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两秒钟,楚纤夜怀疑是自己失去了理智,产生了不该有的幻觉,她眼前一片黑,血液极速上涌,似乎都被泵进了心脏,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


    黑暗之中,她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连小狗也安静下来,她甚至能听清外面陌生男子的呼吸声——不对,人的呼吸声没有那么粗重,是小狗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条件反射关了手中的探照灯,并非是血压急剧变化导致的眼前发黑。


    她恐惧地几乎要失去了方寸,可肾上激素的分泌却使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楚纤夜眼睛因为情绪激动微微发亮,好似一块湛蓝的蓝宝石,她绷紧四肢,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缓缓弯腰,捡起来了之前掉在地上的兵工铲,用力握紧把手,思考对策。


    躲进尸体堆?


    衣着的差别太明显了,她穿的是明显外出干活的耐磨材的质长袖长裤,四肢甚至还穿戴了便携式外骨骼,与这一地衣衫褴褛的尸体相比太显眼了。


    如果躺在货架上被蛇皮布盖住的尸体堆上,短时间内的动静也足够暴露了,更何况她没办法一个人还原布置……


    最主要的是,倘若他带了热感应成像仪,无论什么伪装都会一扫无虞。


    更何况,他有一只狗。


    平时吃的是人肉,对人类气息格外敏感的狗。


    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些人养这条狗的目的。她几乎不敢深想是不是有人间接死在那只摇尾巴摇得很快的小狗身上。


    以及,她在最开始进来时便观察过了,这里只有身前这一扇门,连个通风窗都没有。


    什么粗制滥造的房子,她不禁咬牙暗恨。


    想到这里,楚纤夜将身体微微下压,将左腿往后撤,做出了一个蓄力待发的姿势。


    她将那些慌乱无措压下,似乎眼前的事情是再寻常不过一样,佯装随意地说道:“门没有锁,你直接进来吧。”


    她故意将声音下压,显得有些粗粝和成熟。


    兵工铲的边缘她特意打磨过,锋利不输给寻常刀具。


    楚纤夜将外骨骼输出功率调到了最大,对准了门把手的位置。


    只要够快,能剁下他一只手来。


    门外的人似乎顿了顿,倏忽之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气。


    听到这声叹息,她好像四肢都被禁锢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连惊恐的时间都没有——


    门被推开了。


    她看见了一只手,骨节分明,骨肉匀停,手指修长而白皙,像是新抽节的春笋一般。


    手掌内侧虽有粗茧,但是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是一只常握兵器的手。


    那只手按住了她的兵工铲,轻轻下压,似是叹息般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体谅。”


    她顺着那股力道却几乎要跪下,幸亏有外骨骼装置撑住了她发软的四肢。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看出来了她的难以支撑,很快便松开了兵工铲,转而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即使是她走过许多夜路,但她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明亮的月光。


    月光似乎是格外眷顾他一般,将他的剪影描摹的格外清晰。


    楚纤夜站直了身体,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一点距离,手中紧紧攥着兵工铲。


    她定定的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往后退的那步刚好让她挨着一具尸体站住,脚腕后是一具少女尸体的口鼻处。


    从门缝流窜出来的微风轻轻拂过,竟让她有种错觉,感觉到脚旁的那具尸体的气息吐在了自己脚腕处。


    不知为谁而来的悲痛一下子冲得她眼眶发红,这种不合时宜的悲愤一时不知该如何收拾妥帖,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的看不出的水雾。


    倘若他是背后那些少女尸体的罪魁祸首……


    可进来的人是个从没在城内见过的陌生男子,面容俊美无铸,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身着一席白色广袖长袍,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鬓角如刀裁,背后背了一把冷兵器。


    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似乎是有些和陌生人说话的紧张。


    和她预想的差别太大了,她本以为这个人会拿着激光枪和热感应扫描仪,或许还带了几具新尸体来这里。


    结果这个人看上去竟像个文娱公司的演员,身上穿的衣服风格起码是两千年前左右的了,他背上还背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看大小和形状多半是刀或者剑。


    楚纤夜此时冷静了下来,认真分析面前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份,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敲定——


    他实在不像来干活的,这莫非是个演员?或者什么中心城的那些艺术工作者?


    这条路平时鲜少有人从这里走,这个人或许和她一样都是被迫转道过来。


    从开门到现在已经有大概三四秒钟,他并没有手持任何兵器,或许他有瞳孔内置的热扫描仪……


    楚纤夜将手里的兵工铲微微下压,但肌肉依旧紧绷,她出声试探道:“你也要去临岐站吗?”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询问,他好似是不适应和陌生人说话一般,错开了眼睛,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在下祁无绝,敢问姑娘这里是何处?”


    “你不知道?”楚纤夜盯着他背后的那把冷兵器,明知故问道。


    “在下初来乍到,走了两天两夜,姑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语气中有些许做不得假的疲惫,可是在楚纤夜耳中却宛如天方夜谭。


    突然,楚纤夜垂下了眼睫,她想到了一个试探的法子。


    她向来喜欢冒险。


    她拿起了兵工铲,颠了两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怎么?你没进过外城?”


    说罢,她将兵工铲用力挥向祁无绝,在机械臂的最高功率加持下,一瞬间几乎有破风的声音。


    她倒要试试这个人是装疯扮傻还是故弄玄虚!


    她死死盯着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可是祁无绝却动都没动,只是微微眨了一下眼,好像有些疑惑。


    兵工铲擦过他的耳际重重砸在了墙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却仅仅只是惊动了他的几根长发。


    “不好意思,挥偏了。”少女眉眼里有几丝惊愕,愈发感到不解,没有一点道歉意味地道了个歉。


    一时竟不知她是不是在为没有挥中而道歉。


    说罢,她在祁无绝沉默地注视里放下兵工铲,任由它砸在地上,走到门边刚刚挥砍的位置的旁边,打开了室内日光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这间简陋的厂房里那些血腥残忍的东西直接地冲击着两个人的眼睛。


    “这里……是义庄?”祁无绝皱了皱眉,猜测道。


    “义庄是什么?”少女有些不解,但并未做深究,冷笑着回答道:“这里是屠宰场。”


    “绑来一批没权没势的人,眼睛好看的剜下眼睛,皮肤好看的割去皮肤。”


    “最后再处理一下内脏,有用的器官都挖走,很合理对吧。”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残忍的熟稔,即使她也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新鲜血腥味的场面。


    少女转过头,唇角不合时宜的勾了起来,“你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呢?”


    “我算了一卦,问我该前往何处。”祁无绝双眼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刚刚不曾有的沉闷。


    “什么意思?”楚纤夜暗暗咬了咬牙根,觉得此人装神弄鬼的才能绝对在上上乘。


    “天机不可泄露。”祁无绝摇了摇头,从背后拿出来了一把剑。


    其实他对卦算说不上精通,当初教他的长老也曾感叹过如此修真万年难遇的良才,在算卦这一方面却如同朽木一般。


    他向来不善言谈,面对一地血腥,和少女深藏了悲愤的双眼,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洗脱,更不知如何在这种情况解释自己的来意。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纯粹的近乎锋利,让他忍不住剖出心来证明清白。


    他更擅长用手中之剑来证明一二。


    “请姑娘小心。”他主动退后一步,像是为了展示、也为了表明自己绝无伤人之心一般地缓缓将手中之剑一寸一寸拔出。


    即使楚纤夜不懂铸剑之术,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把极其危险,见血封喉的冷兵器。


    他似乎天生被自然所钟爱一般,当他拔剑之时连周身月色也悄无声息多了几分凛冽,在门外蠢蠢欲动想要挠门的小狗也安静了下来。


    与宽大的剑匣不同,抽出的整体剑身是轻薄而锋利的。


    剑柄是一种漆黑的几乎溶进了夜色的木材,剑身如同倾泻的水银一般顺滑耀眼,剑身似乎极薄,侧面的剑刃上似乎是泛着月光,细看上去让人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楚纤夜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估算这把剑的价格,看上去像是古董……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此剑名为月蚀。”他缓缓将剑抽出,剑尖仿佛挂着凝结的露珠一般闪烁。


    他微微低下头,直视着楚纤夜眼睛,可当他拔出剑的一刹那,眼神里仿佛像结冰了一般淡漠。


    楚纤夜紧绷着唇,即使无论从理智上而言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人类天然地对冷兵器的恐惧却使她不由自主地想逃跑。


    他想动手的话,刚刚有无数更好的选择。


    最简单的来说,倘若他怀有恶意,刚刚面对她挥砍兵工铲的时候,态度绝对不会那么轻描淡写。


    “姑娘得罪了。”他轻声说道,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他缓缓一挥手——或许并不是缓缓,只是楚纤夜的动态视线不足以捕捉到他挥剑的速度,与他相比,她刚刚挥砍兵工铲的动作像三岁小孩玩闹一般可笑。


    她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一下,如同月光凝结成露珠般的剑尖已经指在了她的眉间。


    楚纤夜的瞳孔兀地放大。


    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明白了他的不曾付之于口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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