驾驭得好的话,一定能为警方做贡献。
凌猎听到这里,便想起十年前,萧遇安对他的评价也大抵相似。可是特别行动队何其难进,萧遇安那时也不过是一个中队长,为什么看好他,就一定能让他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
他知道萧遇安去找过大领导,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大领导为什么会拍板同意。他那时才十八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当了三年行走在黑暗中的线人,“转正”之时也才二十一岁,他凭什么?
答案,仿佛就藏在符衷和云柔的往事中。
云柔对给警方干活很感兴趣,尤其和符衷搭档起来就像一个人有两个灵魂。那些年,符衷在明,云柔在暗,他们一起侦破了很多要案。
两人二十三岁时,特别行动队的前身特殊安全处成立。云柔已经不再是线人,而是和符衷一样,正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一年后,我国和E国联合侦查一起跨国武器走.私案,云柔被派到E国执行任务。这次任务很成功,但云柔却没能回得来。
卧底九死一生,他失联后,E国和特殊安全处都认为他大概率已经遭遇不幸,但符衷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搭档就这么死了,一直尝试与云柔联系。
云柔没有死,并且阴差阳错,成了E国警方插到“沉金”里的一枚钉子。
从此,他有了新的身份,他的代号是“暴猫”——因为他肩上极似猫头的胎记。
“暴猫”为E国警方提供“沉金”的情报。那时E国警方并不打算彻底消灭“沉金”,但他们需要制衡“沉金”,从“沉金”身上汲取更多利益的同时,让“沉金”对外做一些警方不可能做的事。
而这样的国际博弈从未伤害分毫我国的利益,原因就在于符衷与云柔联系上了,云柔等于是三面间谍,他制约着“沉金”南下的脚步,又为“沉金”和E国警方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出谋划策。
在“沉金”内部,他很有威信,后来某一年,出于隐藏身份的目的,他在“沉金”高层的试探下不得不与一名女子生下一个孩子。
而外界所知的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凌猎感到肩上的猫头胎记滚烫得灼人,他哑声说:“我就是那个小孩……”
符衷点点头,“是。云柔没有让你留在他身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他很清楚,他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曾经问过他,把你藏在哪里。他不肯说,只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自己的命运。”
大雪纷飞的村落,残忍的教官,短缺的食物,被染成红色的血……
凌猎紧握着拳头。那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可是在“沉金”,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云柔还必须堤防“沉金”的监视,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符衷说:“而且,那个村子,是‘沉金’的所有据点中,离我们最近的地方。”
小小的人类幼崽在边境村落长大了,“暴猫”唯一一次去看他,是听说他从悬崖跌了下去,而整个村子的小孩因为他遭殃。“暴猫”把那一村子的小孩救了下来,让他们不至于被摧残至死。
多年后,“沉金”已经成为E国和许多国家的心腹之患,E国内部渐渐有扫除“沉金”的声音。
云柔最后一次与符衷通话时,话语中难掩兴奋。他说他估计最多不过三年,联合行动就将打响,到那时候,他的卧底任务就算完成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在E国警方做早期准备时,“暴猫”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被外国杀手杀死。
他没有为祖国而死,没有为E国警方而死,他为“沉金”而死。
只有极其少数的人知道,又有一个英雄悄无声息地埋骨他乡。符衷难掩悲痛,却连去E国为至交好友收殓遗骨都做不到。
半年后,一个和云柔长得有些许相似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特别行动队负责人的符衷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刚和云柔认识的时候。
少年说,他现在的名字叫喻戈,但这是另一个少年的名字,他偷用了这个名字接近十年,他想拥有自己的名字。
少年又说,名字早就想好了,他要叫凌猎,北风凌厉的凌,猎人的猎。
凌猎是萧遇安带来的。萧遇安说,这孩子如果不能为警方所用,就很可能成为祸害。这话让符衷顿时想到师父对云柔的评价。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吗?符衷的生命消逝在E国,他的孩子却来到了自己面前?
但即便如此,符衷也无法立即答应萧遇安。他要了解这个孩子的一切。
凌猎开始跟着萧遇安训练,体检时露出背上和云柔一模一样的猫头胎记,符衷悄悄用云柔出国时留在总部的检材做了DNA检验。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子!
符衷查到,凌猎小时候流浪到夏榕市,在铃兰香福利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豪门喻家收养。但他就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十年时间也没有被豪门养废。他看上去虽然野性难驯,却有难得的高尚品性——极度感恩,并且坚信有人遇害,就一定应该有人为此负责。
符衷独自红了眼眶,给凌猎打开绿灯。凌猎因此能够随萧遇安执行最机密的任务,接受特别行动队正式成员才能接受的精英训练。那三年,凌猎熬了过来,在二十一岁时破格成为正式成员。
但要说破格,在他十八岁时,符衷就已经给了他破格的机会。
符踪将一本很小很薄的相册珍重地放在凌猎面前,“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他留下的影像就只有这些。”
凌猎没有翻开,低着头,半分钟后才说:“所以我是……”
符衷说:“你是英雄的后代,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事业,你父亲的品格。”
凌猎抬起头,望着符衷,眼中浮着未能立即消化的茫然。
符衷在他背上拍了拍,“这件事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毕竟云柔是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死去,E国警方当时为了后续行动着想,没有为他出具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件。你进入特别行动队时,‘沉金’还存在,我更不能告诉你真相。”
“但现在,‘浮光’向你歪曲事实。”符衷长叹一声,“你到了必须了解真相的时候。”
凌猎的目光转回相册,却仍然没有翻开。符衷看向季沉蛟,“小季,现在你也清楚凌猎的身世了吧?”
季沉蛟点点头,搂住凌猎的肩膀。
符衷和沈寻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会议室留给二人。
门关上,凌猎的呼吸才渐渐变得急促。季沉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凌猎机械地摇头,很困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我是英雄的孩子吗?”
季沉蛟吻他的眼睛,“和你是谁的孩子没有关系。”
凌猎更迷茫了,“那为什么要道歉呢?你做错了什么吗?”
季沉蛟此时亦无法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感受。是啊,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好像不够宽容,不够设身处地地为凌猎着想。他占有欲太强,他希望凌猎在有任何情绪时剖析给他,他不要凌猎对他有任何隐瞒。
可是凌猎也有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也有消化不了的时候,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像现在。
所以他为什么要生气,要失望,要逼凌猎?
他们追查到贵瓮镇,凌猎得到一张和自己相似的照片,照片的人可能是凌猎的父亲,父亲可能与“沉金”有关。凌猎一时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被柏岭雪当着 他的面揭露。
如果更冷静一些,他应该明白,那不过是柏岭雪的心理战,是挑拨离间,但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失望。
他的失望刺痛了凌猎。
他要道歉,不是因为今日听来的英雄的孩子,只是因为凌猎。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凌猎乖巧地靠在季沉蛟怀里,缩了好几下,像是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姿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查案时看到那张照片,那是‘浮光’的什么阴谋吗?在暗示我和‘浮光’有另外的牵连吗?其实我知道应该告诉你,我们是队友,不,我们比队友更亲密。但你问我是不是还有话时,我一下子说不出来了。我想确认照片里的人到底和‘浮光’有什么关系,再告诉你,他……有可能没有那么好的身份……”
凌猎说得有些着急了,原本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全都失效,凌猎发现自己无法痛快地表达。
“我知道,我知道。”季沉蛟抚动着凌猎的肩膀,“别着急。”
凌猎摇头,丧气一般,“我答应过你,什么都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没做到。”
季沉蛟说:“这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我也会犹豫。”
凌猎说:“你也会犹豫吗?”
季沉蛟微皱着眉,“我想我会。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神经质地更加谨慎。”
凌猎吐出一口气,从季沉蛟怀里离开,“我想看看这本相册。”
季沉蛟拿过来,“一起看?”
“嗯。”
相册里,其实只有五张照片,其中两张是集体照,一张是云柔和符衷,两张是云柔一个人。
照片上的云柔比现在的凌猎还年轻,青春飞扬,自信美丽,当真有着那一方水土之人的放浪不羁。
从照片后的时间看,所有照片都拍摄于云柔去E国之前。当他离开故土,就再也没有人为他留下照片。
合上相册,凌猎将它抱在怀里,很久没有说话。
季沉蛟和凌猎暂时留在首都。符衷拿出云柔的所有资料,又联络到E国警方里云柔当年的上线。一周后,特别行动队内部给云柔办了个简单的缅怀会,他的照片、功勋终于名正言顺地挂到了特别行动队的英烈纪念堂。
凌猎经过几天的消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符衷将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
凌猎:“这是?”
符衷说:“打开看看吧,阿柔的徽章,都是他去E国之前得到的。他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他说等他回来了,要给老婆看,等孩子长大了,给孩子看。”
凌猎打开浸满岁月风霜的盒子,里面的徽章不复当年的闪耀,像是被尘埃覆盖住了,但拿起来,抹掉那并不存在的尘埃,它们仍在暗处闪着光,提醒着他——你的父亲,是和你一样优秀勇敢的警察。
在徽章的下方,凌猎摸到了一个更小的盒子。
符衷也看得到了,“啊,这个是你们家里的传家宝。”
“传家宝?”凌猎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温润的青玉。
符衷笑道:“贵瓮镇那一带不是盛产玉石吗,家家户户都玩玉戴玉,这个玉坠自从我认识阿柔,他就挂在脖子上,说是传家宝,我也不知道有多值钱。”
“阿柔出国之前,把玉坠摘下来,和他的徽章放在一起。他没戴着它去E国,看来是正确的。现在他的传家宝啊,可算是传到你手上了。”
凌猎带着大小盒子下楼,季沉蛟正在一楼大厅等着他。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凌猎让季沉蛟拿着大盒子,然后将青玉连同小盒子一起拿出来,不由分说放进季沉蛟的大衣口袋里。
季沉蛟诧异道:“给我?”
凌猎点点头,“符老板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传家宝。”
“那应该你收着。”
“不,我要给你。”
凌猎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看季沉蛟,“那种大户人家,都是在娶媳妇儿时,把传家宝送给媳妇儿。”
季沉蛟笑了,“行,那我收着。”
又走了会儿,凌猎呵出白气,“小季。”
“嗯?”
“我单打独斗惯了,就算我现在正在和你谈恋爱,有些想法也不是马上就能改变。”
季沉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凌猎。
凌猎说:“但是我会学着为你改变,你不要失望。”
季沉蛟将凌猎抱住,“宝贝。”
凌猎浑身一僵,暖流仿佛在肢体的每一个角落苏醒,温柔地驱散着寒冬的冷意。
“我也会为你改变。”季沉蛟说:“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迷茫和犹豫。”
春节到了,今年的春节对季沉蛟和凌猎都和往年不同。但“浮光”的威胁让他们,乃至各地警方好好过个春节的愿景大打折扣。
柏岭雪在夏榕市接受完审讯,和其他被捕的成员一同被送到首都关押,谢倾也因此来到首都。之后针对“浮光”的行动,特别行动队会占据主导,包括夏榕市在内,不少城市的警界负责人都来到首都商议下一步。
凌猎和季沉蛟因此没有回夏榕市。
宁协琛目前情况稳定,不再有生命危险,但始终没有醒来。医生说他这些年身体经受了难以想象的伤痛,最后又舍命行动,将来能不能醒来很难说。
凌猎一有空就去看他,季沉蛟自然同路。隔着玻璃,凌猎说:“师父,我这个徒弟是不是比季徒弟优秀一点?你那天一握的我手,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季沉蛟在凌猎后颈捏了下,“这也要比。”
“那是,你当年还是个菜鸟。”
“当年……”
见季沉蛟说到一半顿住,凌猎以为他生气了,一肘子撞过去,“菜鸟不让人说!”
季沉蛟说:“不是。我是想到言熙和宁队一起查案时的事。”
凌猎也认真起来,“有些细节,只有等师父醒了,我们才能知道。”
照柏岭雪的说法,当初他与言熙一起来到夏榕市,目的是调查尹寒山的失踪,接触宁协琛的是言熙,他的作用只是接应。但这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辞,宁协琛昏迷不醒,言熙远在E国的巢穴中。还有没有警方没能掌握的信息?柏岭雪有没有继续撒谎?现在谁也不知道。
符衷淡出数年,此番重回特别行动队,如同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这对被“浮光”耍了一场的警界来说尤其重要。
春节前开最后一场会议,符衷在凌猎背上拍了拍,“不必有负担,且看‘浮光’还有什么动作。”
会上讨论抓捕“黑孔雀”的策略。这段时间“浮光”像是疯狂报复似的,不断在各地制造混乱,“雪童”更加猖獗,像文争朝的女儿那样的学生大量被暗网所吸引,甘心成为其附庸。国际合作难以实现的前提下,唯一可行的仍旧只有抓捕首脑。
E国,风雪覆盖着大地上的罪恶。
存在于季沉蛟记忆中的那张脸浮现在窗玻璃上,眼中却满含悲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6章 失声雨(52)
除夕, 首都下雪了。山里银装素裹,红枫像火一般燃烧。一辆黑色的车在山间公路上行驶, 开车的是季沉蛟。平时凌猎都坐副驾, 这次却缩在后座,团在羽绒服里,要不是还戴着个□□镜, 毛线帽都得把眼睛遮住。
他们刚去医院看望了宁协琛。
宁协琛还是老样子,没有生命危险, 却也醒不来。文争朝放假了, 带着妻子一同来看宁协琛, 夫妻俩在病床前和宁协琛说了很多过去的事。
文争朝倒是比很多警察都想得开, 宁协琛失踪这么多年, 如今还能活着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一时醒不来, 但那也比死了好。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文争朝和妻子会在首都待几天。凌猎邀请他们一起到山里过年, 他们拒绝了, 说还要会会在首都的其他老队友。
凌猎想想也是, 谁没个老队友,哪个年龄就有哪个年龄的老队友。
他和季沉蛟这会儿要去会的,也是老队友。
在首都的这阵子, 他们住在特别行动队的招待所,条件挺不错的,但到底没有在家里那么自由自在。前几天昭凡跟凌猎勾肩搭背, 说除夕上他那儿过去, 房子是新的, 他都没住过几回。
昭凡说了个地址, 凌猎回头跟季沉蛟一提,季沉蛟说:“这是大户人家啊。特别行动队工资这么高?”
凌猎嗤笑,“怎么?想跳槽来特别行动队了?我告谢队去。”
季沉蛟:“不是,我就是很疑惑,为什么你那么穷,我捡到你那会儿,你五百块的房租都给不起。”
凌猎:“……”
“其实我们很清贫的,我们能坚持,主要是因为信仰。”凌猎正经八百地跟季沉蛟解释,昭凡比他还没几个子儿,那套山里的别墅是昭凡的神秘哥哥买的。
这位神秘哥哥是个作家,很有钱,好像还是沈寻的发小,跟昭凡念大学时就认识了,昭凡调到首都,他也跟来了首都。
季沉蛟起初以为神秘哥哥是个有名有姓的作家,能得文学奖的那种,刚想问姓甚名谁,凌猎就不满地说:“昭凡说,我们谁敢惹他,他就让作家哥哥把我们写进书里当反派。”
季沉蛟:“……”这作家有点不讲究。
凌猎:“昭凡自己吧,就是书里最酷最强的男主,万人迷,沈寻萧遇安算什么,一脚干翻。”
季沉蛟越听越不对劲,问:“这作家写的是男频爽文啊?”
“哟!”凌猎:“你也看男频爽文啊?”
季沉蛟:“……”他不看,但架不住重案队有个小青年沈栖,一被工作撞折了腰,就要愤慨地去看几篇爽文来带入自己。
凌猎曝出神秘哥哥的笔名——“颜笑”,季沉蛟觉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不就是沈栖去年老念叨的那位大神吗?
大神写了个狂狷邪魅的万能黑客,而当时沈栖没能破解一个层层加密的程序,每天晚上回去看一百页黑客,然后发奋努力,发誓要成为像书中黑客那样无敌的技侦天才。
凌猎上回就听沈栖说过“颜笑”,说正好让作家哥哥给沈栖签个名。
但真到了来昭凡家做客这天,凌猎却有点蔫,穿得多不说,还不肯坐副驾,在车上还要戴着墨镜装瞎子。
季沉蛟觉得他从前天就开始不大对劲,今天格外明显。
“不舒服?”
“没,就有点累。”
季沉蛟更加奇怪,谁说累凌猎都不会说累。
“等会儿到了,我要睡个觉,吃饭时再叫我。”凌猎半张脸都缩到了羽绒服里。
翻过半座山,昭凡家的别墅到了。那是个虽然不大,但很精致的小庄园,周围看不到别的建筑。但季沉蛟这一路开上来倒是看到一些别墅,它们互相之间离得远,互不打搅。
别墅里已经有不少人了,都是特别行动队的队员,季沉蛟最近和他们一起办“浮光”的案子,已经很熟。昭凡穿着围裙,满手酱汁,还要出来招呼客人。
凌猎赶紧躲开,“你别来!我房间在哪?我自己上去!”
昭凡像是想到了什么,指指楼上,“你又要睡觉?行吧行吧,晚上叫你。”
凌猎往楼上跑,季沉蛟正被拉着打台球,想追上去,却被拦着打了好几竿,真上去时,凌猎已经泡进浴缸里了。
季沉蛟在浴缸边蹲下,声音温柔,“怎么了这是?”
凌猎戴着个滑稽的猫咪眼罩,埋到热水里吐了会儿泡泡,钻出来说:“没事,就是累,睡一觉就好。”
他有没有事季沉蛟还看不出来?
季沉蛟伸出手,在凌猎湿漉漉的头发上摸了摸,“这么快就忘记跟我说的话了?”
凌猎转过脸,却忘了摘眼罩,猫咪的大眼睛盯着季沉蛟。
“你说,要学着为我改变,这改变不包括告诉我你的心事吗?”
季沉蛟语气里毫无责备的意思,凌猎愣了会儿,双腿在水里屈起,双手抱住小腿。
几分钟后,他低着头,仍是没有摘下眼罩,闷声闷气地说:“我很讨厌北方的雪,尤其是下得特别大的时候。”
季沉蛟站起来,轻轻挪来一个凳子,坐下。
“你也在首都生活过,你知道这儿的雪和夏榕市冬邺市都不一样,夏榕市的雪下得跟玩儿似的,有的还没落到地上就融化了。但是这里不同,它真的会下得……让人觉得这天地间除了雪什么都没有,就跟我们那个村子一样。”
季沉蛟胸口窒了一下。
凌猎继续说:“当然,首都的雪还是没有‘沉金’大,好歹这儿只有冬天最冷的时候才下雪,我们村子只有夏天不下雪。我跟你说过吧,离开村子之前,我没有见过真正干净的雪,它总是被染红。姐姐跟我和……我和阿雪说,南方的雪不像这样,南方的雪是纯白的。”
季沉蛟轻轻在凌猎肩膀上拍着。
“我第一次在南方看到雪时,特别兴奋,那雪就跟雨似的,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又冷又舒服。”凌猎弯起唇角,“后来被接到喻家,看到那种会在地上积起来的雪,我忽然觉得很害怕,像是回到了村子。”
凌猎脚趾蜷缩着,将小腿抱得更紧,“但我不能表现出害怕,我也知道我很安全,我根本不在村子里。每年我都装作不害怕,喜欢雪,但其实我很不舒服。好在喻家也没人在乎我,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对劲。”
“长大后,我就能克服了。但是首都的雪很大,第一个冬天,我还是闹了笑话。”凌猎又沉下去吐气泡,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不适应这边的大雪,它太厚了,踩上去窸窸窣窣,跟踩着尸体似的。但我谁都没说。那时萧遇安带我们去更北的地方进行冬训。你捱过冬训吗?”
季沉蛟点头,“扛严寒、雪中作战、视力适应、幻觉适应……特刑混合训练时,我埋在雪里,当时觉得周围的不是雪,是烈火。”
“对,会有幻觉。”凌猎低喃道:“萧遇安一把我们丢在林海雪原,我就觉得我完蛋了。那儿本来就和村子很近——其实也不算近,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但纬度、地形是真的近。我当时精神就受不了了,我听不见东西,一看地上,嚯,怎么到处都是血?我看到的不是白色,是越来越黑的红色。”
季沉蛟立即想到凌猎的听力毛病,皱起眉。
凌猎说:“没多久我就支持不住了,失去意识。被送去医院后,幻觉倒是没了,但聋了快三个月。第二年,萧遇安不让我去北边了,但我主动要去,又聋。反反复复的,总算基本适应了。怕北方的雪这毛病我得克服,不然我怎么执行任务?现在已经没什么了,只是我不太爱见着积雪而已,会困,睡一觉就好了。”
季沉蛟伸出双手,捂住凌猎的耳朵。
凌猎懒洋洋地蹭了蹭。他的聋其实并不是完全听不到声音,而是像被一张巨大的鼓蒙住,外界会有沉闷的声音传进来,直达他的听觉神经,有时还会有尖啸。这种感觉太难受了,简直要把人折磨疯。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聋过了,快要想不起那种感觉。
季沉蛟不是滋味,凌猎却摘掉眼罩,“我想起一件事。”
“嗯?”
“上次你给我念《绿野仙踪》,讲到稻草人把最大的把柄交给多萝西,我不是也说我会把最大的把柄交给你吗?刚才那个就是我的把柄,我在最最害怕的时候,会聋掉。聋子很好糊弄的。”
季沉蛟心痛地把他抱起来,“多萝西从来没有用火柴去烧过稻草人,我也不会糊弄你。”
凌猎躺在被子里,朝季沉蛟笑了笑,“我要睡觉了。”
季沉蛟:“我陪你。”
凌猎却摇头,“我想看你和他们一样在雪里打滚儿。”
这时,楼下传来欢呼。院子里的雪很厚,年轻的队员们在打雪仗。昭凡和沈寻正在搭架子,等天黑了,他们会在院子里弄烤肉。
季沉蛟等到凌猎睡着了,又待了会儿,才离开房间。
乐然被拍了一身雪,高高兴兴地跑去给昭凡打下手。吃烤肉最麻烦的是餐前搭架子生火和餐后收拾这两个环节。季沉蛟也过去帮忙,看见沈寻旁边站了个面生的男子,正黑着一双手摆弄炭盆。季沉蛟猜,那位应该就是昭凡的作家哥哥“颜笑”。
昭凡看见季沉蛟了,招招手,小声问:“凌猎睡啦?”
季沉蛟见昭凡正在剖鱼,工具很齐整,但动作似乎很外行,“我来吧。”
昭凡却不给他,“凌猎不喜欢雪,每次我们在外面玩雪,他都躲在房间里睡觉。”
季沉蛟说:“不喜欢也没什么。”
昭凡目光钉在季沉蛟脸上,片刻说:“但我觉得很可惜。”
“嗯?”
“你看,过年是多开心的日子,一下雪,大家都冲到雪里玩儿。只有他,孤零零地在屋里睡觉。你是不是被他赶下来的?”
季沉蛟沉沉地应了声。
昭凡点头,“他就是那样,不跟我们玩雪,也不让人陪他。一年中他就这个时刻,会刻意把自己孤立起来。在不下雪的地方还好,一到北方就要发作。”
昭凡说完又忙起来,季沉蛟见没什么自己能打下手的,沉默着走到别墅下,抬头,看见凌猎的窗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里面一点光都没有。
季沉蛟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想了会儿,索性开始堆雪人。院子里雪够多,他心里想着凌猎,堆出的雪人也是凌猎——是凌猎以前留着长发的时候,扎着丸子头,穿着功夫袍,腰上还挂着腰鼓。
堆完了,季沉蛟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凌猎”裹上,想再找点色彩鲜明的东西来修饰一下,但远处昭凡他们正忙得热火朝天,他只好拿来两条鱼放在“凌猎”面前。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打腰鼓的凌猎热烈明媚,不该这么冷冷清清的。
季沉蛟看见院墙附近的红枫和梅花。黄色的梅花最常见,这里也有零星傲雪怒放的红梅。有的红枫和红梅被雪压断了枝,掉在积雪中。季沉蛟走过去,将它们捡起来,装饰在“凌猎”头上和衣服上。
凌猎以前在大雪天能睡很久,睡到夜幕降临,天地间不再只有白色。但这次不知是什么缘故,季沉蛟没走多久,他就醒了。
他听见窗外的欢笑,忽然觉得小季有些可怜——是的,可怜的不是他,是小季。
别人都成群结伴在雪中玩闹,但他的小季没有他的陪伴。
他躲在窗户后面,悄悄将窗帘拉开一道缝,看见季沉蛟的背影。
嗯?他给季沉蛟围的围巾到哪里去了?季沉蛟在看什么?
视线往前方推移,在看清季沉蛟对面的那个雪人时,他的瞳孔忽然缩小。
雪人身上是红色,是触目惊心的红,是他最害怕的,出现在雪中的红!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但稍稍冷静,定睛一看,那不是他所以为的血,脏污的血,而是红枫和红梅。
他抓着窗帘的手指轻轻颤抖,像是有一股温泉从头顶倾泻,缓缓流经他的身体。
他知道那个雪人是他,季沉蛟堆雪人的技术不太行,但也许是职业素质使然,季沉蛟很会抓重点,那丸子头和腰鼓一出现,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仔细看着雪人身上的红色,第一次觉得雪里的红色并不难看,并不代表着邪恶,它们脆弱却也旺盛,即便已经失去生命,却挣扎着将最后一刻的美丽延长,再延长。
季沉蛟不知道凌猎已经醒了,此时,他真专注地看着雪人。须臾,他忽然皱起眉。红色虽然美丽,是适合凌猎的颜色,但是将红枫红梅点缀上去时,他忘了凌猎害怕雪里的红色。
他的本意是让凌猎睡醒就看到雪人,雪人决不能让凌猎勾起恐惧的回忆。
季沉蛟暗骂自己的不谨慎,赶紧走过去,取下红枫红梅。
但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窗户被猛地打开,窗帘也被拉开的声响。
季沉蛟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凌猎一条腿踩在窗户上。
两人异口同声:“你在干什么?”
季沉蛟吓得脸色一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就向凌猎张开双手。
凌猎也很着急,刚刚他正欣赏着自己的雪人,季沉蛟居然上手就摘掉了丸子头上的红枫!
下楼阻止是来不及了,跳窗姑且能试一试。
这里只是二楼,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飞檐走壁没问题,何况下面还有深深的积雪。
对啊,还有积雪,最畏惧的积雪。
但是凌猎的头脑就跟宕机了似的。他怎么就不害怕下面的积雪了呢?怎么还胆敢跳入积雪了呢?
思绪、理智好似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他就是想跳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季沉蛟面前,保卫他的雪人,一刻也不能再等待。
足尖在窗沿上轻轻一蹬,他像一只轻盈的羚羊跃了出去。
季沉蛟向他跑来,下一瞬,两人抱在一起,滚在雪中。
雪沾上两人的头发、衣服,滚烫的皮肤覆盖着冰凉的雪沫,季沉蛟护着凌猎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来,怒不可遏道:“你疯了?”
话音刚落,却看到凌猎格外明亮的眼睛,那眼睛就像被雪水清洗过一般,清澈见底,如高原上圣洁的湖,倒映着云朵和雪山。
凌猎在笑,沾着雪的冰凉指尖触摸季沉蛟的下巴,然后是面颊。季沉蛟上一刻的后怕还停留在神情上,眉间紧紧皱着,咬肌也紧绷得厉害。
凌猎的手将这一切的紧张轻轻抹去,季沉蛟的眼神终于安静下来,将凌猎圈在自己和雪地中,呼吸越来越近。
“小季,那是你给我堆的雪人吗?”
“嗯。”
“红色……很好看。干嘛要把它们拿走?要不是被我发现了,你要把它们丢到哪里去?”
“埋掉。”季沉蛟摩挲着凌猎的唇,“你不喜欢,你害怕。”
凌猎说:“但我现在好像不害怕了。”
“真的?”
“你带我过去看看。”
季沉蛟站起来,把凌猎拉起,仔细地检查了下,确定他没有摔着,又弯下腰,拍了拍留在他裤子上的雪。
但雪很固执,一时半会儿也拍不干净。
凌猎急着看雪人,浑不在意身上的雪。两人来到雪人前,凌猎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了雪人的鼻尖。他好奇地对着雪人哈气,雪人融化了一小团。
凌猎:“……”
“小季,你这雪人质量不行,鼻梁都塌了。”
季沉蛟看他精神好了很多,有些意外,这也许是雪人的功劳,也许是那一跳的释放,总归是好事。
“那你堆一个?”
“我堆就我堆。”
凌猎说干就干,徒手扒雪。季沉蛟连忙把手套换给他,他嘴上说着不冷,还是很老实地让季沉蛟戴好了。
虽然在苦寒的“沉金”村落长大,但在堆雪人这件事上,凌猎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他想堆一个和“凌猎”门当户对的“小季”,但没堆多久就塌方,他还不让季沉蛟帮忙,最后勉强堆出来一个低配“小季”,不仅长得歪瓜裂枣,还只有“凌猎”一半高。
“这媳妇儿还没成年呐!”凌猎苦哈哈地对“凌猎”说,“你要受苦了,起码得等他成年了,才能玩弄他。”
季沉蛟:“……”这是什么虎狼之语。
凌猎感叹完,又勾住季沉蛟的肩膀,“像我就比较幸福,我媳妇儿成年了。”
季沉蛟皮笑肉不笑,“可以玩弄了是吧?”
凌猎:“哈哈哈哈!”
天渐渐黑下去,别墅里所有灯都打开,彩灯和大红灯笼昭示着新年的到来。昭凡忙了一天,还没有把食材全部收拾好,凌猎过去帮忙,捞起鱼一看,“这什么玩意儿?鳞都没弄干净!”
乐然说:“这是昭凡哥的特色。上回我就说他鱼鳞没弄干净,他说我刺都会自己吐,鱼鳞不可以自己吐吗?”
昭凡人菜瘾大,身为狙击手却有个大厨梦,做得稀烂还不让人说,特别行动队人人都惯着他,凌猎却不惯着,剪刀一拿,就开始“整顿”昭凡的食材。
昭凡很着急,“说好了今天的主厨是我!”
凌猎理都不理他,“我不想让我们小季吃饲料。”
惨遭昭凡厨艺毒害的一众队员们都松了口气。
屋里的电视正播着春节晚会,户外的烧烤大会也终于搞起来,炭火将肉炙出浓香,凌猎调制的作料洒在滋滋作响的肉上,每上一排,马上就被哄抢一空。
昭凡起初还有点郁闷,后来吃高兴了干脆逢人便说:“凌猎是我徒弟!真的真的,他的枪法是我教啊!厨艺也是!不不不,萧遇安没教他枪法!”
凌猎身为大厨,干得多吃得少,季沉蛟就端着盘子守在他身边,时不时喂他点儿肉。
“你厨艺真是昭凡教的啊?”
凌猎冷笑:“听听这像人话吗?”
季沉蛟也笑,“确实不像。”
特别行动队几乎没有食量小的,烧烤从七点多摆到凌晨,新年的钟声都敲过了,有些人还没放下盘子。好在昭凡的作家哥哥有钱,招待得起。
两点多,一群人东倒西歪去休息,凌猎还站在炭火边吃独食。沈寻端着杯子过来,里面装的是果汁。
凌猎跟他碰了碰,聊起案子。
大过年的说“浮光”,本来有点不吉利,但凌猎不忌讳这个,将果汁一饮而尽,眼神很坚定,“今年怎么着,也得把‘黑孔雀’拿下。”
沈寻点点头,“不能继续让‘浮光’为非作歹。”
季沉蛟送了几个吃撑的队友上楼,刚下来就听凌猎招呼,“看我给你烤了什么。”
腌了几小时的烤鱼,前头胡吃海喝的那一拨没赶上这好东西。
“给我开小灶啊?”季沉蛟笑道。
凌猎将盘子往他跟前一递,“我这人,向来喜欢徇私舞弊。”
别墅内外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炭火,还有徇私舞弊吃小灶的人。
凌猎忽然把杯子递到季沉蛟面前,“敬我们第一个春节。”
季沉蛟给他满上果汁,杯子轻轻一碰,“敬我们第一个春节。”
第217章 失声雨(53)
时间一转眼到了五月, 宁协琛仍旧没有醒来。“浮光”继续蚕食年轻人、精英阶级、文化分子,用“雪童”和暗网上丰富的信息、金钱能买到一切的“信条”对他们洗脑, 将这一部分目标群体变作“浮光”的信徒。
各地警方都已行动起来, 哪里有罪恶,警力就扑向哪里。然而就跟凌猎当初预料的一致,警方能够侦破案子, 能够抓捕一批作案者,但这动不了“浮光”的根本。
普及常识、搞宣讲、案例展示……这一切的基本办法收效都不大, 底层老百姓还会听, 但像文争朝女儿那样受过高等教育, 自诩与众不凡的大学生, 还有各行各业的中上层人物, 对警方的劝解似乎有着本能的抵触,越是告诉他们小心“浮光”, 他们越是要靠近。
凌猎和季沉蛟这小半年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超过半月。季沉蛟被借调到特别行动队——这是谢倾的意思,一方面好让他刷刷经验, 等“浮光”危机解除, 回到夏榕市警界, 就是一份相当拿得出手的履历,一方面凌猎也在首都,小情侣刚在一起, 棒打鸳鸯也太无情了。
特别行动队在全国各地奔波,处理因“浮光”而起的各个案子,凌猎大多数时候和季沉蛟一起, 偶尔也会分头行动。上周季沉蛟被派去东南沿海, 他则被留下来审前阵子抓的人, 两天后也接到出差的任务, 今天才从地方上回来。
到家闻到一股馋人的香味,在厨房门口伸个脑袋一看,哟嚯,饭来张口的小季居然围着围裙,在做红烧肉。
凌猎手都没洗,就跑过去抱住季沉蛟的腰。初夏穿得薄,热气隔着布料传递给彼此,季沉蛟放下锅铲,和凌猎接吻。
“你怎么会做红烧肉?”凌猎在厨房巡视,花椒、八角、香叶……各种香料还整得挺齐全。
“不会还不能学吗?”季沉蛟说:“你今天回来,总不能还让你下厨。”
凌猎狐疑地盯着季沉蛟,“那以前我回来,不也是我下厨?”
季沉蛟卡了下,“以前是我不懂事。”
凌猎多敏锐的人,一下就察觉到季沉蛟今天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事瞒着自己。
凌猎去洗了澡,收拾完行李,翻找到一包纱布,还有一瓶生产日期是一个月前的碘伏,他拿起看了看,觉得像是才用过不久。
季沉蛟厨艺有限,红烧肉烧得差点意思,凌猎尝了一块,把季沉蛟撵回客厅,夺回厨房的大权。季沉蛟往外走时,他特意看了看季沉蛟的姿势。
经过凌猎润色的红烧肉果然好吃了很多,餐桌上两人一边干饭一边交流各自出差办的案子。凌猎说得多,季沉蛟说得少,每每要说到细节,季沉蛟都会打个岔,然后问凌猎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凌猎心中有了数。
快要吃完时,凌猎说:“我回来时买了那个,今晚用用。”
季沉蛟差点咳出来,“你才出差回来,过两天吧。”
“不,就要今天。”
“……”
“小季?”
“昂?”
“你不行?”
“……”
晚上季沉蛟要关灯,凌猎却捂着床头的开关,灯光笼罩着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有一丝似笑非笑的失真。
“小季,还穿长裤啊?”
季沉蛟:“你先把灯关了。”
凌猎捏住他的下巴,“是我的身体见不得人,还是你的见不得人啊?”
说完凌猎就动手,季沉蛟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只是象征性地挡了两下。
一条难看疤出现在季沉蛟腿上,缝的针都还没拆,针边有一块块血痂。
凌猎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季沉蛟只得解释。这次出差去的是个小地方,警力实在是有限,抓人时上了好几个经验不足的小年轻,他当时为了保护一个小队员,没能躲过犯罪分子砍来的一刀。
但他说完又赶紧补充:“你也看到了,不是要紧的伤,没伤着筋骨,过几天拆线就好了。”
凌猎盯着季沉蛟的腿,半天没说话。
季沉蛟暗道糟糕,哄不好了。
在藏伤这件事上,他着实没什么经验,过去总是凌猎让他担惊受怕,东伤一块西伤一块,他自问比凌猎更会爱惜自己。这次一受伤,第一反应就是怎么骗过凌猎。做个凌猎喜欢的红烧肉吧?凌猎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实在被发现,凌猎还吃他嘴短呢。
但真面对面了,他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红烧肉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凌猎该生气一样生气。恐怕在凌猎将他从厨房赶出去时,他就露馅儿了。
他把凌猎的脸捧住,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凌猎吸吸鼻子,“痛不痛啊你?”
坦白说,季沉蛟不觉得有多痛,执行任务时精神高度紧绷,很难察觉到疼痛,也就事后处理伤口时痛了会儿。但现在被凌猎这么看着,伤口突然痛起来,像有小心脏在那儿跳似的,连疼痛都变得格外活跃。
“痛。”
凌猎窝在季沉蛟怀里,手指在伤口旁边的皮肤轻轻按压,好一会儿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嗯?”
“‘浮光’,老是追着他们跑,我已经烦了。”
沈寻、谢倾、符衷……各地警方也在苦恼同一个问题。从去年底开始,所有出现“浮光”危害的城市,警力都有相当一部分拿出来应付“浮光”引起的罪恶,特别行动队更是各路奔袭。起初大家斗志昂扬,尤其是抓获犯罪分子之后。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警方的疲惫感越来越高,因为在能够看到的前方,罪恶没有尽头。长此以往,所有人都会疲于奔命。而“浮光”会更加盛大。
今年以来,联合例会不知道开过多少次,气氛越来越沉闷。这次凌猎和季沉蛟都在首都,于是也参加了。
沈栖说:“符队和我商量过,我们觉得是时候改变应对‘浮光’的策略了,各位有什么想法?”
在场的几乎都是在地方警界说得上话的人,很快激烈讨论起来。有抱怨“浮光”让当地犯罪率飞快攀升的,有说已经牺牲了多少队员的。季沉蛟听了会儿,眉心紧紧皱起——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因为现在除了追着“浮光”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位副局说:“当初不是说,‘黑孔雀’会入境吗?这个人到底锁定了没有?什么时候会入境?”
“黑孔雀”入境是关键,一旦确认他入境,警方可以立即展开行动。顺利拿下“黑孔雀”的话,“浮光”退出我国几乎就成为定局。
凌猎清了清嗓子,“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入境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安静下来。沈寻也深深地看了凌猎一眼。
春节前开会时,凌猎还信誓旦旦地说“黑孔雀”一定会入境,半年后连凌猎也不得不直面现实,“黑孔雀”确实会入境,可是那要等到“浮光”在尽可能多的人心中种下邪恶的种子,等到警方败北,等到“黑孔雀”能够在这片大地上堂堂正正地行走。
这得花多长的时间?
“黑孔雀”等得起,但警方等不起。
警方更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一声声叹息响起,另一位刑侦支队长说:“沈队,符队,我跟你们交个底,我的队员顶多能坚持到今年底,一直这样下去,铁人都会被拖垮!”
凌猎玩着一支笔,转得不好,笔时不时落在桌子上,啪啪作响。季沉蛟在一旁看着他玩,在笔又一次落下时,拿过来,转得神气活现。
凌猎笑了声。
会议仍在继续,沈寻提出主动出击。笔又掉了,所有人都看向沈寻。
“可是……‘黑孔雀’在E国,E国情况复杂,他们警方和‘浮光’暗地里还有合作关系,E国不可能给我们开绿灯。”
“对,直接行动也不可取,这样无法把‘黑孔雀’带回来,顶多制造事故,把他击毙。”
“设计把‘黑孔雀’引入境呢?只要是他主动入境,一切都好办!”
凌猎说:“也不是非要在E国解决‘黑孔雀’,据过去掌握的情报,还有柏岭雪的证词,‘黑孔雀’有过出入他国的记录,我们可以和这些国家的警方合作。”
沈寻轻轻点了点头。
凌猎又道:“虽然‘浮光’和很多国家有利益牵扯,但是只要不是E国这种老巢,都有捉拿‘黑孔雀’的机会。关键得找到合适的合作者。”
散会之后,沈寻单独把凌猎和季沉蛟留下来,符衷也在。
沈寻开门见山道:“柏岭雪这个人,我感觉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待,他隐瞒的信息里很可能包含对我们很重要的部分。”
柏岭雪目前被关押在特别行动队,沈寻时不时就会去跟他聊两句,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情绪一天比一天平静。沈寻尝试刺激他,他也总是从容地笑笑,仿佛将希望寄托在“黑孔雀”身上,并且相信“黑孔雀”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符衷摇摇头:“如果宁队能醒就好了。”
凌猎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做?把我和小季留下来,不只是诉个苦吧?”
沈寻笑了笑,“我正在和国际上可能合作的警方联系,时机成熟时,我会派一部分队员去E国,或者别的地方,‘黑孔雀’和你俩都关系不浅,所以我先来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到时候需要人手,你们愿不愿意去?”
季沉蛟说:“当然应该是我。”
想到言熙这个名字,他只觉得咬牙切齿。
凌猎耸耸肩,有些散漫,“我们小季都表态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A国度假胜地,海风吹拂着金色的海滩,一顶遮阳伞下,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金发男子摘下墨镜,朝半躺在凉椅上的人挥手:“卓医生,怎么度假还在看书?俊男美女不够你看吗?”
卓苏义合上书本,和来人对视,“找我有事吗?Jaco?”
来人正是徐嘉嘉,他剪短的头发已经长长,烫卷之后染成金色,又有外国人的感觉了。
他笑嘻嘻地坐在卓苏义旁边的凉椅上,拿起果汁,和卓苏义碰了个杯,“卓医生近来过得怎么样?”
卓苏义说:“还行,老实开着诊所,勤恳给人看病。”
徐嘉嘉大笑,“你倒是会装作无事发生。”
卓苏义淡然道:“对我而言,本就是无事发生。”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不远处传来海潮的声响,度假的人们在海滩上跑来跑去。这里很热闹,所有人都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着阳光和大海给与的快乐。
“‘呐声’死了。”徐嘉嘉冷笑道:“死得还挺干脆,‘灰孔雀’蹲号子,运气好的话一辈子出不来,运气不好呢,直接见阎王。”
卓苏义没说话,重新拿起书本。
“我说,你就这么打算金盆洗手了?”徐嘉嘉有些不满。
卓苏义说:“Jaco,我想我应该纠正你一点。我本来就不是‘浮光’的核心成员,我和‘呐声’不同。你看,我连代号都没有。”
徐嘉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对,你和‘浮光’只是合作关系。‘灰孔雀’让你帮忙对付喻家,你的任务完成后,他就提前把你送回了A国。”
卓苏义说:“就是这样。现在我有正当的工作,体面的生活,我和‘浮光’也没有别的瓜葛,我为什么还要去淌这滩浑水?”
徐嘉嘉眼神幽暗,“‘浮光’还没有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国家我是一次都不想再去,你应该很清楚,那群警察很可怕,和这里、和E国的都不同,他们是真的打算干掉‘浮光’。”
徐嘉嘉顿了会儿,忽然笑起来,“原来卓医生是害怕了。”
卓苏义并没有被冒犯到,反而坦然地说:“对,我害怕了,这难以理解吗?我可不想下半辈子像‘灰孔雀’那样在大牢里度过。”
徐嘉嘉说:“那你这是铁了心和‘浮光’划清界限?”
卓苏义说:“在别的国家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酬劳合适,我也不是不能再为‘浮光’效劳。”
徐嘉嘉笑道:“卓医生,你这算盘打得真响,好处都让你捞完了。”
“人当然要为自己打算。你呢,来给谁当说客?”
“‘黑孔雀’。”徐嘉嘉眼中闪过一丝癫狂,“我现在为‘黑孔雀’工作。”
卓苏义再次和他碰杯,“那我祝你一帆风顺。”
徐嘉嘉冷笑道:“卓医生,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等徐嘉嘉离开之后,卓苏义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自言自语道:“那要看‘浮光’还能存活多久。”
一个月后,夏榕市出现利用“浮光”暗网的凶杀案,凌猎和季沉蛟回了趟家。
而恰好是在这个月,喻氏集团被拆分为不少小企业,涉及犯罪的资产被清算,一部分高层入狱。
喻夜生这半年来就像换了个人,洗心革面,依靠在上流社会的人脉,几次为警方提供“浮光”侵蚀富二代的线索。
季沉蛟、凌猎与喻家的恩怨纠葛算是彻底画上了句号。喻家按照喻潜明的交待,给季沉蛟留了一部分遗产,但季沉蛟自始至终拒绝。
不过钱财能拒绝,贴上来的人却甩不掉。喻夜生把头发剃了,发誓要为夏榕市的安全作出贡献。他本身没有参与犯罪,得到的遗产也是干净的,他要把钱拿来和警方技术部门合作,季沉蛟劝说不了,只能由着他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和凌猎面前。
“你这个表哥……”季沉蛟每次看到喻夜生都觉得无奈,好歹人家是个群众,是个热心市民,不能动粗,只能跟凌猎抱怨两句。
凌猎赶紧推脱,“什么表哥?他是你表哥!”
“……”
两人只得与喻夜生约法三章,不得干预警察办案,不得动不动就攀亲戚,剩下一条待补充。
喻夜生答应是答应了,但看向季沉蛟和凌猎的眼神分明在说——看,那是我弟弟!
忙完夏榕市的事,两人回到首都。又是一个来月过去,各地警方在面对“浮光”时疲态更加明显。正在这时,沈寻收到一条重要情报——“浮光”今年在L国活动频繁,“黑孔雀”有可能将在下个月前往L国。
“黑孔雀”过去也曾经离开过E国,但特别行动队都是在他回到E国后才得到消息,这是第一次在他成行前就掌握了情报。
“消息可靠吗?”凌猎嘴上谨慎,但眼中放出的光彩已经泄露了他的兴奋。
“较为可靠。”沈寻用词也很低调,“信息战小组和我们在国外的情报队员掌握的线索,最终都指向这个可能。”
“L国,L国!”凌猎兴奋得战栗,L国确实是“浮光”深耕的地方,而且L国的情况对特别行动队来说很有利,那里本就是动荡地区,和当地警方合作截获“黑孔雀”,把人活着带回来接受审判比在正常国家容易得多。
沈寻接着说:“事实上,这次情报的获取,我们借助了‘茉莉茶’的力量。”
凌猎和季沉蛟俱是一怔。
目前“茉莉茶”曾经的首脑段万德正被关押在境内,在L国接替他掌握“茉莉茶”的是凌猎见过的那个年轻人,酥一。
自从去年段万德落在警方手上,“茉莉茶”就开始分裂,酥一和主张杀死凌猎和昭凡的树通本来都是段万德的左膀右臂,树通不满段万德更加看重酥一,两人决裂。
酥一与L国警方走得越来越近,逐渐“洗白”,开始代表官方,而树通带走“茉莉茶”部分势力,和L国北方的另一帮派“王庭”合作。
“王庭”正是“浮光”在L国最重要的伙伴。
凌猎对树通这人有印象,强壮蛮横,有股不要命的冲劲,但脑子比较简单,容易被酥一压着。
L国那种混乱的地方本就是暗网发展的沃土,段万德和酥一对待暗网的态度都相对谨慎,树通则不然,“王庭”作为“茉莉茶”的竞争对手,更是盼望靠着暗网的力量消灭“茉莉茶”。
季沉蛟冷静地捋完其中的脉络,“所以‘茉莉茶’是站在自身利益和L国警方的立场出发,希望我们能够遏制住‘浮光’?”
沈寻说:“是,我们的直接合作方是L国警方,他们的负责人阿萨克警监很愿意打击‘王庭’,而‘茉莉茶’会在暗中向L国警方提供帮助。”
季沉蛟问:“我们以什么身份去L国?”
沈寻说:“为了不引起‘浮光’注意,最合适的身份是外国打工者。”
地图在屏幕上展开,中间是熟悉的L国,南部的萨林加乌克大区一目了然,L国以南的国家也显示了港口、重要城市。
“我们的人先到这两个港口,然后与当地工会汇合,和他们一起进入L国。”沈寻说:“我们现在还有比较充足的时间,人先过去,熟悉当地的情况,切记就算行动没有展开,也不能暴露。”
凌猎靠在椅背里,“也就是说,‘黑孔雀’有可能是放出了一个假情报?”
沈寻沉默半分钟,“他也在试探我们。”
凌猎点点头,“如果他真的去了,我一定会抓住他。”
沈寻站起来,神情严肃,“如果他去,这就是我们最关键的机会,一旦放跑,他说不定会永远龟缩在E国。”
但沈寻说完又笑了笑,“不过如果这次能够给与他身临其境的震慑,让‘浮光’的力量从此撤离,那也不错。”
机会稍纵即逝,特别行动队迅速在保密中进行准备,凌猎和昭凡去过L国,这次自然也必须在列,季沉蛟有强烈的意愿,能力也够格,也被划入行动中。
三天后,昭凡带着第一批队员前往L国的邻国。两日后,凌猎和季沉蛟也抵达。而假扮他们的队员则来到境内有“浮光”相关案件的地方,以他们的身份查案。
航班从L国邻国的港口城市起飞,一个多小时后降落在L国南部,滚烫的风沙袭来,季沉蛟脸上抹着黑灰,衣衫褴褛,在这弥漫着硝烟气息的空气中眯了眯眼。
来到铃兰香福利院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但在这一刻,他仿佛捡拾起了有关这片土地的零星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8章 失声雨(54)
凌猎碰了碰季沉蛟, “怎么?”
季沉蛟回过神,眯眼看着远处, “觉得这里风的味道很熟悉。”
凌猎略惊, “你还记得起这里的事?”
季沉蛟摇摇头,“只是记得风的味道,干涩、腥。”
机场外有很多小贩等着拉人, 很像国内小县城的长途客运站。凌猎被拽了好几次,季沉蛟把他拉过来, 藏在自己身后。
他们是分批来到L国, 抵达的地方也不同, 之后会被送去计划好的矿场、工地, 扮做外国来的劳工, 等待下一步命令。
一辆灰扑扑的皮卡开进人群里,众人上车。皮卡走了两个多小时, 来到萨林加乌克市边缘。凌猎看着窗外,景物渐渐变得熟悉, 去年“逃离”这里时, 他没想到半年之后又会回来。
“那里就是你们要待的地方。”皮卡司机指着不远处一片简易的平房说:“有人会接应你们。”
和季沉蛟凌猎一同行动的还有另外三名队员, 这处矿场名义上由萨林加乌克大区负责开采,但实际上控制它的却是“茉莉茶”,适合躲藏待命。
越是靠近矿场, 煤油的味道就越重,十分呛人。季沉蛟递上外国人劳务许可文件,矿场的一个工头看了看, 戒备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安排他们住在12号箱子房。
这一批来的工人有百来个, 全是从邻国过来赚钱的, 什么人种都有,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穷、在本国混不下去、不要命、脏兮兮。
出发前凌猎特意给季沉蛟搞了下里巴人培训,成功将季沉蛟挺直的腰板压了下去。这会儿他们和其他衣着不净、灰土覆面的工人看不出任何区别。
工头领着新人们下到矿的内部,里面灯光很暗,气氛压抑,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工头用通用语讲着初次下矿的注意事项,很多工人听得不耐烦——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到这个矿场,但是在别的地方没少下矿。
工头也是个偷工减料的,草草走完流程,就让大家干活了。
凌猎来到季沉蛟身边,压低声音说:“你会不会啊?”
季沉蛟说:“不会你教我?”
凌猎笑道:“教什么教,我直接帮你干。”
没多一会儿,上头吆喝吃饭了,工人们丢下工具就往出口挤,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不急着吃饭,最后才上去。
工地上哪有什么好东西,裹裹腹而已。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有一大堆看上去令人毫无食欲的东西,是当地的主食,叫车卡巴。季沉蛟舀了一勺,吃了满嘴的香料。
凌猎坐在他对面,冲他笑,用口型说:小少爷。
季沉蛟皱了皱眉,又吃了好几勺。
工地供应的餐食里其实也有肉,但烹饪方式和国内不同,腥得厉害,比车卡巴还难以下咽。
凌猎溜到季沉蛟身边坐下,“过两天要是有空,我带你去市里吃点好的。”
季沉蛟挑眉,“凌地主?”
凌猎榆卌笑道:“萨林加乌克市的犄角旮旯我都去过。”
当矿工的日子不比当刑警清闲,“黑孔雀”暂时还没有消息,每个人脑子里都紧紧绷着一根弦。
但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干活有个好处——听得多。
矿工们既然敢来L国拿生命赚钱,就是胆子大的,说起L国的帮派佣兵团来,一点不怕当空飞来一枚子弹。
他们说,凌猎和季沉蛟就不动声色地听,偶尔插两句嘴,满足矿工们吹嘘的心情,他们会讲得更欢。
这萨林加乌克大区和南边的几个小区是“茉莉茶”的地盘不用说,本来萨林加乌克东边的山林也归“茉莉茶”管,那儿物产比南边更加丰富。但酥一和树通决裂,树通的势力盘踞在东边山林,直接带着那块地和“王庭”勾搭上了。
“王庭”正是情报中,“黑孔雀”即将亲自接触的帮派,他们占据着L国的东北威曼努大区,前些年和“茉莉茶”关系还不错,凌猎甚至在爱丽丝王冠嘉年华混进了“王庭”大侄子的随从队伍,但现在随着段万德离开,“王庭”和“茉莉茶”已经再次敌对起来。
情报显示,“王庭”想吃下L国及其周边的毒.品买卖,打造一个西方的金某角,和“浮光”一拍即合。
L国警方虽然孱弱,但也不能看着“王庭”这样肆无忌惮,同时“茉莉茶”也不愿意让“王庭”靠着“浮光”做强。所以当特别行动队接触L国警方,提出国际合作时,阿萨克警监在斟酌利弊后,很快同意。
说白了就是L国警方想要打击“王庭”,但实力不够,而特别行动队必须拿下“黑孔雀”,在异国的行动需要异国官方的许可,双方有共同的述求。
而“茉莉茶”正在洗白,酥一买了个萨林加乌克市的警察队长来当,暗地里经过L国警方向特别行动队输送情报。
矿工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们只知道“王庭”在东北搞事,那边一直不太平,而“王庭”的地盘上有更加丰富的矿产,他们没办法去那些地方开采、赚钱养家糊口,他们就要咒骂“王庭”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叛逃的树通一起咒骂。
凌猎上次受的伤就是树通打的,季沉蛟用刚学会的脏话和矿工们一起骂。
凌猎:“……”
三天时间,没有新的情报和任务传来。队员们老老实实当着矿工,中午吃饭时,工头说傍晚有车过来,想去市里买东西的可以搭车去,晚上十一点前回搭车点,搭不上车就自己掏钱住市里的酒店。
凌猎拍拍季沉蛟:“走,带你去城里见见世面。”
夜幕降临,萨林加乌克市灯火辉煌,比凌猎去年来时又繁华了几分。街上的人不少,路边摆满了小吃摊子。但那些修得如同宫殿的商场、娱乐场所仍旧十分冷清,只有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能够进去消费。
凌猎跟个当地人似的领着季沉蛟走街串巷,最后停留在一个烧饼铺子旁,要了两份烧饼两碗浓汤。
季沉蛟闻着浓郁的香料味,皱了皱眉,想起工地上的车卡巴。
凌猎擦擦凳子,“放心,这个好吃。”
十来分钟后,热气腾腾的烧饼放在桌上。这虽说是烧饼,但更接近披萨,但饼面比披萨更软,上面淋着当地特色的酱汁,鸡肉和牛肉和饼面融为一体,还有一碟卤肉,可以放在饼里夹着吃,也可以单独吃。
季沉蛟没抱多少期望,来L国的这几天,他格外怀念自家的厨房。但一口下去,料想中的腥味没有,竟然真的不错。
凌猎笑嘻嘻,又把浓汤推到他面前,“你猎猎什么时候骗过你?”
付过钱后,两人正要离开,坐在一旁的客人忽然走过来,低声道:“凌先生。”
那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人,但凌猎记得他,他是酥一的心腹手下,也是去年跟随段万德入境的保镖,叫赖克海。
“酥一想和你们见个面,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凌猎和季沉蛟都没动。
赖克海又道:“放心,这里没有‘王庭’的眼线。”
凌猎站起身来,赖克海知道是让他带路的意思,遂快步向一条巷子走去。凌猎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季沉蛟离他十来步远。
赖克海走上一栋六层高的楼房,躲在阴影里。凌猎站在楼下,赖克海点点头,爬上楼梯。
四楼的一扇铁门打开,赖克海说:“先生,人带来了。”
酥一立即来到门口迎接,“好久不见,凌先生。”
他今日的打扮和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灰头土脸,和矿工们差不多。凌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矿场。
季沉蛟也上来了,酥一将他们迎到屋内,赖克海关上门。酥一说:“我一直在找机会见你们。”
凌猎打量酥一,看出他是故意将自己打扮成这样,掩人耳目而已。
凌猎说:“听说你现在是警察队长了?那我们岂不是同行?”
酥一笑道:“L国很快就会彻底稳定,到那时候,我总不能还顶着佣兵头子的名号。”
“Wonder也有类似的想法?”
“Wonder……Wonder先生过得还好吗?”
“看你怎么想。一辈子蹲号子好不好?不用操心哪天被噶了腰子好不好?”
酥一有些尴尬。季沉蛟咳了声,凌猎结束这个话题,“酥一先生,你应该给我交给底,你想在这次跨国联合行动中,取得什么利益?”
酥一刚要开口,凌猎忽然抬起手,“先说,别给我说换Wonder,这不可能。”
酥一悻悻地一笑,坐下点起烟,“我确实有救回Wonder先生的想法,你们和我合作,如果……”
“等下!”凌猎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和你‘茉莉茶’合作?我们合作的是L国官方警察部门,是阿萨克警监。”
酥一说:“确实,而我只是向我们的警察提供必要情报。凌先生,我只是希望,在这次行动之后,让我能有机会见见Wonder先生。”
凌猎说:“这我恐怕无法答应你。你看,我只是个被派来执行任务的队员。酥一,不如说说你真正的想法?”
酥一愣了下,很快笑起来,起初浮现在脸上的担忧也消失了,“我是被Wonder先生养大的,但Wonder先生既然决定回国接受审判,抛下‘茉莉茶’,那我实在没有立场去阻止他。从他离开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茉莉茶’的实际管理者。”
酥一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与L国警方合作,阿萨克警监是我的朋友。但你们也知道,我们的警察比较孱弱,有时还得靠着我的手下来维持秩序。没错,我想要洗白‘茉莉茶’,而‘王庭’是最大的阻碍,一旦‘王庭’和‘浮光’联合,L国势必再次陷入混乱。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我要干掉‘王庭’。”
凌猎说:“我的任务是抓捕‘黑孔雀’。”
酥一说:“我们的任务不同,但就像一棵大树上的枝丫,这棵大树名叫‘浮光’。”
凌猎沉默了会儿,“你还有什么想说?”
酥一朝赖克海招了招手,赖克海递来一张照片,“这条线索你们应该会喜欢。”
凌猎拿过张片,神色一凛。
照片上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徐嘉嘉,他将头发烫卷染金,配合整容效果,看上去就像个外国人。他走在一条狭窄的街道,眼神十分警惕,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和L国很像!
凌猎:“这人在L国?”
酥一说:“更准确地说,他在L国东北威曼努大区,那里是‘王庭’的地盘,就像萨林加乌克是我的地盘。”
凌猎问:“这是什么时候?”
酥一说:“上周,据我所知,他不是唯一一个活动在威曼努大区的‘浮光’,已经有十多个‘浮光’出现在‘王庭’的地盘。他们一定在密谋着什么。”
凌猎收起照片,“不错的情报。”
酥一笑了笑,“不客气。”
时间不早了,再不离开也许会赶不上回矿场的班车,凌猎说:“但我也不会因此为你干掉‘王庭’。”
酥一笑着摆手,“我知道,一切不强求。我只是想贡献‘茉莉茶’的一份力。”
凌猎和季沉蛟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酥一站在窗户边,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哂笑了声:“这谁知道呢?”
矿场的生活单调乏味,人们像没有思想的动物一般被驱使着运转。凌猎最快与工人们打成一片,另外三名队员也各自融入,季沉蛟稍稍显得格格不入,但他身边总是跟着凌猎,工人们也拿他当兄弟。
一周之后,沈寻得到准确情报——“黑孔雀”已经进入L国,“浮光”在L国东北有行动,很可能是与“王庭”在威曼努某个山里修建“雪童”的生产地。
目前在L国流通的“雪童”几乎都是从E国经由“浮光”的渠道卖到L国。“王庭”想要分一杯羹,必须在控制的地区拥有生产基地。这是笔异常重要的买卖,“黑孔雀”自然会冒险离开E国。
威曼努大区名义上由L国警察控制局势,但那里的警察要么被“王庭”收买,要么根本不具备和“王庭”对抗的能力。目前阿萨克警监已经派出所谓的精英中队,秘密前往威曼努大区。虽然没有明确的情报,但基本可以推断,“茉莉茶”的人也在暗中靠近威曼努大区。
特别行动队目前在L国执行任务的有二十人,分别隐藏在四个据点——萨林加乌克市郊外的矿场就是其中一处。而最接近威曼努大区的是昭凡带领的小队,他们已经与L国警方合流,准备在对方的掩护下行动。
“我们这次行动有个最大的难点就是,这是国际行动,我们在别国执行任务,就算合作者很不靠谱,我们也必须照顾到他们的计划。”显示屏上,沈寻叹了口气,“我们和L国的任务都是‘浮光’,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阻止‘王庭’与‘浮光’合作,并且借我们的势,来压制‘王庭’。而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活捉‘黑孔雀’。”
季沉蛟眉心紧缩,“双方的目的其实有冲突,我方要尽量避免作战,能不暴露身份,就不暴露身份,捉拿‘黑孔雀’之后迅速撤退。但L国的计划几乎是把我们往动手的方向推。”
沈寻点头,“所以我不得不把昭凡那一组派过去和他们合作,同时也将你们留在‘茉莉茶’控制的区域,以取得L国警方和‘茉莉茶’的信任和配合。到了捉拿‘黑孔雀’的关键一步……”
凌猎突然打断,“等一下,我们只是幌子吗?实际上行动的是另外两组?”
沈寻沉默。
凌猎笑了声,“沈队,人头都不让我和小季拿啊。”
季沉蛟抿着唇,内心上他当然渴望亲自捉拿言熙,但是既然是集体行动,他便服从一切安排。
沈寻看向季沉蛟,“季队,你有什么想法?”
季沉蛟说:“我和凌猎不宜贸然出现,而且‘茉莉茶’是这次行动的一个重要变量。来L国之前,我去见过段万德。”
凌猎鼓着腮帮子,看似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棵草。
“段万德说,酥一这个人聪明绝顶,城府极深,他的所有出发点都是基于他自己的利益。现在和L国警方合作,那是因为他判断这才是对他最有利的,但如果风向一改,他随时可能倒戈。”
季沉蛟顿了顿,“所以需要有一组人马守在‘茉莉茶’控制的区域,虽然看似远离东北关键区域,但一旦生变,我们能够迅速应对。”
沈寻叹了口气,点点头,“季队,你能理解就好。”
关掉通讯,凌猎戳戳季沉蛟的胸口,“你倒是大气,你知道我们这个据点是最像后勤的吗?等抓到了‘黑孔雀’回国,我们什么都捞不着。”
季沉蛟抓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好笑:“怎么就这么喜欢挑拨离间?”
凌猎眼珠子转转。
季沉蛟:“你是争人头的人吗?没有比我们猎猎更服从安排的队员了。”
凌猎哼了哼,将季沉蛟捞过来,“算了,打酱油就打酱油吧,老子就当公费出国度蜜月了。”
季沉蛟无语,谁在矿场度蜜月啊?
暗流在这方被动乱裹挟了几十年的土地上涌动,真正的后勤补给已经就位,季沉蛟一行人虽然没有任何武器,但只要到了需要的时候,武器立即会送到他们手上。
威曼努大区,莽莽山林之中,一队越野车正在崎岖道路上行驶,沿途经过了许多黑黢黢的山洞。
这片群山中隐藏着许多防空洞,地底下更是有迷宫一般的工事。它们不是“王庭”所修建,却是“王庭”一步步发展的基石。没有人比“王庭”的高层更清楚,只要“浮光”愿意合作,这里甚至能够取代“浮光”在E国的生产基地,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雪童”生产基地。
在车队前面开路的是“王庭”的武装车,它们在威曼努大区畅通无阻。后面的十多辆车里,最中间的一辆搭乘着“王庭”的尊贵客人——“黑孔雀”。
车队停在一个关卡外,蒙面的“王庭”保镖前来核实身份,“黑孔雀”并未下车,关卡在他的面前彻底打开,恭敬地迎接他的到来。
很快,车队在关卡后的密林中消失不见,就像一阵微风从树叶间吹过,毫不起眼。
这几日,威曼努大区街上随时可见巡逻的警车,警车是L国警方的涂装,但里面的人却是“王庭”。中心城市威曼努市的气氛很紧张,进出都要经过检查。
普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长期在L国生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检查。但摆了个烤鱼摊,假扮烤鱼老板的昭凡清楚,这是“王庭”在防L国警方阻挠他们和“浮光”的合作。
“黑孔雀”在成行之前,必定提过安保方面的要求。
昭凡扇着面前快要烤焦的鱼,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服装铺子,那个铺子里的人就是他这次的合作者——L国警方的某支中队成员。“王庭”防得这么严,但到底有人愿意为了钱倒向警方。目前像他们这样潜伏在威曼努市以及大区的警力有上千人,接到命令后随时可以行动。
昭凡唯一担心的是,L国警方搞了这么大的阵仗,一旦打草惊蛇,必然会影响特别行动队捉拿“黑孔雀”。而他守在这里,起的仅仅是稳定L国警方的作用,如果打起来,他连接近“黑孔雀”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沈寻提过,别搞这么麻烦,既然已经到L国了,那就由他和凌猎两人直接去狙“黑孔雀”。但沈寻不允许他擅自行动,一说国际合作就一堆条条款款,他听得耳朵长茧,只得老实在这儿烤鱼。
走神的片刻,昭凡一看,嚯,鱼都给烤糊了。
“要吃吗?”昭凡冲跟他待一块儿的L国警察说。
对方看看那黑黢黢的鱼肉,疑惑道:“这不糊了吗?”
昭凡说:“没糊,我老家的特色烤鱼。”
L国警察着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拿过去尝了口,竟然觉得还不错。
寻常的一天本来就要过去,但就在昭凡准备在夜市上再赚一笔钱时,那位吃了他烤鱼的警察突然接到任务,调头就冲向对面的服装铺。
前方驶来一队武装皮卡,“王庭”佣兵从皮卡上跳下来。人们四散而逃,昭凡也混在这些人中,趁乱向指挥部发回情报——
阿萨克的人暴露,双方可能交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19章 失声雨(55)
飞鸟从林海上方的晴空掠过, 羽翅在空气中震出声浪,像一道从森林飞出的电波。
在层峦叠嶂的深处, 树通谄媚地看着“黑孔雀”。一米九的庞大身躯躬下来, 双手合在一起,“‘黑孔雀’先生,这里就是我们‘王庭’为‘浮光’准备的基地之一。”
他的身后是个一眼望去深不见底的防空洞, 黑暗从里面喷薄而出,好似能够吞没所有凝视它的人。
被叫做“黑孔雀”的男人面容苍白, 骨骼有着东方人的清隽, 唯一暴露他西方血统的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当那双眼睛似有深意地看向树通时, 这个多次经历生死的亡命之徒心里也有些犯怵。
“黑孔雀”很少开口, 树通想, 也许一个大型组织的boss都是这样?刻意营造神秘感。
树通心里唾了声,面上却仍然客气, “‘黑孔雀’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带“黑孔雀”参观这片森林里的防空工事是“王庭”交待给树通的任务。树通叛逃到“王庭”之后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 而和“浮光”的合作意义非凡, “王庭”很可能借着“浮光”的风起飞, 而这件事要是办好了,他树通说不定能成为执掌“王庭”的那一号人物。
这么想着,树通看向“黑孔雀”的目光更殷切了些。
一行人进入防空洞。
这个防空洞非常大, 入口被植被遮挡,有一条向下的、幽深的走廊。经过垂直的下行井,下方才是真正的主体。它极高极空旷, 足以容纳生产“雪童”的一切设备、人员。它还有迷宫似的通道, 一旦被发现, 里面的人有时间带着“雪童”逃跑, 甚至在里面展开巷战,将闯入的人困死在里面。
“黑孔雀”参观到一半,露出满意的笑容。
树通心中一块石头落下来。接着,他又带着“黑孔雀”去其他防空工事参观。这些深藏在地下的防空洞都是L国当年和别国打仗时修筑的,连导.弹都奈何不了它们,更何况L国废物一般的警察。
然而,回到地面之后,一名亲信忽然凑近,在树通耳边说了一句话,树通脸色旋即大变。他下意识地看向“黑孔雀”,发现“黑孔雀”正好奇地端详自己。
“没,没事,“黑孔雀”先生,我们去下一个防空洞。”树通按捺着担心,现在没有接到直接下达给他的指示,他不敢让“黑孔雀”知道警察正在进攻威曼努市。
这时,一名“浮光”也在“黑孔雀”耳边说了一句话,“黑孔雀”眉梢挑了挑,面沉如水地看向树通,“树通先生,我来之前向你们提出过高级别的安保要求。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
树通满头大汗,他怎么忘了“浮光”有着远超过他们“王庭”的情报网络?他都知道了发生在威曼努市的事,“黑孔雀”还能不知道吗?
“‘黑孔雀’先生,您听我说!”树通烦躁地组织着语言,“警方可能只是例行巡查,您放一百个心,威曼努大区整个都是我们‘王庭’的地盘,警方不敢造次!而且威曼努市离这里有两百多公里,就算市里真被警察拿下了,我们在这里也很安全!”
“黑孔雀”哼笑一声,“请我过来谈合作,不会是你们和警方的阴谋吧?用‘雪童’的生产基地作为诱饵,然后让警方抓住我。”
树通大惊,“您在说什么?‘王庭’怎么可能与警方勾结?再说了,全世界的警方都拿‘浮光’没办法,我们国家帮派冲突都没解决,警方哪来的勇气和‘浮光’对着干?”
“黑孔雀”说:“你们国家的警方没这个想法,但是东方那头巨龙呢?”
树通抹掉冷汗,觉得更不可能,“‘黑孔雀’先生,您真是过虑了,我向您保证,发生在威曼努市的冲突一定是一场意外,明天就能平息。您要是还不放心,我们之后不去威曼努市,直接从这边送您出境。”
“黑孔雀”笑着点点头,“但愿只是一场意外。”
话虽这么说,树通心里却非常不安。他是个老油条了,什么风浪没见过,L国警方就是一群饭桶,不管是在萨林加乌克大区,还是在威曼努大区,都不敢跟帮派对着干,以前也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怎么就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树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黑孔雀”怀疑“王庭”和警方勾结,他本来觉得这是笑话,但冷静一想,接待“黑孔雀”,这么重要一个任务,“王庭”居然会给他这个“外人”?
他是不是不知道“王庭”真正的计划?
而且威曼努市出了这么大一件事,“王庭”竟然没有向他下达任何命令,就连出事都是他的眼线告诉他。
他陷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他成了弃子?
猜测让树通再也无法平静。
威曼努市的动乱已经持续一夜,L国警察和“王庭”在街头互狙,来不及逃命的民众横尸大路。整个市区的通讯被切断,“王庭”的佣兵从威曼努大区的其他城市赶来,将警察、身份不明的人统统围在里面射杀。
昭凡眼睁睁看着那位前不久还被他糊弄吃了糊烤鱼的警察被打断气管,极度痛苦地死去。特别行动队目前在威曼努市的一共有四人,昭凡联系不上他们,也联系不上指挥部。行动之前沈寻反复对他叮嘱,这是在别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掺和进任何一方。
他还没有暴露,最好的选择就是躲。
他翻入一个窗玻璃被全部打烂的商铺,里面的客人、商家都全被打死了。“王庭”已经搜索过这里。他找到个角落,将自己隐藏起来,捋这突发情况的来龙去脉。
L国警方在威曼努市埋伏了一千多人,他们的目标是击毙“王庭”的主要成员。但是沈寻和他们交涉过,对方答应不会在特别行动队缉拿“黑孔雀”之前开始行动。如果必须行动,也会知会沈寻。
但是他没有收到沈寻的命令。并且冲突刚发生时,埋伏的警察也是一头雾水。
昭凡捏紧了拳头,目光如火地看着窗外的惨状,L国警方到底在搞什么?赶着上送人头吗?
时间倒退六个小时,L国警方的指挥部。
阿萨克警监目光狂热,恨不得亲自前往威曼努市指挥前线作战。天知道他等这一天多久了!“王庭”、“茉莉茶”这些败类撕烂了这片土地,将他们警方当做废物,今天他终于能够收拾“王庭”!
副手忧心忡忡:“阿萨克先生,您不要冲动,我们好不容易才在威曼努市埋下一千人,一旦暴露,就只能开打了!那里到底是‘王庭’的地盘!”
阿萨克怒斥道:“胆小鬼!废物!‘王庭’的首脑至少有三个现在就在威曼努市!机会千载难逢,我难道应该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副手也不愿意放弃机会,“可是,可是沈先生说过,您在行动之前必须告知他!我们不能得罪特别行动队!”
阿萨克大笑:“你以为他们真是来帮助我们的吗!不是!他们只是想抓住‘黑孔雀’!要清算‘王庭’,到最后还得靠我们自己!我告知沈寻?你认为他会让他埋在威曼努的队员和我们一同行动吗?他只会让他们来阻止我们!”
“但是……”
“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那个警察叫昭凡是吧?他没有准备,他被关在里面,必然会被动帮助我们!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曾经拿过国际特警狙击冠军!”
助手终于被说服,也热血澎湃,深感总指挥阿萨克深谋远虑,“阿萨克先生,情报准确吗?‘王庭’的重要人物真的在威曼努市?”
阿萨克露出更加急切的笑容,“当然!是‘茉莉茶’的情报!最想让‘王庭’死的不是我,是‘茉莉茶’!”
但阿萨克的算盘显然没打对,一千人看似不少,但威曼努市被“王庭”占据数年,那些埋伏的警察在短时间内根本没能掌握市中的情况,巷战一打,迅速一败涂地,甚至连“王庭”头目在哪里都没找到。
夜色将尽,城里枪声渐低,但很多街道燃着火,从其他地方赶来的“王庭”成员几乎已经将出城的路堵死了,没人能够出得去。
得知L国警方突然对威曼努市发动攻击,沈寻在短暂的恼怒后迅速平静下来,让技侦连续不间断地尝试与城内的四名队员取得联系,并且立即派另外两组待命的队员前往天马山区。
威曼努大区最为隐蔽的就是天马山区,那里有许多几十年前留下来的防空工事,容易藏人,也能改造成生产基地。“黑孔雀”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并且当得知L国警察攻击威曼努市时,“黑孔雀”会改变计划,甚至终止和“王庭”的合作,经由天马山区离境。
特别行动队决不能失去这次活捉“黑孔雀”的机会!
部署好这个关键任务,沈寻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怒火,联系L国警方负责人阿萨克。他已经在心里将这饭桶骂了一百八十遍,但此时不得不委婉地提出,需要对方将部分警力投向天马山区东北的边境。
哪知阿萨克彻底被威曼努市的失败冲昏了头脑,命令埋伏在威努曼大区的警力就地与“王庭”作战,在大区以外的想办法冲进去支援。
相比L国警方,“茉莉茶”的佣兵显然更加生猛,这些人本就怨恨树通投敌,混在警察中扑向威曼努大区。
一时间,威曼努大区四处枪声不断,一片混乱。阿萨克不知从哪里得到情报,说是“王庭”重要人物正在向天马山区撤去,他虽然在威曼努市损失了大量警力,但不愿意承认失败,立即调集剩下的警力,像天马山区进发。
面对这样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合作者,沈寻着实上火,但他是指挥者,他必须冷静。
昭凡等人还是失联,而在天马山区,在L国警方的捣乱下,两支小组恐怕无法拿下“黑孔雀”。剩下待命的小队还在萨林加乌克大区,特别行动队必须留人牵制“茉莉茶”,但也必须有人即刻前往威曼努市,把城里的四人救出来,一同去天马山区。
沈寻的通讯请求接过来时,季沉蛟和凌猎已经知道发生在威曼努大区的事。
季沉蛟一脸沉肃,凌猎揶揄道:“我就说吧,L国警方简直活着的猪队友。沈队,你这怎么胡茬都急出来了?”
季沉蛟拍了凌猎一下,“沈队,需要我们做什么?”
沈寻简短地说出计划——他现在需要两名队员前往威曼努市,找到昭凡,合作突围,一旦活着出来,立即前往天马山区,阻止“黑孔雀”离境。
这任务很危险,现在威曼努大区已经乱了,子弹不长眼睛,而且大区内通讯不畅,昭凡等人是不是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季沉蛟说:“我去!”
凌猎笑着一挡:“当然是我去。”
季沉蛟皱着眉,沉默地看着凌猎。
凌猎说:“沈队,这次的任务是找到昭凡,和昭凡配合吧?”
沈寻点头,“不止昭凡,城里一共有四名行动队员。”
凌猎说:“既然要和昭凡配合,那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我可是……昭凡的徒弟啊。”
情况紧急,就这么说定。通讯挂断之前,沈寻郑重地看着季沉蛟,“季队,‘茉莉茶’交给你了。”
季沉蛟按着凌猎的肩膀,感到一团沉重的气正在将自己往深处拉拽而去。他很想和凌猎一起行动,但萨林加乌克大区需要三人留守。
装备已经装在车上,凌猎转过身,向季沉蛟挥了下拳头,“我把言熙那个孙子给你带回来。”
季沉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此时什么话语都显得矫情、无足轻重。
最后,他勾住凌猎的拳头,将他拉向自己,用力抱了抱。
车掀起尘土,离开忙忙碌碌的矿场,向北方疾驰而去。季沉蛟凝视着那道烟尘,直到它们彻底回归尘土。
“‘黑孔雀’先生!‘黑孔雀’先生!您别说走就走啊!”树通追在“黑孔雀”身后道:“我树通绝对没有害您的心思,我这不是也联系不上‘王庭’吗?”
“黑孔雀”不紧不慢地看他一样,“或许,你也只是‘王庭’的一个工具人?”
树通大震,“黑孔雀”的话直戳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他眼中顿时涌起杀意。
他是“王庭”的棋子吗?“王庭”接纳他,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只是看中了他控制的区域。现在让他来接待“黑孔雀”更不是因为信任,而是要卖掉他,让L国警方、特别行动队来抓“黑孔雀”!
可是万一不是这样呢?如果“王庭”是真的重视他呢?这是和“浮光”合作的机会啊!他这辈子还遇得到第二次吗?不能在“黑孔雀”面前露怯,他必须把“黑孔雀”稳住!
联系不上“王庭”,那,那可能是因为警方突袭,“王庭”高层自顾不暇,而且天马山区位置特殊,是“王庭”最重要的躲藏之处,有时本就无法与外界联络!
树通尽量冷静下来,“‘黑孔雀’先生,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王庭’诚心与您合作,我是‘王庭’的重要一员,我们之间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关系。这天马山区是‘王庭’的巢穴,我们藏身在这里,比贸然离开更加安全。那些工事您也看到了,哪国的警察闯进去,都和掉进迷宫没有区别。”
“黑孔雀”忽然笑了笑,像是认真地考虑树通的话。
树通擦着汗水,时不时瞄“黑孔雀”一眼。
“黑孔雀”说:“但我刚才得到情报,L国的警察正在向天马山区集结,而且来的似乎不止警方的人,还有你的老熟人‘茉莉茶’。树通先生,你不害怕吗?”
树通眼皮直跳,声音都走了音,“我说过,‘黑孔雀’先生,只要在这天马山区,我们就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不久‘王庭’的主力也会在这里集结,首脑们也会选择这里作为藏身之处。”
远处突然传来闷响,群鸟惊飞。那其实是子弹撕裂空气的锐声,但离得太远,听上去声势不足。
“黑孔雀”笑了笑,“你看,已经打过来了。”
树通心中骂娘,再次让手下联系“王庭”,可他们就像被丢在孤岛一样,收不得任何应答。
忽然,树通感到自己后脑勺被一个熟悉的东西抵住。
过去,都是他拿着枪给别人开瓢,现在,他即将成为那个被开瓢的。
“你……‘黑孔雀’……”树通不敢转身,他的视野里,他的亲信正在离他而去。他们脸上都带着不忍的神色,但是在“浮光”面前,他们毫无胜算。
树通做梦也没想到,“王庭”交给自己的任务居然是送死!
“黑孔雀”扣动扳机,树通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天马山林的边缘,L国警察正在小心翼翼地探路,就在不久前,他们杀了一群“王庭”成员,其中似乎还有一个小头目,此时信心暴增。他们得到的情报是,“王庭”重要人物就在山中,他们不用依靠特别行动队那群外国人了!
凌猎的车在飞沙中向东北疾驰,路上遇到不少被阿萨克动员起来的L国警察。在这场冲突中,他们就像蝼蚁,前赴后继地扑向威曼努那个巨大的火坑。而凌猎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们。
这不是他要保卫的国家,但他在这片大地上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一旦完成,就能将“浮光”的罪恶从他要保卫的故土驱逐出去。
L国很小,经过半天风驰电掣,凌猎已经抵达威曼努大区边缘。而沈寻也在这时发来情报——威曼努市的通讯恢复了一些,不久前确认昭凡和另外三名队员平安,昭凡已经与小辉汇合,但城内“王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被困在一个餐厅,暂时无法逃离。
城内的地图、昭凡的坐标,沈寻已经全部发给凌猎,“L国警方得到的情报有误,‘王庭’的重要人物目前都在威曼努市附近,根本没有去天马山林。”
“王庭”的战力密密麻麻布满地图,各个关卡更是重兵把守。凌猎开来的这辆车是萨林加乌克大区的牌照,到“王庭”的地盘就是活靶子,他和队友小兵带上所有装备,跳上L国警方的车,在他们与一队“王庭”遭遇时,趁乱撤离,劫持了一辆落在后面的“王庭”皮卡。
皮卡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L国警方的子弹击毙。皮卡冲出交火地带,凌猎换上“王庭”佣兵的服装,一把灰将脸抹成褐色。
越是靠近威曼努市,“王庭”的车辆就越多,很多警车正在燃烧,火人痛苦地喊叫着从车里冲出来。
“王庭”正在处决L国警察。
通讯里传来昭凡的声音,“凌猎?”
凌猎说:“我马上到了,城内什么情况?”
昭凡说,城里现在什么派系的人都有,穿警服的人基本都死了,但那是夜里的第一批,后续还有L国警方的人、“茉莉茶”进来,他们都是“王庭”佣兵的打扮,加上L国本来就是大杂烩,什么人种都有,只看外表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敌我。街上枪子儿乱飞,车辆横冲直撞,如果装备足够,打配合的话能够在混乱中杀出去。
前方就是进入威曼努市的关卡,开车的小兵有些紧张。凌猎说:“开你的车,等会儿别说话。”
到了关卡,“王庭”佣兵把车拦下来,凌猎笑着踹开车门,吊儿郎当地打开双手,让对方检查。
“哪来的?”对方问。
“范隆克。”凌猎刚从那个叫做范隆克的小镇过来,看到有“王庭”的车正在集结。
他的气质过于散漫随意,一看就是过来抢功劳的虾兵蟹将,这种人现在在城里的不少,贪婪又没什么威胁,进去就被人干掉。
但守卫却因此松了口气,他的任务是就地处决“茉莉茶”和警方的人,自家送死的虾米不在他操心之列。
检查完车之后,关卡放行。
凌猎还跟守卫要了根烟,当着对方的面点燃,笑了笑回到车上,扯着嗓门喊道:“出发!”
城中流弹像雨一般降落,地上到处是流着血的尸体,触目惊心。但凌猎目的明确,不与任何一方发生冲突,直接朝昭凡所在的地方开去。子弹打在皮卡上,叮叮当当,一枚子弹从窗户打进来,嗖一声从小兵后脑擦过。凌猎反应极快,伸手按了他一下。
车一个急转,险些撞向路边的高压墙。
凌猎一拉方向盘,原地一个甩尾,擦着另一辆冲过来的车冲出去。那辆车轰然撞向高压墙,发出一声巨响,后视镜中火光爆起,气浪将周围的车、尸体高高掀起。
小兵喘了口粗气,“谢了猎哥。”
凌猎调整通讯仪的频段,看见了昭凡藏身的餐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20章 失声雨(56)
凌猎正要让小兵把车绕过去, 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让头皮发麻的哨声。这死神的镰刀在风中嘶吼的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火.箭.炮!
“倒车!”
小兵猛然后撤, 从地上的尸体压过, 眼前的景象在颠簸中东倒西歪,凌猎紧盯着斜前方的餐馆,手中的通讯仪几乎被捏碎!他想要联系昭凡, 但信号在这紧要时刻又中断了!
那东西从天而降,轰一声巨响, 从餐馆侧墙打进去, 大半餐馆塌陷, 凌猎似乎看到断裂的肢体从里面飞出来, 眼中暴起一片血雾。
冲击波将皮卡掀了起来, 凌猎就像看着一个慢动作,周围突然变得静寂无声, 直到车落下来,斜撞在地上。
凌猎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口中涌起一股甜腥。小兵飞快从车中翻出去, 他也迅速醒豁过来, “一二三!起!”两人一起把车翻正。所幸这车看着不怎样,却相当皮实,还能继续用。
“现在怎么办?”小兵问:“昭凡是不是已经……”
凌猎抹了把脸, 摇头,昭凡是特别行动队最敏锐的人,狙击手一切变.态素质, 昭凡都有, 就连他听风的本事都是昭凡教的, 刚才他听见火.箭.炮破空而来, 昭凡说不定早就做好了准备。
“走!”凌猎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就算是尸体,也要把尸体扛回去!”
餐馆一侧正在燃烧,半截黑黢黢的尸体挂在断墙上。凌猎仔细看过,不是昭凡,也不是跟昭凡在一起的小辉。
房子塌了正好进去,凌猎让小兵在门口盯着,一个人钻进去。
动乱发生时,餐饮正在营业,桌椅板凳间有不少尸体。凌猎一边搜索一边调整通讯仪的频段。忽然,里面传出滋滋声响,他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昭凡?”
身后的桌子哐当一声,凌猎立即转身,只见被掀翻的桌子下方,一张地毯被掀开,满身灰尘的人钻出来,“操!”
是昭凡!凌猎赶紧过去,把人从地下通道拉出来,跟在昭凡后面的是小辉,两人都没受伤,但浑身脏得都快认不出来。
没时间废话,三人立即上车,皮卡从一梭子接着一梭子的子弹中穿过,开得七歪八拱。小辉和小兵在后座据枪警戒,凌猎开车,昭凡坐在副驾。
车向城西北方向的驶去,特别行动队的另外两人被困在那里。
昭凡说,那餐馆已经被L国警察扫了好几次,里面的人全都是被他们打死的,这帮人已经疯了,根本不管对面是“王庭”还是生活在威曼努市的普通人。火.箭.炮也是L国警察的,还好在打过来之前,他和小辉就已经找到地下室躲进去。
车即将开到两名队友藏身的街区时,凌猎突然踩了脚急刹。
昭凡差点一头撞上去,“卧槽?”
“不好。”凌猎皱眉道:“‘王庭’把那一块封锁了。”
前面街区设置有关卡,机枪整整齐齐摆了一排,街区里面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糊的味道。
昭凡倒吸一口气,“‘王庭’在处决落到他们手里的警察!”
趁巡逻的“王庭”还没有留意到这边,凌猎缓缓驾驶着车退入后方建筑物的遮挡中。
街区已经被“王庭”控制,他们不可能开车混进去,“王庭”一定在里面挨家挨户排查,抓到L国警察和“茉莉茶”直接处决,其他身份不明的大概率也会被处决。如果不尽快找到队友,带他们出来,等待着他们的很可能是死!
特别行动队执行境外任务的全都是心理素质超群的疯子,越是这种紧要关头,每个人就越是冷静得可怕。凌猎说:“进去的人越少越好,辉、兵,你俩在外面接应,我们这车不行了,最好是赶在我把人接出来之前,再搞到一辆‘王庭’的车。”
小辉小兵:“是!”
凌猎边整理装备边冲昭凡笑了笑:“师父,给我掩护?”
昭凡在他头上一敲,拿着狙击.枪开门,“废话!”
队友被困在街区东侧的居民区,那里的楼房最高不过六楼。凌猎和昭凡在还未进入街区之前就已分开,昭凡向上攀爬,滑索在枪声中发出极细的声响,带着他从一栋楼如飞燕般滑向另一栋楼。
凌猎沿着墙根疾行,从窗户翻入一个无人的房间,躲藏片刻,待一队“王庭”经过,从门口钻出,顺利潜入街区。
这片街区比威曼努市的其他街区更加糟糕,到处都在起火燃烧,尸体横七竖八,不少身上都有L国警方的标志。
凌猎脑海中浮现着街区的详细地图,视线迅速扫描,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和五金店隔着两条巷子。
前面出现“王庭”,有三个人。凌猎闪入建筑的阴影中,随着“王庭”的移动,他也在缓缓移动。
这时,耳机中传来昭凡的声音:“已到狙击点。”
凌猎心中一定,在躲过这三名“王庭”后,立即钻入前方的小巷。
墙壁另一侧突然传来枪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凌猎一顿,低声问:“什么情况?”
昭凡说:“有两个L国警察被抓,已经被击毙。糟糕。”
“怎么?”
“他们是从五金店的方向过来!”
这坏消息让人猝不及防,“王庭”在干掉L国警察后,一定会去五金店周边搜查。
凌猎以墙体为掩护,快步穿过小巷,“没事,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五金店周围现在有人吗?”
昭凡:“没有,机会!”
凌猎闻声加快步伐,转过巷子后,五金店的后门近在眼前。
但正在此时,一个“王庭”突然出现,枪口瞄准凌猎,正要大喊招来同伙。但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中,鲜血从他颈动脉中喷泉一般涌出。
昭凡:“快,把尸体拖巷子里,最近的‘王庭’在五十米外,还有时间。”
凌猎立即行动,架住那名“王庭”时,他的身体还是热的,虽说是尸体,但他其实还在小幅度地抽搐。
凌猎藏好尸体,目光扫过巷口,飞快进入五金店。
店里经历过激烈的枪战,玻璃全部被打碎,地上墙上有很多血,但奇怪的是找不到尸体。
“王庭”不会管普通人的尸体,就像昭凡藏身的那个餐馆,人死了就躺在里面。
所以打起来之后,在这里面的全是L国警察或者“茉莉茶”,他们的尸体正堆在柴火上焚烧。
昭凡说:“‘王庭’过来了,四个人,十秒后到。”
凌猎问:“能解决吗?”
昭凡说:“能,但会暴露。”
暴露意味着引来更多的“王庭”,凌猎沉着道:“行,等他们进来,我来解决。”
话音刚落,正门就传来脚步声。整个威曼努市都已经断电了,店里光线不足。凌猎藏在二楼楼梯的阴影里,□□的寒光在他眼中幽幽一闪。
“王庭”分头搜索,其中两人朝二楼走来。楼梯上是大面积阴影,凌猎就像融进了墙壁中。
走在前面的人几乎来到凌猎面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影子。但他已经来不及动作,□□从他脖子里拔.出,在另一人准备开枪的瞬间,刺入对方的咽喉。
这细微的动静没有引起楼下两人的注意。凌猎刚才在一楼看过,不像有地下室的样子,如果队友还活着,并且还在这栋楼里,那么应该在三楼或者更上面的阁楼。
他轻轻放下尸体,猫一样来到三楼。
一道黑影从墙上掠过,凌猎下意识躲入转角。对方没有动作,凌猎走出来,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王庭”的地盘,“王庭”没有躲藏的必要,那影子也许是L国警察,也可能是队友!
凌猎停下脚步,忽然蹲下,利落地拆卸手中的枪,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将它拼好。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救L国警察,如果是队友,一定能从拆解和组装的声音中听辨出他是自己人。
果然,黑影再次出现,“凌……”
凌猎食指压在嘴唇上,疾步上前。
两个藏身在三楼换气通道中的正是凌猎要找的队友,阿常和阿笑。动乱发生时,他们正和L国警察待在一起,警察接到杀死所有“王庭”的命令,顿时跟疯了一样。
他们当然不可能和L国警察一起行动,但情势发展得太快,他们无法离开这个街区,只能暂时混在L国警察中。昨晚情况开始一边倒,L国警察根本不是“王庭”的对手,指挥等于零,纯属瞎拼命。他们的武器用完了,无法脱身,只能藏在这里。
凌猎把背包中的装备分给他们,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一旦有了装备,那就是满血复活。
凌猎考虑直接从一楼杀出去,他们有三个人,制高点还有昭凡的火力压制,出去不是问题。但昭凡说:“不好,‘王庭’装甲车队过来了。”
凌猎瞳孔缩了缩,“车队?”
“应该是一楼搜查的人发现异常,招来后援。”昭凡在光学瞄准具中观察周围的环境,“听我说,不要下楼,不要正面对抗,车队从南边的街道过来,你们西边的窗户正对一栋居民楼,里面有‘王庭’,但我能马上解决。听我指令后滑过去!”
“常笑”组合比凌猎更熟悉楼中的结构,立即带路找到昭凡说的窗户,三道滑索在昭凡扣动扳机的声响中牢牢定住对面的墙体,楼中的“王庭”应声倒地,下方的街道也已经被昭凡清空。
“嗖嗖嗖——”三声响动,三人利落地转移阵地,当车队抵达五金店时,他们已经来到对面居民楼的一楼。
那里是昭凡视野的盲区,但没关系,凌猎和“常笑”形成三角阵型,发现他们的“王庭”几乎都来不及发出信号。
昭凡随着三人向西边转移,小辉的队伍频道中说:“我们搞到两辆车!”
“王庭”十几人在五金店里搜索,为首的看到三楼窗户的滑索痕迹,大骂一声,一群人蜂拥而出,朝西边追去。
昭凡瞄准,但没有立即开枪,“来了,凌猎,你只管从三点钟方向离开街区,剩下的我来解决。”
枪声响起,凌猎突然停下,往阿常背上推了一把,“你们先走,我去接应昭凡。”
两人没有二话,迅速消失在巷尾。
昭凡在瞄准具中看见凌猎进入路边的楼房,骂道:“老子让你赶紧撤!”
凌猎装着子弹,“‘王庭’几十人正在赶过来,你以为你不会暴露。”
“老子……”
“没事,暴露了我带你跑路。”
街区之外,“常笑”组合已经与小辉小兵汇合,四人分别开着两辆车,在墙根下接应里面的两人。
凌猎的判断没错,“王庭”已经发现五金店周围有狙击手,狙击手占据制高点,而这一片最高的楼正是昭凡所在的六层居民楼。
昭凡立即顺着来路撤离。“王庭”的狙击手锁定昭凡,但在开枪之前,一枚子弹斜着飞来,从他的太阳穴穿过。
凌猎此时架着的也是狙击.枪,充血的眼睛扫视着昭凡周围。
昭凡跃入安全的居民楼,收起狙击.枪,“有两手。”
凌猎说:“骄傲吗?你教的。”
昭凡笑了声,收起玩笑,“别松懈,撤!”
两人互相在不同的楼中彼此掩护,身后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来,他们的身形如迅捷的影子,仿佛在墙壁里移动。
小辉有些着急地喊道:“装甲车发现我们了!”
凌猎说:“马上就到,阿常的车开路,先走!”
“是!”
皮卡从烈火中冲出,一梭子子弹从车窗打出,街区外的“王庭”就像发现猎物的猛兽,贪婪地扑上去。
在越来越迅猛的枪声中,昭凡和凌猎先后从墙体上滑降而下,跳入第二辆皮卡。
小辉一轰油门,追着头一辆车而去。
凌猎和昭凡在后座,各自据枪与追兵枪战。子弹稀里哗啦打在车门上,小辉故意将车开得像是一下秒就要翻倒,在剧烈的震荡中,凌猎看准转瞬即逝的机会,子弹打向追兵的油缸。
轰——!!!
却是两声巨响,冲击波推着皮卡冲向前方。
凌猎回头一看,昭凡说:“就你会打油缸?”
后方燃起一道汹涌的火墙,暂时将“王庭”的追击路线阻断。这时和指挥部的通讯也连上了,沈寻的声音在极差的信号中传来。说的是L国警方集结的新一波警力已经抵达威曼努大区,特别行动队的后勤补给也随L国警方抵达,就在威曼努市南边,但现在威曼努市仍旧被“王庭”控制,而且因为……
通讯又断了,但凌猎猜到沈寻后面的话是什么——因为L国警方要死磕威曼努市,现在在市里的“王庭”也已经疯了,火力攻击大幅度提升,到处都是无差别攻击。
“只能硬刚了。”昭凡说:“打出去,总不能死在这。”
凌猎立即换弹匣,后面的追兵冲了过来,四辆车围追堵截。城南的关卡已经被L国警方突破,他们必须从那里出城。但是这一路上到处是“王庭”的人,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斜前方直接冲出来一辆“王庭”的皮卡。
阿常大骂一声,调转车头,小兵一边射击一边朝通讯仪喊:“快,我们顶着!你们先走!”
枪林弹雨,烈焰滚滚,凌猎手臂被子弹擦破皮,半点没退。车厢里弥漫起血腥味,两辆车交替掩护,终于开到L国警方的火力覆盖范围内。
起初凌猎以为闻到的是自己的血,出城之后才听见小辉的痛哼。小辉肩膀中弹,居然强撑一声不吭,把车开了出来。
此时暂时安全,六人整理补给,另一辆车的阿笑也受伤了,他俩无法继续下一阶段的任务,好在都不是什么致命伤。
L国警方的医疗车到了,立即转移二人。短暂的喘息之机,凌猎尝试联系季沉蛟,信号却始终连接不上。
凌猎有些焦躁,忽然感到耳边响得厉害。他捂着耳朵甩了甩头,却没有丝毫缓解。
听力不会在这紧要时刻出问题吧?凌猎心跳顿时快了几分。神经性耳聋过去困扰了他很久,治不好,没法治,发作起来也不是完全听不见,但比听不见更要命的是,有时他会听见尖锐的耳鸣。
是因为刚才太过惊心动魄了吗?还是耳边不断响起枪声,所以有了耳鸣的幻觉?
昭凡察觉到他不对劲,“怎么了?不舒服?”
凌猎这会儿又觉得听得很清楚,摇头,“没事。我联系不上萨林加乌克。”
昭凡也调了几次信号,没用。
不久,和指挥部的通讯接通,沈寻带来一个非常让人意外的消息——就在一个小时前,天马山林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L国警方派过去的第一波人马全部失联,很可能已经牺牲。
凌猎皱眉:“阿萨克想活捉‘王庭’的高层,但实际上天马山林是‘王庭’给L国警方挖的一个陷阱?”
沈寻说:“现在一切情况暂不明朗,L国警方目前有五百多人在山中搜救,说是还发现了不少‘王庭’的尸体。”
凌猎若有所思,“‘王庭’和L国警察都死在山里?那策划者只能是……‘浮光’?”
特别行动队面临的局面越来越乱了,原本是两个官方的联合行动,名义上都是为了控制“浮光”。特别行动队清楚L国警方想借机制约帮派“王庭”,也知道“茉莉茶”想在警方和“王庭”的战斗中来个渔翁得利,但特别行动队的目标一直非常明确,那就是活抓“黑孔雀”言熙。在这个过程中,可以配合L国警方的部分行动。
但阿萨克下令进攻威曼努大区,包围天马山林,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现在天马山区爆炸更是将局面推向失控。
如果策划爆炸的是“浮光”,那么“浮光”早就知道L国警方和特别行动队的合作?甚至根本没有把“王庭”当做盟友?所谓的“雪童”生产基地只是虚晃一枪,“黑孔雀”在L国还有藏得更深的盟友?
但无论如何,特别行动队现在务必前往天马山林,情报显示“黑孔雀”在那里,制造爆炸后他一定会逃离,不能让他离开L国!
完成补给,换了辆车,凌猎一行人向天马山林驶去。
萨林加乌克大区,矿场。
季沉蛟和队友小灵、阿勋按兵不动,他联系不上凌猎,心中不免着急。现在整个L国的通讯都断断续续,各路消息滞后,他无法得知威曼努那边的实时情况。
矿场人心惶惶,已经有工人跑路。虽然萨林加乌克大区看上去还算平静,但他们早就习惯L国的乱,有点风吹草动,逃命就是第一要事。
矿场不再作业,季沉蛟和队友们索性也赶到后勤补给点,拿上装备。
不久,矿场的方向突然传来枪声,数辆皮卡朝矿场冲去,十几秒后,那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季沉蛟讶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发生了什么?矿场被炸了吗?被谁?
矿场旁边的小镇顿时大乱,尖叫哭喊不绝于耳,有皮卡冲过来,对着人群就是一阵扫射。
季沉蛟和小灵阿勋开车狂奔,前方竟是又冲开一辆皮卡。
不是警察,像是哪个帮派,“王庭”吗?但这不是“茉莉茶”的地盘?
季沉蛟联系不上指挥部,只能且战且退,打算先离开小镇再说。
小镇和矿场彻底乱套,车将将从一条岔路开出,季沉蛟就看见两辆车横冲直撞地开来。
车窗降下,露出酥一的脸。他显得十分狼狈,如果说那天在老楼里是假装的灰头土脸,那这次他就是真的灰头土脸了。
“季警官!”酥一说:“出事了,‘王庭’正在因为警方而疯狂报复!我来接应你!”
季沉蛟犹豫片刻。他并不相信酥一的话,也不认为对方真的好心来接应他。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盯着“茉莉茶”。酥一要逃,逃去哪里?他必须跟上!
“你们打算去哪里?”季沉蛟问。
酥一指向南边,“现在城里不安全,我没时间说太多,那里是Wonder先生修的紧急避难所,季警官,你相信我就跟上!阿萨克说了,不能让你们在L国境内出事!”
季沉蛟没有别的选择,对小灵阿勋说:“跟上!”
身后的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远,前方笔直的公路上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宫殿、山林、山林中隐约可见的白色房屋。
靠近它时,季沉蛟胸口没由来地闷了一下。
很多车辆停在道路两侧,几十个持枪者从车的天窗探出头来,全是“茉莉茶”的人马,酥一的车毫不费劲地通过,季沉蛟紧随其后,看到了恢弘的大门上写着金碧辉煌的字:爱丽丝王冠嘉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