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的帐幔再度落下,眼见着李福歇下,宇文修多罗这才横拉开了紫檀木门,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当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就发现寿光县主的贴身大丫鬟——碧桐,已经候在这里了好一会子了。她穿着较为素淡的艾绿色窄袖高腰裙,面上与她的阿娘一样,不苟言笑。
“碧桐姑姑来了。”见到宇文府里的人,她倍感亲切,忙上前招呼着。
碧桐给她行了礼,关切地道:“闻得赵王和王妃遇险,娘子担心得不得了,今日一早就特意遣了婢子来探视。王妃如今可还好?太医令如何说?”
听宇文修多罗说了二人一切安好,碧桐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仔细地问了问那日的情形后,就语重心长地对宇文修多罗道:“看来赵王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也真真是待王妃好,王妃可要好好与赵王相守才是。”
对于这些话,宇文修多罗少不得要敷衍地应下,只是听到碧桐说到“有情有义四字时,她的唇角也不由微微扬起。
而后,又是杨太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和新城公主先后来了,宇文修多罗少不得又要亲自回话,带着她们去探望了李福,好生将人送出去。
看着李福笑着应对众人问候的模样,宇文修多罗都替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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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日头开始向西偏去,宇文修多罗又换了轻便的衣衫,带着珊瑚去了厨房准备瘦肉粥。本想用鸡汤将粥的味道提鲜,但是她不免担心,想到太医令说,李福这几日还是以食用清淡为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用清水煮粥。
却没有注意到珊瑚在一旁偷笑着。
厨房之内,宇文修多罗将大米在水中淘了淘,而珊瑚已经将锅中的水烧开了,她就将大米都放进去,让它煮着。
此时,米在锅中煮着,她又将豚肉1洗了洗,切成肉沫放在碗中,又放入了姜丝,倒入了盐和黄酒,将它们一齐搅拌,给豚肉增味。
待到锅里的大米被煮得开了花之时,她就将豚肉放入粥中,搅拌一番后,就让它在锅中继续煮着。
谁知才刚将豚肉下进去,墨竹就已经急急地走入了厨房,告知她王皇后派人来传口谕了。
墨竹的面上有着些许担忧,毕竟自家王妃已是与王皇后的亲妹势如水火了,还不知王皇后会如何对自家王妃。
而宇文修多罗如何能不知她的担忧,却犹自镇定地安慰着:“不论是福是祸,也一定要去的。罢了,且让我先梳妆更衣。”
此时她一身窄袖短襦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在发顶盘了个髻,还有着几分劳动妇女的模样。这样的装扮,自然是不能穿出去的。
叮嘱过珊瑚以文火继续煮粥后,她回了自己的卧房内,坐在妆台前,由蕙兰为她绾了高高的发髻,簪了金钗,换了大袖连裳,化了大浓妆后,才算是梳妆得宜,可以去接皇后口谕了。
她端着仪态,脚下莲步轻移,极为优雅缓慢地走到了前院。此时,李福已经候在那里了。见此,宇文修多罗的心中不由嘀咕,这个王皇后也不知想做什么,还要把病人也折腾起来。
前来传口谕的宦官正是王皇后身边亲近之人,此时他的面上堆满了笑意,与平日里傲慢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待到李福与宇文修多罗一同站在那里之后,那宦官就清了清嗓子,朗声说起了王皇后的口谕:“皇后殿下口谕,宣赵王妃于三日后巳时三刻入立政殿觐见皇后。”
听到“巳时”这个时辰后,宇文修多罗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在早上九点多这个时间进宫的话,她就不必如李福他们在卯时上朝一般,凌晨就要起身,天不亮就出府。
只是想到要单独去见王皇后,她的心下还是略有不安。毕竟那日七夕宫宴,她算是与王四娘彻底将梁子结下了。只是想到寿光县主说过,王皇后出身名门,又统领后宫,刻板了些,也最重规矩。这样的人,虽然是历史上的输家,也总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罢。
但她还是想着,等到稍后与李福商量罢。不知为何,遇到这些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福。
心下再如何想,夫妻二人还是要恭恭敬敬地领了口谕,再客客气气地将那宦官送出王府。在宇文府被寿光县主教养了几年,这些事情她倒做得很是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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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将这宦官送走后,宇文修多罗就赶紧回房,拆掉了发髻上的各式钗环金翠,又换下了宽袖礼衣,这才进了厨房,看那锅中的瘦肉粥煮得如何了。
“王妃回来了。”一见到她回来,珊瑚的面上都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小丫头这般神情,总能让人沉重的心情放松些。
她应了声,就走上前去,发觉一锅粥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因着珊瑚勤搅拌着,也并没有粘底,也煮得软烂香甜。她夸了珊瑚一番,珊瑚便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她将煮好的瘦肉粥盛进鎏金鸳鸯纹碗中,又撒了少许绿色的芫荽2点缀在上面。另一旁,厨娘也依着她的吩咐,准备好了几样清淡的菜式,她一并装进了食盒,亲自给李福送了去。
此时已是下午,天色还已然亮着。碧蓝的天空映衬着粉墙黛瓦的房屋,飞檐一角又有树木绿荫掩映,看起来颇具古风,又极为清爽。宇文修多罗站在李福的院子前,忽然有一种感慨,自己嫁给他这么些时日都未曾踏足过他的卧房,这两日却是一日三趟的来。
走入李福的卧房,就发觉他的精神也是好了许多。绘着磅礴山水图的帐帏被挂在鎏金帐钩之上,他坐在床榻上,面前摆着一方小小的案几,手中握着毛笔,饱蘸了墨后,在纸上写着些什么,连宇文修多罗走进来都未曾发觉。
“大王。”宇文修多罗唤了一声,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谁知他却是耳尖一红,忙不迭将宣纸折半遮上,字迹便模糊了。
但宇文修多罗也没有凑去看他写了什么,照旧将食盒打开,把粥和菜品都摆在了桌案之上,对李福道:“大王,该用暮食了。”
若是她去看,便能看到只有“修多罗”三字,正是她的闺名。李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这般鬼使神差地写下了这三字,还怕被她发觉了。
只是想到他还在养病就去写字,宇文修多罗忍不住数落着:“大王,你还在养病,怎得去做这些费神之事。”
听到这话,李福却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可是将本王当成孩童了,生个病便如天塌下来似的。再说了,本王是腿受伤了,又不是手受伤了。”
谁知宇文修多罗却毫不客气地道:“你有时不就如个孩童一般么,明明想要,还别扭着不说。”
李福:“......”
待到二人相对而坐,宇文修多罗就递上了今日特品——瘦肉粥,笑嘻嘻地道:“这是以豚肉熬制的瘦肉粥,请大王品尝。”
听到“豚肉”二字,李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是想到了上次的粉蒸肉,还是乖乖拿过了碗,尝了一口参杂着绿色芫荽的盈白瘦肉粥,果然,入口的粥是一阵香浓,豚肉软烂,大米盈香。本来今日没有食欲的他,不知不觉也将一整碗都喝完了,还觉有些不够。
他这才问道:“王妃似乎很喜欢以豚肉入馔?”
知道唐朝贵族又开始嫌弃猪肉了,宇文修多罗道:“大王,你要吃肉食,但是羊肉于伤口不利,我只能给你炖豚肉粥了。”
“再说了,豚肉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时候豚肉做出来的味道比羊肉还要香。”
说到“肉食”,她就想到唐朝禁食牛肉,而鸡鸭这些禽类更不算肉,就一阵无语。
李福虽用惯了羊肉,但是想到那日的粉蒸肉和今日的肉粥,便默认了她的话。
待到二人用过了暮食,宇文修多罗这才问道:“大王,你说王皇后召我进宫,是想要示好拉拢,还是伺机为难。”
在寿光县主的教养下,她也多了几分政治敏感度,不认为王皇后会想和她撕破脸,毕竟李福深得李治信任,也算是说话颇有分量。但她也不认为王皇后会愿意主动拉拢她。因此,她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而李福听到了她的疑问,稍加思索,便安慰道:“想来,皇后召你入宫,不是她的本意。是她的舅父,柳奭让她这样做的。”
“皇后不得九兄之心已久,一直是柳奭出谋划策,助她稳坐皇后之位。先前就是他让皇后收养陈王忠,今年七月,陈王又被册为太子。”
“上一次,明眼人皆能看出是王四娘愚蠢骄纵,可是王皇后在那般场合也袒护于她,可见她也没有比她妹妹好到哪里去,只是作为皇后,她的心胸比起王四娘还是宽了不少。想来是柳奭对她说,如今武昭仪有宠,而皇后失宠,让皇后不要再树敌了,反倒要拉拢这些命妇,以及你们身后的宗室和朝臣。”
宇文修多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托着腮,轻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觐见时谨守着规矩,小心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看着她这副担心模样,李福竟有一种告诉她一句,“一切都还有我”的冲动。只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她。
只是宇文修多罗却不知,这一次的入宫觐见,又会是一场波澜。也让她原本已经淡下去的和离之念,又稍有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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